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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人对他好他何不对人更好?
何必?
——做人又何必自苦!
少年无情 … 第四章 长夜不知君远近
他也不想孤独。
他也不欲自苦。
可是,他心里清楚:那些宫嫔、妃娥待他殷勤,是闲极无聊,而且只因宫里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加上,因他皮相而生恋眷,甚至,只当他是一个残废的人,“没有什么顾忌”,也谈不上什么威胁性,甚或是只对他的残障爱寄予同情。他觉得这是一种迹近侮辱。
他受不了。
他也需要朋友。
他也爱慕花容。
可是,他知道这是一种“试炼”,他身处“险境”,“有人”正注视着,甚至暗中“遣人”考验他有否“行差踏错”,一旦不小心、大意疏失,触犯禁宫例律,恐怕,足以株连整个自在门,世叔一番苦心孤诣,保护策划,得要泯灭在他手中。
所以,他更加不能稍有差池,大意误事。
他严守规律,宁冷不湿。
可是,他也寂寞。
只是因为寂寞;寂寞就像一弯长长的沙滩,月下只留下一行自己的跫印。
不过,他不孤清。
说来孤清,闲来孤清,孤清就像长夜不知君远近,飞絮流萤暗复明。
这段日子见着仇烈香。
这女子待他并不如是。
也不如昔。
她当他是人。
堂堂一个男子。
当他是个侠士。
——日后的“大捕头”!
她支持他。
但不可怜他。
她爱护他。
但并不同情他。
他喜欢这样。
这样才是交流。
他甚至可以反过来保护她。
她也欣然接受他的保护,甚或也倒过来维护他,一如适才寻梦园之战,而他也坦然接受。
还觉得很幸福。
当他闻着那香味时,才发现“幸福”是有味道的。
那是甜的。
——那么幸福的甜!
此际,那脸容凄伤的汉子,一语道破了那一段相依之情,就像一缕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幽魂一样,忽然在古镜中照见了自己,或者,忽然听到一声J啼。
破晓了。
——梦呢?
仍在檐前点点滴滴、寻寻觅觅到天明?还是不及刻骨铭心,就已烟消云散?
除了这一点情愫,让无情感到莫名的撼动,还有一个奇特而熟稔的感觉:
就是那汉子的悲凉表情,他见过。
——那一抹笑容,不是那种开怀欢喜的笑,而是笑比不笑更讽世、更悲酸,因为哭不出来只好笑的那种笑!
那种神情,就像是最后一个皇族,昔日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种落寞与悲凉,万般皆不是,唯有业随身。
业是一种念力。
孽是一种恶缘。
无情知道自己曾经见过这个汉子。
——见过,却在何时?
不知道。
——何地?
不晓得。
——何曾?
不清楚。
甚至连为什么会让他升起这种感觉,这种熟悉而陌生,像是亲人又像仇家的印象,他也不知缘何而来?其来何自?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是他真的在依稀往梦里见过这个男子?还是听前辈描述里提过这样一个不凡但悲凉的人?还是他真的见过他,与他有莫大的关系和渊源!?)
就在他疑虑的这一刻里,无情也发现:那苍凉的汉子,对他,也正生起这种感觉:
一种既似血亲又似仇人的奇特感觉。
他不知道此念因何而萌,但缘生不灭,念生不息。
他在对方端详的那一眼里,也获悉了对方也叠印着他的疑虑与感受。
他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想法。
他只知道感觉没有错。
另外还有一事:
那汉子提到“乃子“。
他不知道是谁。
但无情就在乍闻这名字的一刹那,忽然启悟:
这是一个在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名字!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虽然只是第一次听到这人和这名,但他就晓得:日后,将来,或者马上,立刻他得要面对这个人,遭遇这个名字,以及会发生很多跟此人此名有关的重大事情!
当然,无情当时的确是一个敏感的孩子。
——敏感,就是感觉敏锐的意思。
不过,今晚他的感觉特别强烈。
——尤其是在他接触过那痴人关木旦之后。
很奇怪:他的直觉变得比深D中蛰伏多年的蝙蝠还敏锐,有时候,他的意念一时多而纷杂,直如电光火石、流光掠影,他也不及一一辨识,细细追回,甚至,有的感觉,还匪夷所思,光怪陆离,就连今晚他的出手,有几招“明器“还突飞猛进,突如其来,连他也几乎意想不到,屡有佳笔。连他的运气,也随之险死还生,化险为夷,大起大落,大开大合不已。
然后,他敏感的心弦触上一个休止符而停顿。
凝固。
——因为那来的如同一个“雪球“。
凝住。
——遽然停住的是仇烈香在幔铺内的穿衣动作。
也就是说,仇烈香穿衣穿到一半,居然停住。
凝结也似的。
正常人穿衣也不只穿了一半,更何况是急着把衣衫穿上的仇烈香!
所以无情也一颗心几乎凝在胸膛里。
他立即想扯开幔帐去张望。
但他得要先问一问:
“什么事?“
幔帐里的人影颤动了一下,本来曼妙的纤影,一下子像膨胀、混杂了,无情正待“不顾一切扯开帘幕之际,忽听仇烈香颤哆哆的唤了一声:
“乃乃。”
——乃乃?
忽听幔帐之后,有一个略带粗嘎,但又有一种滋糯动人的女音缓缓的说:
“你心目中还有我这个乃乃么?”
原来帘幕后已不只仇烈香一个,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个女子。
那是位仇烈香的“乃乃”。
——既然是“乃乃”,那一定是与仇烈香相熟的,也不致于有什么恶意的吧!
至少,无情心里是迅速这样盘算着:既然“乃乃”好歹也是个亲属长辈,他便不好去扯开那布幔。
不料,正是这时候,“啪”的一响。
一巴掌。
随着仇烈香“哇”的一声。
——显然是她挨了一记耳光。
这还得了!
无情决定不顾一切,一手扯开了幔帐。
少年无情 … 第五章 飞絮流萤暗复明
只听那凄容汉子立即摇首,啧啧有声的跌足叹息道:“你不该扯掉这幔帐的。”
然后他叹息道:“乃子,你还是来。”
语音似惊似喜,又带着凄落。
无情已打开了帘幕,看见了两个人:
几乎是在见到的同一瞬间,无情已经可以认定,可以肯定,那是:
一对母女。
——仇烈香母女。
一定是母女。
而不是祖母与孙女。
为啥?
因为不像。
在年龄上,一看便知:两人年龄相距,大约二十来岁,两人相貌、气质都相像,只不过年龄大的眼神反而更凌厉些,年纪轻的却是较明艳些;年长的风韵依然曼妙,年轻的风姿却更绝楚。长辈明显在眉宇之间锁着煞气,神情已因岁月镂刻不耐与烦躁,还有无奈孕育其间;幼辈却扬眉剔目尽是骄气与娇气,喜笑之间似刀光,怒骂成剑影,在苍穹交会时划过的火花美丽明媚。大的那位像一口井,来自曾经惊涛过的沧海;小的那一个像一条溪,源自万水奔流过的江湖。长一辈的法令纹很深刻,鱼尾纹捺出了走龙蛇的惊心岁月;小一辈的很艳,在颧骨上一颗小小的娇丽的红痣仿佛是一个对世间所有男子口唇的挑战,那似是冰天雪里一把诱人的火。
年长的当然是母亲,带点病容,像伤重未愈。
年幼的一定是女儿,脸有骇色,但愈惊愈艳。
毋庸置疑。
飞絮流萤暗复明,金风古意温晚情:有些感觉模糊,有些感情深切,像这对人儿,都好看,都英风,一看便知是母女——然而仇烈香却为何称之为“乃乃”?——按照二人年龄,那妇人绝不致与仇烈香是隔代的长辈啊!
不过,在看到这对母女的同时,无情也看到了:
仇烈香的惧色。
——为什么她会害怕呢?
无情从来没见过仇烈香害怕。
——就连在生死关头、三鞭反扑之际,无情也未见过仇烈香惊惧。
(是什么事情让仇烈香那么骇怕?
——还是令她生惧的是人?
难道就是……这位妇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为何她要害怕?
(她会害怕?)
无情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这时,这妇人以用她自己的外裳,披裹在仇烈香的身上。那衣袍白缎铺面,内里滚血艳红的里子,裹着镶华边金重衣,看去非常华美舒服。
可是,仇烈香披在身上,却似是很不舒服的样儿,还有点抖哆。她脸上有一记红印,迅速蔓延开来。无情一看,心中就气火了。
那妇人倦慵的笑了一下,上上下下端详了无情一阵子,然后停在他的下盘上,忽然冷笑了一声,道:
“你就是姓盛的,也是姓成的那个孤儿?“
无情一听,心里就有火,再看她打量得极其恣肆,更是火大,当下没好声气的回了一句:
“你是谁?“
妇人又冷笑,忽然抬了抬下巴,“站直给我看看!”
妇人的下巴正中有一个凹D,仿佛把下颔分成了两边,可见年轻时一笑,的确也能百媚生,就算现在,不笑也自有一种风情自蕴,秀外慧中。
无情一听,脑袋“哄”的一声,气得脸都白了,他本已为仇烈香挨耳光不忿,而今听那妇人语出轻蔑,更是佛都有火。
仇烈香怕他出手,马上表明了:“她是我乃乃。”
无情听了,当下便打消出手的念头,但依然不明白。
只听那气质凄寒的汉子忽道:“你就是那个盛崖余?”
无情忍下一股气,道:“我是。敢问?”
那神容裔皇神色凄凉的汉子道:“我姓长孙,曾得先主诏封为‘气量王’,你还是跟我东北老家一样,称我为‘凄凉王’就好了。”
——“凄凉王”!
无情闻名一震。
——他就是“凄凉王”!?
这下子,震撼可不可谓不大。
无情是听过“凄凉王”长孙飞虹的事迹。
这个人本来就是一部历史。
这人就是一个传奇。
这汉子的经历就代表了一个风云时代。
这个汉子到现在仍未死,本身就已是一个奇迹;然后跟他交过手、成过敌的不死,也一样是一大奇迹。
凄凉王笑了一笑,笑意仍是那么无奈、苍凉:“她们是母女,可是门规森严,早年曾与自在门另有过从,可能受贵门祖师爷韦三青影响之故,都信近亲不可直称,故称讳都隔了一代,就算亲娘,也称为乃乃,就像你们称诸葛为‘世舒’一样。何况,在‘蜀中唐门’,‘老乃乃’就是家里掌权的一个代号,每一任都是‘唐老乃乃’,男当家就叫‘唐老太爷子‘。而且,这位唐小姑娘的母亲,芳名就叫‘乃子’,可见她长上对她期望之殷,小兄弟别弄错了,万一得罪了意中人的亲娘,可没好下场哦。“
这话倒是听得无情和唐烈香脸上都是一热,无情也心里感谢“凄凉王“的及时阐说。
只听唐烈香的母亲啐了一句:“长孙,你少来嚼舌。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生活浪荡,拈花惹草么!你血手难掩天下目,到头来还是防个不得好死吧!我门里的事,用不着你来晓咀!”
凄凉王一笑道:“好凶。”
无情忽然想到,刚才与追命、唐烈香联手对敌时,大家还有情趣伸舌、扮呕、装晕倒,倒真是一种此情可待,难忘追忆。
正在念及追命之际,只听追命就笑着向凄凉王一记抱拳恭身,道:“拜见长孙总堂主,久闻大名,仰仪已久。原来当代‘唐老乃乃’的唐乃子唐女侠也在这儿,真是啊真是啊,那个嘛这个嘛,真是啊——徐
半 风 犹——真是啊……”
大家都听不懂他说什么。
——包括唐乃子。
所以,唐老乃乃问:“真是呀什么?什么叫‘徐半风犹’?
凄凉王笑代追命答了:“他是想说:乃子你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他是不好明说,你好歹也是长辈嘛——“
话未说完,风也似的人影一闪,絮也似的影儿一飘,“啪“的一声,追命在丈八远那儿已捱了一巴掌,连招架、反击的机会也没有,几乎是同时,唐乃子已回到原地,就站在唐烈香身后。
——追命是什么人,何况轻功、身法,可谓一时无俩,却一晃眼就给刮了一记耳光!
这一下,无情和追命都一道儿佛都有火了!
追命怪叫道:“我这是赞你,你怎么打人哪——”
那唐乃子严峻的道:“如果你不是诸葛老鬼的门生,我早就一刀杀了你。”
然后她向无情睐了一眼,道:“你是个残废。我看你直立着,以为你腿子还行,这才看到你是强倚在马上,大概是为我孙女儿遮挡穿衣——念在这一点份上,我不杀你,你挖出一双招子来便可以了!”
然后她转脸向唐烈香叱道:“你居然破了誓,自行进入这院子来,又跟这男子接近过,还让他看了你的身子,你可记得我们的门规?你可知道下场后果?”
少年无情 … 第六章 金风古意温晚情
唐乃子动了一下手,牵动了什么体内的隐疾似的,呛咳了起来,法令纹更是深了。
唐烈香眼睛震了震,伸手扶她,“乃乃”,叫了一声,却几乎没落下泪来。
她委屈。
但没有抗辩。
她不忿。
但只有服从。
无情在气愤中发现她逆来顺受的神色,忽然憬悟了一个疑惧:
他自与唐烈香相见以来,见过她喜,见过她笑,见过她嗔,见过她忿,见过她调皮,也见过她厌倦,甚至也见过她忧郁,但从未见过她惊惧,更没见过她伤心过。
更何况是欲泪。
他一看在眼里,心头也起了一阵酸痛,心里的火似给冰雪浇熄了一大半,也在此时,追命忽尔“飘”到他身边。
“大师兄。”
追命低底唤了他一声。
别忘了,这时候的追命,是挨了一巴掌的追命。
他笑嘻嘻的飘了过来,笑嘻嘻的趋近无情,笑嘻嘻的凑近无情的耳畔,他还未说话,无情已抢先道:
“那婆娘忒也无理!可伤着三师弟了?”
追命依然笑眯眯,但把语音压得很低,一面抚着脸涎笑道:“是打的很痛!雪雪……现在还痛的紧。”
无情斜睨过去,只见追命脸上已开始红肿了一大块,心中那股火又冒升了起来。
追命依然笑嘻嘻的道:“痛是痛,不过没有下杀手。大师兄知道的,我别的都不如您,但轻功喝酒反应都还行,但她老人家那么一掠过来,我连避都避不了,闪都闪不开。我觉得这位‘唐老乃乃’的暗器,就是她自己。一个人能把自己化作一道‘暗器’,武功可不是盖的。你还是不予与之动手为妙。”
这时际,“气量王”长孙飞虹正与其他两人吩咐些事,而多指头陀则向任劳、任怨和黑衣杀手申斥着,唐烈香见母亲呛咳,强忍伤毒翻腾,挨过去说些体贴话,大概是想劝娘息怒。
三鞭却已死了。
人走茶凉,人去灯灭,更何况是三鞭这种人,恶贯满刑,丧命也无人同情,死了便无人理会。
——就算有人料理,“理”的恐怕不是他的“遗体”,而是他的“遗物”。
不过,“凄凉王”在,像任怨这种人,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造次。
金风细细,这满目苍凉的贵介汉子,站在庭中,竟有一种莫名的古风,像秋夜一般温凉着晚情。
无情回应道:“就算她武功高,也不能说打人就打人。”
他既为追命不平。
也为唐烈香不忿。
追命依然笑眯眯的道:“你说的是。不过,你别忘了,这位唐姑娘,是她的女儿。”
说完了这句,他就笑嘻嘻的,脸颊上一直肿了起来,他也一直等无情反应。
这次,无情很有点不解:“是的。但对女儿也不能说打就打——她又没有做错。”
言下之意,是对他的眼睛也不能说挖便挖——他又没有“看错”。
追命知道他还不懂。
(这个大师兄智能天纵,运计有如神助,心思缜密,但毕竟对于人情世故、江湖礼俗,还是稍欠经验。)
他笑嘻嘻的说下去:“你也别忘了,这位当代的‘唐老乃乃’继承人,就是仇姑娘,不,唐姑娘的娘。”
其实,他是把话再说了一次。
他虽然笑得贼贼的,但语意还是极其郑重的,要不然,他也无须再说第一次。
说完了,他看着无情。
无情也看着他。
“如果你对唐姑娘印象好,你第一个要讨好的,恐怕还不是唐小姑娘,而是,嘿嘿……”追命笑着抚那发肿的腮帮子:“我还要再说下去吗?哎唷,雪……好疼!”
无情忽然明白了。
顿悟了。
追命当然不会捱痛过来尽说些废话,还为一个刚刮过他耳光的妇人说好话。
他的话一定有份量。
一定有可听取的价值。
无情这下可明白了追命的好意了。
——难怪三师弟会哑忍这一记耳光。
却听唐乃子向唐烈香叱道:“你跨过这院子来,教老身怎么跟蔡少保交待?我们毁诺在先,谁还会收留我们?我们相依为命,颠沛天涯,为的是什么?总有一天,我们会杀回唐家堡,拿回我们应得的,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难道你今天就忘了唐家的规矩么?他的眼,不挖可不行!要嘛,我就没有了你这个女……你这孙女,不然,我就只有杀了他!我看他也不太坏,而且不是正常俗汉,我不杀,已是很宽容的了,你已允诺了少保大人,老身也许下生死之诺,难道你还要嫁给这个废人不成!?
然后她转身向无情喝道:“姓盛的小字,你自己动手,还是由阿香动手,或是由老身下手!?”
无情看“唐老乃乃”,脸色发青。
——他觉得这女人不但不可理喻,而且简直凶悍、残忍。
(却不知她怎么会生出那么美丽温柔的女儿来!)
却听追命在一旁边摸腮边咕哝道:“忍耐——忍耐——为将来——”
唐乃子见无情一脸不服气的盯着她,她嘴儿一歪,,呼了一口气,道:“还是要阿香动手挖你才甘心?”
追命抚腮在无情身畔哼哼唧唧的说,“放松……放松……放轻松……”
无情一鼓气就要说话,追命见势不妙,又扯了扯他的衣襟,低声道:“为将来~~~~为唐姑娘~~~~往好的想~~~~”
无情忽然一口气泻了。
他“垮”了下来。
他刚才是为了遮挡着仇烈香穿回衣衫,这才挺着,但挺到现在,再也挺不住了,咕溜一声从马身滑了下来,幸好追命一把挽扶着,只脸色愈来愈青。
唐乃子一扬首,下颔稍抬,系好了腰畔的二胡,边哼道:“我看你脸色,也是中了毒,不然就患了隐病……是不是反正活不耐烦了,要老身成全你?”
无情憋了好久,终于发话了:“你……你……”
唐乃子一挺胸,一叉腰,“我怎样?你能怎样?”
这一回,不但追命忧心怔忪,连仇烈香一颗心也几乎飞出了口腔。
他们都知道无情很“硬“。
性子很硬。
甚至很犟。
很牛。
——如果是牛,绝对还不是普通驯服的耕牛、泥牛,而是千年雪山上的古老牦牛,风沙大漠里的孤独犟牛。
然而,唐乃子的脾性之硬、之坏、之臭、之犟,也名动江湖,要不是她一诺千金,固执强硬,她们母女今天也不会落得藏在少保府寻求庇护的“下场“。
无情却忽然一揖,恭声道:“拜见名闻天下,威震八方的唐老乃乃,我是盛崖余,自在门里一个小卒,今日万幸奉迎唐老乃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敬请恕罪……“
一向冷峻无情的无情,忽然间说出这种话来,大家不由一时为之怔住。
“我这下看清楚了,“无情的话还没说完,”原来名震遐迩、一方之主的唐老乃乃,不但一点也不老,而且还很年轻,很漂亮,很迷人……“
他在赞美。
不,歌颂。
——更直率一点来说,是讨好。
——更难听一点来说,是奉迎。
“哗噻,”追命一时目定口呆,“你巴结到这样无良,真是,真是呀,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不,”无情一点也不赧然,“我是说真心话;实情而已。”
追命为之瞠目。
震佩莫已。
连唐烈香也为之楞住。
好久,良久,才忍不住噗地笑出半声来。
少年无情 … 第七章 徐——半——风——犹——
——嘿,谄媚讨喜谁不会!
看无情的神情,很有点这个意味。
看追命的神情,像是在说:啊,我今天才认识真正的大师兄了!
也许,本来的无情就是这样子,只不过,江湖上的人,未见过真正的他,盛传是另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又或在宫中,不了解的人,以为他一味冷峻,煞气严霜,却不知少年无情,只是一个隐藏深情的有情人,是一个充满人味的人。
当然,也充满了“人”的“弱点”的人。
——是“人”都有缺点。
无情不只有缺点,还有缺陷。
追命看了无情老半天,却发现自己不但要刮目了,而且也没法指出无情有任一句是说谎的,违心的:
唐乃子的确不老。
唐老乃乃的确很好看。
——要是再年轻十来岁,恐与唐小姑娘还不遑多让!
唐老乃乃的确威震八表,名动天下。
没有错。
“哗噻,”追命小声赞叹道:“如果我是徐——半——风——犹——我一定感动死了,我一定原谅你了,我一定不挖你的眼了,我一定把女儿嫁给你了。”
无情奇而小声问道:“徐——半——风——犹——是谁?”
追命也小心翼翼的小小声回答:“就是她妈。”
唐烈香见无情这么夸赞她娘,芳心也喜忭不已,希望能缓和下局面来,把气氛话题岔开去再说,追命的话,她也只听到一句听不到一句,便蹙秀眉问道:“什么池畔风油?”
追命一楞,道:“哈哈。”
唐烈香诡道:“哈你哈个啥?”
追命笑了笑,由于他一边脸肿了,所以笑时边笑边笑容还浮不出来,变成了个诡笑。
“你真的要我说?”
唐烈香道:“你说呀。”
她知道这酒汉子好玩风趣,说不定真能开解她娘的恚怒。
追命只好说:“就是你妈。”
“呼”的一声,唐烈香脸色一变,但唐老乃乃已然出手。
“出手”就是包括:
她掠出。
动手。
然后,命中,掠回,立定,抚胸,喘息,呛咳。
然后才闻“啪”的一声。
追命已中掌。
又一记耳光。
这一回,不但追命早有防范,连无情也早有准备,但,一人还是躲不及,一人仍是拦不住,追命还是得再中了一巴掌。
一下子,他另一片脸又浮肿了起来,这会儿,倒是平衡过来了。
却听凄凉王长吟道:“蜀中唐门,一花溅泪;自在门内,一只小箭。”他向唐老乃乃拱手道:“一般暗器高手,是将暗器放的防不胜防。只有唐门暗器,是把暗器发得无物不是暗器,无所不是暗器,无可不是暗器。但却只有唐乃子,把自己变作一件暗器、一只小箭来发放,此所以同道、同门都不及你之处。”
他洒然笑道,笑比不笑凄凉:“我知道你刻意要啊暗器使得比‘伤心小箭’更高强。”
唐乃子捂住心口,唐烈香搀扶着她。
“我也知道你在天生修炼时,已把‘甲戊四十七神枪”,提升得连诸葛小花的‘惊艳一枪’都收拾不了,改天,咱们——”
凄凉王忽然肃容道:“乃子,请恕我直言,你重伤未愈,才致要凤隐蔡府,你实在不宜再动武伤身了。”
这时,追命正摸着两边发烫的腮帮子,忽听一个语音冷冷的道:
“你这人怎么捱打还笑的出来?”这语音极为傲慢嚣狂,且惹人厌。但也十分熟悉,“你犯贱不成?”
说话的人,居然就是哪个在初晚时,跟张怀素、朱月明等一道闯入“一点堂”的林十三真人。
林十三真人去而复返,却是为何?
但有一点明显不同:
林十三真人身上道袍穿著,本来十分整备、华贵,但而今乱作一团,冠歪襟斜,发髻松垮,衣衫破烂之处,达十三处之多;有的不只衣服破损,还皮开R绽,渗出血水,状甚狼狈。
林十三真人显然也曾经过一场恶斗,险死还生,从他身上伤处可以想见。
他是跟随凄凉王一起过来的。
第四批攻打一点堂的高手,是跟第一批高手互相联结的。
他虽然在那一场格斗里十分忿恨,他在第一次入侵一点堂之际,还能够把持得住,不出手参战,但只不过出去一两个更次,就血战至如此狼狈怆皇的地步,也不知发生何事?
少年无情 … 第八章 白——衣——卿——相——
可是追命笑了。
他两边脸都浮肿了,但仍然笑得出来,笑得很有点滑稽。
“你没听说过打肿脸充胖子这句话么?”追命反问:“给人打了不笑难道哭吗?”
然后他又追问了一句:“你呢?你也受伤了!恶魔城主,两面三刀,白衣卿相,风雨茶花——不是白——衣——卿——相——的‘茶花’刀法,让真人再也笑不出来吧?失去了风趣看人生的况味了吧?”
林十三真人听了,脸色大变。
他的确是与当年的恶魔城城主而今是金风细雨楼的护法之一,人称为‘白——衣——卿——相’的巨人茶花交过手。
十分凶险的一场对决。
但更令他色变的是:追命居然在负伤后,一眼便能从他伤口辨别出:那是“白衣卿相”的“两面三刀”所致的。
他虽在盛怒中,但也不禁对追命刮目相看。
——决不可低估。
不能小觑。
然而,在另一边的“唐老乃乃”却很不愿意跟凄凉王谈及她的伤。
因为她的伤不只是伤。
更是创。
——创伤在她的心里。
很深。
很痛。
很难愈合。
她不想提。
因为不想触及。
但又不能不面对。
她甚至连凄凉王也一并埋怨、怨忿。
她只冷笑了一下:“快好了,如果好不了,反正不过一死,恨只恨此生不得复兴唐门……”
她说到这里,已不想讲下去,转而问无情,语音平和:
“你的话,确是说的我心花怒放。”她还带了点笑眯眯,“何况,你也是故人之子,身在险境,而且,阿香对你印象那么好,想必你也有过人品德。”
这几句话,说得唐烈香也为之欢容。
“只不过,”唐老乃乃道:“我还是得要挖了你一对招子,这是门规,没有办法,很抱歉。”
这句话说得峰回路不转,柳暗花不明之至,追命、无情都震了一下,楞了半晌,唐烈香最是情急,她知道“乃乃”向来言出必行。
“挖了你双眼,也许也是为你好,”唐老乃乃说:“不然,恐怕你就得死了。”
唐烈香几乎哭了出来:“乃乃,他已行动不便,你若是挖了他的眼,岂不是让他没了活路?”
她刚才也恫吓无情要挖出他一双眼睛,不意而今“乃乃”真的要下手,她可急煞了:她也正是因为有约在先,而且门规森严,才迟迟不肯打开后门与无情相见;而无情的‘寻梦园’这边,没有开门的栓楔,也就是说,只有单方面从‘少保府’那儿开的门,毕竟,诸葛的‘一点堂’当时势力,还不属于宫中正统,地位势力,更远不及蔡家一门三父子尽相侯。
不意,因为无情遇袭,她才破格毁诺,杀入“一点堂”来匡护;又因为三鞭奇功怪招,*她要裎L使出看家本领“唐花”,才能慑伏之。
这下,可是一再犯了大规、重矩。
——就连她自己,虽为“唐老乃乃”亲生女之一,只怕也重责难逃。
但要挖无情一双招子,那可是残狠之极的事:一个少年人已失去了一对脚,你还要把他变成一个瞎子!?
唐老乃乃又说:“不是的。我这也是为他好。现在,第四批杀手已攻入一点堂,光是一个东北凄凉王,你们又有谁对付得了?他瞎了,反而我可以周护他,或许可以不死保命。”
唐烈香震动:“你们也是来杀他的!?”
追命还是笑了。
这回笑得甚惨。
“你们就是第四批杀手?”
凄凉王凄然一笑:恐怕是的。“
无情反而静了下来。
定了下来。
“你也是来杀我的?“
“我希望不是,因为你也是我故人之子“凄凉王无奈的一笑:”可是,因为你的特殊身世,我们攻打一点堂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杀你。”
无情望定他,一字一句的道:“如果我问你:为何跟我身世有关?你会不会回答?”
凄凉王答的简单。
也答得诚恳:
“不会。”
无情坦然道:“那为啥还不动手?”
凄凉王肃然道:“因为我怕有人不答应。”
无情道:“以你的武功,还怕谁人不答应。”
——以当时无情和追命的武功,很明显的,非但不是唐老乃乃之敌,连凄凉王也决非其敌。
何况凄凉王这方面不是只来一个人。
这点无情和追命都极有自知之明。
凄凉王也凝肃的道:“有。“
无情道:“谁?”
凄凉王叹道:“你师父——不,你的世叔。”
无情黯然道:“他不在一点堂……他若在,还会容人如此放肆么!”
追命忽道:“不。”
无情诧道:“恩?”
追命另一片面颊的“高度”和“肿度”,已直近另一边脸颊:“他老人家其实一直在布这个局,也拆这个局……他迟早会赶回来。”
“他已经赶回来了。”
凄凉王接道:“他就在这里。”
一时间,大家在左右四顾,也相觑骇然,却不见异动,连一向淡定的孙收皮,也四面张望。
凄凉王用手一指。
指向内殿。
“他,不,他们,就在那儿。”凄凉王道:“他们就是佛都有火。”
是的。
三座一直沾火的佛,忽然动了。
起来。
一一掸去身上的火。
走下殿堂来。
走向众人。
为首一人,神色苍凉,满脸疲态,但依然有一种不容人*视的雍容气态,只不过,身上有一处长长的刀伤,衣衫留下一抹弯弯的艳红。
——像少女一个优美而诱惑的唇印。
正是诸葛先生。
——一见到“世叔”,无情几乎要哭出声来,只强行忍住。
凄凉王笑了:“久违了,正我侠兄,苏公子的红袖刀可伤得重?”
少年无情 … 第十六部:忍见人间英雄老
第六十一集 恩仇抵死分
第六十二集 还我头来
第六十三集 不许红颜见白头
第六十四集 杀人不过头点地
少年无情 … 第六十一集 恩仇抵死分
第一章 伤口会笑
第二章 人观莲花我观塘
第三章 官官相慰,官官相猥
第四章 跟八万条RR虫同入禁宫
第五章 两种讲理的方法
第六章 一张漂亮而哀伤的脸
第七章 她那只无名指
少年无情 … 第一章 伤口会笑
来的为首一人,正是诸葛正我。
现在诸葛正我,完全不像一个神采飞扬,踌躇满志,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得当今天子信重,御封为“六五神侯”,既胆敢与狼狈为J、勾结窃国的J臣贪官周旋,又运计力保朝中忠臣、各路清官,还幕后策划联结、巩固武林白道侠客的实力,打击江湖黑道群恶的势力,更暗中培植六扇门中清正高强之士,维护法规,除暴安民,锄强去恶的诸葛先生。
他仍是他。
但他很累。
很疲倦。
他随随便便的站在那儿,一脸疲态,不仅满脸尘埃,而且全身都冒着烟飘着灰烬,好像给火烤过再活回来一样,全身都发出焦味来。
他的眼很红,显然许久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甚至,已很就没有休歇过了。
他的发鬓已苍白。在他这个年纪,星霜未免来的太早,也许是因为国伤神,思虑伤身,不过,那可能也是风霜沾染了他的黑发,也许星夜赶程,疲惫满脸,而并非真的青丝成霜。
更红的是他的伤口。
那是一道刀口。
奇怪的是,那一道刀口,殷红如艳女的胭脂,像一抹残阳留下的离人醉,但决不惊心,也不怵目。
——连伤口也那么美!
血仍淌着未止,看来仍是新创。以诸葛的武功才智,在京城里居然有人伤得着他,还是用刀的,大概只有三个:
一位是一爷。
——御前第一带刀侍卫。
听说一爷出刀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恨深无畏。
一是爱到发狂。
所以着了他“杀狗刀”的人,不一定都马上死,但他喜欢的人,伤口会笑,而且功力还会神奇的自动的增高;但他恨的人,一旦着了他的刀,就算不即死当堂,日后也会死得很难堪,很不堪。
但他与诸葛同是当今天子信任的近身护驾,一爷怎么斫诸葛?
另一个是舒无戏。
这个人的刀法大开大合,大气大慨,很多对手不是着了他的刀而死的,而是给他的刀势、刀气击败、击溃、击倒的。
可是“君无戏言”舒无戏本就是诸葛先生的至交,也是“自在门”的供奉,舒无戏怎么把他的“杀鱼刀”砍向诸葛小花?
——当然,还有个原因,诸葛这一刀,绝对不是舒无戏砍的。
另外还有一个是沈虎禅的“阿难刀”。
听说着了“阿难刀”,无论轻重,都会留下一道凄惨的刀口。
可是沈虎禅听说已经久未入京。
他和麾下“六大寇”,已给蔡京下令剿灭,并赏红甚丰。
——当然,令是下了,要剿灭沈虎禅等“七大寇”的人很多,要拿这笔赏银的人很多,但能剿灭这“七大寇”的人着实不多。
所以沈虎禅仍然活着。
他的“阿难刀”依然人见人悚,神见神怕,鬼见鬼逃!
何况,他在属于“自在门”嫡系首徒,没道理去杀伤诸葛先生。
——何况,现下诸葛淌血的刀伤,明显并不凄厉。
还有一把刀,刀名“不应”。
那是“六分半堂”大堂主雷损的刀,但着刀的伤口呈黑色,跟诸葛身上殷红欲夺的伤口大相径庭。
京城里有这种刀法的,还有两个人。
一对父子。
刀法却由其子转授其父。
其子武功已超过其父。
其父原本是个医师商贾,后发现医人活命者少,宁可当江湖大哥,本着良知结众行事,抗衡J佞黑道,反而救人更多。
他是听其子劝告才弃医道而入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