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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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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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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进了屋子,纪和纪泰倒抽一口冷气,倒不是因为墙壁残旧破落,洁具污秽,而是四处贴着标语:“入屋脱鞋,洗衣五元,费用先惠,不可浪费厕纸,不得擅取冰箱食物,禁烟禁酒,除大考期间午夜十二时前熄灯锁门………”

    纪泰大叫:“在人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纪和说:“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

    今敏笑嘻嘻站在一旁。

    她用手指着几桶油漆:“你,刷墙,你,洗厕所。”

    纪和长这么大还未干过这等粗活,手足无策,唉,百无一用是书生。

    纪泰却说:“交给我做,纪和,这些用具不对,你到附近五金店去买这些与那些。”

    纪和走一趟回来,又发呆,他发觉纪泰已把上下两见浴室洗的干干净净,前后判若云泥。

    他笑嘻嘻,穿着汗衫,毫不介意做腌杂工作,他这人有许多隐性优点。

    接着两兄弟帮手刷墙,修电器,换灯泡。

    今敏很满意,“这个月房租可以便宜五十。”

    这真是最难赚的五十元。

    “我们睡哪里?床呢,什么家具也没有?”

    今敏扔两只睡袋给他们。

    纪和十分为难。

    纪泰笑,“原来不能吃苦的是你。”

    他呼噜噜睡着。

    纪和仍在斗室里感慨万千,这一年的遭遇说不出来怪异,叫他手足无措。

    他仍然想念母亲,她待他亲厚,无微不至,无话不说,一点私心也无,真是个好母亲,不幸中的万幸,孤儿碰到一个十全十美的母亲,纪和更加感激这位罗女士,在他心目中,她是他唯一的母亲。

    他拨电话给罗女士,轻声问:“妈妈,好吗?”

    “我在街上,你表姨回来探亲,叫我陪着四处购物,晚上我再与你联络。”

    忽然有一把声音加入,“纪小和,记得我吗,我是黄头发阿姨。”

    是有这么一位太太,头发没染好,总是橘黄色,但此刻纪和却笑不出来,以前那些单纯舒适的日子,一去不返。

    他分外思念艺雯,结了婚,变成小妇人,里外一把抓,下班后不知道是否需要买菜煮饭,多吃苦,也许,丈夫体贴她……。

    他一夜不寐,天刚亮索性起床刷墙,勤劳,出汗,有医疗作用,纪和心境略为平静。

    今敏也早起,她看着他,“习惯吗?”

    “言之过早。”

    “你市那种妈妈帮你熨衬衫的宝贝儿子吧,家境虽然不富裕,可是老妈无微不至,从来未吃苦。”

    “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你老人家法眼呢。“

    “我去做早餐。”

    身后有把声音说:“我来。”

    今敏急急说:“喂,每人限两只蛋三条烟R。”

    纪泰呸一声:“战争期间?还配给粮食?”

    今敏气结,“都给你们吃穷了。”

    门铃一响,是卞琳律师来访。

    纪和点头,“这是红十字会前来巡视。”

    三人笑得跌倒。

    卞琳愕然,这样穷这样乱,都落了难,他们却如此高兴,为什么,年轻真的这样好?她也只不过比他们大几岁而已。

    卞琳说:“这镇屋像防空D。”

    纪泰问:“带来什么救济物品?”

    她放下一制信封,“纪先生对纪和承诺不变,他希望纪和毕业后到他的公司上班,还有,他说他亦是苦出身自学成功。”

    卞琳告辞,她竟对小屋有好感。

    今敏打开信封,里边是一叠钞票,她立刻数出来,“两个月按金,一个也上期,伙食是——”

    纪和微笑,“你索性做管家好了。”

    纪泰抢过信封,“谁相信她,就这么些了——”

    从前动辄走进酒吧请全场喝酒,这些都得改过,岂有豪情似旧时,现在他做酒保,地位调转。

    纪和怕他难过,连忙转移话题说:“天花板要补漏,暖气锅炉也有问题。“

    今敏大声问:“什么暖气,加州都冻死的人?还开暖气?统统给我用冷水!”

    纪泰叹口气,“终于叫我们看到晚娘脸了。”

    第21页

    两人逃回低库。避开今敏追打。

    他俩活下来,纪泰比纪和睡得好,纪泰会扯鼻鼾,在梦中,他从来也不曾回到童年荒原找妈妈,纪和却会做类此噩梦:明明看到妈妈,高兴之极,挪动小小胖胖的腿追上去,那女子一回头,确实陌生人,他于是哀哀痛哭。

    上午他上课,下午到法庭做翻译,案子里四名华裔男子无仪能说英语,却涉嫌借运酱油走私制毒原料,警方连同海关在一个货柜内搜获一千八百公斤制毒原料,价值足够制造两千一百万粒极乐药丸。

    令纪和感慨的是,疑犯有儿有女,在法庭上都担心落泪,可见他们也不是坏父亲。

    人性为何如此复杂。

    经过复诊,纪和断腿已经百分百痊愈,他们在家吃烧羊R庆祝。

    纪和用薪水置了基建简单家具,睡在小小床上,特别香甜,书本仍然全堆在地上,乒乓球桌当书台。他们算是安顿下来。

    纪和与今敏抽空到粉红猫酒吧探访。

    一进场两人变色。

    所有酒吧都乌烟瘴气,粉红猫却更加不堪,他们惊见侍应都是年轻男人,光着上身,L露肌R服务。

    今敏张大嘴巴,“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侍应笑答:“欢乐场所,每晚两场表演:九时及十一时。”

    “表演什么?”

    今敏忽然看到剧照,“天啊,”用手掩住嘴,“是男子脱衣舞。”

    纪和发急,“我立刻叫纪泰走。”

    这时他们看到纪泰自后台抬出一箱箱啤酒,他因是酒保,穿着窄身小背心,露出v字型美好身段,看到亲友来访,热烈招呼。

    今敏泪盈于睫,“纪泰,我们立刻走。”

    纪泰放下酒瓶,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走?”

    “这种堕落地方,简直是所多玛,我们另外找一份干净工作。”

    纪泰哈哈大笑,“坐下坐下。”

    他斟出两杯苏打水招呼他们。

    今敏落下泪来,用手捂着脸,一向老练成熟,视荆棘如锻炼的她忽然伤心。

    “这里收入上佳,小帐丰厚,顾客多是中年女性,全无危险,表演娱乐丰富,叫女士们大笑大叫,纾解苦闷,同冰哥厅差不多。”

    今敏发怔。

    “你为何看不开?”纪泰抚摩今敏头顶。

    纪和说:“我们关心你。”

    “我很好,你们放心,我还真没资格上台表演。”

    他要工作,今敏与纪和只得离开。

    半夜,今敏偷偷到粉红猫看表演。

    只见四名舞男扮成警察那样在台上扭动身躯,每隔一阵扯脱一件衣服,露出结实肌R,舞步猥琐,同性感二字不挂钩。

    可是一班中年女士拥挤台下,疯狂欢呼,把现钞塞在舞男裤腰。

    真实,男人可以看脱衣舞,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今敏发觉纪泰站在酒吧后做他私人表演,他一样被一群女人围住,她们陶醉地凝视他,色不迷人人自迷,有时还身手捏他强壮手臂。

    纪泰笑脸迎人,把酒瓶抛来抛去,有时丢上半空,伸手在身后接住,永不落空,真叫观众啧啧称奇。

    真亏他的,今敏气结,做的如此兴高采烈,甚至喜气洋洋,这个人,叫他读书真是浪费了他,一看到功课即垂头丧气,做酒保却那样称职,在粉红色霓虹光管下他宾至如归。

    唉,这个污秽的色情场所。

    那天晚上,今敏做噩梦,看到四个身上搽满橄榄油的L男扭到她身边要钱。

    她尖叫起来,自床上跳起。

    今敏向纪和抱怨:“你若无其事。”

    纪和微笑:“每晚被大堆女人包围,又有薪水,算是优差。”

    今敏气结“如果我在脱衣舞餐厅做工呢?”

    纪和变色,“不可相提并论。”

    今敏感叹:“男女平等,永无可能。”

    “何必在这等事上求平等,有一群洋妇见男人可以在公众场所L胸,他们也争取同样权利——简直疯狂。”

    “没猜到你也是大男人。”

    “我不放心纪泰。”

    “今敏,人各有志。”

    “那些酒瓶抛上抛下,万一摔到头上,只怕头破血流。”

    纪泰在家当场表演,他拿捏准确,向耍特技一般叫今敏眼花缭乱,好看煞人。

    “行行出状元。”

    纪泰说:“我已成粉红猫招牌。”

    第22页

    “很多女人约会你吧。”

    “每晚总有人等我下班。”

    纪和忠告兄弟:“你要当心。”

    今敏不明白,“她们都已三四五十岁,为什么还不收心养性,为何丑态毕露?”

    纪泰不以为然,“中年女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叫她们强加压抑,太不公平。”

    纪和也说:“今敏,你此刻年轻貌美,不了解他们心情,说话别太残忍。”

    今敏觉得好笑,“你俩对中年妇女很有研究乎?”

    她赶着出去替人补习。

    第二天清早,卞琳来访。

    今敏大声说:“卞律师好,我有早课,失陪了。”

    穿着运动衣不施粉黛的她与卞琳擦身而过。

    纪泰一点多收工,一早又出去送速递,也不在家。

    只有纪和看看手表:“我只有十分钟。”

    卞琳答:“我也只得十分钟。”

    进得门来,她惊讶十分,镇屋内收拾的几乎一尘不染,厨房与浴室尤其闪亮。

    她喃喃说:“不可思议。”

    塑胶篮里有大叠整整齐齐的干净衣物,连她都做不到。

    “纪和,这是你的努力吧。”

    纪和答:“我哪里有时间。”

    “那么,是你女朋友体贴。”

    “今敏并非我女友,再说,她早出晚归,又忙功课。”

    卞琳狐疑,“那会是谁?”

    “屋里只有三人,信不信由你,纪泰负责清洁工作,他又喜烹饪,大家得益。”

    “不可能!他是个宠坏了的公子哥儿,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变了,他现在比以前快活。”

    卞琳失色,“你们都有毛病,环境这样差,却无忧无虑。”

    纪和忽然笑笑说,“居陋室,一箪食,一瓢饮,回不改其乐。”

    卞琳只得笑,“别太恭维自己。”

    纪和说:“纪泰一生被动,从来没有人问他喜欢做什么职业,除出升学以外,是否有其他选择,他的兴趣又是什么?”

    卞琳说:“他的道路早已被安排妥当,象世上所有小王子一样,有现成事业待他继承。”

    纪和笑笑,“表面看来,真是夫复何求。”

    “可是总有一个两个年轻人追求自主,多年来纪泰的饿劣迹也许就是呼叫抗议:给我一点自由,留一丝空间给我。”

    卞琳看着他,“你几时转到心理系去了。”

    “十分钟已过。”

    卞琳点头,“你们不欢迎我。”

    “你一直惩罚我们,宛然施法者模样,可怕。”

    卞琳一楞,微微低头。

    他们在门外分手,卞琳看到窗沿有新种的紫罗兰,居所被他们美化得象童话中小屋子。

    他们三人的确十分团结,出入形影不离。

    谁负责食物,谁得清洁屋子,谁计划收支,都有了着落,无人推搪,都勇于承担,也每人抱怨,他们都懂得兵来将挡。

    可是不愉快过去追着他们。

    一日,今敏说:“纪和,我发觉门外有陌生车子停留。”

    “不是你多心吧。”

    “这一区罕见新车。”

    “可是对面的渣摩最近进了篮球队。”

    今敏沉吟,“纪和,你与纪泰小心点。”

    纪和抬起头,“是否应该配备自卫手枪?”

    今敏不语,过片刻说:“市政府一贯忠告市民:”大地震随时发生,需做紧急措施:准备食物,清水,药品………多少人会照做?又八级地震下这些装备有是否有用?“她笑起来。

    纪和说:“我只有一把瑞士小刀。”

    这次之后,神秘陌生车辆不再出现。

    星期六清晨,纪泰自酒吧出来,到停车场遇到不速之客,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夹住他,给他看手中的曲尺手枪。

    “上车。”

    第23页

    纪泰吃惊,但是他高声说:“你在这里S杀我好了,我不会跟你上车。”

    黑色车门打开,有人对他说:“上车好了,妙运赌场只是要钱。”

    纪泰一看,车里坐着他兄弟纪和,他无奈,只得上车。

    面R横生的司机转过头来,凶神恶煞瞪着他们两个,“果然长的一模一样。”

    车子开动,迅速离开停车场,驶往别处,纪和与纪泰一声不响,也没有交换颜色。

    不久他们在妙运赌场前停下,被带入后门。

    暗长廊最后是赌场办公室;经理在案等他们。

    “请坐。”对方很客气。

    兄弟俩坐下;那瘦削但是经壮的经理有限地说:“两位少爷;谁是纪泰?”

    纪和连忙说:“我是纪泰;我被你们撞断过腿;看;伤痕还在这里。”

    经理否认:“妙运从不做这种暗事。”

    纪泰说:“我是纪泰;是我在你们这里输钱。’

    “那么;你们两个都留下来作客好了。”

    他们不出声;知道事情有点凶险。

    那经理抱怨;“我们也得吃饭;个个客人耍乐完毕;一走了不得之;那可怎么办。”

    纪泰说:“我已被家里轰出来;断绝经济。”

    “切R不离皮,那就要看你爹怎么对你了。”

    经理给手下一个眼色,两兄弟被押进一间储物室,那是一间狭小密室,天花板极矮,人走进去,站不直,需低头弯腰。

    门重重关上。

    纪和轻轻说:“我们被绑架了,身份是R参。”

    “连累你,纪和。”

    “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

    他俩蹲下,水门汀地板好不Y森。

    纪泰忽然说:“这房间像不像社会:叫人抬不起头来,一辈子弯背哈腰做人。”

    “你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但纪和说:“今敏只怕要担惊受怕。”

    纪泰这时间:“你可爱今敏?”

    纪和微笑,“钟爱,但不是钟情。”

    “你不担心?”

    “你父亲一定会替你还债,我信任纪伯欣,但是,你无论如何不可再犯,不能叫爱你的人失望。”

    半晌,纪泰问:“你从什么地方被他们掳来?”

    “学校停车场。”

    纪泰说:“我累了,我要睡一觉。”

    纪和把外套裹紧一点,躺在兄弟身边,两人居然一起睡熟。

    隔不知多久,两人被冷水浇醒,跳了起来,头撞到天花板,身子又落在地上。

    有人拳打脚踢,趁他们倒地不起,无法施展力气,尽情侮辱。

    纪泰用双手护头,可是胸肚都中招,痛得眼泪鼻涕直流,纪和则被拖出走廊毒打。

    他眼前金星乱冒,忽然想起艺雯与母亲,在打手咆吼声中像是得到若干安慰,他渐渐昏迷。

    这时,无线电话响起,有人接听,接着,沉声说:“住手。”

    纪和滚到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胸部剧痛,他知道肋骨已经折断。

    “拖出去,丢远一点!”

    两人被扎上尼龙手铐,拖上货车。

    纪和拼命呼吸以图清醒,他们被丢在公园沙地里。

    身上电话,手表,身份证,保健卡,钞票……。早被搜去。

    天才蒙蒙亮。

    纪泰忽然大笑,一边笑,一边痛的呛。

    纪和问:“你笑什么?”

    “他们始终不知道我们谁是纪泰。”

    纪和也忽然歇斯底里笑出来。

    “纪伯欣终于替你还债款,纪泰,记住,他对你有恩。”

    “他应当报警:这帮人绑架,非法禁锢,勒索。”

    “纪泰——”纪和想与他讲道理,可是痛的咳嗽,吐了一地血。

    纪泰惊道:“快去医院。”

    正在危急时分,忽然听见有人叫道:“在这里,在这里。”

    一个少女扑到纪泰身边,握住他的手,痛哭失声:“纪和,纪和。”

    纪和看到今敏蓬头散发那样拥抱纪泰,但是口中叫他名字,不禁好笑,随即有发呆,今敏为何如此伤心。

    呵可,傻子也该明白了。

    卞律师说:“快,快送到私人诊所。”

    纪泰呻吟:“报警。”

    卞律师厉声喝:“住嘴。”

    第24页

    她帮手扶着两人上车,这时纪和醒来安然失去知觉。

    刚相反,纪和醒来时只有遗憾,生活沉重,最好一眠不起,什么都不用应付,一日恢复知觉,又得象希腊神话中巨人西斯夫斯,每日吃力把一块大石推上山,晚上石头滚下来,第二天又再次用血汗推上,这块巨石并非什么伟大事业,华丽理想,他不过叫生活。

    他叹一口气,浑身发痛,不禁呻吟一声。

    一个女子站在窗前,听到声音,转头过来,“醒了。”

    他走近,纪和忍不住轻轻呼唤:“艺雯。”

    一张脸探近,却是卞律师。

    “艺雯,那是你女友的名字?”

    纪和伤上加伤,“她已经与别人结婚。”

    “今敏呢?”

    “今敏是好兄弟。”

    她吁出一口起,“你俩万幸,只是轻伤,纪泰脸上缝了四针,你嘴唇破裂,也是四针。”

    “为什么不报警?”

    “欠债还钱,纪泰有错在先,年轻人一旦成为警方熟悉人物,以后很难出来行走。”

    连律师都那样讲,纪和还有什么话好说。

    “债项已经还清,纪泰又可以从头开始。”

    这时,房们打开,近来的人也穿着病人袍。正是纪泰,他过来紧紧握着兄弟的手,两人都一脸瘀青。

    卞琳叹气:“你来为难兄难弟四字下了新的注释。”

    纪和问:“今敏呢?”

    “回家去了,未免尴尬,我没否认我不是纪和。”

    两兄弟忽然笑了,扯动伤口,又大声呼痛。

    卞琳又好气又好笑,“我有一件事同你们说,纪泰,纪先生请你回去看他。”

    纪泰不出声。

    纪和忍不住:“为什么父亲同儿子说话要通过律师?马丁路德说——”

    卞琳瞪着纪和,“此事与你无关。”

    纪和不服气:“马丁路德说上帝的救恩毋需通过教会做中介才能得到,纪伯欣为什么要你传话,他为什么老用中间人?”

    卞琳看着纪泰。

    纪泰:“说我不去。”

    他索性回自己病房。

    卞琳生气,“纪和,这笔帐算在你的烂嘴上。”

    “父子说话,拿起电话不就行了。”

    卞琳忽然说出真相:“纪伯欣中风,已不能言语。”

    纪和张大了嘴,又合拢。

    “他想见纪泰一面。”

    “纪泰可知他病重。

    “纪先生健康一向欠佳,纪泰如果希祈得到遗产,他非回去不可。“

    “纪泰不稀罕继承任何遗产。“

    卞琳无奈摊摊手,“我不过是律师,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他们父子之间有鸿沟。”

    “我试试说服纪泰。”

    卞律师站起来,“我还有其他事,医生说你俩随时可以出院,失陪了。”

    她一走出病房,今敏便怒气冲冲进来,“纪泰,都是你害纪和,我罚你洗厕所半年。”

    纪和好笑,“我不是纪泰。”

    今敏答:“你少和我来这一套。”

    “你看清楚,我是纪和。”

    “你是妖精所变假纪和,我一棒打下,你原形毕露。”

    纪和觉得好笑,“你可以考我功课,以分真伪。”

    今敏却说:“纪泰,回去见你父亲,养父对你恩重如山。”

    纪和却说:“我也这么想。”

    “纪泰,这也许是最后一面,一年易过,又是春假,回去走一趟可好。”

    纪和忽然问:“你为何坚持我是纪泰纪泰。”

    今敏回答:“我记得十分清晰,你嘴角受伤,纪和脸颊缝针。”

    “你弄错了。”

    今敏笑笑,“你倒想。”

    下午,两兄弟出院回家,恍若隔世。

    今敏做了白粥,他俩赶紧喝下,齐齐“呵”地一声,瘫在沙发上。

    第二天精神已经好很多,纪和去上学。

    今敏追问:“纪泰,你去什么地方。”

    第25页

    纪和一边整理笔记一边说:“赶会课室。”

    今敏这才知道她真的弄错了人,“你才是纪和?”

    今敏刷一下飞红了脸,蔚为奇观,平日老皮老R饿他耳朵烧成透明。

    纪和安慰她:“我可以证明你对纪和纪泰无分彼此,一视同仁。”

    今敏回过神来,厉声斥责:“你说些什么?”

    纪和捱了骂,莫名其妙。

    中午,他接到一通电话。

    “纪和,我是汤医生,记得我吗?”

    “汤医生,”他心中暗叫不妙,“什么事?”

    “桑子回来探亲,住在大和酒店,你或者可以与她见面,她带着孩子,顺便申请护照。”

    呵,时光飞逝,胎儿已经出世成为婴儿。

    纪和有点震惊。

    汤医生一直以为纪和是婴儿父亲。

    “我不多说,祝你们好运。”

    纪和感慨万千,那一天竟未能集中精神听功课。

    回到家里,纪泰刚准备出门到酒吧上班。

    纪和拉住他,“桑子回来了。”

    纪泰一怔,然后问:“谁?”

    “桑子带着婴儿,我建议与你去探访她。”

    纪泰装做若无其事,“我不去。”

    纪和气结,“任凭谁找你都是这三个字。”

    “我不会花力气做没有结果的事。”

    “那是你的孩子,很快会走路说话上学。”

    “是吗,将来同学说:‘我父亲是律师,你爸呢’,他怎么回答?‘我爸在男脱衣舞廊做酒保’,我不适宜有家庭。”

    纪和叹气,“我以为你不知道两者分别。”

    “世人势利。”

    “纪泰,这是你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纪泰恼怒,“你与纪伯欣口角一模一样。”

    “纪泰,带者桑子与孩子回去见养父。”

    “我无须你替我安排生命,你自己的剧本已经写好,就别多管闲事。”

    他抢着出门。

    纪和一点办法也没有,只的把握机会,一个人赶往大和酒店。

    大堂电话接到房间,纪和认得是桑子的声音。

    “桑子,我是纪和,记得吗?”

    桑子声音平静愉快,“老好纪和,我一直记挂着你。”

    “方便见个面吗,我就在楼下大堂。”

    “你上来可好?我们在十六楼。”

    “我马上上来。”

    难得桑子如此大方。

    只要生活得好的人才会勇敢宽恕,桑子一定已经从头开始。

    纪和走进电梯,后边有人跟进来,他本能地闪到角落去,用双手护住头,可是,进来的人是一对老年日本游客,七八十岁,走路都有困难。

    纪和已经吓破胆,捱打的屈辱比疼痛难抵受,他苦笑。

    十六楼到了,他找到门牌,按铃,桑子亲自来开门。

    她秀美脸容一点也没变,但是生育之后,整个人像是高大强壮了一个号码,她穿着考究时髦,呵,不再是五十年代服饰,看见纪和,张开双臂,与他轻轻拥抱。

    “老好纪和。”她一直这样唤他。

    纪和说:“我给孩子带来立体书,希望他喜欢,礼轻人意重。”

    桑子住在套房,她扬声:“保姆,劳驾把孩子们带出来。”

    纪和耳畔嗡一声,怎么会用复数,难道不止一个?

    果然,保姆笑嘻嘻推出一部特制双做婴儿车,两个幼婴面对面坐着,纪和看得呆了。

    孪生!

    双生子之一也遗传了双生子。

    他们只得五六个月大,可是在长的一模一样圆脸圆眼,精灵淘气,两人并不知友爱,四只胖胖手臂不住拍打对方,嘴里波波发出声音。

    纪和紧绷的心忽然融化成了一堆刨冰,他轻轻蹲着,听见自己说:“你们好吗?我是大伯伯。”

    他看到婴儿清晰的大眼睛里去,他们停止玩耍,各自含住大拇指,也看牢纪和。

    纪和咧开嘴笑,嘴角几乎自一只耳朵扯到另一只耳朵,“他们叫什么名字?”

    “大弟与小弟。”

    “呵,是男生。”

    第26页

    “对啊,”桑子笑,“如果是一对女儿你说多好。”

    “呵,好重。”

    保姆又抱回去。

    桑子站在一旁不出声。

    纪和坐下来问:“生活好吗?”

    桑子把手臂穿进纪和臂弯,“托赖,我已重新入学,孩子们由父母照顾,十分妥当。”

    “你比许多人幸运。”

    桑子微笑,“是我有妆(大区)'汗,忘记怎么念了,谁告诉偶一声'

    桑子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纪和握住她的手。

    他轻轻说:“我没有一日不挂念你。”

    “你呢,可有水土不服?”

    “我时时想家,真不争气。”

    桑子笑了,笑声中并无苦涩之意,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到纪泰两个字。

    “纪和,我与你兄弟一样,有什么话直说。”

    “桑子,听说你回老家探亲?”

    “趁假期一路走回去,一站一站访亲,好久没见亲友。”

    “到家,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不管是什么,我尽量做到。”

    “桑子,我叔父纪伯欣病重,希望见到纪泰,我想,如果你与他同时出现,老人会觉得宽慰,纪氏是孩子们的祖父。”

    桑子显得为难,“我有义务那样做吗。过去种种,我已放下。”

    “桑子,我知道没有必要娱乐我们。”

    桑子抬头想一想,“这样好不好:有一日下午,我刚巧有空,带着保姆与孩子们去探访一位老人,我不说话,孩子们不会说话,保姆也不开口,这样,老人与孩子们不是见了面吗?”

    纪和把握机会:“这是极佳安排,就照你意思做。”

    桑子查看记事簿,“下月一号我回到家,二好下午三时我会在纪宅出现,还可以逗留三十分钟。”

    “我在纪宅等你。”

    “就这样约好了。”

    纪和到房里看那对(子子)子,他们在床上睡着,小小手臂抱在一起,像在母亲胎中一般。

    纪和与纪泰幼时也一定是这样,纪和心内一阵激动。

    他说:“桑子,我很感激。”

    “老好纪和,我前你人情呢。”

    “有约会吗?”

    “那里还有心情,一有空挡,飞回家中照料孩子,正预备替他们报名读名校呢。”

    “名校这件事……读书主要靠学生本身努力。”

    “可是他们外公出生新希望,一定要送进最好学校,我不过听差办事。”

    两人数络亲密地聊了一会。

    纪和用数码相机替他们母子拍了几张照片。

    桑子送他到门口:“纪和,你永远受欢迎。”

    纪和点点头/

    他松一口气,回转家里。

    今敏正忙着替两个小学生补习英文,照她说法:“每头三十元一小时,两小时起码,已经是一百二十元放在桌上。”她真是办法,经过她教过十堂课的孩子统统难乙加,门庭若市。

    “纪和?”她抬起头来。

    纪和仍然不放过她:“我是纪泰。”

    “别开玩笑了,纪泰噩梦连连,昨夜在梦中大喊大叫,真可怜。”

    纪和沉默。

    “你睡在他身边应当也听见。”

    小学生把课本递过来问问题。

    “你忙你的吧。”

    纪和走下地库,纪泰在观球赛。

    纪和走近,把照相机上影象给纪泰观看。

    纪泰凝视那对双生儿伸手抓对方面孔,忽然两个胖头都哭喊起来,桑子过去抱开其中一个。

    照片连环拍摄,象剧短片。

    可以看到纪泰受到极大震荡,他脸颊肌R发抖,半晌,他竭力平静,一言不发。

    纪和轻轻说:“我俩小时想必也如此撕打过,可惜都不记得了。

    “去看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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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泰索性站起来进卫生间,不一会,纪和听见莲蓬头哗哗水声。

    纪和叹口气,上一辈人说的缘分已尽,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兴趣再提往事。

    今敏送走学生,进厨房大施拳脚做海龙王汤。

    这女子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件件皆精,什么都难不倒她。

    烤起蒜蓉面包,香闻十里,纪和用手掰着就吃,一边呜呜连声。

    今敏看着他:“纪和,你随和忍耐,真是个好人。”

    纪和低头,“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一毕业就出头了。”

    “对啊,一飞冲天。”

    “谁嫁给你都会幸福,你的前头女友一定时时想起你。”

    有吗,艺雯有吗,他却时时想起她。

    这时门铃一响,今敏说:“我另一批学生来补习微积分。”

    她又去忙。

    纪泰出门,他在白色棉背心外加一件黑色皮夹克,手上拿着顶头盔,预备开机车到酒吧上班,高大英俊的他有一股不羁的魅力。

    纪和忽然提高声音问他:“老了怎么办?”

    纪泰没有回答,他戴上头盔开动机车。

    纪和喃喃说:“届时头发又白又掉皮肤打褶,牙齿落掉,背脊佝偻,你还乘机车往酒吧侍酒?”

    纪泰已经驶远。

    也许,他没想到这种遥远的问题,他会讥笑纪和太过琐碎,不够豁达,可是纪和知道时间飞逝,实在不消很久,人老珠黄,他见国许多老同事不知时间迫上他们,从打扮举止还一如从前,怪异得像一幅超现实图画。

    他回到屋内,刚好听见今敏对学生说:“阿契米德是微积分之父……”

    第二天纪和到旅行社购买飞机票。

    他欠纪伯欣的人情一定要还。

    他找到妈妈罗翠珠。

    “妈妈,你在做什么?”

    “大扫除,把你剩下的杂物整理一下,该存的存,该丢的丢。”

    人类的记忆也该照这个方法整理。

    “妈妈我回来几天可好,星期一到,星期五走,与你聚一聚。”

    “你都决定了?”

    “我自己会到家门按铃。”

    纪和挂上电话深深吸口气,这种先斩后奏的方法学自他兄弟纪泰。

    他把护照及简单手提衣物收拾,今敏取出一条单子交到他手里。

    纪和问:“这是什么?”

    “你回来时帮我买这些补习用书籍,我会给你回佣。”

    今敏忽然拥抱他,“纪和说,你会回来。”

    他想过不回来吗,有,一千多次。

    纪和挤在经济客位两个妙龄女生当中,他谨慎地动也不敢动。

    半途女生入睡,不约而同,都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侍应生走过,向他眨眨眼。

    他只得微笑。

    下飞机前,两个女生又同时递字条给他,上面有姓名地址电话电邮及一祯小照片。

    他郑重地当着她们放进口袋。

    一走出街上就觉得热气袭人,他乘公车交通工具回家,一路上发觉路窄窄挤人多,比例与北美洲完全不同,他离开不过半年,已经感觉不同。

    纪和暗暗吃惊,这种感觉可不能说出来,否则会被人用乱石扔死:什么,你去了多久,你拿到人家的护照没有,你胆敢说家乡不是。

    到达家门口,已是多小时以后的事,他浑身大汗,黏嗒嗒,直喘气。

    一按铃,罗女士变扑出开门,可见她一直在客厅等他。

    “儿子,想坏我了。“

    他泪盈于睫,与纪和紧紧拥抱。

    在电话里面故做冷淡,是怕他想家。

    纪和好好握着母亲双手,“妈妈怎么像缩了水。”他吃惊。

    罗女士啼笑皆非,“去,喝了清凉茶淋浴更衣,在慢慢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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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急不及待,坐在浴室门口,不停的问:“功课追的上吗,有无要好同学,纪家的人对你可客气,钱够用否,你又黑又瘦,可是辛苦?”

    纪和换上便服,倒在熟悉的小小单人床上,忽然哽咽。

    “儿子,是否受了委屈。”

    “妈妈,纪伯欣病重,你可听说?”

    罗女士轻声:“他律师同我说了。”

    “可是年轻美貌的卞律师?”

    “正是她,据她说,纪太太本来就长住国外,听见纪伯欣中风半边身子瘫痪,立刻要求离婚,唉,人心难测。”

    纪和震惊,“此刻谁陪伴他?”

    “医护人员及管家等一干人,大屋冷清清,我去过一次,只见佣人在偏厅搓麻将。”

    纪和恻然。

    “纪泰没有回来,你倒来了,你可愿去看他?”

    “我这就去。”

    “你先休息一下。”

    “我有的是力气。”

    一路上纪和想到华人的一句话:英雄只怕病来磨,不禁心酸。

    他在大宅前按铃,长久没人应,纪和忽然光火,他大力捶打大门,一边吆喝:“开门,开门。”

    女佣把门打开,一见是他,吓一跳。

    纪和大步走进屋内,只见佣人聚在偏厅玩纸牌牌九,他们看到他全体起立。

    纪和压低声音:“还不都去做事?”

    “是,是。”他们应着散开。

    纪和又说:“请卞律师来一趟,把管家请出来。”

    他上楼去。

    一边敲门一边忍不住落泪。

    看护打开门,“呵,是纪先生你回来了。”

    病人坐在轮椅上,听见纪泰两字轻轻抬头。

    看护连忙把轮椅推近。

    看护轻轻说:“纪先生左边身子可以移动,右边就不方便,他不是不可以说话,可是发音不够清晰,他不愿开口。”

    纪和连忙蹲在纪伯欣面前,他暗暗吃惊,纪氏不止老瘦弱,纪和再也认不出是同一人。

    纪和什么都不说,只是握紧他的手。

    叔父年纪并不大,六十岁左右,很多人还在结交女朋友,他真是不幸。

    他见到纪和点点头,吁出一口气。

    纪和说:“那班佣人十分无聊,卞琳来了,我会叫她换一个班子。”

    纪伯欣又在点点头。

    这时卞琳赶到,推们进来,她何等机灵,一见纪和就知道他不是纪泰。

    她缓缓走近,“我都听到了,我立刻照办,纪泰,对父亲说,你都改过,从此会好好做人,爱不爱读书是一会事,生活正常才是最要紧。”、

    纪和模棱两可地答:“我都明白。”

    纪伯欣没有言语,伸手叫纪和过去。

    纪和走近,他忽然伸手抚摩儿子的头发。

    纪和在他身边低声说:“我会时时回来看你。”

    楼下,卞琳叫管家解雇那班工人,“你把他们遣散后你自己也可以走了。”

    纪和把窗帘都拉开,叫清洁公司派人抹尘吸尘。

    他轻轻说:“我叔父这样还能熬多久?”

    卞琳黯然回答:“十年,廿年,三十年,连医生也不知道。”

    “什么?”

    “人生至多磨难。”

    “这么说,在适当护理下,他可以活至耄耋。”

    卞琳说:“纪和,他把你当纪泰,你就暂时做纪泰吧。”

    纪和叹口气。

    “我见过罗女士,她真是个好妈妈,难怪你性格那么稳定。”

    纪和说得有点好笑:“她还未知道我已经知道我并非亲生。”

    卞琳看着他,“我想她很明白,她们上一辈女性,很多事情放在心里,并不明说,一直容忍,待忍无可忍之际,最多转身走开,亦不发作,这是她们的美德。”

    纪和点头,“卞律师你观察入微,家母的确是那样性情,她是我生命最尊敬的人。”

    纪和告诉卞琳他约好桑子第二天见面,他俩都得准备一下。

    回到家,罗女士做了东坡R给纪和下饭,纪和哗呀一声,埋头苦吃,只觉肚皮饱了以后身心异常满足,他仿佛看到世界仍有前景,人生还有希望。

    纪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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