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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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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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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了太傅黄子澄和兵部尚书齐泰两个亲信,朱允炆便取出卓敬的奏疏,说道:“两位先生,现有户部侍郎卓敬,建言削藩,并提出了对策,朕心下颇为踌蹰,不知两位先生以为如何?”

    两人看过这份奏疏,黄子澄便道:“皇上,臣以为,削藩势在必行,然则卓敬这番徙藩的策略,却是书生之见,不可用之。臣以为,为我大明江山社稷万载千秋考虑,当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朱允炆欣然道:“先生有何见教,还请细细道来。”

    黄子澄胸有成竹地道:“如今诸藩已乖乖交出兵权,可他们坐镇藩国,仍然势大,如今朝廷强盛,自然无虞,如果有朝一日朝廷虚弱,焉知诸藩不起异心?由东调到西,由南调到北,不过是权宜之计,要想一劳永逸,对诸藩便当一削到底,没了王爵之身,便没了造反的本钱。”

    朱允炆大喜,不料一问起具体的削藩之策,两个心腹却是各执己见,并不相同。

    齐泰认为,阻止诸藩进京奔丧,收缴诸藩兵权一事,虽然诸藩都遵旨行事了,但是对皇帝这两道举措,诸藩王心中都难免有些猜疑不定,杯弓蛇影,此时朝廷只要稍有动作,就会让诸藩明白了皇帝的真正用意所在,难免就会有人狗急跳墙。

    诸藩之中,燕王朱棣年纪最长、威望最隆,久居北平,如今虽剥夺了他的军权,可军中还有他的许多旧部,一旦他因皇帝削藩而暴起反抗,必定酿成极大祸端,所以既要削藩,就该先从燕王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解决这个最大的威胁。燕王只要被削,其余诸藩便难成气候。

    黄子澄则认为,正因为燕王久居北平,军中有许多部属,如果轻率拿他动手,风险便更大,不如对燕王先作安抚,同时剪除他的羽翼,从其他诸王下手,待诸王都被削掉,最后只剩下燕王一个光杆儿,他孤掌难鸣,朝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擒获。

    齐泰虽也是个文人,毕竟是掌过军的,略略懂些军事,听了老友这番愚腐之见,便道:“S人先S马、擒贼先擒王,燕王为诸王之长,且实力最为雄厚,除掉燕藩,其余诸王必然丧胆,岂敢再生不臣之心?此乃一锤定音之举!”

    黄子澄振振有词地道:“燕王素来恭谨,并无不法之事,要寻他的岔子,何其难也;况且燕王两次出塞,均有战功,如今无罪而削,如何服众?朝廷赏惩俱应有道,无过而罚,岂是圣天子所为?燕王实力虽强,目前未见反迹,贸然削之,难挡天下悠悠之口啊。”

    齐泰道:“若*反了他,奈何?”

    黄子澄诡谲jue地一笑,说道:“先将燕王左右羽翼削去,到那时,他左右尽是朝廷兵马,你道他还能翻起甚么风浪来?如果那时他真反了,岂不正好授人口实?大义在朝廷一边,我们出师有名,可不正好名正言顺地除掉了他!”

    齐泰只想直截了当削藩成功,而黄子澄考虑的却多,他是既想削藩,又想削得理直气壮,不损皇上清誉,往好里说,这叫十全十美,鱼与熊掌兼得,往坏里说,这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了。

    两个人各持己见,争执不下,朱允炆是个没准主意的,只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的心中也是左右摇摆,难以决定。就这么争了好几天,两位书生引经据典,滔滔不绝,一副秀才造反的模样,大有争论三年也难做定论的德性,谁也说服不了谁,朱允炆夹在中间,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终究是拿不出个准主意来。

    这时候,一位颇受朱允炆欣赏倾慕的大儒来了,此人就是方孝孺。

    方孝孺师从“大明开国文臣之首”的翰林学士宋濂,此后一直在陕西汉中府学当教授,一个九品小官儿,但是道德学问却名扬天下,建文称帝后,立即下旨召他进京,此刻他刚刚赶到京城。

    方孝孺四十出头,形容清瞿,一身的书卷气。朱允炆见之大喜,立即将他连升三级,任命为翰林侍讲,有了出入宫闱,朝觐皇帝的资格,进宫有座,礼称希直先生而不名,方孝孺感激不尽,顿生知遇之感。

    朱允炆对方孝孺这位大儒倒是极信任的,一见他来,立即便把自己与齐泰、黄子澄计议之事合盘托出,征询他的意见,方孝孺虽是有名的大儒,却毕竟官职太小,这还是头一次在君前密议,不免有些紧张惶恐,他定了定心神,仔细考虑了齐泰、黄子澄的话,说道:“皇上敦儒修文,大兴文治。气象与先帝时大不相同,天下莫不称颂。若说这文治之道,不外乎一个‘礼’字。燕藩之强,却无把柄,若贸然削除燕王,必定为人诟病,有损陛下美誉。”

    他顿了顿,见建文帝凝神倾听,微微点头,显然很赞同出师有名之言,心中大定,便循着这个思路继续说道:“削藩之事,稳妥至要。先除诸王,便是循序渐进、先易后难。一旦诸藩俯首,燕王再强,不也是孤掌难鸣么!到那时,皇上只稍作示意,燕王怕就要主动要求削藩了,若他真敢造反,也正如黄大人所言,徒遗把柄于朝廷,能搅起什么风浪呢?”

    三套马车,两匹向左,一匹向左,朱允炆民主的很,马上站到了人多的一边,连连点头道:“孝直先生所言甚是,那么依爱卿之见,削藩大计应从谁开始呢?”

    方孝孺久不在中枢,一门心思在陕西研究书本,哪里提得出什么建议,不由迟疑了一下,把眼看向黄子澄,黄子澄见他与自己意见相同,甚是喜悦,连忙出来解围道:“皇上,臣以为,可以先削周藩,周藩为内地诸藩之首,封国位居中原,乃逐鹿天下之地。把这里掌握在朝廷手中,正好北遏燕山,阻住燕王南下之路。再者,周王是燕王一母同胞的兄弟,两王关系最为亲密,如果除掉周藩,燕王便被斩去一臂,势力将更形削弱。”

    朱允炆听得龙颜大悦,连忙问道:“妙计,妙计,朕有孝直先生、以行先生、尚礼先生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计议已定,便是着手对付周王了,可是周王做事虽不及燕王谨慎,要找些削其王爵的罪名出来也不容易,周王倒是在洪武年间私自去过一趟凤阳,这是可以当成谋反的大罪,但是当时洪武皇帝还在,虽然严厉斥责了儿子一番,却并未深究,如今怎好旧事重提?

    朱允炆便想到了锦衣卫。罗克敌得到建文帝的传召不禁大喜,他早知道新帝登基,必然削藩,到时候一定会起用锦衣卫,却没想到皇上如此迫不及待,刚刚登基不足一个月,就已准备动手了。

    朱允炆马上把罗克敌传来,立即要他侦缉周王不法事,罗克敌满口答应下来。朱允炆还不放心,又道:“此事至关重大,你是锦衣卫里目前的主事人,轻易离不得中枢,你将派何人前去C办此事?”

    罗克敌道:“臣之下属,有一总旗,姓杨名旭,性格沉稳,办事老练,可当大任。”

    “杨旭?”

    朱允炆忽地想到了他前两日见过的那份奏疏,奇道:“杨旭不是已战死双屿岛了么,你锦衣卫中还有一个杨旭?”

    罗克敌便道:“皇上,锦衣卫中只有这一个杨旭,当时朝廷水师确实以为他以身殉国了,谁知他福大命大,身负重伤而不死,落水漂流,幸被一渔民救起,将养多日,竟然捡回了性命。

    朱允炆心道:“九江遗杨旭入双屿盗寇之帮为内应,他能于群盗之中为间而不露马脚,确是胆大心细聪明绝伦之罪,朕让他搜罗周王罪证,当能胜任。”便喜悦点头,应承下来。

    随即他便想到,自己刚刚登基,民心人望尚嫌不足,这样重要的大事,自己应该接见一下这个杨旭。当初杨旭与家族起了冲突,险些身陷囹圄,便是自己一言为他解围,如果把他叫来再亲自嘉勉一番,杨旭还不感激涕零?自然粉身碎骨报答君恩。主意已定,朱允炆才说出让罗克敌带杨旭来面君的旨意。

    就这样,夏浔有了进宫面圣的圣眷隆恩。

    夏浔此番重新回到宫中,此间却已换了主人,夏浔看着宫中一厅一柱、一草一木,心中也觉黯然。

    那个令人望上一眼就心生战栗的帝王,那个在幼女爱孙面前慈爱祥和的老人,不管别人对他是谤是誉、是畏是敬,但他鲜明的人格魅力,却是叫人一见难忘的,自己只不过去了一趟杭州,再回来的时候,那个叱咤风云的伟人便已化作一坯黄土,走在宫中,物是而人非,真令人有种人生无常的感觉。

    夏浔随着罗克敌走在宫中长廊下时,朱允炆正在谨身殿议政。

    凭心而论,朱允炆是真想干出一番于国于民有利的大事业,成就一代帝皇伟业的,他的新政却也并非全无是处,不过不管是与朱元璋的老辣睿智比较起来,还是与朱元璋出自民间,熟知民情的阅历比较起来,他都差得太远,所以许多政策,要么缺乏远见,要么就是被文臣们所蒙蔽,挟杂些私货兜售给皇上,他却不知真相。

    比如此刻,继鼓动皇帝撤消了大批盐茶税司、刑举衙门之后,以江浙籍官员占主体地位的朝中官员们又打起了田赋的主意。

    几位江浙籍官员围着朱允炆,先恭维吹捧了一番建文称帝后的新政如何气象一新,如同甘露,普天下臣民如何欢欣鼓舞的P话,说得朱允炆眉开眼笑,真当自己是人间圣君了,这话题便绕到了江南税赋上面。

    江南苏州、松江、湖州、嘉兴四地的税赋,是高于其他地方的,因为这些地区最为富裕,当然,也有人说,朱元璋把这四个地方的税赋订得特别高,是因为这里曾是张士诚的地盘,朱元璋恼悔江南百姓拥戴张士诚,所以立国之后予以惩戒。

    不过朱元璋只有一隅之地的时候,天下四分五裂,各有其主,要依着这说法,那几乎每一股势力、每一支义军、包括北元朝廷,当时都有他们的根据地,朱元璋要惩戒、要罚重税,似乎除了他自己当初拥有的那片地盘之外,处处都该收重税了。

    而且,明朝赋税极低,不管是田税还是商税都是三十税一,苏州、松江等富庶地区的重税是相对于这个普遍税率而言的,以上四个地区,一直都是江南乃至整个天下最富裕的地区,要说这“重赋”重到了这些地区无法承受,阻遏了地方经济发展,却也未必。

    正由于这些地区富裕,百姓们有钱送子女读书,这里出的读书人最多,相应的在朝为官的人也最多,因此朱元璋健在的时候曾经做过规定:苏州、松江等江南地区籍贯的官员禁止到户部做官,因为朝廷反腐的几桩大案中,“户部胥吏,尽浙东巨J,窟X其间,那移上下,尽出其手。且精于握算,视长官犹木偶”,朱元璋担心他们把持财政,偏私家乡,从而牺牲朝廷的利益。

    现在朱元璋死了,朱元璋洪武,朱允炆建文,从这年号上就可以看出,他想反其道而行,创建一番与乃祖不同的伟业,这些官员便蠢蠢欲动起来,在朱允炆面前大谈江南重赋,致使百姓如何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请求皇帝开恩,减免江南税赋。

    要知道江南重税其实也是有区别的,那里的民田税赋并不高,税赋高的是官田,这也符合自古以来一直的规矩,但江南恰恰官儿最多,江南的官田比例也极高,这笔帐算下来,关乎他们家族的切身利益就极重了。内中详情朱元璋是知道的,所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减免江南税赋,朱允炆却不知道这些情形,听那些官儿们说的在情在理,不禁连连点头。

    侍候在建文帝身边的小付子正在为皇上斟茶,听这些官儿说的情形如此凄惨,未免有些太过夸张了,忍不住C了句嘴道:“江南鱼米之乡,稻米一年两熟,却和川陕云贵一般缴粮税才叫公平么?如果苏州松江的百姓都如此凄惨,那川陕云贵地区的百姓岂不早都饿死了?”

    一位御使闻言大怒,厉声呵斥道:“大胆,内宦阉人,也敢妄议朝政?先帝在时,谁敢如此,你欺我皇上柔弱么?”

    朱允炆一听,脸腾地一下红了,拍案道:“混帐东西,谁让你C嘴的!”

    小付子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先是被大臣呵斥,又见皇帝发怒,一慌之下碰翻了茶杯,热水淌出,流到朱允炆的大腿上,烫得他哎呀一下跳了起来,小付子唬得脸色惨白,慌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多嘴,奴婢多嘴。”说着使劲掌自己耳光。

    朱允炆被他一言削了面子,本就怒不可遏,又被开水烫了一下,更是气极败坏,厉声喝道:“拉下去,拉下去,把这个妄议朝政、败坏规矩的阉人给朕拉下去活活打死!”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小付子吓得魂飞魄散,门外冲进两个武士,不由分说便把他拖出去了。

    一个言官轻蔑地道:“身体发肤,受之肤母,这些阉人自残身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肢体不全、心地残缺,哪有一个好东西?”

    另一个人便道:“一个小内侍随口一句话,或者罪不致死,但皇上能因此杜绝内宦干政,避免阉宦流毒,这杀一儆百,却是于我大明江山社稷大为有益的。”

    这时拍着马P,外边已传出噗噗的G击声和小付子痛极惨呼的叫声,朱允炆余怒未息地喝道:“拖远些去打!”

    他掸掸衣袍,重新坐下,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这才说道:“众爱卿,请继续讲。”

    朱允炆从小受师傅教导,对汉唐以来宦官为祸是深恶痛绝,对阉人从骨子里就有一种歧视和轻蔑,并不把他们当人看的。都说建文仁慈,可他的仁慈是分对象的,朱允炆下诏全国行宽政、省刑狱时,同时还下了一道诏书,特意诏谕地方,一旦发现宦官奉使横暴,虐害士民即擒送京师,加以严惩。

    在他一道诏令下来,许多犯罪的官吏死罪变重罪、重罪变轻罪、轻罪变没罪,刑部、都察院论囚,比起往年少了三分之二。但是与此同时,他对内宦的管教却比朱元璋在时更为严厉,这就像朱允炆合并州县,裁减冗员的同时,又对他认为重要的部门大肆增加官员编制一样,他的宽刑仁政也对不同对象有不同标准,只不过笔杆子掌握在文官手里,文官们都说他仁慈,众口一词地说上一千遍,他便成了雨露均沾人人受益的活菩萨。

    夏浔与罗克敌走到谨身殿外时,恰看见两个侍卫一个提着足踝,一个揪着头发,漫不在乎地提着一具血R模糊的尸体走出来,那具瘦弱的尸体软绵绵的,一张扭曲惨白的面孔向外侧垂着,夏浔扫了一眼,突地身子一震,猛然站住脚步,失声道:“小付子!两位兄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夏浔在宫中当值时间不长,今日当班的两个侍卫不认得他,不过一瞧他身穿飞鱼袍,那就是锦衣卫自家兄弟了,便客气地答道:“谁晓得这小宦官因为什么触怒了皇上,皇上吩咐打死,那就打死喽。”

    “皇上……,小付子……”夏浔喉头发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两个侍卫向他客气地点点头,拖着那具尸体走了出去,夏浔扭过头,目光追出好远。

    “杨旭!”

    前边有人唤了他一声,夏浔扭过头,见罗克敌站住脚步,目光严厉地看着,神色很是不悦,便咬咬牙,低着头跟了上去。

    “嗯,就依众卿所议,江浙赋独重,宜悉与减免,亩不得过一斗,就这么定了吧。”

    朱允炆盖棺论定,众官员连忙又是一番恭维赞美,目的已达,这才依礼退下,随后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禀报:“皇上,罗克敌、杨旭在殿外候见。”

    朱允炆听了,便微笑道:“传他们进来!”

    罗克敌和夏浔一前一后进入谨身殿,向这位年轻的皇帝躬身施礼,朱允炆微笑道:“爱卿平身。”

    他看了看杨旭,说道:“朕在先帝身前,曾经见过你,那时候,你在宫中当值吧?”

    夏浔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毫无表情地欠身道:“是,皇上记性好,微臣当时只是殿前一名侍卫,竟蒙皇上记在心中。”

    朱允炆见他脸色发白,神情谨肃,声音也有些发硬,还道是他见了自己有些紧张,心中大为得意,便呵呵一笑道:“先帝比朕严肃许多,真不知你在先帝面前,如何支撑下来的,不要这般惶恐,朕与你早有缘份呢。记得,你当初与杨氏宗族因为父母之事起了冲突,事情一直闹上了朝廷,当时朕在先帝面前,还为你说过持公之语。”

    夏浔欠身道:“皇上仁德,微臣铭记在心。”

    朱允炆神色严肃起来,说道:“你能为父母所受的委屈,不惜对抗家族的威压,这是至孝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至孝之人,必是至忠之士,罗克敌向朕荐举了你,为朕做一件关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福祉的大事,你可愿意?”

    夏浔直撅撅地翘着P股,大声地道:“皇上所命,臣必竭诚效力!”

    华盖殿内,齐泰对黄子澄道:“以行兄,我听说,皇上用了锦衣卫去查周王?”

    黄子澄翻阅着一份公函,头也不抬地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他们……不正适合做这些事吗?”

    齐泰蹙了蹙眉道:“可是锦衣卫……,这群凶鹰恶犬,一旦起用,难免……,我还听说,派去主持其事的人,就是那个用计害了你的学生,在朝中大大折辱了你一番的那个杨旭?”

    黄子澄挑了挑眉毛,慢慢合上卷宗,抬起头来,轻轻捋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尚礼,你忘了毛骧、蒋瓛是怎么死的了?我还不晓得锦衣卫中尽是鹰犬?狡兔未死,鹰犬么,容它嚣张一时,又如何!”

    第234章 墙上芦苇

    夏浔唇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跟着罗克敌离开了皇宫,走到殿角的时候,他回了下头,依稀似乎看到一个十岁出头,瘦弱得像只小鹌鹑的小内侍手执拂尘,踮着脚尖向他跑过来,吐一吐舌尖,很担心地说:“哎哟,杨大哥,你怎么才来呀。”

    夏浔猛地摇了摇头,转身向外走去,再不回头。

    “杨旭,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明天一早,就来衙门报道,领了关防,赴开封公干。”

    出了宫门,罗克敌站住身子道。

    夏浔应了声是,罗克敌犹豫了一下,想起萧千月昨晚找到自己一番哭泣求饶,到底是跟了自己几年的人,心头不由一软,又道:“还有,明日你来,本官予你一道公文,往孝陵卫上调一个人,陪你一同赴开封公干。”

    “哦?”

    夏浔似有所觉,抬起头来。

    罗克敌笑了笑,说道:“萧千月,你们以前一起做过事,配合默契,这个人前些时日因狂妄自大,受了本官的教训,想来现在也该知道收敛了。叫他跟你去吧,也算是用得得心应手的人。”

    夏浔拱拱手道:“卑职遵命。”

    罗克敌点点头,径自翻身上马,沿御道而去。夏浔牵着自己的马,一步一步踱出御道,出了正阳门,站在中和桥上,看着悠悠流过的秦淮河水,郁郁地吐出一口浊气。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心中想着那位建文帝,夏浔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对他的评言,向着秦淮河水轻蔑地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刚一转身,恰见一个三旬上下的青衫文士,眉目倒是清秀,身材却是极矮,头顶只到他胸前而已,脸上微微带些红润,颌下一缕淡淡的胡须,两眼直勾勾的,好象神经不太正常,他一步步向桥边护栏走来,神情呆滞,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嘀咕着什么。

    夏浔瞧他神情异常,忍不住着意地打量了几眼,见他走到桥边,扶着栏杆看着桥下河水,忽然双臂用力,一按桥栏,就要纵身跃下去。夏浔早在注意他的举动,见此情景,急忙伸手,一把揪住他腰间襟袍,把他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那人五短身材,也不重,竟被夏浔一把提在手中。

    “你做什么,放开我,休管他人闲事。”

    那人恼怒起来,连连挣扎,嘴里还传出淡淡酒气。夏浔本来心情不好,见这人一味寻死,反被他气笑了:“你要死哪里不好去死,到乡间上吊去,烂了还能肥块地,跳进这里,岂不脏了秦淮河水?”

    那人被他调侃的更加恼怒,连声道:“岂有此理,真真岂有此理,快放开我,不要以为你是锦衣卫一个总旗就了不起,本官还要高你一级,放开我,不成体统。”

    夏浔有些惊讶,便松了手,奇道:“你是官?你是什么官,说来听听。”

    那人整理整理衣襟,傲然道:“本官解缙,原为中书庶吉士,常侍先帝左右,而今……而今……”

    解缙?《永乐大典》总编撰,大明朝第一位内阁首辅大臣!

    自己刚刚还吟过那副对子:“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想不到就在这儿遇见了原作者,夏浔更加惊讶,见他语塞,下意识地又问:“而今如何?”

    解缙的肩膀塌下来,垂头丧气地道:“而今,而今是……是河州(甘肃省兰州市西北)卫吏……”

    夏浔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卫吏?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一个连部文书,解缙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夏浔看看解缙模样,又看看秦淮河水,恍然道:“解大人就是因为被贬到河州去做卫吏,所以要投河自尽?”

    解缙脸一红,吱吱唔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夏浔心道:“这可是《永乐大典》的总编撰人呢,这么一个才子,可不能让他这么死掉。”便鄙夷道:“解大人满腹才学,怎么这般没有出息,圣人还穷困潦倒过,古之名臣少有一帆风顺的,今日大人落魄河州,安知来日不能位极人臣?”

    解缙惨笑一声,摊手道:“我?成么?”

    夏浔很认真地端详着他的眉眼,说道:“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骨骼清奇,灵根甚佳,来日前程必不可限量。”

    解缙摸摸下巴,茫然道:“现在锦衣卫混得这么惨么,算命的都往里收?”

    夏浔哈哈大笑,一把抓住解缙手臂,说道:“走走走,咱们寻家酒店,边吃边聊。”

    解缙只当这是个混酒喝的兵痞,赶紧掩住腰间道:“我可没钱……”

    解缙家里可不是穷人,做官这些年又有俸禄,他会没钱?夏浔鄙视地瞄了眼这个守财奴,哼道:“自然我请。”

    解缙听了松了口气,这才随他去了。

    夏浔找了家不大的小店,切了个卤盘,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又要了壶酒,让解缙坐下,问起经过,这才知道事情来由。

    说起这解缙,的确是个才子,洪武二十一年举进士,授中书庶吉士,御前行走,甚受朱元璋器重,曾献《太平十策》,被朱元璋赞为安邦济世之奇才,治国平天下之大略。还曾对他说:“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能让朱元璋这样严厉的人说出这样温情的话,可见对他的喜欢。

    不过,恃才者多自傲,解缙亦然,他智商很高,情商却嫌不足,一则是对上不知委婉,年轻气盛,想到啥说啥,二是和同僚相处的不融洽,恃才傲物,有些讨人嫌。到后来,又莽撞地替郎中王国用捉刀上疏,为韩国公李善长鸣冤。

    他那文采,旁人学不来的,朱元璋一眼就看出来了,朱元璋虽爱其才,却恼他不知进退,便把自己未当皇帝前的老朋友,解缙的父亲召进京来,对他说:“大器晚成,若以尔子归,益令进。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一句话,将二十二岁的解缙带薪离职,回家进修涵养去了,一下子给了他十年长假。

    解缙无奈,只好回家潜心学问,磨砺性情,眼看着熬过了八年,十年之期马上就要到了,结果朱元璋归天了,这一下解缙傻了眼,朱元璋可是许诺过,十年之后让他回朝为官的,如今朱元璋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再等两年,新皇帝还记得他是谁吗?

    怎么着,也该到皇上跟前露一小脸,给皇上留下点印象啊。可他母亲刚刚去世一年,三年孝期未过,父亲解开年纪也大了,怎好赴京活动?再说还没到皇上规定的十年之期呢。

    解缙倒底是个才子,脑瓜灵活,竟然被他想到了借口。先帝遗诏里不是说“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么,不管现在能不能辅政,他还是个京官,就该来见见新任天子呀。再者说,先帝曾亲口对他说过:“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既然恩同父子,父亲过世了,儿子去吊孝,天经地义吧?

    就这么着,解缙赶赴了京城,结果马上落到了老冤家袁泰的手里。

    袁泰本是督察院左都御使,因为不法事,被解缙弹劾,朱元璋贬了他的职,朱允炆登基后调整领导班子,把吴有道撤了下去,重又把袁泰提拔了上来,袁泰听说解缙回京活动,立即到朱允炆面前告了他一状:服丧未满三年离家远行,是为不孝;先帝曾许他十年之期,如今才只八年就返回京师,是为不忠;不忠不孝,理应处死!

    朱允炆耳根子软,一听这话便要下旨斩了解缙,幸亏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董伦和解缙是老乡,为他求情说太祖驾崩,解缙弃家事而就国事,这是忠孝不能两全而取其大义,纵然有罪也不应杀,否则不免寒了先帝旧臣的忠心。

    于是朱允炆网开一面,把他打发到大西北去了。

    夏浔听了只觉哭笑不得,朱元璋真没给朱允炆留下人才吗?这是《永乐大典》的总编撰大文豪,永乐王朝首任内阁首辅,做了六年首辅大学士的杰出政治家,给弄到西北边防区某连部当文书了……

    解缙一边说一边喝,越说越伤心,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到最后竟放声大哭起来,引得酒馆里许多客人都往这里看来,夏浔苦笑着放下酒钱,搀起解缙,对酒客们连连点头道:“我这朋友酒品不好,呵呵,喝醉了就好号啕大哭,不用理他,不用理他。”

    夏浔扶了解缙出来,好一通安慰,又信誓旦旦向他保证,是金子总要发光的,明珠不会永远蒙尘,去西北走一遭,多多了解民情军情,未必便是一件坏事,朝中既然还有朋友,说不定三五年功夫,他就会受到朝廷起用。

    解缙本来就是个智商比较高情商比较低的人,一俟诉说了心中冤屈,舒服了许多,那寻死的心思也就淡淡了,他越想越觉得夏浔说的有道理,待夏浔把他送回客栈的时候,醉眼中满是感激地对夏浔道:“文轩,今日多亏了你,解某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文轩的大恩,解缙记在心里了,有朝一日,解缙真能苦尽甘来,重返朝堂,再来报答文轩的恩德。”

    夏浔应承着把他送回房去,解缙酩酊大醉,往榻上一躺便呼呼大睡了,夏浔替他掩好了房门,走到客栈门口时忽然一下子呆住:“解缙是我救的!如果历史上他曾因为被贬河州而投河自尽,那么本来没有我的历史上,是谁救了他?如果并没有另一个人存在,那么他的生与死其实就是被我影响,那么历史上我在哪里?是因为……我默默无闻么……”

    第235章 剑指周王

    第二天,夏浔赶到锦衣卫衙门领了关防和罗佥事的手谕出来,先去了一趟解缙入住的客栈,解缙昨日酩酊大醉,此时迟迟醒来,正坐在店里吃粥。他的个子非常矮,大约只有一米六上下,又是坐在墙角背光处,要不是夏浔一向的进门就先观察不引入注目的所在,还真不容易看到他。

    夏浔没有让他发现自己,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见这位大才子神态从容,确是一副心结已解的样子,便宽怀一笑,拒绝的店小二的殷勤让座,转身走出,上了骏马,直奔孝陵。

    夏浔赶到孝陵的时候,暖暖的阳光已晒满大地,偶尔有些孝陵卫上正在巡弋的老兵发现一个百姓衣袍的人在孝陵卫策马狂奔,只当肥羊上马,兴冲冲迎上来,提枪要拦,见夏浔掌中亮出一枚象牙的腰牌,这才很晦气地呸一口唾沫,怏怏地继续值守。

    进了孝陵卫内圈,防范反不及外围严密,到了孝陵卫官兵驻扎之地,夏浔翻身下马,寻了个官儿询问萧千月所在,夏浔现在已经是百户了,朱允炆已经御笔批了擢升一级,虽然夏浔没死,也不好再收回成命,何况正有大事要他做,正是施恩的手段。

    那官儿只是个小旗,见是上官到了,却也还算客气,不过守坟的就是守坟的,这一辈子没甚么大出息了,不但他们要守坟,他们的子子孙孙继承父职都要守坟,仕途上没了奔头,干什么都是懒洋洋的,对夏浔虽然客气,却也提不起精神为他效力,只是给他指了指地方,便没精打采地走开了。

    夏浔循着那小旗所指方向走了一阵儿,又是一处军营,夏浔正想再找人问问,就看到了萧千月。萧千月蹲在一处土包上,正望着金陵方向发呆。平素他是最注意形貌的,每次见到他,总是把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头发丝儿都梳理得整整齐齐,此时头上却挽了一个懒人髻,随便簪了,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短褐,蹲在那儿引颈向天,好像一只望月的癞蛤蟆。

    才几天功夫,一个人就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么?

    夏浔站住了脚步,忽然想起了临行前罗佥事神情严肃地嘱咐他的话:“皇上急于削藩,原本不需确证,想要拿他们也就拿了,可是周王是孝慈高皇后亲自带大的皇子,从小管教甚严,就藩之后循规蹈矩,在诸藩之中声名极好,素有贤王之称,朝野皆闻,放眼天下,也只有被先帝赞为蜀秀才的蜀王可以与他相提并论,如果不教而诛,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你这一去,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一个足以将他削去王爵的重大罪名。”

    “大人,既然周王素有贤名,何必首先选他下手。”

    “糊涂,他是皇五子,与皇四子朱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兄弟二人感情一向最好,皇上最担心的就是他们兄弟二人联起手来与朝廷做对,要削燕王臂膀,自然第一个拿他开刀。你记着,这件差办好了,咱们锦衣卫就有出头之日,本官谋划一生,等的就是今天,如果你坏了本官这件大事,不管你有多少苦衷,你曾立下多少功劳,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说到这一句时,一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罗克敌面容微微扭曲起来,显得有些狰狞了,可见此事在他心中是何等重要。

    萧千月只是行事嚣张,言语不逊,就被大人贬到孝陵,险些子子孙孙,永为看坟人,如果这件差事不办妥了,坏了罗佥事一生的期望,我的下场,恐怕比萧千月还要不如吧……

    想到这里,夏浔心中一寒,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扬声唤道:“千月,千月,萧校尉!”

    唤到第三声,正在出神的萧千月才醒过来,扭头一看夏浔,登时大喜过望,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土包,语无伦次地道:“总旗大人,是……是不是大人肯赦我之罪,叫我回去了?佥事大人是要大人你来接我回去的么?”

    夏浔没有说话,萧千月脸上的笑容慢慢呆滞起来,勉强地道:“大人……是来看我的?”

    夏浔吁了口气,说道:“佥事大人命我去开封公干,要你与我同行,这是调令,咱们去见见此地的卫指挥大人吧。”

    萧千月大喜,一把抢过调令,捧在怀里,眼里漾起泪花儿,激动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人不会忘了我的,大人不会这么狠心,大人……大人,千月一定不会再叫你失望,一定不会再叫你失望……”

    夏浔忽地打了个哆嗦,没来由得觉得有些恶寒,萧千月平素一副酷酷的模样,用不用说这么R麻的话呀?不过转念想想,如果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不但自己要做个看坟人,自己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穷大明一世,都要囿于此地守陵,恐怕他也受不了,便也为之释然了。

    明朝的开封,因为曾被朱元璋立为北京,所以城池的修缮较之许多大城更为坚固,周围二十里一百九十步,高三丈五尺,广二丈一尺,护城河深一丈,阔五丈,万难云连;屹屹言言;望若列嶂;壮都会也。登城楼而远望,太行篙室;居然在几案间;大河汤汤;仅如衣带,壮丽不凡。

    夏浔和萧千月是从南燕门进的城,进城之后,便在徐府坑一带找了家客栈住下来,然后按照罗克敌的指示,准备与锦衣卫在当地的秘探取得联系。这个密探同西门庆的老爹一样,都是最早一批被锦衣卫外派到地方上潜伏下来的人,这一次的行动事关锦衣卫的崛起,所以罗克敌毫不犹豫地动用了他的隐藏力量。

    锦衣卫在开封的这个密探是当初最早一批派出锦衣卫的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了,目前公开的身份是开封府有名的勾栏院韩墨坊的大掌柜,名字叫做韩墨。

    明代继承元朝,戏曲十分发达,当时大明歌舞戏曲最繁盛的地方,南方主要集中在金陵,北方就是开封。韩掌柜的。勾栏院是开封最大的戏坊,这里集中了北方许多戏曲名家,歌舞名家,乐坊就开在徐府街上。

    徐府街在周王府南面,这里是开封最繁华的地带之一,有染坊、油坊、磨坊等各种作坊,还有杂货铺、当铺、酒店、首饰铺、药材铺、木耳店等等。不远处的山货店街;则专门出售京、杭、青、扬等处运来的粗细暑扇。还有茶叶店、纸店、绸缎铺;以及刻字、刷字、做衣服、卖漆器、卖竹器和裱糊字画的。

    三街六市;奇异菜蔬;密稠不断。以此形成了开封最繁华的地带。

    韩墨是此地的一个名人,因为他开着歌舞坊,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触的多,消息灵通,人脉广,可也因此,认识他的人就多,夏浔和萧千月入住客栈之后,不便请他前来,两个人稍事休息,便径直去了韩墨坊,要了一个雅间,点了几道酒食,将联络暗号通过毫不知情的伙计递给了韩掌柜,两个人便坐在雅间里欣赏台上美人儿载歌载舞。

    这些舞伎都是十七八岁姿容婉媚身段窈窕的美人儿,载歌载舞的十分养眼,两人喝着茶,在那里边看边等,倒也不嫌寂寞。片刻儿功夫,房门叩响,接到二人暗号的韩墨便匆匆走了进来。

    韩墨身材高大,微微驼着背,精神却极矍烁,一张很普通的面孔,带着习惯性的笑容。夏浔一见他来,立即站了起来,且不论这老人与他相比官职谁高谁低,就凭这老人奉命潜伏至此,一辈子隐姓埋名,不与故乡和亲人联系所做的重大牺牲,就值得他的尊敬。

    见夏浔站起,萧千月忙也跟着站了起来,自从被罗佥事发配孝陵卫,萧千月是真的收敛多了,再也不敢自恃罗大人身边近人,而颐指气使,目中无人。

    韩墨双接过夏浔递来的锦衣卫腰牌,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摸挲着,神色激动,久久,两颗浑浊的老泪落在腰牌上,他欢喜而辛酸地对夏浔道:“好多年了,好多年了,我本以为,要在这里等上一辈子,终于被我等到了。”

    再慢慢抬起头来时,夏浔惊讶地发现他的气质变了,原本只是一副庸俗的生意人的面孔,眉眼五官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却突然变得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刀,隐隐透出一股杀气,这杀气蕴于内,也只有夏浔这样曾经杀过不止一个人的人才能感觉得出来,在旁人眼中,此刻的韩墨,不过是目噙泪光,有些激动的老人罢了。

    韩墨唏嘘道:“当年,是罗大人派遣到开封的,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听说,锦衣卫里现在是小罗大人主事?”

    夏浔道:“是,现在锦衣卫尚无都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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