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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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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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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几份诏书、公文而已,怎么累成这样儿?一定是这几天不知道节制,夜夜笙歌造成的,看来今儿晚上我得歇息一下了,明天早上要像往常一样爬起来练功!”

    夏浔把最后一份委任状发出去之后,咳嗽两声,暗暗警醒着自己。

    众海盗头目捧着委任状,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如果能有个正大光明的出身,谁愿意做海盗呀。虽说他们是张士诚旧部,可是时代已经隔的太远了,不管是朱元璋也好、张士诚也好,都已经不在了。如今双屿的主力在张士诚与朱元璋争霸的年代大部分还没出生,已经出生的也都是不懂事的娃娃,谁还记着那些东西。

    至于那些老人,早就不做打打杀杀的事了,现在他们的晚辈当了兵,他们依旧留在岛上,以后主要从事货物贩运上的事就行了。

    “许都司!”

    双手捧着委任状和官袍的许浒身形一拔,肃然道:“卑职在!”

    卫指挥领都司衔,称都司更敬重一些。

    夏浔笑笑,拍拍他肩膀道:“你,和两个指挥佥事回头是要和我一起赴京的,正四品、从四品的朝廷大员,上任了总要见见天子的。”

    “是!”

    许浒心中一阵激动,大明天子!那可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至高存在,而现在自己竟然有机会看到他。不过仔细想想,当初燕王世子他是见过的,现在这世子该是皇太子了吧,还不是那个样儿,同样是两个肩膀顶个脑袋,也没甚么希罕,当时看到他毫无感觉,现在要看到他爹怎么就这副样子了?

    说到底,还是关己则乱啊,那时候并未想过要去朝廷手下做事,无欲则刚,而今拿着人家的饭碗,那就不同了。想通了这个道理,许浒暗自一笑,那种紧张感倒是减轻了许多。

    今日宣旨授官,有资格直接受朝廷指任的官员都是现场领的官服和委任状,他们的家人和亲信部下都跟来了,宣旨已毕,家里人都呼啦啦地围上来,新奇地看着他们手中的官服,摸摸衣服、碰碰帽子,希罕个没够,那些做了官的人虽然竭力做出一副庄严的模样,却也忍不住眉开眼笑。

    夏浔向他们摆摆手,大声道:“好啦,大家都散了吧,今天晚上,许都司给大家设宴,尽情畅饮,记住喽,这是你们做为海盗,喝的最后一顿酒,从明天起,就都是朝廷的人了,须得恪尽职守,守土卫民!”

    众盗魁轰然应喏,许浒便道:“好了,都散了吧,酉时整,全都回来,咱们兄弟能有今日,全赖国公爷栽培,今儿晚上,都打足了精神,好好敬国公一杯!”

    众盗魁听了答应一声,立即各自散了,有的人等不及,现场就穿好官衣、戴好官帽,佩好腰刀,站在那儿任由家人欣赏。与其他盗魁彼此见了面,也学着他们知道的官儿们的模样,拱手作揖,道一声大人。

    他们做海盗做惯了,站没站样,坐没坐样,尤其是脚还没洗,不舍得穿官靴,光着一对脚丫子穿官袍,怎么看都有点沐猴而冠的样子。只不过,人人都这样,也就不以为怪了,大哥别说二哥。

    第439章 警钟

    夏浔看着这番热闹景像,只是微微一笑,向许浒使个眼色,许浒会意,忙把官袍交给儿子,跟着夏浔走开。

    海岸上,波涛一阵阵地翻涌上来,不断地冲刷着海岸,夏浔和许浒就沿着长长的海岸线,缓缓地走开。

    “许都司,有几件事,我还得嘱咐你一下。虽然以后还是有机会说,不过我觉得还是先提醒你一下比较好。”

    “国公请讲!”

    现在正式成了朝廷的人,许浒对夏浔的态度比起以前也更显尊敬。许浒比起他那些个性粗犷的部下,可是精细的多,眼前这个年青人,不仅仅是国公,他们是夏浔招安的,而且彼此间本来就有相当深厚的渊源,从此以后,夏浔就是他们在朝中的一个大靠山,这双重的身份,许浒岂能不对他恭恭敬敬。

    夏浔长长地吸了口带些腥气的海风,说道:“这第一个,就是你们贩运走私的事。双屿只设卫所,没有民政官员,这是一件好事,你们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持自由,不过,你要记住,不可以太嚣张,走私是为了谋生,是不得已,却不要以为以后自己就是官,就可以为所欲为。”

    夏浔神情严肃起来:“来此之前,这些事,我也对皇上提过,当然,说的比较含糊,在皇上想来,你们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给一家人挣口饭吃,不会想到你们有这么大的规模,所以皇上没往心里去,也没提过严禁。”

    他又盯了许浒一眼,说道:“我知道,朝廷禁海,沿海百姓都是不愿意的,从广东到辽东,从南海到东海、黄海,都有走私存在,你们不做,别人也会去做,禁是禁不住的。所以我才想用疏的办法,能够进行管理和控制,总比自由发展的好。这是我为你争取机会的缘由。”

    许浒感激地道:“是,国公是了解这里情形的,老老少少全算上,七八万人口,如果光靠吃军饷,我们养活不起这么多人,这岛上,也种不得地。”

    夏浔“嗯”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不只是沿海百姓暗中走私,沿海的官员为了政绩、为了民生、为了缴得起朝廷征收的税赋,其实一直也是默许、纵容你们走私的。换个角度看,也没甚么,靠海哪能不让吃海,放着这么一个聚宝盆、一棵摇钱树弃而不用,那也不是道理。

    不过,这毕竟是朝廷不允许的,虽然你们从此以后就是驻守双屿的官兵,沿海地方官府的人其实也非常照拂,可你是盗的时候走私没关系,是兵的时候走私,一旦被人捉住痛脚,举报弹劾上去,那就……”

    许浒也严肃起来:“卑职明白。”

    夏浔笑笑:“你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我也不用说太多了。这件事,你自己把握,如果真被人捅上去,掌握了真凭实据,我也救不了你。”

    “是!”

    “第二个,是倭寇。”

    夏浔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当海盗,是以打打杀杀为业,当兵,也是以打打杀杀为业。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为了什么而打!海盗只需要为他自己,而当兵,就必须得负起责任,从今以后,你在这里是为了守护,守护的不再只是你以及你的家人,你是大明的军人,就要守护大明的百姓。

    我知道,你们不怕与倭人作战,我担心的是,你或者你的部下,虽然穿上了官袍,这P股却坐不准位置,你要知道,军法无情,如果外敌人侵而守军龟缩不出、袖手不理,坐视百姓遭殃,那后果和你们做海盗是不同的。做海盗的,如果哪位岛主这么干了,你可能要骂他贪生怕死、不讲义气,和他划地绝交,而当了兵,谁这么干,那就得拿人头祭旗!”

    “卑职明白!”

    “第三个……”

    夏浔站住脚步,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们以前,毕竟是海盗,如今又是独立成军,军中也好、官场也罢,总是有些山头派系的,对你们这外来户,其他卫所乃至你们的上司,都要有个认识、接纳的过程。你不能指望马上就得到他们的认可。

    或许,这其中会有人刁难你,甚至排挤、打压你们,我希望你能忍耐一下,因为这也是人之常情,刚刚你们还是他们在抓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自己人,换了谁都要有个过程。对轻蔑,用战功来证实!对敌意,用诚意来接纳!”

    “国公放心,许浒既然答应接受招安,对这一点,也是考虑过的。”

    “嗯,你,我当然是放心的,可是你手下的那些头领,现在却只想到了风光,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怕真的遇上了事情,你被他们从中怂恿,一旦叛出朝廷,想再回头,那就难了。”

    “是!”

    夏浔笑道:“呵呵,当然,我并不是要你一味的忍。我从来不赞成什么百忍成金那种狗P道理,人要是活得没有一点血性,那还活个什么劲儿?但是也不能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如果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派人到京里来找我。”

    这回,许浒真的感动了,夏浔先为他争取到那么高的官位,又处心积虑地为他解决后顾之忧,现在又能为他考虑的这么周详,以夏浔今时今日的地位,需要这么笼络他么?

    如果许浒最初对夏浔有些亲近是因为老帮主的女儿与他关系匪浅,后来对他心生敬意着意地巴结是因为想攀上这座靠山,现在因为这一番话,却是死心踏地的愿意追随他了。

    许浒郑重地道:“国公请放心,有您今天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许浒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如果真的出现什么不可料的事,许浒也一定会听国公给句话儿,断不会做出什么决绝的事情来!我们江湖上的汉子,吐口唾沫就是钉儿,绝不食言!”

    夏浔欣然点了点头,他看得出,许浒说的是心理话。朱棣及时给功臣们敲了一记警钟,他现在及时给许浒敲敲警钟,确也是出于爱护之意。

    夏浔道:“好了,这儿,你是地主,今晚的盛宴,还要你来张罗,我就不拉着你不放了,你去忙活吧,今晚,咱们好好喝上两杯。”

    两个人相视一笑,许浒向他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看看时间尚早,夏浔便回了自己住处,一进院子,就见思浔和思杨正在院里玩耍,在夏浔层出不穷的礼物攻势和苏颖、谢谢、梓祺、小荻几人的轮番轰炸下,两个小丫头已经认了爹,尤其是思浔,毕竟年纪小,易于接受,思杨见了夏浔还是有些腼腆害羞,思浔见了他却已亲热的很了。

    一见夏浔进来,思浔立刻张开双臂跑过来,甜甜地叫:“爹爹抱!”

    “嗳,我的心肝宝贝儿!”

    夏浔把她抱起来,在红苹果似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一把揽过眼巴巴地看着他,想亲近又害羞的大闺女,一手抱着一个高高兴兴往屋里走。

    “相公!”

    谢谢迎上来,把小的从他怀里接过去,一起进了屋,哄了一会儿孩子,让她们一边玩耍去了,谢谢便道:“相公,咱们明日便要回金陵了,一会儿,我得先去一趟羊角岛,大哥还在那边,我事先征询过他的意思,他不想回去了,有些事我得跟大哥好好安排安排,今晚上怕回不来。”

    夏浔的潜龙秘谍培训基地就设在羊角岛,夏浔自然明白她所谓的安排是指什么,便笑道:“好,你去吧,相公今晚正要歇歇。”

    谢谢听了俏脸不由一红,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逮着人家就没够,哼,你也有不行的时候呀?”

    夏浔抻个懒腰,乜着她道:“耶?竟敢渺视你家相公,时间还早,来,你看本大人行是不行,别跑!”

    夏浔一伸手没抓着,谢谢纤腰一扭便闪了出去,咭咭地笑着,回头向他扮着鬼脸道:“不好意思,本姑娘这就要出发了,去找你的颖夫人吧,我的国公大人。”

    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谢谢纤腰款摆,那风情……祸国殃民地就去了。

    连着几天夜夜春宵,其实夏浔也有些累了,方才只是与爱妻开个玩笑,见她走了,夏浔哈哈一笑,也站起身来,刚刚迈步出了房间,正想跟闺女再腻一会儿,就见彭梓祺站在她的房间里,正向自己悄悄招手。

    夏浔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不晓得有什么机密事儿,看看左右没人,一个箭步便蹿进了她的房中,小声问道:“什么事?”

    “相公……”

    尾音袅袅的,有种异样的感觉,有古怪!堂堂彭女侠怎么用这种腔调说话,夏浔登时戒心大起:“嗯?”

    “人家……结束了……”

    “喔?”

    “哦什么哦!”彭梓祺俏眼一瞪,欲喜又嗔:“听懂了没有呀?”

    “懂了,懂了……”夏浔忙不迭点头,点到一半忽然惊呼一声:“啊!懂了……”

    彭梓祺轻轻咬咬嘴唇,火辣辣的目光瞟着他,波光荡漾:“今天晚上,你可是我的!”

    “……”

    “干嘛,不情愿啊?”彭梓祺绷起了俏脸。

    夏浔赶紧道:“没有!没有没有!为了我的祺祺小娘子,为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还差不多。”

    彭梓祺“咭”地一声笑,搡他一把道:“好啦,先不缠着你了,快去看看颖姐吧,她好象不愿意跟咱们一起走呢。”

    第440章 本心不移

    “不是都说好了么?怎么又不肯走了?”

    夏浔走近房间的时候,苏颖正坐在床边叠着一件衣服,窗子开着,海风吹进来,撩动着她的发丝,她比夏浔还要大上几岁,已是一个风韵很成熟的一个妇人了,成熟的女人,自有一种成熟的味道,那种特别的感觉,是谢谢和梓祺所不具备的。

    夏浔轻轻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这才柔声问道。

    苏颖没有回答,手上的动作停了,目光却仍望着窗外,夏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海边浪花朵朵,思杨和思浔正在浪花里追逐着小荻,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夏浔轻轻揽住了她的腰,把下巴枕到了她柔软的肩头,低声道:“到了金陵,我们还是可以过这样的日子,一家人快快乐乐、无忧无虑。”

    苏颖轻轻地摇头。

    夏浔道:“颖儿,到底担心什么?担心我对你不好,还是担心你曾经的海盗身份,亦或是曾经嫁过人?这都不是问题。”

    苏颖眉尖儿微微地一挑,说道:“当然不是问题,你要喜欢我,那便喜欢我,不能计较这些有的没有,不要说你现在是国公,就算你是皇帝,你要是嫌弃,我也不攀着你“我苏小妹从来没觉得自己比别人低贱,我才不会寻死觅活的。”

    夏浔低低地笑,在她光滑的颊上吻了一下,说道:“嗯,那还有什么问题?”

    苏颖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相公。”

    这是苏颖第一次叫他相公哪怕两个人最亲热的时候,情到浓处,苏颖也只会抚弄着他的头发,甜蜜地叫他:“我的男人!”相公这个词,绝对是头一回从她嘴里说出来,夏浔一时又是欢喜,又是惊讶。

    苏颖轻轻扭转身来,凝视着他轻声道:“我很认真地想过了。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很清楚,你总要有你的事去做。人常说“长相厮守,可这长相厮守,总也要有事情做的,不管是下地种田、出海打渔,回来的时候,一起说说发生的事情。若非如此,有多少话都会说光有多少情都会耗光,只剩下平淡的生活。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等你回来,那样的我,不是我!我生在海岛,从小就野惯了,我有我的事情做,现在我还时常带船出海,打渔或者运输货物,我还会带着岛上的女人们,潜到海底去打捞珍珠。”

    苏颖轻轻掬起夏浔的脸庞柔柔地道:“相公,你能想象我穿得珠光宝气的,整天养在深宅大院里的样子么?那样的我还是不是我?那样的我,你喜不喜欢?”

    夏浔沉默了,他无法想像,也想像不出来。苏颖,就是野性、不羁、奔放的代名词。一旦想起苏颖,夏浔想起的是她那晒成小麦色的,包裹在鲨鱼皮紧身软靠里的那性感娇躯,充满了野性、姣好动人。

    一旦想起苏颖夏浔就会想起她的长发像生命力旺盛的水草一般在海底飘杨,她那婀娜动人的娇躯款款地摆动着,像一只海精灵般从神秘的海洋神处游向他的景像;会想起她手提长刀,站在海盗船上,指挥着无数粗野的男人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是苏颖不同于其他任何女人的独特魅力,这才是苏颖,独一无二的苏颖,让她做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穿得珠光宝气,和一些公卿大臣的夫人们坐在一起,听着戏文儿,张家长李家短的聊人”

    夏浔不禁打了个冷战,那样的苏颖,或许很快就会消失了她的特质和灵气,苏颖是海的女儿,从来没有当过笼中雀,也做不了笼中雀。对于本就生活在那个环境中的女人来说,或许那是一片很广阔的天地,可是对苏颖来说,那就是禁锢。

    夏浔沉默了许久,苏颖就凝视了他许久,似乎要把他牢牢地镌刻地在心里。她不知道夏浔会如何决定,可她已经想的很透澈了,哪怕夏浔不答应,非得把她的女儿们带走,她也不能跟他走。如果跟他走,不但会“…杀死”自己,也会“杀死”他心中的自己。

    当他不再爱,而仅仅剩下了责任,那时她该何去何从?为此,她宁愿分离,分离尚有思念,如果跟他走的结局,就是当他看到自己的时候,眸中再也没有心动,那才是真正的分离。忽然,夏浔笑了,苏颖却紧张起来,紧张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宣判。

    夏浔睨了她一眼,微笑道:“我明白了,你先跟我走”

    “嗯。”

    “两个丫头当然也跟着,到金陵去住上三月两月的,就当是外出散心了,这总没问题吧?女儿是你的,也是我的,我这当爹的总不能一直和她们分开吧。其实从这儿到金陵,走水路也不远每年,你到我这边住上两三个月,最少两三个月,成了吧?

    苏颖惊喜的有些不敢置信,迟疑道:“你是说“”你不会因为我不跟你走,说“…就抢走孩子,就不要我了?”

    夏浔微笑:“想什么呢?我哪儿舍得。其实“…”很多京官的家眷都在外地,他们也只有省亲的时候才能回去,说起来咱们相聚的时光比他们还要久嘛。”

    夏浔向她促狭地眨眼:“小别胜新婚嘛,那样的我们,相处的一定更好,是不是?等到什么时候,你没有力气出海、没有力气潜水了,想要踏实下来的时候,你再过来,我们长相厮守,白头携老!”

    苏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压根没有想过这样的解决办法,她没想到夏浔会这样的迁就她、放任她。男人是天,是女人的天,尤其是“他位高权重,当朝国公,还肯这么纵容自己”

    苏颖突然哭了,眼泪噼沥啪啦地掉下来,夏浔微笑着续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好啦,怎么还哭上了,这可不像我的颖儿。”

    “我没哭,我是开心。”

    苏颖带着鼻音儿,喜极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人常说,不管多大岁数的男人,在他的女人面前,都是一个大男孩,其实,女人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候,她对自己的男人,纵容得如同一个母亲,有时候,她也希望被宠溺、被人爱”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娘亲哭了,爹爹为什么要欺负娘亲?”

    “嗯?”

    夏浔和苏颖闪电般分开,一齐扭头望去,就见小思浔也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只布老虎,皱着眉毛、撅着嘴巴,眼泪汪汪,好不委曲”

    招安的仪式已经结束,具体的整编和安置当然不会这么快结束,后续还有许多繁琐的事情,但这已不是夏浔份内的事了,双屿海盗降的是朝廷,毕竟不是他的私兵。当晚盛宴之后,第二天夏浔便要带着家人返回金陵。

    这里边最开心的就是思杨和思浔了,她们长这么大,基本上就是在几座海岛间转悠转悠,偶尔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会让她们的娘亲陪看到盐官镇上走走,那就是她们见过的最大的世界。

    金陵,在她们小小的心灵里面,已经是像天边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从别人的言谈中,她们隐约地感觉到,那是一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地方,比她们的双屿岛要好上许多,大上许多,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所以她们非常兴奋,一晚都跑来跑去,很晚了还不肯睡觉,夏浔只好陪着这对淘气宝一齐折腾,无意中,他发现小荻悄悄地离开了院子,两个小家伙又去缠着她们的娘问东问西的时候,夏浔走到小院前面,发现海边有两个人影,面对面地站着。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容颜,他还是很快辨认出来,其中一个是小荻,而一个壮壮的小伙子“”夏浔忽然想起了许浒那个儿子许逸澜。

    “小荻“有了喜欢的男人了?”一个疑问,不由浮上了他的心头。自从离开青州,他一直奔波在外,和小荻分开的太久了,当初的黄毛丫头,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她在双屿,和许家大小子朝夕相处,如此彼此生了情愫,那也不无可能。

    夏浔远远地凝视着他们,他们真的成了恋人么?夏浔一直无法在心中给小荻一个明确的定位,似乎是喜欢小荻的,朦朦胧胧的,他也说不清,他疼这个丫头,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可两人特殊的关系,又让他从一定程度上,继承了真正的杨旭对小荻的感情,把她当亲妹子一样地看待。

    不管怎样,他尊重小荻自己的选择。

    许逸澜好说歹说,小荻只是摇头,许逸澜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她的双手:“小荻,答应我吧!如果说,原来我只是一个海盗头子的儿子,可现在不同了呀,我爹是双屿卫指挥使,是都司,四品武将呢,等我们打倭寇立了战功,改为世袭的武官,我将来就是都司,只要你点头,我就娶你!你就可以做官太太,难道不好过做人家的丫环?”

    小荻抽回手,轻轻而娶决地摇头:“小荻没有做官太太的命,也做不好官太太,小荻只是一个小丫环,永起“只是我家少爷的一个小丫环,逸澜哥,谢谢你!

    小荻退了两步,一转身向院落处奔去,许逸澜追了两步,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一动不动“!~!

    第441章 蛛丝虫迹

    夏浔回程与来时大不相同,仪仗偃旗息鼓,毫不生张也不知会地方官府,有时还要绕上一段路,原因很简单,为了让两个宝贝女儿玩得痛快。

    两个从未离开过海岛的心肝宝贝,瞧着哪儿都觉新鲜,这一路上有什么风光景致,自然是要看看的。再说夏浔本来就是个比较散漫的人,迎来送往的摆国公谱,他自己都嫌麻烦。

    不过走得再慢总有到京城的时候,到了京城附近就不能再隐藏行踪了,距京城还有百八十里,夏浔就停下来,令人重新摆起了仪仗,同时使人先回京去报信。听说夏浔回来了,能抽得出身的官员们自然还要相迎的。

    夏浔趁此机会,把大家都带到了王驸马借予的那幢宅子。大家都知道这宅子是跟王驸马借的,就不怕有人散布谣言,告他的黑状。

    王驸马家这幢宅子其实相当的雅致,只是夏浔借住之后,所用不过斗室,其它地方他都没去逛过。宅子再好再大,冷冷清清的就一个人,有什么好逛的呢,这一遭却不同,一大家子亲人都回来了,分别安置下来,夏浔这才有机会一窥这所雅院的全貌。

    这幢宅子不是王驸马的正宅,因此也没有比较严肃正规的前院,而是完全的江南园林风光,一进院儿,就是小亭池水,假山藤萝,各种景观布置的错落有致,房屋建筑也都别具情趣。

    整个宅院仍是扑分成前后两部分的,每个部分又依照不同建筑的功用,利用修竹、曲廊、池水,把它们扑分成一个个更小的空间,既有私密性,又因隔壁十分自然,而不会有一种院落之间壁垒分明的感觉。

    全家人对这所新宅子显然是很满意的,具体的房屋安排夏浔也给不了意见,因为他也是头一回整个宅院走一遍,这些只好等安顿下来再说。匆匆放下行李,洗漱一下换好衣赏,还得款待客人。

    这一大家子刚刚入住,家里没那么多厨子,酒菜都是临时从酒楼里叫来的,在前院、后院各摆了几席。

    这些官员大多是携了女眷同来的,今日迎接的是辅国公及其家眷,携女眷来,官员们携家眷同来显得彼此关系更加亲密。不过说他们是官员也不太准确,因为夏浔进城的时候,朝会正进行到一半,官员们抽不出身,赶来相迎的大多不是在职的官员,而是公侯勋戚。

    比如王宁带了怀庆公主、梅殷带了宁国公主、李景隆带了夫人王氏。李景隆最宠爱的无疑是爱妾一浊,这厮大概对想要而得不到的谢雨霏一直还有那么点情节吧,不过方才见到谢谢的时候,一脸的正儿八经,却也看不出他昔日那副好色嘴脸。

    不过这种场合,他肯定不能带个妾来的,那是对夏浔家眷的极大不尊重,所以要么不带家眷,带家眷必然得正室夫人出面。定国公徐景昌也来了,不但带了夫人同来,而且他的小姑姑徐茗儿也来了。

    徐茗儿也带了礼物,却不像其他官员的家眷,送的都是女人用的饰、丝绸、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她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呢,连她都很少场合可以用这些东西,这些东西由徐景昌的夫人相赠最合适,她带的是玩具,送给小孩子的玩具。

    确实如她所说,小动物、小孩子都喜欢亲近她,她还没有拿出这些最招小孩子喜欢的礼物时,思浔和思杨就对她明显地表现出了与对其他人不同的态度来。那些贵妇们一身珠光宝气,见了夏浔的两个宝贝女儿也是满面带笑,免不了夸奖几句、捏捏脸蛋甚么的,两个小丫头对这种赞赏和亲近都有些抗拒,可是一见到徐茗儿,她们就自然而然地喜欢接近,等到徐茗儿的礼物一拿出来,她们就更亲热了。

    “姐姐姐姐,茗儿姐姐……。”

    “茗姨茗姨…”

    思杨叫姐姐,思浔却叫姨,两个小丫头成了徐茗儿的跟P虫,一直缠着她不放。

    见识到茗儿惊人的亲和力后,夏浔做出了一个结论:“啧啧,还真不是吹的,这要搁现代,茗儿郡主一定是很称职的幼儿院阿姨或者宠物医院小护士!”欢宴至晚方休,将一位位大人及其女眷送出府门后,宅院中的喧嚣就一下子变成了清静。谢谢、梓祺和苏颖带着全家人,这才重新观赏整个院落,分配大家的住处,夏浔却没有回后宅,而是直接绕向了书房。

    书房中布置的清静典雅,古色古香,临墙一面书架,一面是名人字画。尽头是一张卷耳八仙桌,桌上除了文房四宝、玉镇尺、搁宣纸的瓷筒儿,还有一只熏香的炉子,淡淡的书香墨香和隐隐的檀香味儿,交织成一股迷人的味道。

    书房里正有一个人静静地等候在那里,屋里没有点灯,那人就坐在黑暗里,双手平放在膝上,静静的,一动不动,一俟夏浔进来,他才攸然起身,唤道:“大人!”

    夏浔点点头,走过去点燃了灯,柔和的光线顿时洒满了房间。夏浔在书案中坐下,看着对面站着的男人。这人穿着一件寻常的圆领右衽窄袖袍子,头束紫巾,身材颀长,二十出头,相貌英俊。

    他是左丹,潜龙的人,潜龙的人在金陵同样都有一个公开的身份,做为掩护,这是必要的。不过公开身份有许多种,左丹的公开身份同样属于地下世界,因为他是开赌场的。任何一个城市总有一个地下世界,就像光明与黑暗总是相辅相承一样。

    “查明白了?”夏浔静静地问。

    “是!给段幂家人出主意,叫他们来求国公的,是通政司右通政张安泰。”

    “张安泰?我不认识这个人。”

    左丹的准备非常充份,他还带了此人的画像,可是展开来一看,夏浔还是毫无印象。不过通政司这个衙门他倒是了解的。

    通政司是收受、检查内外奏章和臣民申诉文书的机构。掌出纳帝命,通达下情,勘合关防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实封建言、陈情申诉及军情、灾异等事,其职能是开天下言路。

    通政司设通政使一人,掌受理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正三品的官:左右通政各一人,正四品,受理内外章疏和臣民密封中诉之件。如果说内阁大学士是皇帝的助理,那通政司就是皇帝的秘书。

    夏浔想了想,道:“有关这人的详细情形,说与我知道。”

    左丹从容地应了一声,答道:“张安泰,今年四十六岁,洪武十八年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后升修撰,再回来便做了通政历经历、参议,累官升迁至右通政。属下仔细调查过,他和段御使是同年,关系比较亲近。

    夏浔沉吟起来,从这个人的从政经历来看,一直就是做京官,而且和自己没有任何交,或许是茗儿和自己太过敏感了?这个人只是无意中知道了自己的住处,于是指点故人家眷向自己求助?

    毕竟当时陈瑛和纪纲抓人抓的很邪乎,那种人人自危的当口儿,如果能找一个得力的人控制住事态,那么不止帮了好友,自己的处境也会更加安全,只要他不是抱着更危险的目的,夏浔也不愿为此不依不饶。

    夏浔问道:“就这些了?他是从哪儿知道王驸马借宅院给我的?虽说这不是一件什么机密,可我并没讲,王驸马借宅子给我,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交情,也没有出去张扬炫耀的道理。”

    左丹道:“这件事,卑职就无法查证了,也许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就算王驸马,怕也不记得对谁无意中提过。不过…国公不在京的时候,木恩曾经托戴头儿告诉我们一件事情……”。

    “嗯?”

    左丹道:“木恩现在被皇上任命为内书房管事,掌管的就是通政司报进大内的奏章。通政司和内书房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们通常会把最想办的奏章放在最上面,不管是进宫的还是出宫的,双方一看,也就了然。因为通政司有求于内书房,内书房也有求于通政司,所以一般都会给对方行个方便。

    皇上批阅奏章时,越先看到的,自然就越容易引起注意。而皇上批过的奏章,需要办理的,总也不会标上一二三四的序号,好么通政司先办哪个、后办哪个,有时压上几天再付出去也是可能的,这段时间,足以给一些人做些准备了。”

    夏浔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这件事他听得懂,其实这就是有些人特意巴结领导秘书的原因了,有些可办可不办、可先办可后办的事情,他们略施小计,就能让领导注意到或者不注意到,你不把他们答对好了,那时就去感叹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吧。

    左丹道:“前几天,都察院许多御史弹劾靖难功臣们欺压同僚、勒索受贿,类似的奏章很多,国公…您借住王驸马宅院的事也被言官们弹劾了,说是收受贿赂。而弹劾国公的这封奏疏从通政司拿来的时候,就是放在最上面的!”

    第442章 敲山震虎

    “哦?”夏浔眉头一挑,不动声色地道:……说下去”

    “是!本来木恩是不大懂得这些规矩的,恰因他刚刚接手内书房,内书房的太监们正向他解说这些规矩,所以他就顺手拈起最上面这封看了看,无意中注意到是弹劾国公的,他就顺手把这封奏疏放到其它奏章后面去了。回头他就让戴头儿捎信给国公,尽快把院子还了,或者使钱买了,免得皇上追究。”

    夏浔唔了一声,没问弹劾他的御使是谁。这个御使肯定是被人当枪使了,这件事纵然真是受贿,顶多让皇上感觉不快,却不可能扳倒他,如果有人要对付他,绝不会这么早就图穷匕现,暴露自己。

    至于那被人当枪使的御使,就犯不着追究了。人家言官就是吃这行饭的,风闻奏事,纵然不实也不怪罪,他们经常弹劾这个、举报那个,王侯公卿,逮着谁告谁,没必要耿耿于怀。就算那九千岁魏忠贤,权倾朝野的时候,多少一二品的大员都拜了他当干爹,照样有御使时不时地告他一本,也没见魏忠贤不依不饶。

    因为都督察就是为了咬人而存在的,你不准人家告,那就是夺人家饭碗,整个都察院都要与你为敌了,除非你永远别让人家逮着把柄。再说弹劾奏章跟雪片儿似的报上去,未必就能伤了你,说不定圣宠还更加牢固了。做皇帝的,可不见得会喜欢一个连言官们都对你没有一点,意见、或者不敢对你有一点意见的官员。左丹见他沉思,特意停顿了一下,才道:“当时”送奏疏去内书房的,正是这位张通政。”

    夏浔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张通政和段御使是好友,给他家人出出主意,找条求情的门路,这是人之常情,或许他只是恰巧知道了自己如今的住处,单就这一件事的话,夏浔不会追究,也不宜追究。不过,这两件事儿凑在一块,就不免耐人寻味了。

    “只是一个偶然么?”

    夏浔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吩咐道:“给我盯紧了这个张通政,公事、私事,一件都不要放过!如何处置”等我吩咐!”

    “遵命!”

    第二天早朝,按照流程,还是先处理陛辞与觐见的事情。

    其实这个步骤大多数时候只是个摆设,除非有外国使节、或者一二品的朝廷大员朝觐,否则皇上是不会接见的。陛辞的官员也是一样,如果确实需要皇帝做些甚么指示,早就私下见过了,除了奉旨出兵这种大事,一般来说皇上也是不见的。

    不过今天不同,虽说许浒只是一个四品武将,但他是招安来的。

    现在朱棣御极登登基”各国还不知道,除了在京的几位王爷,就连其他各地的王爷们都还来不及派使节入京朝觐,这时候有化外之民、海外群盗归降朝廷,对朝廷来说是相当有宣传意义的。

    何况这股海盗实力不小啊,算上他们的亲戚朋友、以及居住在各个海岛上”只是托庇于他们羽翼之下的百姓,估摸着得有近十万人,这已经相当于一个番帮小国的人口了,所以就如当初那名不见经传的“山后国”来朝觐一般,永乐皇帝也是相当重视的。

    永乐皇帝立即下旨召见,已经换上朝服的许浒等三个海盗首领便进了金銮殿,别看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如果朝廷水师真个去打,他们也不惧与之一战,可是真的到了金銮殿,还是油然生起一股敬畏。

    那巍峨的宫殿,笔直挺立的宫廷侍卫、盛大的派场,本身就会对人形成一种心理压力,何况他们现在已经算是朝廷的臣子了呢。

    朱棣传见他们,并没有一味地宣示皇恩、威严,当然,甫登大位,有人来降,这个必然是要大力宣传的,不过这是礼部的事,朱棣本人并不太在意,安抚赞扬了几句忠心可嘉的话之后,朱棣话锋一转,便向许浒问起了东海情形。

    说起来,大明对海外诸国确实不大了解,要不然朱元璋的时候派使臣到日本,也不会错把亲王当国王了。而许浒对东海、南海乃至与他们有联系的海外诸国却是非常熟悉的。本来许浒见了皇帝还有些心中忐忑,现在问起他最了解的情形,态度也就从容下来,开始侃侃而谈。

    夏浔注意到,朱棣倾听的十分认真,而且他问的东西也不仅仅是东海、南海盗寇、倭寇们的情形,恰恰相反,他最关心的就是海外诸国的情况,以及称霸东海、南海的几股实力最强大的武装。

    朱元璋是个很强势的皇帝,可他起点的太低,造成了他看世界的眼光还不够远。放弃海洋、甚至放弃沿海的那些岛屿,把居民内迁,不是因为他惧怕什么,朱元璋从来就不怕任何人、任何事,而是在他看来,他放弃的那些地方连J肋都算不上,而朱棣的海权意识明显比他老子强些。

    尽管,他的动机未必是纯正的海权意识,可是做为一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江山还没有完全纳入治下,就能放眼海外,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胸襟了,如果能稍加引导,以这位帝王的魄力,未必不能开辟大海洋时代。

    朱棣问的很详细,今天的早朝,仅是接见受招安的许浒等人,就占用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等到许浒三人退下,被鸿胪寺引导着在武臣班中站定的时候,只觉汗出如浆,后背都湿透了。

    “他妈的,当官还真不容易,老子只上了一回朝,就累成这副模样,真难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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