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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领了旨,这才对郑和笑道:“有劳公公!”
郑和笑道:“国公受苦了,好在真相大白,皇上遣奴婢来听审,就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构陷朝廷命官、一等公爵,总要还国公一个公道才是!”
郑和对夏浔也很有好感,原因无他,因为夏浔对他很尊敬,一直很尊敬。郑和现在只是朱棣身边一个亲信太监,太监的势力现在并不大,郑和也没有后世那种名气,论职位论地位,无论哪一方面,他在朝廷大臣方面根本排不上号。
官员们因为习惯性的对阉人的歧视,见了他即便客客气气的,也只是面子功夫,其实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没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看待,郑和岂能感觉不出?但是很奇怪,无论是当初杨旭没落不名的时候,还是如今位居国公的时候,对他的尊敬始终是发自内心的,所以郑和对夏浔何止心生亲近,甚至有些感激。
两下里正说着,主审官龙飞龙断事亲自来促请他们升堂了,龙断事一进屋就不断地点头哈腰:“大殿下、辅国公、郑大人、薛大人,*……还有这位郑公公,时辰到了,咱们……该升堂啦!”
第496章 事将了
龙断事升堂了。
两旁军士拄枪而立,众人拱着朱高炽进来,大殿下先落了座,众人才依着官阶高低,从杨旭到郑赐,再再薛品依次落座。
朱高煦和陈瑛还没来,众人坐下,茶水奉上,候得片刻,朱高煦和陈瑛才匆匆赶来。他们迈步进了大堂,刚要走向自己的位置,忽然便是一怔,觉得有点古怪。仔细一看,才发觉,位置有了变化,听审的位置本来只有两张书案,一左一右,分别属于两位皇子,接下来是三位旁审官的位置。
现在似乎旁审官的书案增加了,以致于主审、听审、旁审,对整个公堂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结构。朱高煦和陈瑛定睛再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朱高煦指着杨煦,讶然道:“杨旭……为何还在堂上?”
这时坐在最外侧的郑和站了起来,向朱高煦谦和地一笑,说道:“因双屿卫通倭一案,与辅国公一案有了关联,今辅国公陈冤得雪,皇上特许辅国公与两位殿下一同听审。奴婢受了皇上吩咐,也来瞧瞧,回去也好把此事的结果对皇上有个交待。”
“啊,郑公公也在?原来如此,那么……郑公公请坐吧!”
别人不知道,身为皇子,朱高煦可知道侍候在父皇身边的这几个太监如同父皇的亲人一般,宠信非同一般,便向他颌首略作示意,语气比较客气。随后,他那双喜怒内蕴丝毫不露的眼睛又看向夏浔,夏浔坐在那儿,微笑着向他拱了拱手,非常和气,就像平时见了他的样子一样。
朱高煦也笑了,又向夏浔点一点头,举步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他的神情、举止无懈可击,看起来非常的淡然,腰间的玉佩稳稳的,袍袂丝毫不荡,但是夏浔的目光却落在他的官鞋上,嘴角便向上一牵,似笑非笑。
黑缎面的厚底皂靴,靴底弹性非常好、穿着铮适,这是金陵“乌金堂”专供官员们的官靴,手工技艺一流,只这一双靴子便得花销四贯宝钞。朱高煦每一脚踩到地面,那靴底儿都会深深地向下一沉,然后才恢复它的弹性。也不知朱高煦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浑身的怒气都压在了脚下,没有发泄出来。
夏浔淡淡一笑,攸一回眸,忽地看见朱高炽的目光也正瞟在弟弟的靴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这个朱小胖,人皆称道他宽厚仁义,他的宽厚仁义显然与朱允炆那种假仁假义不同,却又与传统意义上的宽厚仁义也不同。似乎人们一说起宽厚仁义,就成了老实已交、缺心眼儿的代名词,可这朱高炽显然不是,他的脾性和胸襟或许很宽大,但是这个人绝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老实人。
皇家不出老实人,也出不了老实人。一个那样的老实人不可能镇守着以朝廷反叛的名义所组织起来的地方政府,而且治理北平、永平、真定等地一连四年,始终不出什么纰漏,让他老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冲锋在前,征战天下。
朱高煦和陈瑛落座,环顾堂上,此时公堂上的势力对比明显倾向到朱高炽一方了。
郑和今天只带了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来,只听只看,不会表达什么意见,但是在整个形势已经对杨旭有利的情况下,他坐在这儿观战,已经等于是皇帝派到杨旭那边的人了,他不需要拉偏架,只需往那儿一坐,就足以对任何想要弄虚作假的人形成足够的震慑。
骑墙的薛大人坐在那儿,左顾右盼一番,心中便拿定了主意。
眼下这局势,该倒向哪一边,他还看不明白么?
“啪!”
受审的人不是国公,龙断事也就有了底气,这惊堂木拍得又脆又响。
“来啊,将人……将嫌犯许浒等人暨一干人证物证带上堂来!”
夏浔那番教诲,他显然是记住了,起码当着夏浔的面,嫌犯就是嫌犯,他是不会再称做人犯了。
许浒、张宇侠被带上堂来。张宇侠枷锁脚镣一身,本来骨骼奇伟粗壮的一条大汉,神色竟十分的憔悴,显然在狱里被折磨的不轻。许浒就更惨了,他的双眼和两腮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一片惨淡,一蓬杂乱的胡子掩着他的脸,那张瘦脸已经看不出来是双屿岛上纠纠勇武的第一条好汉了。
他们两个在狱里肯定要吃苦头。
许浒中了枪,洛宇不能坐视这个重要人物死掉,只好找了郎中给他诊治,不过也只限于当时的抢救和治疗,此后无论是在医药还是饮食方面,就与一般的犯人无疑了。换句话说,他中弹之后当时没死,洛宇就不能让他死掉,但是恨不得把他折磨得奄奄一息,交到五军都督府后,在刑部和五军都督府共同予以看管的时候死掉。
战场受伤,创伤难愈,生机渐绝,故而病死,这就与他无关了。
可这许浒底子好,一直拖到今天还没死,不过他现在真的是奄奄一息了,今天过完堂,如果官司输了的话,他一定要死;如果赢了的话,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撑得过去。
夏浔看见两人的情况,眼圈登时就红了。通过潜龙秘谍的打探,他早就知道这两人现在的情形,可是听见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但他现在只能忍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许浒的冤案要翻,靠的是真凭实据,不是歇斯底里的咆哮。
同时,他还要随时捕捉战机,尽可能地予以对方更大的破坏。
这不是个人恩怨,而是两股势力之间的斗争,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尽量破坏敌人的关系、人脉、削弱他们的势力,把机会发挥到极致……所以……冷静,一定要冷静。
张宇侠冷冷地看着堂上的众官员,那似冰般寒冷的目光深处,藏着火一般的愤怒,忽然,他看到夏浔也坐在上边,先是愣了一愣,突然回过味儿来,抢步一前,双膝跪倒,未曾说话,泪已长流:“国公,卑职冤枉、冤枉啊!”
“张宇侠,本国公不是主审官!”
夏浔先是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然后目光向旁边一扫,说道:“今日的主审官是五军都督府断事官龙大人,旁审是刑部尚书郑大人、大理寺卿薛大人。你们这件案子,已然上达天听,皇上对此案甚为重视,又派了大皇子、二皇子、本国公以及内监的郑公公一同听审,以确保此案审理,公正廉明!”
夏浔道:“所以,你尽管放心,起来,有什么冤屈不平,只管对主审官诉说,是非功过,今日总要有个定论的!”
这话说的何等清楚,张宇侠虽未读过书,这话里的意思却听得出来,他在狱里可不知道辅国公也有身陷囹圄,这才刚刚洗清罪名。他还以为今日这般豪华的阵容,全是辅国公为了替他们申诉冤屈才搞出来的,心中感激不尽,又叩一个头,这才站起走到一边。
许浒是被抬上来的,此时已气若游丝,根本说不了话,只是他那坚强的意志在吊着他的命,他一定要亲眼看到结果。这人显然是没办法再审了,被告一方只好由张宇侠一人来进行申辩。而举告一方这回则出场了三人,分别是观海卫派来的一名百户,洛宇的一名亲兵,以及如今已成了构陷国公嫌犯之一的太仓卫校尉任剑。
任剑是戴着枷锁脚镣上来的,这等情形看在那两个军官眼里,登时便是一怔,神色便卒些慌乱起来。
案子开审了,洛宇提供的证据包括倭船的旗帜、倭人的尸体,以及这几位做为这场战争始末见证人的将校。
案子一开审,两下里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陷入了胶着状态。
依着这几名军校的说法,双屿卫勾结倭寇夜袭观海卫,他们事先并不知情,直到观海卫的水寨大营被突破他们才仓促应战,直至天明时分打退敌兵清扫战场时,他们才发现敌人竟是以双屿卫为主力,勾结了倭寇袭击水军大寨。
而张宇侠一方则坚持声称,他们是得到了洛宇的调令,赶赴太海卫听候京中大员的指示和调遣,可是问他们要洛宇的调令,他们又拿不出来。
这一点上确实是双屿卫的失误了,他们原本只是一群海盗,投靠朝廷后也是完全由他们自己人来填充整个建制,对军伍上的事情不甚了然,虽然他们的父辈也当过兵,而且岛上一直尽量地按照兵法治岛,却也不会效仿军队,调动人马时拿上什么令箭调令。
所谓兵法治军主要还是日常的训练和出战时的军纪,海盗调动人马,只消派个亲信过去通知一声:“二当家的,老大叫你马上带着咱们的人马去大横山,他妈的楚米帮来抢地盘啦!”如此这般也就完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那个觉悟,向洛宇派来的人索要调令。
一直以来,都是人家给他调令或令箭,他就收着,不给就算了,压根没意识到这是必需的东西。
不过,在这一点虽然对双屿卫大大地不利,可是方才夏浔已经顺口提起了案发时间上的蹊跷,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龙断事此刻焉能不再问起。
龙断事抖擞精神,紧紧盯着观海卫那员百户
“当晚是谁率先发现倭寇与双屿卫联手袭营的?”
“回禀大人,正是下官。“
“当时已是深夜,为何你在寨上?”
“回大人,当夜正是下官当值!”
“哦?你们既说倭寇与双屿卫联手袭击水寨,为何双屿卫的官兵被你们俘虏了四千多人,而倭寇却仅仅两三百人?如此悬殊,是何道理,且倭寇个个身死,无一活口?”
“回大人,倭人为恶海疆,作恶多端,我水师官兵的父老乡亲都在当地,深受其害同,故而恨倭人入骨。我们并非没有捉到活的倭寇,只是倭寇一旦活捉,立即就会被士卒们打死泄愤,待我们发觉这些都是重要人证,想要制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至于倭人人少,那是因为这股倭寇较之双屿卫的人马本来就少,而且他们的船远不及双屿卫的战舰坚固,因此是双屿卫冲在前头,倭寇见势不妙逃脱得及时,所以擒获者不多!”
“好,你说那夜是你当值,那本官来问你,你当值前一晚是谁当值,你当值后一晚是谁当真,时间、名字,速速说来!”
“回大人,下官当值前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一晚是由王景略王百户当值的;下官当值后一天是二十七日,当夜应该由郑维郑百户当值!”
“公堂之上,你可不得逛言!”
“大人明鉴,下官所言,句句属实!”
任剑一听,心里就一抽抽:“完了,完了,这小子也完了!这下子真的全完了!”
龙断事哈哈大笑,快意不已。这是上午他当摆设的时候,从夏浔身上学来的问案技巧,如今一试果然奏效,一时间龙断事颇有点自鸣得意。
上午他就注意到,辅国公质询犯人,会说许多废话。明明他不想知道的,偏要杂七杂八问上一堆,等到对方的思维快要跟上不了,根本无暇虑及其它的时候,辅国公才会突然问出自己真正想要知道的问题,对方这时已经答顺了嘴,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龙断事现学现用,大获成功。
这几个证人从今天早晨被带来,就分别候在不同的断事堂候审房里,一直到被提审以前,看管他们的人太多了,而且来自于大理寺、刑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等不同的衙门,他们在那班房里被困得风雨不透,他们之间固然是无法串供,外面也没人有那本事传些甚么消息进去。
所以观海卫的这位百户官根本不知道上午的时候,太仓卫校尉任剑曾被辅国公杨旭质问得哑口无言的事情,此刻他的话再一次印证了任剑的话,龙断事便把惊堂木一拍,又把夏浔上午那番质问的话说了一遍,这百户一听,登时如五雷轰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龙断事再审任剑,任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口咬死是他记错了时间,太仓卫接到调令出海的时间不是二十七日,而是二十八日。无论你怎么询问,任剑死不改口,事情僵在这儿,看来只能使人飞马去太仓卫调出他们存档的军令才能一辨真伪了。
朱高煦登时萌生了一线希望,心道:“如果此案暂且停审,或许来得及重新炮制一份军令……
他刚刚想到这儿,就听外面一阵喧哗,龙断事大怒,把惊堂木一拍,喝道:“什么人在堂下喧哗!”
话音未落,一个人便大步走了进来,脚蹬皂底厚靴,身穿麒膦公服,头上端端正正戴一顶罗绢黑漆额眉镶玉的乌纱帽,龙断事登时尴尬起来,吃吃地道:“啊!徐大都督!”
定国公徐景昌没理他,只是向两位皇子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臣徐景昌,见过大殿下、二殿下。臣今日到衙门里来点卯,意外瞧见门口儿有人喊冤,一问之下,居然与今日所审的案子有关,所以就给带过来了。“
外边忽啦啦拥进来一堆人,当先一个正是一直藏在夏浔家里的李天痕!
第497章 潜龙的答卷
“这些都是什么人?……
陈瑛又不是白痴,一见涌进这么多人,哪会相信他们都是什么自己跑到五军都督府鸣冤告状的,五军都督府在哪?就在皇宫正门外不远处的御道旁,这么一群军民浑杂,有老有少,其中还捆绑着几个人的队伍,没有镇得住的人带着,有机会走到这儿来?
他马上站起来,脸色一沉,大喝道:“大胆!这里正在审理双屿卫通倭一案,何等庄严之地,是甚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往里边闯的么?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巧言欺骗徐大都督,混入五军都督府,来人啊,把他们都轰出去!”
“嗤!”
旁边一声轻笑,夏浔道:“陈都御使,你好大的官威呀!这儿有大殿下、二殿下,有代表皇上来听审的郑公公,为的是甚么,不就是要把这事儿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么?既然有线索,就该听,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虽然辛苦了些,可是为皇上当差,食朝廷俸禄,这不是份内之事么?”
“本王……”
“不错!叫他们留下,若是并非甚么相关人证,而是蓄意捣乱,再将他们带下惩处不迟。郑公公,你说呢?”
朱高煦刚说了一句“本王”,朱小胖已抢先说话了。别看他动作慢,说话可不慢,郑和笑眯眯的,根本看不出他有一身绝顶武,慢条斯理地道:“这事儿,还是由主审大人决断吧。奴婢奉皇上口谕,只管听审,只想听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结果,回奏皇上便是!”
龙断事一听哪还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连忙顺坡下驴道:“尔等都是什么人,报上名姓!”
朱高煦咬了咬牙又把话咽下了肚子里去。
徐景昌一寿,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这儿没我甚么事了,大殿下、二殿下,臣告退……”
夏浔站起身抱拳道:“定国公慢走!”
郑赐、薛品等人也纷纷站起,徐景昌摆摆手,出去了。
堂上形势顿时发生了变化,李天痕做为这群新证人的带头人,站到前头,慷慨激昂地陈述起来。这厮就一海盗,说话没甚条理,夏浔的人为了调教他可没少下夫如今总算派上了用场。据他自己所说,作为许浒将军身边的人,他是随许将军的主舰率先进入观海卫水师大营的,前因后果一一述来,与张宇侠所言一般无二。如此这般,也不过就是乱军这边又多了个拒不认罪的将领根本无关大局。但他话风一转,接下来的话就不然了。李天痕道:“许将军一见中计,立即推末将下海,言道:……寻证据,报朝廷,求公道!,末将不敢抗命,只好利用极好的水性一路潜逃而去,到了次日清晨,逃离了观海卫水师大营又碰上逃散的几名双屿士兵,我们便换了民装,躲藏起来。
我们到处打探消息,看到观海卫把我们的兄弟和倭寇的人头都砍下来,挂在高竿上示众,真是心如刀割呀。我们知道,那洛宇、纪文贺等人既然陷害我们将军,推卸剿倭失利的责任,必定是下了一番夫。如果不能找到真凭实据,就救不了许将军、王将军可我们能找到什么证据。
后来,我们的行踪被到处抓捕我等溃兵的观海卫官兵发现了他们一路追杀,我们仓惶逃跑时恰好遇到一伙上岸打劫的倭寇,我们趁机躲了起来,那官兵与倭寇碰个正着,两下里厮打起来,便顾不得我等了。结果等他们两败俱伤,官兵退却后,我们趁机冲出来,抓了几名退走时落单的倭寇,就是这几人了!”
李天痕一摆手,那几个大汉就推上来几个小矬子,那几个小矮子当真凶悍,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仍旧哇啦哇啦骂个不停,李天痕一个大嘴巴子就扇过去,这手也大,差点盖住那倭人一张脸,然后吼道:“你才八嘎!你全家都八嘎!你祖宗八代都八嘎!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老子就让你切腹,要不然砍了你的俅俅,看你的天照大神还让不让你上天国!”
这危胁真比什么都管用,那倭人果然不骂了,可他刚叽哩呱啦几声,李天痕又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骂道:“你姥姥的,说汉话,我知道你们这些王八羔子都会点汉话!”
那倭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这才把胸一挺,昂然道:“你们地,要问甚么?”
李天痕道:“我观海卫水师悬挂在竿头的那些倭寇人头,可有你们的伙伴?”
那倭人傲然道:“不错,那是我们地人,我们地,在三山所地打劫,你们大明地军队,十倍地人马,我们只好退走!可是,我们只死了很少地人,你们奈何不得我们!”
李天痕横了一眼上坐的官员,故意又问道:“那竿头悬挂的倭人,是在三山所被杀的?”
倭人道:“不错,三山所地,很多明军赶来,我们只好退却,我们是主动地退却!”
陈瑛按捺不住了,连忙说道:“人有相似,何况人死之后形貌会有所改变,尤其是经过石灰淹制,更加难以辨认,也未必就是在三山所移过来的倭人尸体。而且,今日审的就是双屿卫通倭之罪,双屿卫的溃兵拿几个倭人来,所言所语何以为凭?焉知不是倭人为了保住对他们大有用处的双屿卫头领,派几个死士跑来扛罪?这种事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天痕一听大怒,骂道:“你这狗官!你放P!你去抓几个倭人让他来替你顶罪试试!”
陈瑛拍案喝道:“大胆,你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官?来啊,先把他拖下去,重打四十军挑……”
夏浔慢悠悠地道:“慢着!陈大人,这四十军G下去,恐怕人就打死了。依我看,不如这四十军G暂且寄下把这案子审完了再处置如何?毕竟……皇上在意的事儿才重要,你说是不是?”
陈瑛恚怒不已,可是夏浔抬出了皇上面前又有两位皇子和皇上身边一个太监,他还真不敢放肆,只得咬牙坐了下去。
龙断事便道:“你叫什么来着?是许浒身边一个百户是吧?你刚才所言以及所擒的人证,我们会做为一条重要证据以佐参详。
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其他证据,如果没有,暂且退到一边!”
李天痕忙道:“大人,我们还有人证!”
“哦?快把人证唤来!。
这一说,朱高煦和陈瑛又紧张起来。
李天痕马上转身,亲自扶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儿走上前来,后边陆续又扶上几个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幼龙断事奇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李天痕正色道:“这都是人证,有太仓卫的附近的百姓、有观海卫附近的百姓,也有双屿岛上的百姓。”
李天痕说完,放开那老头儿,向他长长一揖,恳切地道:“商老伯堂上的都是朝廷里的大人,请您把您听到的看到的事儿,都告诉各位夫人,就没事儿了。”
龙断事咳嗽一声,向那老头儿问道:“这位老者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你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本官!”
老头儿有些耳背,拢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完了点点头,颤巍巍地道:“老朽是……太仓山下的百姓,就在太仓卫军营边儿的山坡上住……
这住在太仓卫附近的老者,再加上观海卫、双屿岛三方的百姓分别讲述了他们所闻所见,太仓卫的百姓是二十七日凌晨,看到太仓卫倾巢出动,大批战舰驶离水寨直趋大海的,这老者只是一个代表,那附近的百姓亲眼见到这一幕的并不在少数。
而观海卫附近的百姓,也讲述了他们听到观海卫水寨大营内杀声震天的情形和发生的时间那就是二十六日夜里至二十七日凌晨,观海卫的百姓所讲述的自然就是太仓卫水师官兵出现在双屿岛上的时间。
夏浔根本不需要费尽周折去找无穷无尽的证据。既然对方露出了一个破绽,那么只要集中全力进攻这一个破绽用最详实、最有力的证据,以此为突破口,进而就可以推翻整个案子。
一拳可以击倒别人,就无需耗费两拳,这又不是表演赛。夏浔找的破绽就是时间,所有的证据都围绕着这个时间。不过,说来简单,真要搜集这些证据,何其难也!摆到公堂上时,似乎只是平平凡凡的证人,普普通通的几个证物,孰不知潜龙耗费了多大的力量。
他们知道那倭寇不是死于观海卫,就动用了一切关系、人脉,打听附近所有卫所在案发前几天内,可曾与倭寇发生激战,确定了地方之后,又得想办打探那些倭人的下落,为了找到那些倭人的同伙,夏浔甚至动用了当年潜伏在当地的锦衣秘谍,让他们协助,费尽周折才抓住几个为倭人做J细的百姓,从他们口中盘问出倭人下落。
接下来就是最难的三步了,得抓几个活的倭人回来。杨旭只能动用特务,而无动用军队,没有战舰、没有军队,怎么可能实施抓捕活的倭寇的任务。
本来夏浔的人都打算放弃这个证据,另寻其他途径了,幸好这时他们得到了任聚鹰的消息。任聚鹰是押后阵的,一见对方要使一记“铁闸门”把自己的队伍全关进水寨,只得率领后阵几艘战舰杀出重围,逃离了现场。
得到这个消息后,潜龙秘谍又赶赴羊角山找到苏颖,通过苏颖联系到正招兵买马、网罗各种小海盗团伙,准备跟朝廷决一死战的任聚鹰。任聚鹰听说可以把大当家的和老三活着救出来,自然听命行事,费尽周折,才拿到了人证。
而这几个卫所附近的百姓,除了双屿卫的人,其他的谁肯乖乖给他们当证人?寻常百姓人家,就是自己家有了事情一般都是私下解决的,打死不见官在很多地方已经成了一种传统。
要说服这些人更难,打不得、骂不得,若是*着他们来,一旦上了堂翻供,岂不弄巧成拙?这时就得用财帛来动人心了,许了他们无数的好处,甚至露出一定的实力,保证事后助他全家乔居别处,这才从观海卫和太仓卫附近找到了几个愿意作证的人。
住在军营旁的人,大多都是苦哈哈,又有几个禁得起金钱的诱惑呢?
听了这些人证的话、又见那几个倭寇还杵在那儿,龙断事叹了口气,对众听审、陪审的王侯公卿、各位大人们道:“根据许浒部将李天痕所提供的证据,卑职以为,双屿岛通倭一案疑寰重重,原来用以举告双屿卫通倭的证据已嫌不足,依下官看来,应将相关人等全部收监,先将审理情况上奏皇上,再行调查。“
朱高煦眼见大势已去,已然悄悄暗示心腹去通知邱福,立即开始“断**动”,他正想拖延时间呢,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连忙说道:“本王赞成。此案重大,且疑雾重重,为求慎重起见,不妨择日再审!”
朱高炽问道:“龙断事想再调查些什么呢?”
龙飞拱手道:“大殿下,臣以为,应该先行调查,确定这些倭人和证人的身份确实无误,同时请旨把洛宇、纪文贺等涉案将领调回京来接受调查,同时还要派人去浙东,对涉案各卫的官兵进行一番询查取证!拿到更加确凿的证据之后,再行审理此案比较妥当!”
夏浔微笑道:“此人为了找出证据拯救本卫主将,不惜跋山涉水,费尽这许多心机,可见粗中有细,是个做事极缜密的人,或许他还有其它证据,可以一举定乾坤也说不定,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必让皇上久等了!”
李天痕立即道:“不错!末将还有物证!”
他往怀里一掏,摸出一件物事,高高举过头顶向前走去,离着几位主审、陪审和旁听的贵人还有六七步距离,侍卫怕他暴起伤人,已然拦在前头,从他手中接过那本簿簿的东西,返身交给了龙断事。
龙断事翻开后看了看,又轻轻合上,长长叹息一声道:“两位殿下、各位大人、郑公公,下官以为,有关双屿卫通倭一案,可以就此审结了!”
“哦?”
“下官以为,双屿卫将士当判无罪!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就不是本堂有权处置的事了,还请两位殿下和郑公公回禀皇上,请皇上决断!”
陈瑛按捺不住,蹭地一下站起身,说道:“甚么证据,拿来我看!”
龙断事将那件物事一递,军士转呈陈瑛,陈瑛一看,双膝一软,便也缓缓坐回椅上,这李天痕呈上的,正是洛宇向太仓卫调兵的手令!
夏浔嘴角慢慢露出一丝冷笑:“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第498章 臣为陛下堵!
双屿通倭案同样是皇帝正在关注的案件,五军都督府审毕,照例理向皇上禀奏,再由皇上做最终宣布。司法独立,我们迄今仍在努力当中,皇权年代,这很正常。
可许浒的模样恐怕是拖不了那么久了,这时候,朱高炽挺身站了出来,当场决定先把许浒放出去进行妥善治疗,皇上那边由他去交待,于是许浒被马上释放,延请京师名医进行治疗去了。朱高炽看似柔弱,实则绵里藏针,这种时候要是没点担待,那就真不是个值得匡扶的人了。
随后,夏浔便与朱高炽、朱高煦两位皇子以及郑和赶回了皇宫。
战斗结束了么?
没有!这场战斗的结束,只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始,夏浔也想慰问一下许浒的伤情,但他现在抽不开身。
替许浒等人洗清罪名只是自保成,要反击,他是主将。
谨身殿里,邱福已经先到一步了。
邱福免冠伏地,一头花白的头发,连连叩首,痛不欲生地道:“皇上!皇上!臣惊闻真相,真如五雷轰顶!万万没想到,洛宇等人惮于军纪,为了推卸责任,竟然陷害同僚,干出这等轰动朝野的大事。老臣御下不严,竟然被他蒙蔽,险酿千古弄冤!”
他跪爬几步,伏在朱棣面前,老泪纵横地道:“皇上,老臣追随皇上多年,万万没想到老了老了,人也糊途了,竟尔被此等小人所蒙蔽。老臣不甘心呐!老臣求皇上赐一道圣旨,臣要亲往浙东,将这一干行J构陷的军中败类统统治以军,再回京接受皇上治罪皇上……”
朱棣Y沉着脸色道:“洛宇等人诬陷同僚,逃避剿匪失利之责,你……当真一点不知?”
“老臣不知老臣真的不知道啊!”
邱福道:“皇上,臣本不习水战,又小视了倭寇的战力前番做战失利后,受到皇上责备,老臣惶恐万分,回去后立即召集擅习水战和熟悉倭寇的将领,重新制订了剿匪之策,着浙东诸卫全力以赴,务必予倭寇以重创。也是老臣急于挽回颓势,为邀皇上欢心,左一道将令、右一道将令,*迫得急了些万万没想到那洛宇拿倭寇没办法,竟然丧心病狂,诬陷自己人来交差!”
邱福急道:“皇上,这些公函往来,五军都督府都有存档,皇上若是不信尽可使人来查!”
朱棣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回答。这时,木恩在殿门口禀道:“皇上,大殿下、二殿下、辅国公和郑公公到了。”
“传!”
朱棣说罢,又看了邱福一眼,斥道:“偏殿里候着!”
“是是是,老臣遵旨!”邱福连忙叩一个头,爬起来匆匆退了出去。
朱高炽、朱高煦、杨旭和郑和到了御前,由郑和把今日审理的经过向朱棣复述了一遍等郑和说完,早已按捺不住的朱高煦便冲上一步,愤愤不平地道:“父皇!儿臣真没想到,那浙东水师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干出这等败坏朝纲的丑事,这些混帐东西统统该杀!
父皇,我大明军队还从来不曾发生过构陷同僚,冒请赏的丑事,儿臣以为,父皇对此事应该严厉处置相关人等一个不饶!若雷霆,方显朝廷公正!就算是淇国公邱福浙东战事一直由他主持,出了这种事他也难辞其咎,此番也该予以严惩!”
朱棣瞟了他一眼,又看看朱高炽,问道:“高炽,你对此事怎么看?”
朱高炽连忙欠着身子,恭谨地道:“父皇,儿臣以为,双屿通倭案已然审得真相大白,双屿卫确属冤屈。如此一来,则必定有人勾结构陷,洛宇、纪文贺两个恐怕是难脱罪责。不过,这桩案子,涉及重多,若只是这两个人的话,未必做得成这件大事。沿海诸卫之中,必定还有人与之勾结,所以倒不急着将洛宇、纪文贺正,应当委派专员,审理此案,将涉案的军中败类,一网打净,还我大军将士一个朗朗乾坤。至于二弟建议对淇国公邱福亦予严惩,儿臣不甚赞成。”
朱棣双眉一挑,有些谗异地道:“哦?你不赞成?”
朱高炽道:“是,儿臣以为,东海倭寇横行,为祸甚烈,丘老将军年事已高,仍能主动请缨求战,这是因为对父皇忠心耿耿!浙东战事不利,丘老将军负有指挥之责,但洛宇、纪文贺等人对倭作战不能取胜,竟尔丧心病狂,构陷同僚,此事丘老将军知不知情?
依儿臣看来,丘老将军靖难臣,勋卓著,此事他未必知情。如果查处结果,丘老将军确是受人蒙蔽,那么父皇治他御下不严、识人不明之罪,那是名正言顺。然而,若仓促以构陷同僚通倭一案为由严惩丘老将军,则有失公允。
传扬开去,不知就里者还以为咱大明国公、军中统帅,竟也参与此案,为了推卸责任,污陷部属,指军为匪。如此一来,与我军心士气必定大为不利,今后作战,诸军将士但求无过、只求自保,谁还敢奋勇向前,争先杀敌呢?所以,儿臣以为不妥!”
朱棣听了面上毫无表情,转过身去时,眸中才掠过一丝厌恶。
他讨厌大儿子,这也是一个原因。
想说什么不直接说,总要转弯抹脚,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还是为了那个目的。想要穷追不舍,偏还扭扭捏捏,他不喜欢这种Y鹫的性格,他还是喜欢二儿子多一些,高煦的性格比较像他,敢说敢干,有气魄,而大儿子……”跟读书人学了一肚子弯弯绕。
哼!老子看着你长大的,别人不了解你,老子还不知道!”
“可这二儿子……”
朱棣又扫了眼正做义愤填膺状的朱高煦。从他已经掌握的情况看,他敢断定,浙东水师构陷同僚一事即便邱福和二儿子朱高煦事先并不知情,事后必定也是推波助澜,至少杨旭被牵连之中他们一定是幕后黑手。洛宇等人可以为了推卸战事不力之罪而栽脏双屿卫,但是他们那一层面的人,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去攀扯杨旭这一层次的人。
可这件事已经含糊过去了,他实在无继续追究下去了,至少……不能明着追究下去了。
两个国公互相厮咬,皇子也牵扯其中,很有趣么?新朝初立,那些归附的旧臣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他的执政基础依旧是靖难臣系。朱棣并不知道这幕后还有一只小黑屋的黑手在推动,但是他却很清楚,现在他的根基,仍旧依靠靖难臣建文旧臣的归化还需要时间。
而靖难臣主要就是武将,武将中的元帅级人物只有三个,张玉、已经战死,只剩下朱能和邱福,这时再把邱福砍掉,那是自断臂膀。何况这里边还有他的二儿子掺和着,一旦追究到邱福这一层次,高炽那一边的人决对不会放过机会,继而就会牵连到高煦。
虽然他现在对老二很失望,但他更不喜欢老大,他瞩意的储君,依旧是朱高煦。
查,还是不查?
要不要一查到底?
如果邱福真的是陷害双屿卫的幕后主谋之一,邱福可不比杨旭呀。杨旭在朝中的势力很单薄邱福却是树大根深。这么多年来,不知了多少他那一派的部将亲信,如今这些人都是镇守一方的带兵将领。
邱福倒了不要紧,问题是在他成为二儿子最有力的拥戴者时垮台,大儿子一派的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打压邱福遗留下的人脉,而这些人都是靖难臣一系的人,反倒是大儿子那一派的人,几乎全是建文旧臣。朱棣越想越不安,建文帝朱允炆还没有找到,如果真的有人利用争嫡借助他的力量打垮他的力量,朱允炆再突然冒出头来那时候……
朱棣对他一向喜爱的二儿子朱高煦依旧抱有幻想,朱高煦身体强壮勋也在,在靖难期间战赫赫,三个儿子里面,只有他在靖难臣系中,拥有极高的声望,立他为储君,是最合适不过的,这不但称了自己的心意,也能让靖难臣的队伍始终保持稳定,反之……
朱棣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现在考虑的不是栽脏案这件事情本身,他是站在一个统治者的层面上,从立储和朝政的稳定方面考虑的。
可是如果邱福等人真的牵涉到栽脏陷害部属的事件之中,以他的性格,又如何能容忍这种近乎背叛的欺骗?
朱棣心中挣扎良久,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吩咐道:“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忙碌了一天,好生歇息一下!杨旭,你留下!”
朱高炽和朱高煦齐齐一呆,心中虽然诧异,却也不敢再问,只得各自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郑和也随两个皇子悄悄退了出去,殿中就只剩下朱棣和杨旭两人了。
朱棣仰首望着殿顶藻井发呆半晌,缓缓说道:“杨旭,你说这案子,该怎么查?”
他这句话突如其来,没有前言,没有后语,但是夏浔偏偏明白了他的心意,于是坚决地道:“查,一查到底!”
朱棣收回目光,缓缓转身,看着他,一字字地道:“你以为,俺不喜欢快意恩仇,把那腌攒货都打杀了,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你若是俺,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