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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本朝把金丝楠木列为皇家建筑的专有木料之后,金丝楠木的身价更是一升再升,再加上规制高低的原因,现在只有皇家宫殿和极少数奉旨赦建的寺庙建筑才能使用金丝楠木了,前朝流出下来的金丝楠木家具也都变得奇货可居了。
金花公主轻轻摸挲了一阵,打开匣子,从里边取出了一份诏书,金丝银帛织就,以朱砂书写,字迹殷红如血,这就是“丹书铁券”了。丹书,是因为用朱砂写就,字迹殷红如血。铁券,是因为御笔亲题,金口玉言,不容更改,倒不是真的一口大铁牌子。
展开丹书铁券,只见上面写道:“朕观历代,有父及子、兄及其弟皆为佐运之良臣者,心甚嘉之,然不多见。朕起自淮右,驻驿和阳,俞家以所部舟师从人来附,东渡大江,如履平地,及克采石,定金陵,继而两平敌国,勋绩著焉。今天下已定,论功行赏,朕无以为报尔用,是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朕本疏虞,皆遵前代哲王之典礼,兹与尔誓:若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皆免一死,以报尔功。於戏!勤劳以立事功,恭俭以保禄位,尚其日慎一日,则富贵永延于世矣!”
这是朱元璋御笔亲题,金花公主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仔细看了半晌,金花公主把丹书铁券小心地放回去,合拢匣子,幽幽叹道:“世袭爵禄、丹书铁券,可保我俞家世代富贵荣华,却保不了我长房的尊荣和地位呀……”
金花公主走出家庙,折向自己住处的时候,对一个本房的子弟吩咐道:“逸风回来之后,叫他马上来见我!”
“呜····
号角声远远传去,夏浔立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那座岛屿。他知道,这号角声十有八九是在通知岛上他的到来,虽然他并不明白这忽长忽短的号角声所代表的具体意思。
他正驶向姥山岛,这是处于巢湖湖心的一座岛屿,也是巢湖中最大的一座岛屿。远远望去,岛上林木葱郁,如青螺浮水,俨然是八百里巢湖上的一块绿洲。更近了,可以看见山巅建有古塔、角亭。岛下,万顷波涛,船帆如织,远山岚影,如梦如幻,宛如一幅“一出桃源路中流别有天……”的画卷。
金花公主和茗儿郡主并肩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处的大船。
金花公主是俞氏长房、又是太祖高皇帝亲口御封的公主,同时又是女性,她不来相迎而是等着辅国公杨旭去拜见并不失礼仪,可是奇怪的是,她今天竟亲自出迎了,这让俞氏家族的人大多有些诧异,不过大家也并未有太多想法,在他们看来,这大概是中山王府小郡主的面子。
在这个以陆军为主的年代,徐家在军中的势力比俞家更大,如今徐家长女又做了皇后,徐家的地位如日中天,辅国公杨旭的面子可以不给,徐妙锦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船在码头靠岸了,搭好跳板,夏浔走下战船,金花公主立即率众迎了上去,微笑道:“这位就是辅国公吧?果然年轻有为,一路辛苦了。”
虽然素未谋面,一见这架势,夏浔也晓得眼前这位就是俞氏家主,忙微笑还礼道:“正是杨旭,有劳公主殿下亲迎。”
说着,夏浔飞快地扫了一眼茗儿,茗儿向他浅浅一笑。
这岛四面环水,是俞家的大本营,上了这岛,茗儿想随时向外通传消息就不可能了,所以夏浔这一眼,就是在探问夫人外交的成效,茗儿向他浅浅一笑,夏浔的心便定下来,开始在金花公主的介绍下,与俞氏各房的族老宗亲一一寒喧起来。
俞家人口众多,夏浔一时也记不住那么多,只把二房三个几个主要人物记住了,反正他的目标在长房,二房三房只是他的工具,所以也并未太上心。寒喧已毕,金花公主便引着夏浔进了水师大寨,寨中早已摆开宴请,只等夏浔一到,便传菜开宴,为他接风了。
这席上美味都是巢湖三珍、长江三鲜一类的东西,菊花银鱼、巢湖河蟹、巢湖白虾以及鲥鱼、刀鱼、河豚这长江三鲜,菜味鲜美,十分可口。酒也是俞家的家酿,没有什么名字,但酒味醇厚,很合夏浔的脾味。
“俞家水师,天下闻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夏浔开始进入正题:“诸位想必也知道,朝廷剿倭,是吃了亏的,为此还闹出一桩诿过栽脏的丑闻。皇上十分震怒……杨某主动请缨,再伐倭寇,向军中好友请教可战之师,他们推荐的第一支水师就是巢湖俞家。
呵呵,俞家水师名声远扬啊,我大明能有今天,俞家功不可没。方才公主殿下说,杨某此来是为选将调兵,那是公主的一句客气话,大家可不要当真呐。依我所见,俞家随便派出一支水师,都能打得倭寇落花流水了。我之所以赶到巢湖,不是为了选将,而是出于对俞家的敬重。“
俞家的人虽然傲慢,可夏浔这番话说的中听,俞家人听了便有些欢喜,俞正龙道:“辅国公客气了,我俞家接到圣旨以后,也曾商量过一番,不过眼下还未决定由谁出兵。
国公既然来了,又对我俞家知之甚详,不知国公中意哪一路人马呢?”
这一说,俞家人全都竖起了耳朵,争胜之心人皆有之,俞家内部固然争来争去,都想占个上风,他们也很想知道,外人是个什么看法。
夏浔呵呵笑道:“据杨某所知,虢国公爷这一脉的舰队励志图新,锐意改革,很有气象;南安侯爷这一脉的舰队是俞家的中流砥柱,舰队最为庞大,乃威武之师;越嵩侯爷这一脉则是继我大明开国以来出战最多的一支舰队,平叛、剿匪、扫除水寇,战阵经验最为丰富。可以说,三支舰队各有所长,真要是让杨某来选,还真有些取舍不下呢。到底派哪一个舰队伴同杨某一齐剿倭,我看……还是请俞家各位长辈同公主殿下商议决定吧,杨某莫不欢迎啊!”
金花公主瞟了女婿一眼,一直坐在那儿默不作声的李逸风便擎杯微笑道:“说到我俞家这三支舰队,国公的评价十分中肯。正龙的舰队和正鹰的舰队有何长处,国公是心中有数的。不过逸风受岳母托付,自掌管本支舰队以来,所做的种种改变,恐怕国公也是只知有变而不知其详,国公既然来了,何不先看看我这舰队呢,若是国公觉得尚堪一用,李逸风倒是愿意请缨一战,与国公并肩御敌,扫荡倭寇的。”
“嗯?姐夫,你真想出战?呵呵,姐夫,不是我说,虽然浙东水师比起我巢湖水师来逊色一些,却也不是平庸之辈。一旦咱们出了兵,那就是代表的俞家,要是吃个败仗,那可灰头土脸,丢了咱俞家的威风啊。我看你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虽然说他们之间总是争风斗气,但那是内部竞争必然的结果。一旦对外的时候,毕竟还是一家人,不管谁在外面做了甚么,对整个俞家来说,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俞正龙是真心地瞧不起李逸风的舰队,见他蠢蠢欲动,居然想主动请战,担心折了俞家的威风。
至于三房越嵩侯的人,自始至终就没怎么说话。大明承平已经三十年了,俞家水师的人也已更新换防代过了两辈的人,他们的威风主要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么多年还真没打过什么硬仗,只有三房越嵩侯的舰队,执行过平叛、剿水寇等任务,可以说作战经验最丰富,串竟是有过实战体会的嘛。
所以,越嵩侯这一房的舰队其实是最佳人选,可是前两年越嵩侯俞通渊老爷子在白沟河一战,死在当今皇帝朱棣的人手中,俞通渊这一房的子弟心中有个疙瘩,如果皇帝下旨,指明了要他们出战,他们不会犹豫,既然没有指明,他们也懒得主动请战,因此自始至终作壁上观,对此全无热忱。
这有意出战的,就只剩下长房和二房了。俞家二房现在是俞正龙做舰队统帅,他年轻气盛,跃跃欲试的倒想一战,不过他对辅国公杨旭这个人,却缺乏基本的敬意。他希望杨旭求到他的头上,而不是他主动请战,这两者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而夏浔担心的恰恰是这个,求出来的一支舰队,再加上一个心高气傲、目无馀子的将领,只怕到了海上,就会自作主张了,到时候不能令行禁止、军纪严明,哪怕他这支舰队再能打,也是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身为主将指挥不了自己的军队,一旦捅出篓子还得他去扛,夏浔可不敢冒这个险。
平时二房三房的人轻视、排挤长房的舰队也就罢了,如今当着外人,说出这种话来,金花公主脸上很挂不住,便把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正龙,你姐夫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李家当年追随我俞家,那也是战功赫赫,逸风是李家这一辈儿最有出息的孩子,你怎知他若率军出战,便一定会败?”
俞正龙一见大姑姑怒了,忙笑道:“姑姑这可冤枉侄儿了,侄儿没有别的意思,全是一番维护之心。到底怎么决定,本就不是我这小辈儿该C嘴的,我也就是胡乱谈谈自己的看法。”
俞正龙的父亲俞方远老侯爷见儿了受了训斥,心中有些不快,转念一想,长房的人若在外面吃点亏,与自己也未必就有坏处,既然大姐这么热衷于让她女婿露脸,自己何必做这个恶人,便皮笑R不笑地道:“大姐,正龙小孩子不懂事,你何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呢,既然逸风有这个意思,不如就请辅国公看看他的水军C演,若是中意,呵呵,我是同意叫逸风代表我俞家出战的。老三,你的意思呢?”
越嵩侯俞方正淡淡地道:“大姐决定吧,我没意见。”
“好!”
金花公主也被他们两人的态度激起了火气,眉毛一挑,便对夏浔道:“那明日就请辅国公登舰,观我水师C演,若是中意,就让逸风代表我俞家出战!”
夏浔对三房的明争暗斗似乎全无察觉,只谦逊地拱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一切都听公主殿下的安排!”
竞争上岗,怕他不全力以赴。自己透露的意思,最中意的是二房、三房的舰队,最后勉为其难,给他长房一个露脸的机会,他还敢在自己面前摆谱么?此时的夏浔,笑得特别愉快。
茗儿举起细白瓷的杯子,掩住红嘟嘟的嘴巴,慧黠的大眼轻轻一扫,众人表现尽收眼底,薄薄地抿一口酒,心中便想:“大骗子又得逞了!”
“哎呀!我不能喝酒的!”
第507章 你是我的福娃!
李逸风的舰队随着旗舰传下的一道道指令,一丝不芶地进行着各种C演。
侦察、反馈、试探性接触、包抄、截击、冲锋……。
波澜壮阔的湖水被一艘艘战舰犁来犁去,浪涛滚滚,感应到水面上产生的剧烈波动,鱼虾鳖蟹各种水中的生物都远远逃开了。
主舰上,除了李逸风和夏浔,俞家的主要人物都来了,全部披挂整齐,站在战舰上观摩。
就连金花公主和茗儿小郡主也登上了战舰,只不过小郡主似乎身体不适,强自支撑着看了一半,就脸色潮红地进入船舱歇息了。她的酒力实在太浅,一杯葡萄酒都能醉上半天,何况是俞家自制的这种陈年佳酿。
俞正龙稳稳地站在战舰上,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与兄弟辈们指指点点,不时窃笑两声。对于李逸风搞出的许多改变,他觉得是哗众取宠,好看而已,没甚大用。他书读得不多,指挥战舰靠得是长辈的口传身授,指挥作战的本事是长辈们一点点夹磨出来的,而李逸风闲暇时间看过大量的兵书,总喜欢琢磨些新鲜道道。
对此,其实俞正龙也有过一些好奇,所以和这位姐夫曾经尝试性的交过手,那是一种近乎于实战的演习,两次演习的结果,他都大获全胜。实际结果摆在那儿,他对李逸风华而不实的指挥战术自然不再放在眼里了。
他暗含讥讽的谈笑和对自己两次大胜的卖弄,随着风,隐隐约约地飘进了并肩而立的夏浔和李逸风耳中,李逸风被他损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可他又发作不得,只好佯装没听见。
他与俞正龙两次尝试性的演习C练,的确一败涂地。这世上没有一生下来就是天才的人,他的第一次交战演习,是他对自己的舰队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后的第一次C演,舰船之间的磨合不够作为整个舰队的灵魂,他的改革创新也确实还有许多不成熟的地方,那一次是实打实的失败了,输的不冤。
此战之后他根据实战结果,修改了许多自己在战术设计上的缺陷,并且加强了C练,让他手下这批原本只熟悉传统作战方法的水师官兵也渐渐熟悉了他的战法,可是第二次演习,他又失败了。虽然这一次并不像上一次一样一触即溃,他们与对方旗鼓相当地对峙了许久,最后才在正面冲突中败下阵来。
实际上这次失败已经不是李逸风的战术不妥当了。他之所以失败有三个原因第一:他对舰队的改革,是假想走出巢湖,应对各种水势水情,应对各种不同敌人所创造的战术,而这里是巢湖,他们对战的地方始终是巢湖,对这里的水情,他们双方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他在侦察、探测方面优于对方的长处全无用武之地。
第二,知己知彼。因为是一家人,整日在巢湖中演练双方舰只的数目、功用、配备和兵员,彼此全都一清二楚,他的许多战术动作根本无法瞒过对方,自然就在对方眼中变成了华而不实。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演武的时候是划定了一块固定区域的。水域面积狭窄,作战空间有限,他设计的许多迂回包抄的技巧全无用武之力。而他的改革是在放弃一部分武力的基础上,加强了各舰的机动能力和专门职能,这时被迫着只能进行正面冲撞,他的优势根本无从体现。
先进的,并不是在任何环境、任何条件下,都优于传统战术的。这样的比试再比一千年,他也必输无疑。对此,一向固执的李逸风却认为,并不是自己的战术不可行,而是自己的设计还不够完美,所以他此后又针对战斗中暴露出的缺陷进行了修正,不断完善自己的战术。不过此后一直没有再进行过实战C演,所以他无法检验自己的成绩。
实战C演,哪怕再小心,总会有所损耗的。四海升平,没有外部威胁的压力,俞家长辈们便不大赞同这种C演,李逸风是俞家的女婿,人家不提出来对练,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主动找上门去请求对战,而有资格也有能力提出再战一场的俞正龙,已经对他的舰队彻底失去了兴趣,懒得再跟他对战了。
所以李逸风只好一直背着常败将军的称号,整个舰队在家族其它两支舰队面前一直都不大抬得起头来,这就是金花公主和李逸风主动的甚至是十分迫切地想要抢到领兵出战机会的原因,他们已经到了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必须用战功和实力来赢得家族的尊重。
只凭一个与生俱来的长房身房,他们在家族里的话语权将越来越小,长此下去,恐怕唯一的特权就只有祭祀祖先时由长房主祭这么一点荣耀了。茗儿通过以前在宫里和金花公主的接触,以及偶然从兄长们那里听过的一些议论,知道俞家长房的这些苦恼。
只不过,她的兄长们知道的也有限,议论的时候也不是十分详细,所以茗儿事先的判断,是俞家长房是一支最可争取的力量。却没料到这几年下来,俞家长房的境况更加不堪,已经到了必须主动证明自己的时候。
当然,这种窘迫不堪,并不是说俞家二房、三房为了窃据家主的地位,对长房如何的使手段、下绊子,用Y谋手段进行压制。一个传承许多代的大家族,固然会有一些纨绔、会有一些败类,可是更多的人却是有一种家族责任感的,用这些手段来竞争的话,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消耗的是整个家族的实力,弄得内部离心离德,不可取。他们靠的是无可争议的实力,你无法对家族的履行义务,自然就没有底气。
夏浔看得很认真,在他本来的打算中,就是准备选择俞家长房这支舰队的。内部竞争的压力,会发挥他们全部的动力为自己所用,它们就算不是俞家最好的舰队,却一定是最适合自己指挥的舰队。所以他在登船之前就打定主意,不管演习结果如何,他都要不吝赞美,大加褒扬。
一支在家族内部饱受排挤和轻视的势力,先是有机会出人头地,以功勋稳固自己应有的地位,再受到他这位主将在整个家族面前不遗余力的欣赏和赞美,他相信可以得到这支军队的忠诚、服从、信任和拥戴。这是一种手段,一种领导技巧。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李逸风的C演之后,夏浔震惊了。这位将军不是一个因循守旧、只知道继承的水师将领,他的作战理念和指挥风格,很有一点近现代更趋完善的指挥风格。杨旭没当过海军,也没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但是这方面的见识还是有的,他直觉地感到,自己捡到宝了!
本来,他之所以要选择俞家,只是因为俞家的水师和浙东水师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他此次出战,不但外面有敌人,内部也有敌人,他实在不能再分一部分精力来时刻与自己麾下的舰队较劲了。而之所以选择俞家长房,也不是因为俞家长房的水师最强,而恰恰是以为他们最弱,他们需要战功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可眼下看来并非如此,在大明放弃海洋三十年之久的今天,再也没有一支舰队比眼前这支舰队更适合走出去了。
只要让他们适应适应海船的C控,熟悉熟悉海上的风浪,他们就是一支合格的海军舰队。而这些方面,是很容易克服的,他们就像同一领域同一系统下的一群高级工程师,只不过一直在固定地负责某一方面的东西,但是知识和基础都在,调换到另一个部门,很快就能适应。
随着最后一条将令,各条战船缓缓驶回了原处,重新组成了待战的舰队编组阵形,前方的湖水渐渐平静下来,汹涌翻滚的浪涛被风抚平了,重新化为一片湛鉴的波澜,俞家的人都把目光投在夏浔的身上,金花公主和李逸风眼中尤其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如果代表朝廷而来的这位辅国公对他们的舰队也表现出失望,那么对已经不再得到家族内部承认的他们,无疑将是雪上加霜的结果。尤其是李逸风,天长日久,他对自己也有了动摇,现在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如果不能得到辅国公的赏识,争取到这次机会,不只俞家长房丧失了一次崛起的机会,恐怕从此他也要一蹶不振了。
李逸风舔了舔嘴唇,强自压抑紧张的心情,向夏浔问道:“呵呵,辅国公,你看……。末将这支舰队,可还入得了国公的法眼么?”
夏浔慢慢向前两步,扶着高大的战舰俯瞰着整支舰队,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背影上,过了片刻,夏浔慢慢转过身来,望着俞家老少,神情严肃地道:“公主殿下,说句失礼的话,今日之前,杨某一直以为,在俞氏水师之中,李将军所统率的这只舰队,最强的当然算不上,但是勉强也可居于中游,可是今日一见……。”
一听他这么说,李逸风的脸当时就白了,也许辅国公接下来的话,要让人羞惭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吧,可是夏浔接着就张开双臂,非常庄严地来了一句:“毫无疑问,李将军的舰队将是我大明,最强的舰队。”
茗儿迷迷糊糊地躺在船舱里,有点恶心,酒是她永远不能征服的东西。本来睡了一宿觉,已经好多了,可是一登船,风吹浪涌的,又难受了,忽然,她感觉自己的小手被人握住了,耳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茗儿,茗儿,你可真是我的福将啊!”
“啊?”茗儿迷迷茫茫的睁开眼,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好半天才对准焦距,看清夏浔的脸庞,用鼻音回答了一句:“怎么了啊?”
夏浔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已然开心得语无伦次:“啊!不对,你真是我的福星!不对,你真是我的福娃!”
第508章 妾心君已知
巢湖以南,银屏山。
夏浔和茗儿站在色白如银、形似花瓶的一方巨石下,眺望着碧波万顷的巢湖水。
碧波远涵,极目水天无际。一脉青山,云缠雾绕,宛若仙境。围绕银屏峰的九座山峰,形状如狮子,九狮抱银瓶,风景美到了极致,夏浔身边的美人儿也美到了极致。今天就是游览风景来的,一身公子袍服的夏浔和一身仕女装的茗儿,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山下,湖水边,一支队伍整装完毕,已经高举着李字大旗登船开拔了,他们按照夏浔的吩咐,将由此东去,由长江抵达浙东,接管浙东观海卫、太仓卫的战舰,同时朝廷紧急赶造出来的战舰也要一并拨付给他们,由双屿卫配合,先在近海熟悉海战。
茗儿笑叹道:“这下子,李逸风算是把命卖给你了!”
夏浔嘿嘿笑道:“也不算吧,最多是互相欣赏罢了。这一次,我可不是言不由衷,对李逸风和他的舰队,我是真的十分欣赏,打磨一番,我相信他的舰队真的可以成为我大明最强的舰队。这个李逸风,不简单!”
“你更不简单!”
茗儿笑眼盈盈,柔声道:“他能将兵,你却能将人,能三言两语,把这员大将笼到麾下,难道不是了不起么?”
夏浔道:“这是俞家给了我机会,如果不是二房三房的强势给了俞家长房太大的压力……”
说到这儿,他突然醒悟回来,望着茗儿笑道:“这算是自吹自擂么?”
茗儿张大眼睛道:“赞你的是我,又不是你自己,怎么算是自吹自擂呢?”
夏浔笑道:“自己娘子赞自己相公,这还不算是自吹自擂么?”
茗儿的俏脸登时红了,轻轻啐他一口,羞涩地道:“臭美,谁是你的娘子呀!”
夏浔的笑容愈加促狭:“早晚会是的。”
茗儿吃不消了,转身逃开,撇嘴道:“切,等你打打赢了倭人再说吧!”跑开两步,终究不放心,又扭头叮嘱道:“邱福很能打仗,可他还是吃了败仗,你……千万要小心,万万不可大意!”
夏浔笑道:“你放心,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敌人!”
当茗儿转身攀向更高处时,夏浔脸上轻松的笑意消失了,他扭头看了一眼那已扬帆远航的舰队,举步向茗儿追去。
他从来没有小瞧自己的敌人,只是,当别人对他指挥作战的能力都抱以怀疑态度的时候,他不得不用极为乐观和自信的态度来保护自己。李逸风死心踏地为他所用,是想证明自己,是想捍卫俞家长房的尊严和荣耀。那么他呢?他何尝没有想证明的、想捍卫的?
这里是项羽谋臣范增的故乡,也有周瑜和小乔的墓葬。紫薇D、同心树、四绝三奇,巢湖左近的风景名胜,处处都留下了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周瑜小乔墓前,茗儿漫声吟道:“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向往着那英雄美人的故事,茗儿的双眸放出迷醉的光,不解风情的夏浔却来大煞风景了:“咳!我觉得吧,苏公坡这诗有些夸张了。赤壁之战的时候,周瑜都五十多岁了,算不上周郎,真要说是,那也是周老郎。小乔么,至少也四十多了,还初嫁?除非她是二婚!”
茗儿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年轻英俊的周郎,妩媚多情的小乔和硝烟噬血的战场,多么令人向往呵。多好的意境,叫你这么一说……”真是的,不解风情的大笨牛!”
她嗔了一句,微微仰起头来,陶醉地道:“再说,追古怀今嘛。我想,苏大学士写这首诗时,想到的也未必就是小乔,或许这小和……只是他心中某个女人的影子,就像陆游的红酥手,黄藤酒……”所思所忆,别有所指,又或者,只是他的一个梦想和愿望!”
夏浔握住她的手,笑问道:“那么,茗儿心中的愿望,是什么呢?”
茗儿凝眸向他一娣,忽然温柔一笑,抽出手来,翩然退后三步,双袖鸟儿般向外一扬,又一卷,宛然一个古时仕女般盈盈拜下,剪水双眸轻轻地向上一扬,别样娇俏地道:“妾心君已知,唯盼凯旋归!”
此时,京里面有点乱。
日本使节到京了,本来建文朝的时候他们已经来过,做过试探性的接触,这一次就是来正式重建朝贡贸易体系的,可是没想到这一次来,大明已经换了主人。
不过朱棣虽然推翻了建文朝的许多内政,但是对外政,因为牵涉到许多其它国家,所以仍旧尽量保持着延续性,毕竟大明没有改朝换代,还是大明的旗号,如果换一个皇帝对外政策就做一次彻底的颠覆,否决前任的决定,那么对外也就谈不上威信了。
不过因为日本人上次来的时候,只是希望重开朝贡贸易,为此做得一次试探性接触,并没有诸多细节,这一次到来,就双方朝贡时间、规模、御赐种类各个方面都需一一敲定,所以需要耗费一些时间。而朱棣已经下旨,由辅国公杨旭主导此次谈判,杨旭现在又在巢湖,礼部便使个拖字诀,同日本使节的谈判磋商一连多日也没多少进展。
福州水师的指挥佥事赤忠也奉诏回京了,到京之后,见过了诸多同僚,然后又去拜访徐家。他是徐达带出来的兵,同徐家老三徐增寿交情莫逆。徐家的家主虽然是徐辉祖,可是徐辉祖实际上已经等于被软禁在家中,被剥夺了一切政治权利包括人身自由,赤忠理所当然要去拜访定国公徐景昌。
赤忠与徐增寿是知交好友,算是徐景昌的长辈,徐景昌在他面前可不敢摆国公架子,隆重设宴款待一番,邀请了陈暄等父亲的袍泽好友一同赴宴,因为赤忠在京中没有住处,还把他安排在自己府上,只等夏浔归来。
辅国公府已经建成了这座府邸座落在西安门外大街,离皇城不远,庄严恢宏、美伦美奂,不过刚刚建成的府邸还是个空架子需要采办的东西太多,一时还不能搬进去住。每日里,谢谢和梓祺都要赶到辅国公府,对自己的新家置办、采买,进行安排。
拨付辅国公府的官奴也都由刑部大牢里释放出来了,做家奴总比做囚犯好上许多,再加上这几位女主人为人和气,并不苛待这些官奴倒没遭什么罪做事也肯卖力气。这些官奴有的原本就是在犯官家里做奴婢的现在只是改了一个主人侍候,倒是轻车熟路。
另外一些,则是原来人家的官少爷官小姐,陡然从人上人变成了侍候人,落差是大了些,但是在牢里蹲了这么久,这种心理落差就小多了。这些少爷小姐们都是识文断字满腹诗书的,比起普通的仆佣高明许多所以安排的工作也就轻闲得多。待人接物、端茶递水、洒扫书房,由他们做来,整个公府的档次才算上来。
朝廷忙朝廷的事家庭忙家庭的事,浙东事件也在延续着动荡,朱高炽一派对朱高煦一派势力的趁胜反击一直在进行……双方互相攻讦、追究责任的奏章天天不断,而此时朱棣已经把目光投到了东北,懒得理会这场狗咬狗的闹剧了。
自北元分裂成鞑靼和瓦剌之后,两个新王朝的建立,同样需要一段时间的内部清理、安定,这段时间,他们无暇南顾,现在两国立国已经三四年了,内部已经稳定下来,对大明北方边域又开始跃跃欲试,做出诸多试探性接触了。当然,这种接触并不是善意的,而是想要发动掠夺战争的前奏。
朱棣接到边军的奏报之后,敏锐地发觉了鞑靼和瓦剌的军事动向,他一面调兵遣将加强边防进行防御,一面试图进行反击压制口他称帝之后,随他一同南下的宁王被改封到了南昌去了,大宁已经没有藩王,而辽东的辽王早在建文帝的时候就被改封到了荆州,北方显得空虚了些,他需要在那里重新建制,以流官代替藩王,守住这方国土。
明初,许多纳入大明版图的领土,实际上还只是名义上的国土,当地部族拥有极大的自主权,地方上都是由土司、酋长这些土官进行管理的,他们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对部族拥有绝对的控制力,朝廷的约束力不是很强。
比如北方,当时有归顺大明的蒙古、女真、吉里迷(尼夫赫人)、苦夷(阿伊努人)、达斡尔等各族百姓,宁王和辽王在的时候,对这些部族也只是实行羁縻政策,他们只是名义上的臣服,甚至连听调不听宣都做不到。
朱棣需要加强对这里的控制,对蒙古人,他把随他靖难立下大功的朵颜三卫分封在那里,设立三个卫所,以夷治夷。切断辽东和鞑靼的直接接触,而对辽东诸部族,他也想加强控制,一直到奴儿干地区,统统建立卫所,由流官和当地部族首领共同治理。
这些举措是切实可行的,在那种交通、通讯不便利的年代,要加强对这些民族聚居区的管理而不致引起强烈反弹,这是最好的办法。实际上几百年后的今天,我们依旧是这么干的,想把当地氏族领袖抛到一边,像控制中原地区一样,那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只能在脑子里想一番。
可即便如此,难度也是相当大的,军事部署的调整、军事统帅们的安排、对地方氏族领袖的安抚,牵扯了他很大的精力,这个时候,他对由于争嫡而引起的浙东丑闻自然无暇多顾。这件事既已交给了夏浔,那么无论夏浔成功还是失败,在夏浔做出结果之前,朱棣是不会指手划脚,做出过多干预的。
可是偏偏这时候,浙东又闹出一桩轰动朝野的大事,朱棣也不得不暂时摞下辽东的事,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屡子底下……
第509章 风云
张宇侠、李天痕一行人得了夏浔的嘱托,立即离开金陵,火速赶往观海卫,结果到了那儿的时候,并没能马上把自己被俘的兄弟们解救出来。他们手中有五军都督府的免罪判决,可以证明他们的无辜,却不可能直接命令观海卫放人。
观海卫都司常曦文不在,他陪同浙东水师都指挥使洛宇出海了。
双屿卫现在由太仓卫的官兵镇守着,浙东都指挥使洛宇不太放心,会同五军都督府派来浙东督察剿倭事宜的都督佥事萧梦,由观海卫都司常曦文陪同,往双屿岛视察去了,他们只比张宇侠等人早走了半天。
张宇侠等人无奈,只得暂且在观海卫附近住了下来。双屿岛如今情形如何,他们也牵挂的很,可是夏浔那番嘱托他们没有忘记。洛宇等人就算再如何丧心病狂,也不敢对双屿岛的百姓大兴屠戮,屠杀一帮平民,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可是如果被俘的双屿卫官兵一被释放,激愤之下惹出事端,那就让双屿岛陷入被动了。
因此,两相权衡之下,他们还是留在了观海卫附近。直到第三天上午,朝廷要求释放双屿岛将士、并命令洛宇、纪文贺等一行人的命令才送抵观海卫。
见了朝廷的行文,观海卫留守的将领不敢怠慢,马上释放双屿卫的官兵,发还武器和战舰,那些舛傲不驯的双屿卫将士一俟领到武器,确有激愤狂怒者马上就要实施报复,他们被关押期间没少受折磨侮辱,如果振臂一呼,这些原本就不大在乎国法军纪的士兵很有可能群起响应,从而由受诬陷变成真正的哗变。
幸好夏浔有先见之明,双屿岛三当家的张宇侠在此,这些人一被释放,他立即赶来接收,并且把他们暂且纳入了自己的管辖之下,在他的强力压制下,才没有把S乱演变成暴乱。
在张宇侠的再三解释和强横压制下,总算把这支满怀怨恨意欲造反的队伍收拢了起来。次日,战舰和武器、人员全部交接完毕,他们登上自己的战舰,准备返回双屿岛,刚刚开了水师大寨的门,他们的舰队还没出去,观海卫视察双屿岛的战舰便回来了,而且带来了一支庞大的舰队,太仓卫的战船和将士都被他们带回来了。
回来的战舰还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浙东水师都指挥使洛宇和太仓卫都司纪文贺双双毙命双屿岛。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受邀陪同视察的五军都督府佥事萧梦才果断地接过指挥权,把观海、太仓两支舰队的人马全部带了回来。朝廷赶来颁旨的官员闻讯目瞪口呆,只好把萧梦等一干知情者带回京师,追查之事草草了结。
不过这个消息却也不无好处,至少那些满腔愤怒的双屿卫官兵闻讯后,怒意大减,不再有人嚷嚷着反了朝廷,再做海盗了。
消息传回金陵,立即在朝野再度激起一片轩然大波。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据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萧梦报告,他奉五军都督府命令,一直在浙东督察剿匪事宜。事发前两日,洛宇突然邀请他一同视察双屿岛,双屿卫自“造反”之后,双屿岛就被太仓卫的官兵控制了,洛宇还一直没有到岛上去过,有些放心不下。
对此,萧梦自然没有异议,他奉命来浙东,本来就是视察,无权左右水师将领的行动。由于浙东水师名为水师,实则诸卫大多都是戍守在陆地上,真正拥有海船的只有观海、太仓两卫,此刻太仓卫镇守着双屿岛,他们只能动用观海卫的战舰,所以两人率亲兵赶到了观海卫,由观海卫都指挥常曦文陪同,赶往双屿岛。
他们到了双屿之后,受到太仓卫指挥纪文贺的热情款待,当晚还吃了些酒,然后就分别睡下了。等到次日清晨起来,始终不见洛宇和纪文贺动静,一开始还以为是吃醉了酒起来晚了,所以无人在意,直到日上三竿依旧不见二人起床,萧梦便与诸将去寻找二人。
结果他们发现纪文贺的卧室空空如野,又赶到洛宇住处,却发现洛宇和纪文贺早已气绝身亡。两个人死得很蹊跷,洛宇手中攥着一把匕首,深深地刺在纪文贺的心口,纪文贺的腰刀却横在洛宇的颈下,看那样子,好象是洛宇对他突然袭击,纪文贺垂死之际暴起反击,以致二人同归于尽。
当时,萧梦带着太仓卫、观海卫十多名中高级将领,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这些人都是人证,可以证明萧梦所言。至于为何发生这样的事,所有的将领都莫名其妙。
而今,结合已经审明的“通倭案”,自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洛宇就是栽脏陷害同僚的主谋,事发之后,他在京中的耳目立即送回了消息,洛宇得知消息,起了杀人灭口之心,于是借口视察双屿,还拉上萧梦做掩护,赶到双屿岛。随后,他秘密约见纪文贺,趁其不备,想把这个知情人干掉,却不料纪文贺垂死挣扎,把他也干掉了。
如果接合“通倭案”的审结情况,发生在双屿岛的这桩离奇杀人案,显然只有这么解释才合理。之所以引起轩然大波,是因为这样的事在大明军中闻所未闻,从未有此先例,以致朱棣也不得不表示充份的关注。
与此同时,朱高煦一派的武将都对这一推断表示赞同,希望就此结案,而朱高炽一派的人自然不肯罢休,他们坚持认为这是有人策划的一场谋杀,目的是杀人灭口,保护真正的幕后主谋,希望皇帝继续查下去,让案情真正大白于天下。
可是中立派的文武官员们已经不愿意让这桩丑闻继续败坏朝廷的名声,不想继续追查下去了,他们纷纷出面,赞同二皇子朱高煦的人做出的结论,认为此案已然真相大白,无须继续查证下去。中立派官员的支持,使得本来稍占上风的大殿下一派暂时失去了优势,政局又进入了僵持平衡阶段。
洛宇刺杀纪文贺,自然是萧梦一手导演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