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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坚涎着脸上前讨饭,伙计哪肯理他,只是一味轰赶,于坚便笑嘻嘻地说道:“方才那人我在别处看过,乃是一个骗子,专用假银骗人,你不肯给我饭吃,莫要上了当丢了饭碗,连你明日也吃不上饭了。”
那伙计一听大惊,赶紧回到柜台后面仔细勘验,越瞧越是不妥,他看看掌柜的正坐在里屋算帐,不曾注意这边情形,便取了剪刀来,将那锭银子剪开,这一剪那伙计差点儿没哭出来,原来那锭大银只是在外边包了一层银,里边竟然是铅。
伙计赶紧跑出柜台,向于坚问道:“你曾在哪里遇见那骗子,还能寻到他么?”
于坚嘿嘿一笑,向他伸出一只手,伙计无奈,只好探手入怀,取出几文钱放到于坚手上。
于坚翻个白眼儿道:“你打发叫花子呢?呃……我是叫花子不假,可今儿却是你有求于我,这几文钱就想打发了我去?少于两贯钞,不干!”
那伙计心急如焚,想想十余贯钞的损失实在是赔不上,若只两贯钞,白做几个月工,还能勉强还上,便又去柜台里边取了两贯钞交给于坚,于坚大喜,心道:“有了这钱,再加上方才那人给我的,省吃俭用些,也能走到关外去了!”
那伙计急道:“钱给你了,你得陪我找到那骗子,要不然,还要拿回来的!”
于坚连忙点头道:“使得,使得,我讨饭时,恰好瞧见他们在别的银店行骗,之后入住了一家客栈,我领你去!”
伙计马上锁了柜台、上了门板,收牌打烊。因为他是店里用熟了的伙计,那掌柜的丝毫没有在意,一切由着他去做,伙计这边匆匆忙完,冲里屋说了一声,便拉着于坚匆匆离开了。
第四幕:
客栈里,方才扮老苍头的万松岭和那去雇佣叫花子的公孙大风坐在一张桌前,几碟小菜,一壶浊酒,一盘子馒头,正在吃着东西。
万松岭低声道:“发生在肃州的事情没有传开,宋晟的势力也就在西凉而已,他们也不可能全天下的缉捕咱们,基本上咱们算是安全了。眼下的日子苦了点儿,再撑些时日吧,等到风声彻底平息了,师傅带你们到处走走,见识见识中原的花花世界,捞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唉,你们两个可别学师傅,到时候成家立业,做回正行吧。”
公孙大风道:“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和千千,自然一切听从师傅安排。只是,咱们现在既想安份些时日,何必又叫那乞丐把事主寻来,这不是反把事儿闹大了么?”
万松岭道:“你呀,心眼儿就是不及千千多,为师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唉!说实话,你也确实不适合干这行。你想想,咱们想在荥阳这小地方猫一段时间,可是当初钱财都在礼车上了,身上这点儿钱又快花光了,总得赚点花销吧?
可是这钱骗来了,那伙计找不着咱们,岂能不报官?一旦报官,咱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如何站得住脚,那时咱们还得逃走,另寻一处安身之地。今日我叫那伙计找着咱们,找着咱们也讨不回钱去。等到他那店主知道了,情知这官司打不赢,又怕坏了他店里的声誉,以后做不得买卖,这个哑巴亏他就得忍了,那时候咱们就算在这荥阳城横着走,还需要顾忌什么呢?”
公孙大风唯唯喏喏,还是想不通其中道理。
这时,那个在小巷里被地痞殴打了一顿的王姓书生两腿分着,好象站马步似的一步步走来,走得满头大汗,步伐极其缓慢,街上的人纷纷为之侧目,店中许多人见了也都好奇地望去,万松岭和公孙大风见大家异状,也不禁收了声,好奇地向那人观望。
一个店里的伙计奇怪地道:“咦,那不是荥阳学院的王教官么,他这是怎么了?”
这客栈旁边就是一家医馆,王姓书生蹒跚到了医馆门口,举手拍门,拖着绵羊音儿颤巍巍地叫:“开门!开门呐!高郎中,开门,救命啊……”
少顷,医馆的门开了,医馆的小学徒瞧见这人模样,不由惊道:“哎呀,王教官!你……你这是怎么了?”说着赶紧搀了他进去。
见此情形,万松岭没再往心里去,继续与公孙大风一边吃东西,一边谋划着今后的打算。
医馆中,王教官仰面躺在一张藤椅上,双腿架在两只高脚凳上,青袍掀开,小衣褪下,高氏医馆的郎中高景岩站在他对面,手捋白须,眉头紧锁。
这位高郎中年纪已经很大了,身材高大,鹤发童颜,一张圆脸,满面红光,乃是荥阳城里极有名的一个外伤医生,治疗跌打损伤非常有名,据说他是金陵城里高御医的一个远房堂弟。
王教官奄奄一息的样子,带着颤音儿问道:“高郎中,我的伤……怎么样啊?”
高郎中轻轻叹息一声,道:“割了吧……”
“啊……?”
“唉!已经没用啦,割了吧,两个蛋蛋……都碎啦……”
“啊……!”
“啧啧啧,这下手也太狠啦!王先生,你……你真是不该沾上这个赌啊!如今这副模样……,嗨!再不割掉的话,伤处腐烂,会有性命之忧的。”
小徒弟一旁递上药匣,高郎中伸手从中拈出一把弯曲如镰的雪亮小刀,傲然道:“王先生,你放心,虽然我高郎中不是做刀子匠的,可是昔日在京跟我堂兄学医的时候,和京里几个有名的刀子匠是打过交道的,我保证切得干干净净,不伤性命!”
王教官泪水涟涟,不舍地哀求道:“高郎中,我……我没……希望了吗?一定……得切?”
“一定得切!”
王教官掩面而泣,高郎中叹道:“王先生,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这伤再不治,就有性命之忧!你若同意,我便立即动手,久了恐怕老夫也束手无策了,只是……这可不是普通的伤,你若答应的话,得签字画押,自作承诺,免生麻烦。”
王教官身子一震,无比悲恸地点了点头,高郎中拿来纸笔,写明经过,又递到王教官面前,王教官接过纸笔,流泪半晌,才在上面签个花押,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振!”
高郎中吁了口气,马上吩咐自己的小徒弟:“天炎啊,立即准备火钳子、猪苦胆、炭盆、麦秸儿、麻沸散……”
第五幕:
夏浔和梓祺、唐赛儿带着几名侍卫在荥阳城中游览了一阵,逛了几处街景,天色也就渐渐晚了。
夏浔道:“走吧,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了,街头行人也要少了,咱们回馆驿吃晚饭去,吃了晚饭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路。”
唐赛儿牵着他的手道:“干爹,在外边吃点吧,那馆驿中的饭菜都是中看不中吃的,一点也不香。”
夏浔笑道:“若说风味嘛,自然是在民间,官宴中不可能将那小吃上桌的,好吧,今儿咱们就在外边吃。”
夏浔招手唤过一个便装打扮的侍卫,吩咐道:“你去馆驿里说一声,叫西琳她们不用等我们了,我们在外边吃完再回去。
第840章 无心C柳;
王振今天叫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点儿,现在嗓都哑了,一叫起来又尖又沙,尖中透沙,就像一个公鸭嗓的公公,着实难听。
夏浔微微一皱眉,对于坚说道:“放了他!”
“凭什么?”
“你作的孽还不够多?”
于坚疯狂地大笑:“哈哈……,如果我要下地狱,还在乎多拉一个人?”
“这么做,于你何益?”
于坚狞笑:“损人利己,要做!损人不利己,做着也痛快!”
夏浔轻轻笑道:“你倒是……坏的够坦白!”
两个人自始至终没有谈条件,诸如“如果我反水”、“如果你反水”如何如何,于坚很清楚,即便他肯反水投奔夏浔,夏浔也不会放过他,葬送在八百里瀚海中的那三千将士的血,绝对不能白流!
夏浔在对答之间,一直在寻找有利的机会,奈何于坚虽不是他对手,要控制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人质却容易的很,投鼠忌器之下一时也没有法。
夏浔却不知道于坚控制的这个府学教习到底是何等人物,如果他知道被坑了三千西凉精骑的于坚扼住喉咙的这个王教习,乃是将来在土木堡坑了五十万训练有素的大明精锐、害死大明无数良将,直接造成大明良将青黄不接、大明军力由强转弱,景泰复辟等一系列内耗内斗的罪魁祸首大太监王振,他一定会巴不得于小J掐死王大J。
王振,河北蔚州人,略通经书。后来谋了个府学教官的差使。史书中说。他因为中举人、考进士无望,于是自阉入宫。其实此处一看就大有可疑,
纵然明初的官儿俸禄低,州县级的儒学教官尤其清苦,可他也毕竟是官,毕竟有一口饭吃,时不时还有学生的孝敬,至于要自阉入宫?宫里的阉人虽多。真正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人?那机会还不如在外面机会更大,他就笃定自阉入宫就能飞黄腾达?
再者,明初优礼师儒,各地教官被当成各色人而荐至朝廷,仕至大僚的人很多,以致很多官员要想尽办法去做教官,给自己镀镀金,如永乐朝后来的太常寺少卿王羽,就主动请求改为杭州府学教授,榜眼李贞、探花李景著等都以翰林修撰之职。请求改为高州府学、福州府学。
王振疯了?会把自己搞得男人不叫男人,到宫里去竞争一个以正常时的他也会极度鄙视厌恶的太监职位?那是千阉万宦闯独木桥,比外边的世界竞争还要激烈,而且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会放弃男人的幸福、到宫里赌一把?于情于理。说不通。
其实的真正缘由,乃是因为王振滥赌,欠了大笔的赌注无法还上,被赌坊的打手踢烂了他的下T,这个原因当然不好说与人听,所以王振进宫时编了这么一条理由出来。
如果不是夏浔的出现。那么,今天王振本该被送回府学好生将养,然后因伤被阉的事情经由高郎中府上的小徒弟之中传扬出去,引得府学同僚甚至学生们的耻笑排挤,王振羞愧难当,没脸见人,只好辞了这教官职位。混进宫去,苦捱苦忍地从一个只干脏活累活的小太监干起,数十年后,因为被拨进东宫侍候太子,这因缘机会,飞黄腾达。
然而一饮一啄,因缘之巧实在难以形容。
杨旭十年前被杀,夏浔取而代之,举家迁往金陵,半途引起江湖骗高手万松岭的觊觎,万松岭在谢雨霏的设计下连战连败,逃到西凉,因再度行骗失败逃到这里,结果因为囊中羞涩忍不住再度出手,恰又引来夏浔,让夏浔发现了于坚,结果就影响了与他们毫不相干的王振的命运。
“国公爷,救命……”
王振的求生欲望还真是强烈,下边刚被阉个干干净净,换个男人骤遇如此情景,难免有轻生之念,他强忍巨痛,只想求活。夏浔蹙了蹙眉,说道:“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放开他,跟我走!做人,要有担当!”
众目睽睽之下,夏浔不能无视人质的安危,其实就算现在旁边没有路人观看,他也会尽力救下这个无辜的人质,但是于坚罪大恶极,因为人质在手就让他放于坚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只想尽量制造机会,把人质救下,再擒住于坚。
彭梓祺明白夏浔的意思,已然悄悄接近于坚,她知道死于坚对相公毫无用处,只有活的于坚有大用,因此依旧空着手,想要以擒拿手法扣住于坚的肩膀,只要一爪扣住他的肩头X道,叫他力道全失,自可生擒。然而,于坚明知必死,而且一旦落入人手,将要苦不堪言,哪肯就范,他这光G气儿冲上来,倒真是一番血性。
于坚大笑道:“国公所言甚是,男人当有担当!于坚就这一条烂命,送你了!”
“不要!”
夏浔和彭梓祺几乎同时出手,只听“嚓”地一声脆响,于坚已捏碎了王振的喉咙,王振双目突起,呃呃连声,与此同时,侧翼出手的彭梓祺先到一步,一把扣住了他的左肩,只差半毫,夏浔的大手就擦过王振的脖,扣住了于坚右肩。
两人手下还未发力,于坚把头一甩,狠狠向前一磕,那王振摇摇未倒,被于坚使尽全力把头磕来,两颗人头撞在一起,就像两颗烂西瓜撞在一起似的发出一声闷响:“噗!”
彭梓祺惊呼一声,纵身掠开,夏浔未动,血和脑浆溅了他半臂,连脸上都有些血点。
王振的脸已经看不得了,他的身晃了晃,就像半截麻袋似的萎顿在地,夏浔一脸无奈,缓缓松开扣住于坚的手臂,于坚马上就像半截麻袋似的栽了下去,压在王振的尸体上。
夏浔暗自叹息一声:“拓拔明德死了。如今于坚也死了。害死我西凉将士的元凶纵已授首,可惜,却难籍此事扳倒纪纲了。”夏浔暗叹着收获太少,却不知道他Y差阳错,搞死了一个祸国殃民的程度比纪纲大上百倍的超级权J。
万松岭向公孙大风使个眼色,悄然退出人群,万松岭低声问道:“千千呢?”
公孙大风道:“千千负责扮那送信的行商,恐怕被那店伙看见。事情一了,便去别处躲藏了,本想着等这边事情了了再回来,估摸着现在正在哪家馆自斟自饮地快活。”
万松岭蹙眉道:“趁着外边混乱,取了行李马上退房,咱们到对面巷口藏身,等千千回来便走!”
公孙大风道:“师傅,城门马上就要关了。”
万松岭道:“如果今晚来不及走,也得另寻住处!”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夏浔的背影,沉声道:“不知怎地。一见此人,我就有种心惊R跳的感觉!”
夏浔这边,自有人清理尸体,那店主人也会巴结。赶紧亲自打了一盆清水,搭了一条崭新的毛巾,充了店小二请国公爷净面洗手,等国公爷沾了手,这两件东西就可以当成传家宝了。
夏浔洗了脸,一边拿毛巾擦拭。一边向那店主问道:“方才店里,发生了事这般争吵?”
那店主受宠若惊地道:“回国公爷,是这么回事儿……”说完了,他还卖弄地道:“依小老儿看来,这里边只怕真有什么文章,不过……那银店伙计起了贪心,活该受个教训。这官司就算打上官府,他也赢不了的。”
“嗯?骗……”
夏浔现在对骗特别的敏感,立即问道:“那几个住店的人什么模样?叫小二取登记簿取来我看!”
“是是是!”
店主巴不得夏浔在他店里多呆一刻沾点贵气,现在哪还顾得上维护那几个外乡客人,赶紧便叫小二去取登记簿。堪堪走到柜台旁的公孙大风正好听见取登记簿的话,趁着人多混乱,掌柜的和小二还没看见他,脚下一转,便脱离了他人视线,从侧门绕出去,急急奔到对面巷中,叫道:“师傅,大事不好!”
公孙大风向万松岭匆匆说了店中情形,尚未说完,万松岭便瞿然道:“走!马上走!”
公孙大风和夜千千情同兄弟,心中不舍,说道:“师傅,千千还没回来,再说,咱们的行李……”
万松岭当机立断道:“行李不要了,我身上有一万钱,足够盘缠,马上走,迟则危矣,至于千千,但愿他够机灵,走,马上走,再不走,咱们爷们就全都栽在这儿了!”
两个骗遁入胡同深处,向着最近的城门跑去。
那厢夏浔净面洗手已毕,店主也把那住店的三人形貌叙述了一番,三人形貌虽有改变,但年岁、体形是改不了的,谢雨霏虽未抓住万松岭,却抓住了他的几个徒徒孙,那些人已招认了万松岭和公孙大风、夜千千的真实身份,信上还附有他们的形貌描述。
夏浔听了这三人年岁、身形的描述,又加上他们有骗嫌疑,登时疑心大起。等到旅客登记簿取来,夏浔一看那三人依据路引所作的记述,正是由肃州方向赶来,不禁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拿人。
这时听说当街死了人,肃州府的巡检官大人领了几个捕头、差役,拿着铁尺铁链匆匆闯进店来,威风还没摆出来,就知道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的这位公乃是当朝辅国公了。巡检大人登时矮了半截,乖乖上前,反被夏浔抓了壮丁,唯唯诺诺地听了一番吩咐就溜了出去。
夜千千扮行商在银店做了一出戏之后,就独自离开,随意找了一家小酒馆,要了个猪耳朵切丝,要了盘炒肝,再叫一壶老酒,自酌自饮,自得其乐。
等到酒R吃完,天色已经极晚了,他施施然地结帐离开,哼着小曲儿回到客栈。
夜千千径直来到后店客房,瞧见自己房间门缝里泻出一线灯光,便笑嘻嘻地走过去,推门唤道:“师父!”
一眼看清桌前坐着的人,夜千千便是一怔,讪讪笑道:“呃……,对不住,在下走错门了!”
坐在桌前喝茶的夏浔向他微微一笑,说道:“下没走错,请进来吧!”
说话间,两个高大的身影攸然出现在夜千千身后,向他肩头一搡,喝道:“进去!”
第841章 双迎圣驾
八月初八日,夏浔赶到开封,开封周王亲自出城相迎。
依照大明制度,天下臣民无论是官宦还是百姓,无论爵位大小,对藩王都应致以君臣之礼,周王本无须出迎,夏浔进了城还得先去觐见周王,但是周王却纡尊降贵,亲自迎出开封城外十里。
他这条命,可以算是夏浔帮他捡回来的,不然的话,他当年很可能效仿湘王朱柏,自尽而死了。知恩当图报,何况夏浔朝之重臣,只此一点也要结交,而藩王结交朝臣乃是大忌,因为前边这层关系,两人堂堂正正往来,别人反而无话可说了。
夏浔到了开封,受到了周王的热情款待,五天之后,谢谢和苏颖也同陈东叶安一起赶到了开封。夜千千现在一直在夏浔的控制之下,等谢谢到了,才知道原来在肃州与她斗法的这个风门前辈居然就是当年的万松岭。
夜千千知道万松岭已经逃了,对以前的事也就无所谓保密,为了免受皮R之苦,将此前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谢谢这才知道当日在肃州布局,之所以没有抓到万松岭,纯粹是万松岭吉人天相,因为一时怜香惜玉出了意外,倒不是自己斗智斗力的手段不及万松岭,功败垂成,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夏浔不能让各地官府知道抓捕万松岭的真正原因,因为各地官府知道了,消息就一定会泄露出去,一旦被有心人得到这一消息,又或者万松岭明白了其中原因,谁也无法保证他会如何做。只以拓拔明德同党的名义追缉的话,地方上又不会尽心尽力,如果不动用地方官府,只以潜龙的力量去追查,那更是大海捞针,无从寻找。结果,以万松岭的精明,自荥阳逃走后,就再也没有他的下落了。
夏浔虽然在意那印钤的下落,这时却顾不上亲自过问了,因为……永乐皇帝到了。
一大早,开封城北门外十里处直至开封城内周王府的路便全部戒严了大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直排列到十里长亭。站岗警戒的士兵衣甲鲜明,肋下佩刀,手横长枪,迎候圣驾的马队、礼乐队早早的就赶到了十里长亭外。
,天色还没有全亮,河南三司大小官吏便齐集周王府,五更刚过,周王、世子和夏浔就一身光鲜地从王府里走出来,堂前官吏云集,堂外准备伴同出发的王府侍卫肃立左右,鸦雀无声。
周王和夏浔都没跟大家伙儿客套,他们神色肃穆地吩咐一声,大家便纷纷乘马上路,少数马车随行于后,那是一些年纪太大,乘不得骏马的官员。
到了十里长亭,先行赶到的官员早将这儿布置好了,红毯铺地,彩棚高搭,两旁是配有大鼓号角、丝竹钟馨各色乐器的乐师,各处还在披红挂彩,忙碌不休,众人到了这儿之后,人喊马嘶,喧闹非常。
周王是永乐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夏浔则是永乐皇帝尚未登基时便追随左右的重臣,两人都熟悉朱棣,所以并不紧张,两人赶到之后,就进了早就搭好的棚子,喝茶吃点心,静候着皇帝驾临,其他官员可没有两人这么镇定,有职司在身的官员更是紧张,时不时的各处走走,生怕自己负责的事情出了岔迟。
那探问皇帝车驾的探马更如流星一般,来回不断地穿梭着,不断将皇帝大军的消息送来。
随着太阳的升起,喧闹的气氛渐渐变得平静下来,许多没有早早坐下吃茶吃点心,歇脚养乏的官员现在都打了蔫儿,因为已经日上三竿了……
忽然,又有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高声禀报:“皇上到了,皇上到了!”
整个接迎的场地顿时再度沸腾起来,官吏、士兵纷纷各就其位,稍过片刻,周王、世子和夏浔也从帐中缓缓走了出来,整肃衣冠,迎上前去。
“嚯”地一声响,周王和夏浔三人刚一露面,就好象接到了无声的命令,排列迎接的队伍左右,成雁翅状排开的将士们立即腰杆儿一挺,攥紧了手中的兵器,千百人同时动作,竟然发出爆破般的一声炸响。
夏浔换上了正式的官服,头戴无翅C花乌纱帽,身穿麒麟补子服,革带束腰,足蹬皂靴,周王和世子则是郡王打扮,头戴翼善冠,身穿蟒龙袍,三人联袂前行,军阵中已吹响号角,声传十里。
远远的,刀枪寒光耀日,团龙大旗迎风飘扬,周王和夏浔以及周王世子肃然恭立,就见一支大军迎面而来。一色的鸳鸯红袍,一样的皮弁骏马,长漆枪、弓刀、皮盾,衣甲鲜明,器械精良,人如虎、马如龙,气宇轩昂,当真是气壮如山,好一支精兵!
此番皇帝是北伐大漠,*死本雅失里,迫降阿鲁台,战功赫赫,自然要以行伍规矩而来才壮行色,何况永乐皇帝极为尚武,寻常的皇室规矩他不大在意,反而最喜欢行伍风格,所以眼见那仪仗与平常銮仗不甚相同,周王和夏浔也不以为然。
眼见大军将到面前,军伍中一员将身穿锁子甲,头戴金凤盔,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一身金龙锦衣,乍腰猿臂,满脸虬须,威猛不可一世,周王和夏浔不禁为之动容,两人互打一个眼色,连忙一起趋前,一旁负责司礼的官员不敢怠慢,立即挥手喝道:“放炮!鸣号!”
“嗵!嗵!嗵!”
“呜~呜~呜~~~”
巨炮震响,鼓号齐鸣,周王、世子和夏浔脚下加快,迅速走到前方刚刚驻足的军阵之前,长揖一礼:“臣等,恭迎皇帝圣驾!”说着,三人齐刷刷一撩袍裾,就要拜倒尘埃,前方兵马分开,传出一声长笑:“王叔、世子、国公,切莫行礼,高煦只是替父皇打个头站而已!”
三人一呆,抬头再看,那骑白马驰出阵来,马上端坐的竟然是朱高煦。朱高煦比以前更壮了,也更成熟了,一脸的虬须,无论身形相貌还是气质,都酷肖永乐皇帝,再加上他骑的乃是皇帝的御马白驹,三人竟然把他错当成了朱棣。
周王眉头微微一皱,顿时大为不悦,如果他不在这里,只是夏浔或世子前来相迎,朱高煦大剌剌地在阵中受礼也就罢了,毕竟他受封汉王,爵禄地位仅次于皇帝。可是王与王也有高低上下之分,他又不是太子,他是汉王,自己是周王,自己这个周王可是他汉王的叔叔,这朱高煦若早早独骑出阵,岂能被他误会?
周王心中不悦,却也不便表现明显,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直起腰来,拂然不语。
夏浔不以为然,重又施了一礼,微笑道:“臣杨旭,见过汉王殿下,殿下威风八面,酷肖圣上,方才远远一瞧,臣真以为皇上圣驾到了呢!”
这时,周王世子才上前作了一揖,说道:“臣弟见过王兄!”
朱高煦哈哈一笑,抬腿跃下战马。此番随皇帝征北,他的表现可圈可点,深得父皇欢心,不但赐了御马白驹给他,还赐了他一支护卫。本来,朱高煦封为汉王后,就该配有三护卫的兵马,但是他一直赖在京里不肯就藩,这三卫兵马自然也就不用给他。
可是此番他随父征北,屡立战功,重新获得了朱棣的宠爱,他试探着向父皇要一支护卫,而且指明了要天策卫,朱棣竟然准了,朱高煦当真是得意至极。天策卫!天策卫啊!历史上也曾有一支天策马,却是秦王李世民的亲军护卫,父皇答应把天策卫给他,这意味着什么?
此刻,朱高煦已把自己这个朱老二当成了玄武门兵变成功的李老二,自然得意洋洋。
朱高煦下了御马,志得意满地上前几步,腰也不欠一下,向自己的王叔行了个极勉强的叉手礼,说道:“王叔,请恕小侄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周王大怒,夏浔却适时把手搭在了他的臂上,做出邀他同行的姿势,趁势向他递个眼色,安抚了周王,这才转向朱高煦,微笑道:“周王殿下恭候圣上多时了,请汉王殿下带路,咱们一同去见圣上吧!”
三不剌川,神猴岭。
万松岭和公孙大风正狼狈地奔走在山谷之间。
万跑跑被夏浔追得上天入地,好不容易跑到荥阳,以为在这儿可以安静一时了,却不想夏浔Y混不散,竟又追来,真是吓破了他的苦胆,万松岭把心一横,干脆北走出关,打算到关外去躲一阵子了。反正他和公孙大风都懂蒙古语,逃到关外蒙古人的地盘,凭他们的本事也能过活,在这儿熬个三五七年,等到风平浪静了再回中原也不迟。
两个人正行走间,突然一声呐喊,凭空飞出几道套马索,将两人套了个结结实实,随即从小道两旁的灌木丛中闪出许多杀气腾腾,手持弓刀的蒙古大汉来。
万松岭一见刀枪加颈,赶紧用蒙古语喊道:“请问你们是哪个部落的英雄,我们兄弟两个只是普通的山民牧人啊,请不要伤害我们、不要伤害我们呐!”
旁边一个不曾动手的大汉沉声吩咐道:“搜搜他们,看看是不是鞑靼人的J细,如果是寻常人,剁了算了!”
万松岭听了心中咯噔一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这儿是鞑靼人的地盘啊,怎么他们反要杀鞑靼人?若说他们是汉人,从他们的穿着打扮、发式皮肤,乃至那一口极地道的蒙古语,却又着实的不像。万松岭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害怕,饶他智计百出,碰上这种草菅人命的主儿还能有什么办法?
原来,这个地方是鞑靼人的地盘不假,可是这伙人却是瓦剌的人马,方才发话的这个首领正是瓦剌的忠顺王马哈木的儿子脱欢。朱棣北征,脱欢率瓦剌兵马潜伏于东线边境想捡便宜,结果本雅失里逃进瓦剌地盘被他杀了,马哈木趁机以本雅失里的人头向朱棣邀赏,请求把鞑靼地盘分赏于瓦剌三王。
朱棣哪肯上当,不但不肯分裂鞑靼领土,还把阿鲁台扶持起来以制衡瓦剌。脱欢不肯就此罢休,试图以兵马强行掠夺鞑靼地盘。阿鲁台老谋深算远非脱欢可比,而且是主场作战,这是他的优势,缺陷却是刚刚死了大汗,又被明军消灭了数万精兵,实力大损,双方一交战,俱是时胜时败。
近几日,脱欢中了阿鲁台的计,败了一场,与大队人马走散,只得南奔,藏入靠近大明边墙的山区,阿鲁台刚刚被大明杀得丢盔卸甲,绝对不敢挥军南向,引起明军误会,结果却正好把万松岭和公孙大风抓住。
几条大汉扑到二人身边,一通的搜索,搜出些金银宝钞来,连万松岭贴身珍藏的那方美玉也一并搜了出来,拿去给那首领大汉看:“大人你看这方美玉,这两人一定不是普通的牧人!”
“嗯?”
那首领接过宝印一看,身躯突然一振,一个箭步便蹿到万松岭面前,一脸震惊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方印……如何会在你的手上?”
万松岭盯着这蒙古人首领的神色变化,见他脸上戾气全消,望着自己的目光中竟然是期待中隐含着一丝激动,心中顿时一动。
一旁公孙大风见这蒙古首领十分在意那块美玉,心想:“财货丢了还能再骗,命若丢了可是再找不回来。”便用蒙古语道:“这位好汉,你若喜欢这……”
万松岭突然一扭头,厉声道:“阿噶多尔济,你给我闭嘴!”
公孙大风一怔:“我怎么成了阿噶多尔济了?”
不过在万松岭的徒弟中虽不及夜千千心眼多,可是能做骗子这一行毕竟不傻,一听这话情知必有缘故,马上闭紧了嘴巴。
“阿噶多尔济?”
脱欢激动的浑身发抖,望着万松岭道:“他……他是阿噶多尔济?你们是兄弟?你……你是脱脱不花,是不是?”
万松岭瞧他神情变化已知有戏,当下把头一昂,傲然道:“要杀要剐,随你!我脱脱不花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你不可以羞辱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哈哈哈……”
脱脱不花仰天狂笑三声,笑声一顿,立即喝道:“松绑!快快松绑!这是脱脱不花台吉!”
万松岭紧绷的心攸地一下放了下来:“蒙对了!他娘的,这也行?老子冒充的官儿,越来越大啦……”!。
第842章 分寸
周王和夏浔方都错把汉王朱高煦当成了朱棣,因为成年之后的朱高煦身体相貌酷肖乃父,而那跃马扬鞭、英姿飒爽的身影也恰是朱棣在军中时一向的表现,匆匆一瞥,自然就把他当了皇帝,可是永乐皇帝今天偏偏没有骑马,而是静静地坐在车里。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只在袍裾袖口绣有细细淡淡的云纹金线,余此一无装饰。他斜倚在一只靠枕上,什么都没做,只是望着车厢一角悠悠出神,眉宇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疲倦。
征北之役持续半年之久,这半年中,他始终冲在第一线,要调兵遣将、要冲锋陷阵,要以最好的姿态展现在将士们面前,等战事结束,从那胜利的亢奋中平静下来,精神和R体都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他毕竟不是二十出头,英姿勃发的少年人了。
此番北征达到了他的战略目的,西线战事也在有惊无险中结束了,他很高兴,但是国运坎坷的牵挂暂时放下了,他又牵挂起了家人。大捷的消息传回京里之后,他就收到了太子的一封来信,本来他还想在北京多住几天的。接到太子的信后,却不得不马上启程赶回南京,这一路下来,他也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太子在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母后的身体近来愈发的不妥了,头疾频发,痛苦难当。这种状况从开春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当时大明西线战云密布,北线鏖战正酣。徐皇后严嘱儿,切不可在此事分皇上的心,所以直到永乐大捷的消息传来。他敢将母后的病情报与父亲。
朱棣见信之后,凯旋而归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到南京,见到自己的皇后。
车稍稍颠簸了一下。朱棣悠悠叹了口气,懒洋洋地又往后蜷了蜷身,一脸的意兴阑珊。做皇帝的,高高在上,如同臣们心中的一位神祗,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在人前也必须格外的注意。臣不能失仪,君王更加的不能失仪。
只有在他最亲密的人面前,或是这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能不设防地卸下伪装。展现真正的自我。而现在,那个唯一可以让他摘下帝王的面具,毫无防备地把自己展现在她面前的人,正在重病当中……
朱棣很清楚,皇后的病十分严重。他有天下间医术最高超的太医,有只要想用随时可以供应的最昂贵的药物,却始终治不好皇后的病,从那时起。他就知道皇后的病是无法治愈了,他只希望。上天能让他最爱的女人多陪陪他!百姓的愿望求诸于官,官员的愿望求诸于皇帝。皇帝是孤家寡人,他只能求诸于上天。
帝王是寂寞的,如果这相濡与沫的妻再辞世而去,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啊!
车忽然停住了,朱棣轻轻抬起头,就听他的儿朱高煦在外边用饱满的声音朗声说道:“父皇,周王殿下、周王世殿下、辅国公,恭迎圣驾!”
朱棣长长地吸了口气,缓缓地站起了身……
内侍卷起车帘,朱棣出现了,他一步踏出车,身上一袭玄色金纹的便服,头发挽个道髻,束一条黑色抹额,笔直地矗立在那儿,仿佛一杆刺向苍穹的大枪,头顶就是湛蓝的天空,身形伟岸之极。
周王和世子、夏浔同时俯下身去……
朱棣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走下车,先将周王扶起,微笑道:“匆匆一别,半年有余,皇弟英朗如昔,朕很是欣慰!”
他再扶起世子,上下打量一番,呵呵笑道:“好!侄儿比起当初少了几分青涩,成熟多了,你是王世子,凡事要多帮你父王担待着!”
等他走到深躬于面前的夏浔身边时,一时却没有说话,他在夏浔面前稍稍站了一会儿,伸出双臂,将夏浔缓缓搀了起来,深深地道:“文轩……,黑了些,也瘦了些……”
夏浔微笑道:“陛下戎马劳顿,征战半载,也黑了些、瘦了些……,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朱棣轻拍他的小臂,微微一笑。
君臣二人,一北一西,各自平定一方,几乎就此生别,但是见面之后就只说了这么一句,复又相视一笑!
朱棣在开封留了一天,这还是因为周王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彼此感情最好,过府不入,情理上说不过去。可他心悬皇后病情,实在不能耽搁。
自从他北伐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之后,皇后凤体不适的消息也就不再封锁,外界已经知道,周王素知这位皇兄与皇后的感情,所以也不勉强,皇帝说要走,他也不敢挽留,只仓促接待了一日,便隆而重之地将皇帝又送出了开封城。
在开封的这一天中,除了会见开封众文武时夏浔也伴驾在旁,其他时间朱棣都是与自己的五弟在一起叙旧,并未见其他人,包括夏浔,直到次日上路之后,朱棣突然下旨,宣来夏浔,叫他与自己同乘御辇。
朱棣很少乘车,他北征时,一路上不管是风吹日晒,始终都是身着戎装。骑着战马,腰杆儿挺得笔直,只是回程之中,放松了许多。
虽然他很少乘车,不过皇帝的御辇却没人敢应付,御辇始终是以最好的规格来建造的。此时的道路虽然不似后世的路那般平整,坐在这辆车里,也很少有颠簸的感觉。这辆车绝对是名师打造。辕、梢、轮、毂、伏兔等部件做工和整车的榫卯拼装联结绝无半点暇疵,马是训练有素的御马,御手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把式。所以这车跑得又稳又快。
当然,同帖木儿那辆动辙需要以三十二头健牛拉动,道路难行处甚至需要六十四头健牛拖拉的巨型宫殿似的车不同,朱棣的御辇只是一辆轻车。为了长途跋涉方便灵巧。皇帝的这辆御辇并不大,只有一榻、一书台、四张坐椅、两条几案,地板上连毛毯都没铺,十分的简洁。
朱棣虽然没有他的父亲那么扣门儿,却也生性节俭,不喜铺张。
朱棣斜倚在大靠枕上,黄绸布的大坐褥上还垫了一张巴蜀水竹凉垫。静静地听着夏浔诉说。
夏浔坐在侧面距他最近的一张官帽椅上,手中捧着一杯茶,详细述说着他的西域之旅。
朱棣听到夏浔在瀚海遇袭后,突然一蹙眉道:“八百里瀚海。如果不是有人事先掌握了你们的目的地和行程,是很难这般准确地找到你们的,虽的且不说,一支数千人的队伍,还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想要事先等在那里就不可能!有内J?”
夏浔点点头:“皇上英明!”
朱棣冷笑道:“早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