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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口称“遵旨!”立刻呈上他手里的礼本,原来却是厚厚的一本驾贴,出动缇骑抓人的必需之物,朱棣接过驾贴细细浏览一遍官员姓名,递与沐丝道:“用印吧!”
午门外,文武百官就像打了蔫的花骨朵,虽然还在辩论,却已全没了昨日的精气神儿。他们可是一大早就跪在这儿辩论了,水都喝不上一口。昨天是雨天,今天却是艳阳天,虽说秋天的太阳不算毒辣,晒久了也受不了,他们此刻已是筋疲力尽、舌干口燥。可是抬头看看天,今天这太阳走得好慢,离散朝还差着一刻的时间呢。
就在这时,午门轰隆隆地打开了,文武百官精神一振,顿时停了辩论,齐齐抬头看去,只当皇上开恩,提前宣布散朝了。结果午门一开,尚未看见传旨太监,先有一队绯衣缇骑按刀而出,呼啦啦地跑出来,将文武百官给围在中央。
紧接着纪纲漫步而出,大马金刀地往百官侧面一站。纪纲虽然嚣张,可也不敢站到跪着的百官前去,纪纲将手中那厚厚名册高高一举,沉声说道:“皇上旨意,查都察院左都御使陈瑛勾连同党,陷害忠良,下欺百官,上欺皇帝,居心叵测,其罪当诛。着锦衣卫立即拿了!”
纪纲一挥手,一群缇骑便如狼似虎,向陈瑛扑去!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现在反对迁都的主力已经变成了科道官,因为部堂官们那些有威望、有权柄、德高望重的的领袖人物大多已经下狱,剩下寥寥几人搅不起什么风浪,眼见风头不对,已抱着明哲保身的目的,暂且蜇伏起来了。
剩下这些部堂官哪是科道官的对手,那可是连皇帝都有权弹劾的言官御使。外敌既去,科道官内部便产生了分岐,一些北古籍的科道官和一些迁都对他们影响不大的科道官开始提出了异议。
北元当时被大明打得落花流水,一溃千里。
此后北元残余一直是见到明军就逃之夭夭,只有被追急了,追到他们的老巢去,才兔子急了咬人一口。如今经过永乐皇帝亲征漠北,鞑靼、瓦刺已俱向大明称臣。
现在的大明战力,远在北元残余势力之上,整个实力强弱已完全不成正比。所谓北平近虏如何凶险,至于么。熟知以后历史的未来人知道北虏威胁之重,当时的官员们不是轻敌,而是在他们心中,北方游牧现在确实不够看的,他们真觉得定都北京,会受到那么大的威胁?
何况,在本来历史上,最后直正成为大明掘墓人的,并不是现在的北元余孽,而是眼下压根就被文武百官完全忽略,不曾放在眼里的女真部落。北元行化出的鞑靼和瓦刺,掳掠寇边是有,可是除了上木堡之战,根本谈不上对大明有过什么真正的威胁。
而上木堡之败,与其说是瓦剌人打的胜仗,还不如说是明朝在大宦官王振的瞎指挥下,自己挖坑自己埋。至于明末女真,连续多年的天灾,大明饥民无数,反旗四举,紧接着又发生了大鼠疫,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吴三挂开了山海关,他们照样没能力闻进来。
可以说,大明在上木堡发生的让大明军力从此由强转弱的一场惨败,其真正原因来于内部。最终亡国,还是内部作用的结果,在当时来讲,过度强调北虏的威胁,不过是反对迁都的一种手段。
百官反对迁都的主要动因是地方保护主义,自身家族利益,为家乡父老谋福利的乡上情谊。可就是这些私心杂念,包装一下,便成了冠冕堂皇的政治理由,科道官们坚持主张“轻去金陵有伤国体……”,从安全、经济、政治、军事各个方面提出了反对意见。
故而,当部党官们溃不成军,已无法与科道官们叫板之后,外部威胁一去,内部争议便来了,一些科道官开始明确赞同迁都,还有一些则是迁都与否与他关系都不大,眼见皇上纠结于迁都一事,迟迟不想就易太子一事下定决心,故而赞成迁都,这就有点像与皇帝做一场政治交易了。
本来势弱的迁都派在这群汉王派中的反骨仔的支持下,勉强算是撑住了场子。结果双方争来争去,相持不下,关键时刻,竟然等来这么一道旨意。朝里的头头脑脑抓得已经差不多了,陈瑛的位置已经排到了最前面,纪纲的这番话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瑛霍然抬头,惊愕地看看纪纲,只见纪纲目中满是杀气,再抬头看看城头,黄罗伞盖依旧矗立其上。陈瑛突然站起身来,往午门处便跑,口中大叫:“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要向皇上申辩!”
那些锦衣卫一向目中无人,天子近卫,只消得了皇上旨意,普天之下有什么人是他们不敢动的?更何况都察院跟锦衣卫一向不和,两个衙门这么多年来一直斗来斗去,那仇结得极深了。一见他跑,一个缇骑身子向下一伏,一个扫堂腿,就把陈瑛重重地摞在了地上。
陈瑛被这一下摔得天旋地转,一时摔岔了气儿,竟然没有觉出痛楚来,他一仰头,只见蓝天白云乱转,头顶上几个绯衣缇骑,也像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然后一只旋转着的大脚就出现在半空,下一刻便踩住了他的嘴巴。
呸!靴底好多泥
第947章 定迁都
那锦衣百户抬起官靴,用力踩在陈瑛嘴巴上,再使劲一辗,恶狠狠地吩咐,立即抢过两个校尉,七手八脚就把陈瑛捆了个结实,又麻利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破布,也不晓得是从哪儿搞来的,那破布又咸又臭,陈瑛怀疑是这校尉脱了自己的袜子……,想到这里,他便一阵作呕。
纪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却不理会,只是冷冷一笑。想那陈瑛毕竟是朝廷大臣,这么干有失官仪,不过无所谓了,纪纲太清楚了,陈瑛这一遭是真的完了,这是皇帝亲手挖坑往里埋人,还能叫你跑了?陈瑛要是这一回还能有活路,他纪字就倒着写!
纪纲把手中那厚厚的名册一翻,沉声喝道:“江西道御使陈龙城,拿了!”
立即有几个缇骑又闯进人群中去,如虎入羊群一般,片刻功夫就提了一个人出来。
“翰林院五经博士尚林,拿了!”
整个午门外J飞狗跳,一片混乱。
城门楼中,永乐大帝神情一片肃然,成国公朱勇、东厂厂督木恩、五军都督府都督薛禄齐齐叉手而立。
朱棣沉声道:“朱勇!”
“臣在!”
朱棣道:“朕给你五卫兵马,持朕的圣旨、兵符,往龙江驿接收汉王三护卫天策卫、虎贲卫、澜仓卫的兵权,将天策卫指挥使冷傲语、虎贲卫指挥使史猛、澜沧卫指挥使胡浪全部拿下,交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审讯!”
“臣遵旨!”
朱勇接过圣旨,兵符,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
朱棣又道:“木恩!”
木恩连忙上前一步:“奴婢在!”
朱棣道:“你带东厂番子,把汉王府给朕看住了;叫汉王安生在府,闭门思过,不得离开半步!”
看来朱棣这回是接受教训了,生怕那朱高煦又跑来哭宫,哭着哭着就哭得他的心一软,一番决心便化泡影。
木恩躬身道:“遵圣谕!”
一转身,木恩也匆匆去了。
朱棣又道:“薛禄!”
薛禄也是靖难之初就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忙也上前领旨:“臣在!”
朱棣一仲手;递出一道金箭:“朕赐你这道金批令箭,立即点起神机营兵马,由锦衣千户纪悠南带路,出神策门,往白土山下剿灭一伙乱贼!”
朱棣话音刚落,一旁侍卫丛中已闪出了锦衣鱼服的纪悠南,朱棣把金批令箭递到薛禄手中,目光陡地一寒;沉声道:“记着,是剿灭!不是捉拿!朕一个活口不要!”
薛禄心中一凛,急忙躬身领旨:“是!微臣明白!”
薛禄持着金批令箭倒退出了城门楼,一返身便急急离去,纪悠南脚步如飞地跟在他的后面。
朱棣遣走了众人,慢悠悠地出了城门楼;往城下看了一眼,纪纲已把要擒拿的所有官员全部抓走,八大金刚的一个押着这些官员送往诏狱,其他几人则各率缇骑,纷纷扑向那些大臣的府邸去抄拿证据去了。
午门前的文武百员因为突然少了许多,顿时变得稀落了许多。
朱棣冷冷一笑,道:“传朕的旨意!”
沐丝立即上前,躬身听着。
朱棣说道:“朕为国家计,考虑迁都;诏命群臣计议。谁料众大臣不思报效国家;反而捻风搞雨,互相攻讦,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国器私用;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其心可诛,朕心甚怒!今传谕百官,务必于今日,对迁都与否拿出一个定议,否则,就叫他们在午门外一直跪下去吧,甚么时候拿出了准主意,再回家睡觉!”
朱棣摆袖子一拂,转身就走,沐丝连忙躬身下去:“奴婢领旨,恭送皇上!”
三山街,缇骑狠,骤飞来,似鹰隼。。
锦衣卫拿了众官员之后,立即缇骑四处,抄搜他们的府邸,满街都是锦衣鱼服,外套橘红色罩衫,肋下悬刀的缇骑武士,一队队往复来去,杀气腾腾,所经之处,莫不回避。
片刻功夫,又有一些戴圆帽、穿褐衫、着皂靴的东厂掌班管事,领着大队的戴尖帽、穿白靴、系小绦的东厂番子,好象勾魂小鬼似的,呼啦啦地从街头掠过。
对面锦衣缇骑索了无数的男女老少,号淘震天地走来,番子们铁索铐镣,叮叮当当地走去,当真如七月十五,鬼门关开。在东厂番子们中间,簇拥着三匹骏马,中间一人戴无翅乌纱、颌下系着丝绦,身穿天青色云纹曳撒,威风凛凛,正是东厂厂督木恩,伴随左右的两个却是东厂两大贴刑千户:陈东、叶安。
汉王府里,朱高煦突然接到消息,说是东厂番子把王府围了,汉王朱高煦又惊又怒又怕,立即亲自赶出府门,东厂番子只说奉了圣旨,不许汉王府任何人出入,朱高煦一向跋扈,怎肯受掉于东厂,而且正因为他心中有鬼,所以他更迫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旦紧急关头,也可倚仗父皇对他的宠爱,哭宫求恕。
因此,朱高煦坚决要求出府,并吩咐了府中侍卫,想要动武强行闯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东厂厂督木恩带左右贴刑官亲自赶到了。朱高煦虽然嚣张,对东厂厂督却不敢过于无礼,交涉无果,只得愤愤回府。
木恩深知这位小爷的脾气,而且这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除非他弑君杀驾,否则绝不致叫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因此劝回汉王之后,木恩立即回宫,把汉王想要强行闯出王府的事情禀报了皇帝。
朱棣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勇武过人,如果他想动强,率领王府侍卫们杀出来的话,东厂那班番子不见得是他对手,忙又派府军前卫的兵马指挥徐野驴率一卫兵马,将一个汉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整个金陵城里J飞狗跳,乱作一团。
此刻最安静的地方就是皇宫前,午门外了。
午门外静悄悄的,跪在那儿的官员不吵了,也不闹了,一个个泥雕木塑一般,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眼下反对迁都的主力是都察院,都察院的菁英被抓走了一大半,陈瑛、黄真、俞士吉三大头目全进了诏狱,他们如何还能折腾得起来?所有的人到了这一刻,都已明白了皇上心意之坚决:这个皇都,迁定了!
还想反对?能做官的个个都是人精,就眼前这形势他们还看不明白么?反对,就把你弄作汉王党,抓起来再说,再拼可就是鱼死网破的结果了。
问题是,就算鱼死光了,这网能破吗?这网可就是皇帝本人呐!
如果这是涉及全天下读书人的事,百官或许还有勇气争上一争,就算是皇帝,也不敢与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的。可是,眼前这事只是江南的官员强烈反对,其他地方的读书人可是拍手称快的,尤其是北方各省的官员和读书人,正在那儿翘首企盼,巴不得皇上早点迁都呢,你拿什么跟皇帝叫板?
不迁都,对他们固然有好处,可这好处难道比丢了前程还大?比掉了脑袋还大?不知过了多久,赞成迁都派的官员突然活跃起来,反对迁都派的官员集体失语,于是,午朝时间刚过,大家都在饥肠辘辘的时候,一份联名奏章写好了。
一个小太监捧着奏章,另一个小太监捧着笔砚,逐个儿的走到官员们面前,没人反对了,赞成迁都派的官员自然欣然签字,反对迁都派的官员也都提起笔,垂头丧气地在这份联名奏章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尚食局这时正在侍候皇帝吃午餐,朱棣的午餐跟他老爹的食谱差不多,都是荤菜比较多、侧重北方口味的菜肴:胡椒醋鲜虾、烧鹅、羊头蹄、鹅R巴子、咸豉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J、原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R水晶角儿、丝鹅粉汤、三鲜汤……
十二道菜,两个汤,两种主食:一个是香米饭,一个是面条。
朱棣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因为身体强壮,所以胃口一直很好,今天的胃口尤其好,他正吃得津津有味,沐丝拈着那本奏章,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殿口。朱棣睨了他一眼,唤道:“进来!”
皇上用膳一向的规矩,除了军机大事和重大灾情,其他事情统统不能打扰,要等皇帝午餐后散散步,小睡醒来之后再呈报上去,不过今天皇帝特意嘱咐了一声,如果那午门外百官商量出了眉目,可以即时禀报。
一得允许,沐丝立即踮着脚尖跑到朱棣身边,朱棣端着香米饭,挟了一口咸豉芥末羊肚,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什么事?”
沐丝赶紧道:“皇上,百官对迁都一事,已然有了公议!”
朱棣舀了一勺三鲜汤,吩咐道:“念!”
“是!”
沐丝徐徐展开奏章,沉声念道:“伏惟北京,圣上龙兴之地,北枕居庸,西峙太行,东连山海,南俯中原,沃壤千里,山川形胜,足以控四夷、制天下,诚天府之国、帝王万世之都也。昔太祖高皇帝削平海宇,以其地分封陛下,诚有待于今日,矧河道疏通,漕运日广,商货辐辏,S货充盈,……望早敕所司,兴工营建,迁都北京!”
第948章 终于住不下啦
“好啦!”
朱棣大笑着打断了沐丝的话。
单人上奏本的时候,名字是在最前面的,直称“臣某某某启奏”,多人联名上奏本,这署名就放在最后面,如今是满朝文武一起上奏本,前边正文不足两页,后边的签名倒有七八页之多。何必叫他们一一念出来。
朱棣摆手道:“朕知道了,叫他们散了吧!”
沐丝躬身道:“奴婢领旨!”
朱棣又从袖中摸出一道中旨,递与沐丝,道:“去诏狱一趟,把名单上的人都放出来。嗯,告诉他们不用来宫里谢恩了,各自回衙当值。”
沐丝刚说百官议定了迁都,他就摸出了这道旨意,看样子,这竟是他早就写好了的,似乎一切早在他的预计当中,只等着迁都之议明朗,这就拿了出来,沐丝不敢多想,接过中旨,躬身退下。
白土山下,山坳中有一个村庄,这村庄建立不过才几年过光景,一开始是因为有些马帮和牛羊贩子,带着大批牲畜出入京城不太方便,京城里也不允许这么多的牲畜进进出出,于是就有人在这山坳里建了几处大车店,专门接待这些天南地北的行商,到后来人就越聚越多。
当地百姓见有利可图,也曾有人想加入进来,在这山坳中开个客栈牟利,结果这些开大车店的都是些泼皮无赖,谁来抢他们生意,就G棒打将出去。这些人和地方官府的关系又好,地方上的巡检捕快从不来此盘检,对百姓的控告也置若罔闻。
久而久之,地方百姓知道这些人有背景,不好惹也就息了分利的念头,因为彼此关系不好,村民都不与之往外,这山坳中的人也不在意,各种生活所需,油盐米面乃至蔬菜都往金陵城去买,并不与之交易,双方便形成了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这山坳中发展的情形也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一栋栋“客舍”建在白土山半山腰以下的部分,一条山泉形成的小河绕村而过,小村周围辟出数百米远的隔离带,以防起了山火,之外依据地势,又竖起一道栅栏,偶有上山砍柴的樵夫,见过这样子也只以为是为了防止牛羊马匹跑掉,并未多想,因为知道这些牛马贩了不好惹,轻易也不敢接近。
突然,空中火光一闪,霹雳一声巨响在这山谷中因为地势有聚音和扩大的效果,爆炸声尤其惊人,随即这一道依据山势,曲折低回的栅栏外面,就突然出现一支官兵。
许多山庄中的人都抬头向空中看去,只见空中一道烟花火箭炸开,血红色的一团烟雾在空中弥漫开来,山谷中今日风并不小,可那烟一时半晌也吹不散这是最上等的烟花是军中用作指挥之用的旗花信号,这样的旗号普通的卫所官兵是用不起的,只有京师的三千营、五军营还有神机营才有得用。
一些人闻讯从房舍中走出,一齐四下观望询问本来就站在外边的人:“嗳,怎么回事儿,不年不节的,这是谁在放烟花?”
“我也不知……”
答话的人言犹未了,就觉得天空突然一暗,就像一团乌云突然遮住了阳光。众人都往天上望去,只见空中黑压压的,果然像是一片乌云,更像是亿万只蜜蜂乌压压地飞来。有人突然叫起来:“是弓箭,官兵来了,快快躲避!”
这些人都是汉王朱高煦这几年网罗的三山五岳的好汉,其中有些原本是黑道、绿林道上的巨枭豪霸,曾经被官兵围剿过,也只有官兵出动才会弓箭开路,他们自然一见便知。可是想要躲避却不容易,弦声狂鸣,箭下如雨,山寨中大片人手未曾交手,先自送了性命。
“杀!”
齐齐一声断喝,又是一片箭雨飞扬,一连三拨箭雨,能够杀伤的尽已杀伤,来不及杀伤的都躲避起来,箭雨才停止发S,大批官兵踹倒栅栏,像潮水一般向山寨中涌来。
贼人与官兵最大的不同,就是不讲配合、没有纪律、打顺风仗时一个比一个猛,打败仗时一个比一个能逃,一见如此情形,谁还蠢到留下来结阵自保,或者等着被捕之后再期待汉王来救。官兵围了山寨,立即便下杀手,这要落到官兵手里还能有好么?
于是,朱高煦网罗的这些亡命之徒立即纷纷突围,可惜汉王煞费苦心地对他们进行过一些军伍的训练,可是他们习惯了打烂仗,这时又没个军中将领指挥,逃命时全无章法,八仙过海,各展其能。
“狗日的贼官兵,杀我兄弟,孙某今日但脱大难,必报此仇!”
被朱高煦网罗来的独行大盗孙阎在这山寨中结识了另一个久仰其名的大盗严望,两人义结拜金兰,一个头磕在地上,便成了结义兄弟。严望方才躲闪不及,被利箭S成了刺猬,孙阎恨得血贯瞳仁,却也道此刻不宜硬拼,只得想法突围。
孙阎在江湖中绰与“云中鹤”,一身轻功提纵术最为高明,他从躲避处冲出来,一个“八步赶蝉”,快逾奔马地冲过数十丈防火隔离带,眼见前方无数杆长枪组成一片枪刺的森林迎面刺来,一个“旱地拔葱”竟然跃起两三丈高,要从官兵上空跃过去。
孙阎身在半空,双臂展开,犹如一只展翅高翔的仙鹤,矫捷之极
“砰砰砰!”
一阵炒豆般的炸响,官兵队伍中腾起一片硝烟,孙阎跃步腾空,只飞到一半,就跟一只“花洒”似的,喷着鲜血从空中直不愣瞪地栽下来,一头呛到地上,再也不动了。就只这一刹那功夫,他也不知中了几十枪,浑身都被打得烂了,跟筛子似的。
“看我十三太保,刀枪不入!”
原太行山绿林大盗头子“铁金刚”时胜气沉丹田,舞着九环大刀冲进官兵群中,枪刺在他身上就断了,刀砍在他头上就弹开,其情其状当真惊人。但是硬气功全凭一口气,就算找不到你的罩门,可你总要换气的,换气的刹那,气一泄,铜皮铁骨就没了效果。
时胜威风八面,大杀四方,可是只向前冲出十余步,一吐浊气的当口,“噗噗噗噗······”五柄长枪就从不同方向刺进了他的身体。
战士或许个人武功不甚高明,但是在战阵上,任何没有侍卫死士护持,一味倚仗个人武功的所谓高手,都只有死路一条。训练有素的士兵讲究的是彼此的配合、战术的运用,不论攻防都能如同一体。
一个高手苦练三十年,或许能在一眨眼间向不同方向攻出八击、防守三次,一群普通的士兵只训练一年,就能在合击一人时的有限空间、有限时间内,密切配合、充分合作,从上下四方各个角度利用远近程武器攻击十余次,并且替彼此挡住敌人的进攻。
这是团队的力量,训练好了,一群普通的士兵完全可以籍此弥补武功的不足,“铁金刚”时胜呈了一息功夫的英雄,硬挡开数十次攻击,砍死砍伤七八岁战士,但是最终还是丧命在这些士兵之手。
一场大屠杀展开了,此刻的白土山,应该叫红土山,才名符其实。
牢里边,黄真跟着夏浔似模似样地打着拳。
一开始,黄真只觉练上几招就腰酸背疼,自觉年纪大了,不想再吃这苦。但他很快就发现哪怕只是敷衍地练几下子,晚上睡到那硬板床上也比平时舒坦,早上起来时,也没有腰酸背疼的感觉了,不禁来了精神,夏浔再练拳脚的时候,他就慢悠悠地跟着比划,几天下来,虽然动作还不到位,大致的流程算是学下来了。
黄真半眯着眼睛,双手似抱非抱,双眼似眯非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因为他年纪大,一部花白的胡须,一头花白的头发,若被不知就里的外行人见了,看见这两人练武,还以为这位才是师傅,夏浔是他徒弟呢。
“咣啷……”
突然传来牢门打开的声音,黄真顿时竖起耳朵,手上动作却不停,继续左推右搬,似圆非圆。忽然,他的动作停下了,他已经习惯了那铁门“咣啷”一声打开,再“砰”地一声关闭的声音,而今天居然只有打开的声音,却没有合拢的声响。
黄真沉不住气了,扭头看看依旧专注于功夫的夏浔,便收了动作,跑到栅栏边,翘起了脚儿往外看。只等了片刻,他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铁门只有打开的声音而没有合拢的声音,也知道牢里头为什么没有人叫嚷“谁谁谁入狱”,或者见到熟人互相寒喧的原因了,估计所有看到眼前这一幕的人,都跟他一样惊呆了。
锒铛入狱的是陈瑛!
虽然陈瑛离黄真还远就站住了,但是黄真侧着头贴着栅栏看的清清楚楚,那真是陈瑛!一身囚服的陈瑛,戴着手铐脚镣的陈瑛,这分明是已经定了罪的样子。更加叫他不解的是,进来的犯官不止陈瑛一个,在他后边呼呼啦啦好大一帮人。
黄真的心剧烈地跳动着,都快跳出腔子了,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慢慢扭过头,对夏浔道:“国……国公!”
夏浔慢慢收了势,张眼看向他:“嗯?”
黄真激动地道:“国公真神人也!牢里…···牢里······”
夏浔眉头一挑:“嗯?”
黄真激动地叫道:“牢里……住不下啦!终于······住不下啦!”
第949章 尽入吾彀矣
牢里一下子涌进了大批的犯官,挤在过道上,显得乱烘烘的。不过因为先前入狱的官员和此刻入狱的官员分属两个阵营,所以双方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彼此看着,心情莫名的复杂。
牢房内外,两个阵营,昨日还斗得你死我活,今天却同为阶下之囚,什么恩怨、仇恨、因果,这一道高墙,仿佛屏蔽了世间的一切,每个人都有些出尘之意。但是随着沐丝的赶到,这一切马上又随之改变了。
沐丝是骑马来的,而这些犯官被锁拿之后,是由锦衣卫押着招摇过市,步行而来,再加上他们人多,动作难免迟缓,结果两下里几乎同时赶到诏狱。
塞哈智的大嗓门陡然在监狱里咆哮起来:“牢房不够住没关系,大家挤挤就好啦,这不是沐公公也来了,大家听沐公公分配牢房!”
沐丝窘声道:“塞哈智大人,您说错了,咱家不是……不是来分配牢房的,咱家是来宣旨的。”
“哦!哦?好好,你说,你说,大家听着,沐公公有皇上旨意,大家都听仔细了。”
大狱里顿时静寂无声,不管是已在牢房里的,还是正挤在过道上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每个人都想:皇上这道旨意,是不是释放我的……
沐丝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皇上有旨,现已查明,辅国公杨旭乃是受J人构陷,无辜入狱,着即释放!”
塞哈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整个牢房里回荡:“我就说嘛,哈哈哈,国公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是J佞呢。人呢?人呢,来人呐,你个没眼力见儿的,快把钥匙给我!”
塞哈智抢了钥匙,兴冲冲地直奔夏浔的牢房。
黄真兴奋的跳起来,满口夸道:“国公爷,神了!真神了!”
夏浔微微一笑,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自然无喜无忧,可是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是暗暗佩服:“这位辅国公宠辱不惊,心胸气度,确非常人可比。”
这时沐丝站在原地继续喊了起来:“安静!安静!旨意还没宣完呢!”
牢里马上又静下来。
“东宫左谕德杨士奇,出狱!”
杨荣、黄淮、杨溥、黄真等人连忙就向杨士奇所在牢房拱手道喜:“恭喜,恭喜啊!”
塞哈智这时刚开了夏浔的牢门,就有牢头赶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钥匙,继续去开杨士奇的牢门。
沐丝接着喊:“内阁大学士杨荣,出狱!”
“恭喜,恭喜……”
四下里又是一片道喜声,陈瑛手铐脚镣,稳稳地站在当地,仰起下巴看着牢房顶上,颌下一部胡须都翘起来,好象山羊胡子一般,从侧面看过去,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只是“成王败寇”的感慨吧。
“都察院右都御使黄真,出狱!”
“嘿!轮到我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老夫在这里!”
黄真心花怒放地朝那牢头儿招手,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得那牢头儿一阵恶寒。
夏浔已走出牢房,得到释放的官员也纷纷走出来,因他官爵最高,而且杨荣、杨士奇两位大学士就站在他旁边,这三杨一立,其他得以释放的大小官员便自动自发地向他们身边集合,这一来,在牢房长长的过廊里,便形成了壁垒分明的两大集团:
一支是以陈瑛为首的汉王党,他们刚刚出狱。
一支是以三杨为首的太子党,他们马上出狱。
“工部左侍郎陈寿,出狱!”
随着陈寿的出狱,沐丝的声音停下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他是要缓上一缓,给牢头儿一些时间逐一打开各道牢门,但是沐丝喊完了陈寿的名字,他就合上了那份名单,牢里的欢呼声一点点减缓下来,许多官员都诧异地询问:“沐公公,继续念啊,怎么不念啦?”
沐丝双手一摊,道:“皇上宣布开赦的诸位大人名单,咱家已经都念完了啊!”
“啊!什么?这……我呢?我们呢?”
“怎么回事,怎么这就念完了,我们还在牢里呢?”
牢房里登时一片大乱,赶到杨溥牢房外面,四手相握,一脸激动的杨溥和杨士奇都惊愕地看向沐丝,另一侧站在内阁大学士黄淮门外正与他欣然交谈的杨荣也转过了头,笑容滞在脸上。这时候,得以宽赦出狱的人员,只有原来狱中人数的一半略少。
黄真也是惊愕莫名,急忙扭头道:“国公,您看……”
只说了半句话,黄真就收住了声音,一直是一副淡定从容、成竹在胸神情的夏浔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很显然,这一出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样出乎意料之外的陈瑛不再仰头了,他左看右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以后,突然放声狂笑起来。笑容未了,便被后面一个锦衣卫用刀柄在他腰间狠狠一捅,陈瑛一个趔趄,喘息着止住了笑声,可是仍旧冷笑不止。
这时沐恩又道:“皇上说了,各位得蒙宽赦的大人不用去宫里谢恩了,各自回衙办差去吧!”
夏浔蹙着眉头想了想,对杨荣和杨士奇道:“两位阁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出去吧。有什么事,等明日见了皇上再说!”
杨荣和杨士奇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各自返身安抚了那些不得释放的官员几句,便随夏浔往外走。锦衣卫则押着陈瑛等人往里走,两下里错肩而过时,心中都想要笑一笑,但是真的面对面时,脸上居然无喜无忧。就只是目光一碰,便擦肩而过。
他们之间没有私仇,这是政争,成王败寇而已。
刘玉珏已经得到消息,正兴冲冲赶来,夏浔与一直在诏狱负责“监视”他的东厂贴刑官陈东一块儿走出来时,与刘玉珏碰个正着。因为一下子抓的人太多,诏狱没有那么多的号房,需要把一部分犯官转到锦衣南镇的牢房里暂时拘押。刘玉珏是来接人的。
见夏浔得释,刘玉珏自然欢喜,三人有说有笑地正说着,大老粗塞哈智把牢里的事简单地安排了一下,也一阵风儿地追了出来,老远便叫:“国公爷,恭喜,恭喜啊,哈哈哈哈……”
三个人在诏狱外站着谈笑一阵,刘玉珏还有公务要办,陈东则要马上赶回东厂复命,唯独塞哈智是锦衣卫的二当家,却根本不当家,混世魔王一个,他不去无事生非纪纲就要念阿弥陀佛了,哪肯管他,所以塞哈智自由的很。
塞哈智大声道:“你们忙你们的,我送国公回府,等你们交卸了差使,再到国公府上探望便是。”
大家都是生死兄弟一般的朋友,也不客套,刘玉珏和陈东各自办差,塞哈智就叫人牵了两匹马来,陪着夏浔回府。
夏浔半松着马缰,一路思索着皇帝此番举动的意图。实际上,对他的入狱和出狱,他早就预见到了,此前分析他所得到的各种情报,他已隐隐猜出了皇帝的目的:
汉王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皇帝能够忍受的底限,皇帝准备解决这个问题了。可是皇帝要解决此事容易,要彻底消除隐患却难。因为汉王在朝中到底有多少党羽,皇帝并不掌握,锦衣卫和东厂虽然是皇帝的耳报神,也不可能无所不知。
一旦遗留几条漏网之鱼,来日岂不重演徐继祖、耿长兴等建文余党构陷官员、挑唆朝廷内斗的故事?再者,他固然决心要解决汉王的问题了,但是这件事只能内部来解决,不能把皇子之间的矛盾、把百官之间的不和公诸于天下。汉王的声誉也是皇家声誉的一部分,如非得已,不能予以破坏。
同时,朱高煦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虽是帝王,要说完全摒弃个人亲情,做个四大皆空的寡情皇帝,他做不到,他不想把这个儿子*上绝境,只要削净他的党羽,再打发他就藩,叫他再无力量争夺储位也就是了。
因此他才煞费苦心地布了这个局,既把汉王在朝中扶植的党羽一网打尽,又要巧立名目,避开争储这个话题。
而夏浔看出了皇帝的这个目的,在朱棣布好陷阱,陈瑛这头老狐狸却迟迟不肯往里跳的时候,他就知道,诱饵的份量还不足,只有把他也关进大狱,陈瑛才会上当,于是,他很默契地配合着皇帝,演了这么一出戏。
当然,作为皇帝计划中的重要一环,这只是他个人的理解,皇帝策划这出戏之前,并没有向他通消息。皇帝是九五至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不用在意你的误解,不可能纡尊降贵的先向你解释一番。
皇帝自有皇帝的骄傲和尊严,他没道理因为怕惹你不高兴而陪着小心先跟你说明理由。同时,夏浔揣测,皇帝这样做未尝不是对他的一个敲打:你可以旗帜鲜明地拥护皇长子为太子,但是你不能用种种Y谋手段去帮助太子,你这样做,是把天子当了摆设还是做了傀儡?
皇帝的第二个目的,自然就是借力打力,借用此事保证迁都之议的顺利通过。这一点,他早就明白了,后知后觉的满朝文武现在也明白了,当午门外缇骑四出的时候,他们依稀好象看到永乐大帝站在午门楼上,傲然重复着唐太宗李世民的那句话:“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如果事止于此,一切不出夏浔掌握,大概夏浔也可以在诏狱中端一杯酒,志得意满地说上一句:“天下英雄与天子;尽入吾彀中矣!”
可是,接下来的发展,与夏浔所料却不尽相同,夏浔思忖着,信马游缰地跟在塞哈智后面往前走,偶一抬头,发现塞哈智竟然带错了路……
第950章 与天不老
见塞哈智一马当先,跑得飞快,道路却非捷径,夏浔连忙唤他:“老塞,走错路了,从这条路去我家要绕好大一个圈子!”
塞哈智哈哈一笑,勒住骏马,等他赶到身边,神秘地道:“道儿没走错,国公只管跟我走,勿需多言。”
夏浔一听便知定有缘故,当下微微一颌首,便随在塞哈智身边,只管挥鞭策马,并不多言一句。
夏浔暗暗打量着塞哈智,瞧他一脸粗犷,眸中自有一抹精明的神采时而隐现,与他先前所表露出来的鲁莽粗犷大不相同,心中不由一动,暗道:“当初与他同往大宁城说降宁王时我就知道,这老塞一向是个粗中有细的性子.
如今他在锦衣卫这么久,整个锦衣卫都在纪纲把持之下,可是纪纲居然拿他毫无办法,还只当他是个无害的浑人,从不与他计较,看来未免是走了眼,这老塞是大智若愚啊,绝非外表体现的那么简单。”
两人只是赶路,不一会儿赶到宫城东面的朝阳门下,因为这里已是宫城范围,平民不敢在此经过,所以道路上寂静无人,可是朝阳门西侧的柳荫下,此刻却停着数十骑骏马,马上鞍鞯齐备,都拴在路旁大树下。
旁边三三两两的站着一些骑士,俱是一身劲装武服,看样子像是什么王侯世家的武士随从。塞哈智与夏浔赶到朝阳门停下,塞哈智翻身下马,对夏浔道:“就是这儿了,国公请随我来!”
夏浔也不言语,下了马与塞哈智便往前走,那树下肃立的武士们见二人赶到,纷纷让开道路,夏浔和塞哈智到了树下小河边,只见一张石台,台上有杯有茶,旁边坐定一人,一身青色箭服额头束着一条靛青色的抹额,虽只随意往那一坐,自有一股雄霸之气赫然喷薄。
夏浔一见那人,不由暗吃一惊,急忙快步上前,长揖施礼道:“臣杨旭,见过皇上!”
那青色箭袖的大汉正是朱棣,朱棣微笑道:“不是宫里不用拘礼,坐!”
“谢皇上!”夏浔又施一礼,上前在朱棣侧首坐了。
朱棣提起一只小小的紫砂茶壶,给夏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