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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色的大理石上发出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我回头。
穿高跟鞋的女孩儿冲我做了个鬼脸,马上把鞋子脱了,光着脚一溜小跑跟上来。
我笑了:“苹果,真想不到你这假小子也会穿高跟鞋。”
她冲我吐吐舌头,笑得更灿烂:“还说呢!要不是为了该死的大吉普,我才不会费这个劲。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祖先发明的这种东西,真害人,重心不稳就要摔个大马趴。唉……”她苦恼地皱起小脸儿,“该死的,谁让我的个子小呢?”
第40节:疑案追踪(9)
“这话不对,他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么高,他早知道的。他喜欢你又不是喜欢你的个子!”我刮刮她的小鼻子,“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身高不自信。苹果,你的性格是你最显赫的武器,它比任何财富都可贵。不要为了外表的东西难为自己,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在乎你的身高。”
“嘿嘿!”她又吐舌头,“所以我把鞋子脱了,真舒服呀!”
“小心着凉!”
“才不会,这天,还得热一个多月才能凉快下去。你没见住在女生宿舍顶层的,全都起了一身痱子。今年的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热起来就辣生生地要烤人——买疙瘩!老天爷八成是疯了。”
四楼。
我走过四楼的女厕门前,眼光停留在那扇门上,时光仿佛一瞬间倒了回去。
在这里,遇见鬼魅的那一刻,大森林抱起我蜷缩颤抖的身体,带我离开Y暗冰冷的视野。当我醒来时,眼前有蔚蓝的天空,铺天盖地的云层,温和的阳光暖暖地投S下来。满眼的青草,带着露水的清香……
他在对我笑。那笑容就像《罗马假日》中的格里高利?派克一样完美绅士,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回忆,像沁人心脾的清风,令人难忘;而伤痛,带着冰冷的刺,像北极的风锥心而来。
“你又想他了?”苹果晃晃我的肩膀,“走吧!过去的都不在了。”
是啊!都不在了。一切旧貌换新颜。
现在的图书馆四楼女厕,新开了两个天窗,光线充足,再也不会有黑漆漆的Y暗感,更看不见过去那把笨重的大锁头。这里应该不会再有冤死的鬼魅了吧?学校新整治了校规和制度,管理班子也换了大半。像于庆那样的恶劣学生,毕竟还是少数。
来借书的学生不少,书架过道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我用食指划过一排排书目,眼光流转,视线停留在法国诗人夏尔?波德来尔的《1846年的沙龙:波德来尔美学论文选》上。我把眼前的这本书从书架上抽下来,忽然整个人怔住。我的身体好像受到了震荡的冲击波一样通身麻痹,僵硬得无法动弹。
我看见一张熟悉的、朝思暮想的脸正从那本书的对面走过来,速度极快,似乎流云一般,轻得没有重量。若说上次在大礼堂见过的那个动人心魄的背影令我激动得差点窒息,那么今天这个让我清楚地看到一侧的容颜,将我震撼得头脑一片空白。
是他!
一定是他!
大森林!我在心里默念,图书馆内禁止喧哗,可我嗓子眼里跳动的情绪已经不受我控制。我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只希望马上冲到书架对面去。
樟木架的另一边,有我思念的人……
空野,像是有风在吹,心里寒,四下安静极了。我站在两排书架的过道顶端,空落落地站着。有风,极寒的风,只是吹拂而过的是心,而不是身体……
他不在。
从过道的这一端,到另一端,短短的十几步……我还是丢失了你。
为什么不停一停?我在急促的脚步声中听见一颗心破碎的声音。
空了,心空了。
那个让我思念的影子,未能捕捉到……
一只柔软的手搭在我的肩头,一个女声轻轻柔柔地吹送到我耳畔:
“若惜……再这样下去,你会疯的……”
我回头,对苹果笑。
我在笑吗?我心里想哭,可我的嘴角是向上抿起的弧度,我要笑。不要让你担心。
“走吧!这里没有他。”
她抱着我的肩膀,歪着头看我,眼神一样落寞……
一抹残阳映红了天际,云层像着了魔一样神采奕奕,飘着绯色、橙色、青蓝、淡紫的卷边,不惜把金色的光晕涂抹周身。我们站在图书馆门前发呆,看着天。天的尽头,不知道是什么。
“想什么?”苹果问我。
“这么美的夕阳景,大森林看不到。”
她皱眉,故意说着不着边的话:“若惜,东门外的溜冰场开放了。”
“什么?”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说东门外的溜冰场开放了。”
第41节:疑案追踪(10)
“哦。”我没在意。
“莫言想请你去溜冰!”她忽闪着明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你也知道,他那人比较木讷,自己来说总不好意思。大吉普或许心急了点,总想帮他。可是我们没恶意的……我们想让你快乐起来……”
我转头看看她,一向开朗的苹果,怎么也有为难之色?
“我不会溜冰。”看见她的担忧,心里些许不忍。
“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的。我们三个人架着你,肯定摔不了。”她眼底放出泽泽光彩,又恢复了那个明媚春天一样的笑脸。
我冲她笑,有朋友,才不寂寞。
“你答应了?”
“真的不会摔吗?”
“那是!我摔了也不能让你摔啊!”她笑,咯咯咯笑个不停,是那种放下心来的宽慰。
“为什么你摔了也不能让我摔呢?”
“那还用问,我P股上的R厚呗!”她自己觉得话说过了,又哈哈大笑起来,还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小人精。
第一次接触溜冰,才发现原来穿上溜冰鞋的人们可以这样疯,真像哪吒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风驰电掣。
苹果的苏格兰方格裙在旋转飞舞,像一只在冰凌上翩飞起舞的蝴蝶。她真是个运动神经发达的天才,只要是跳跃活泼的器械都能玩儿得漂亮。相比较之下,大吉普就笨拙很多。
“你不会滑呀,怎么不早说?”苹果嗔笑着冲大吉普伸出手。
“你也没问过我呀!”大吉普摆摆手,不让苹果拉她,“别,我自己来,要是被你拉着,我还是学不会,摔摔好……摔摔就长记性了……”
“噗啪——”
大吉普摔得好脆,硬生生地坐在地上。
我在栏杆边换溜冰鞋,半场外面都听见了响儿。
“天啊!他的腚……受得了吗?”莫言在我旁边直龇牙,仿佛摔疼得是他。
“苹果,你真不管他吗?”我问飞旋过来的苹果。
她笑:“谁叫他逞强呢,只要他开口叫我,我就去扶他,不然不去。”
“可是……”
“哐当——”
我的话音还没落下,他又坐下了,这次更响亮。
大半个场子的人都回头去看:这小伙子来这儿练习坐地神功呢?溜冰场的大理石地板不是儿童乐园里的蹦蹦床,就那,这位都能落地弹起半寸来。可见其功底多么深厚,胯下的R垫更是不用说了。
我皱皱眉,有些不忍:“苹果,真不管他吗?”
她眼睛晃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手指却在烦躁地搓自己的白衬衣:“摔呗!男人嘛……摔摔长记性……”
话音刚落,大吉普又坐下了。
这次摔得真实在,半天人都没站起来。苹果终于按捺不住,一阵风冲了过去,清脆的大嗓门立刻响起来:“真是的!摔成这样都不叫我,你成心的呀?”
大吉普疼得龇牙咧嘴,半天才捂着后腚叫唤一声:“说那么多废话干啥,赶紧拉我起来啊!这回〃挂〃了,我听见我后脊椎骨喀吧响了一声,不会是断了吧?”
“啊?”苹果惊得变了调,“在哪儿?快让我看看。”
大吉普拽着苹果,单手一用力,她也摔倒,正巧绊倒在他胸口:“哎呀——”
她和他抱了个满怀。
“摔了吧?你得陪我一起摔!哈哈……”他笑,狂妄地大笑,小Y谋得逞地怪笑,还向我这边举起拳头示威。
“哈……大吉普可真有本事。”莫言在我身后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我回头看他。
“他刚才跟我打赌,说苹果上场十分钟之内就会自动投向他的怀抱,不抱得真切不算赢……”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意识到失言。
这个傻孩子!
我哑然失笑:男孩子的伎俩总是很多,大吉普是在变着法教莫言怎么追求女孩子。
可惜,我心里已经满了,塞不下别人了……
霓虹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溜冰场上的人越来越少。
“这里要停业休息了,我们走吧?”我对苹果说。
她显然还意犹未尽,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你和莫言先走吧!我跟苹果还有话说。”大吉普冲着莫言挤眉弄眼。
第42节:疑案追踪(11)
他像是开了窍:“对啊!不耽误他们谈恋爱,我们先走吧!我送你回去。”
“走吧!”我应允。
从东门回我的宿舍要经过东斋房十二栋独门小楼,都是民国之前留下的建筑,古老而宁静、优雅而朴素。楼房的飞檐上还保存着完好的门楣雕刻,镂空描金一点儿都不含糊。我只抬头看上面,眸子划过一排排的建筑雕花,沉默不语。
狭长的小路上幽暗深邃,前方拐弯处有盏路灯,昏黄的灯光照不了多远,我的身后,看上去就像一个无极的黑色旋涡,无底无界。
我走到路灯下转身:“你回去吧!我快到了。”
“再送送你吧!还有两栋楼要绕过。”
“我认得路的。”我浅笑。
“……好吧!”
他被劝走,走出五步又回头看看:“再见!”
我看着他走远,低低地唤了一声:“你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
古老的斋房上传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是有人在压动年代久远的木梯。楼上的住户走动,关门,夜猫啼了一声。死了一般寂静。
一股扫着Y气的凉风吹来,吹得我骨子里一阵发凉。
鬼魅近至,转眼已在眼前。
他眼圈发红,眼眶下颜色黑紫。
“我已经通知你姐姐……上个星期就通知了。”我不敢看,老人们常说,盯住鬼魅的眼睛看,看得久了阳气会弱化,魂魄就飞了。
“我知道。”
“你还有话交代她吗?”
“你怎么不问我,”他似乎等着我问,“凶手抓到了没有?”
“今天你的语气里少了愤怒,多了哀伤。”
“唉……”
“杀你的人已经遭到报应了,对吗?”
他沉默,低着头。
“你父亲和姐姐重金悬赏知情人的通告一发出,第三天,凶手就落网了。不是吗?”
“……我姐又来找过你?”
“没有。”
“消息还在封锁,报纸上也不会见到。你怎么知道的?”他苦笑,落寞像遮天蔽日的云雾一样缭绕。
“我忘了告诉你,我除了有一双鬼眼,还有预知的能力。天意不可知的事情,我无法知道。可是天意让我知的事情,想不看都做不到。”
“那你全知道了?”他叹息。
那叹息声比这Y暗的狭长小路还要漫长,比阳间通向幽冥的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归路还要无边无界……
“嗯……人性,真是微妙而复杂的东西。你不会想到,那个勒死你的人在杀你的时候那样穷凶极恶,而他爱他的儿子,又会那么痛心入骨。你一定去过医院了。看到了什么?”
他不语。
我继续说:“七岁。很可爱的男孩儿……一场车祸,造成了他的死亡。
“那个杀人的人,那个为人父的人,他为了挽救儿子的性命去向你父亲求助,承认自己是杀害你的凶手,愿意指证另一个杀害你的凶手。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挽救濒临死亡边缘的儿子。他很爱他。
“他当初因为穷,为了哺育儿子而杀你。如今,他为了救儿子,愿意杀自己。
“人性究竟是什么啊?
“他拿了你父亲的钱,去拯救他的儿子,去承担高昂的医药费,去维持一个步步走向死亡的儿子鼻腮上的呼吸器。男孩儿被无情地诊断为脑死亡,可健康的心脏还在跳动,倔强地不肯停止。
“你没有想到吧?这个为一己私欲杀人的人,在儿子的遗体器官捐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要把七岁男孩儿的健康器官通通捐献出去。
“医院的走廊很长,狭长的。你是隐藏的魂魄,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他走来走去,在那个狭长的走道上停了又停,顿了又顿,痛苦得迈不开步子。你看着他以一个父亲的悲苦心和泪洗的容颜亲手拔掉了C在儿子身上的呼吸器……
“一个鲜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你愕然。完全惊呆。
“这是你痛恨的杀人犯在戴上手铐自愿伏法之前做的最后一个举动,他亲手结束了儿子的生命,为了拯救其他急需做手术的病人。
“一个年幼的身体死去,却以另外的形式延续生命。
第43节:疑案追踪(12)
“这个被你痛恨的杀人犯。他曾经有罪,可他在用另一种方式赎罪。”
我抬起头大胆地看他的眼睛,“你还恨他吗?”
“我不知道……”
“停止吧!恨人太痛苦。无边无际,没有着落。”
“别问我,这问题像该死的厄运一样永远不会有答案。”
“好吧!”我叹气,“你走好。”
一阵风。
黄泉路上的冥风,Y霾晦暗,卷着苦涩。
他散了。
苦楚的等待换来了平和的心吗?我不知道。就像这鬼说的,这问题没有答案,更没有边际。
可是不论是人是鬼,都不能凭借仇恨而存在。
一个月之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个为子寻凶七年的父亲,在凶手伏法被执行枪决之后,把仅剩的五万元财产,分给了两个凶手的家属。而他自己,则在一个月后因癌症去世了。
至于石玫,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周日我去街上买东西。
苹果陪着我。要过马路的时候正好红灯亮了。
“等一等。”她拉我的衣袖。我们站在斑马线这一端等绿灯。
人群分流。有人在向九十度角的马路对面走。我的眼睛无意中扫见一个人,只有背影,但是亲切熟悉。他在人群之中还是那么气质高贵、鹤立J群。
大森林?!
心里的大鼓又敲响,震耳欲裂。
“哎,你干吗去?”苹果拉我。
我已经不由自主地向街角斜对面奔过去。
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繁华深处的落寞身影。
千万不要消失啊!
“嘎——”
一辆福特急刹车,停在我面前。
苹果急跟上紧紧拽住我:“对不起!对不起!”她给车上的人道歉,转而晃我,“你不要命了,哪能这么横穿马路呢?”
我缓过神来,再看向斜角的马路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苹果。”我失魂落魄地颤动嘴唇,“我看见他了,真的看见了。”
她无声地盯着我的眼睛,根本不去看马路斜对面。末了,叹一口气,再抬起头看看天:“快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下雨?
天上乌云翻滚,顷刻之间雨就到。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赶回宿舍,大雨已倾盆。站在小礼堂屋檐下避雨,听雨声噼里啪啦。雨丝滑落檐口,丁冬落下。
这个画面,何其熟悉……
大森林脱下风衣把我卷在里面,我们站在小礼堂屋檐下等雨停:“没事!这是雷阵雨,很快会过去。”我好像站在避风港里,优哉地看着外面风雨飘摇。只要有他在身边,整个世界都是安全的。突然的闷雷吓了我一跳,闪电照亮发暗的天空。我“啊!”的一声捂住耳朵转到后面贴着礼堂的木门。“你怕闪电?”大森林把他宽大的手掌盖在我的手背上:“你的手太小了,我的借你用好了。”
那时的我真快乐,就像羽翼下的雀鸟,心里踏实而甜蜜。可惜这些我从来不曾说过,大森林怕是不知道吧?
“想什么呢?”苹果晃我。
“没什么。”我甩甩头,尽量不去想他。
“秋季运动会快开始了,你报个项目吧?”她问我。
“项目,什么项目?”
“什么小项目都可以啊!这样可以分散你的注意力,省得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我看看她,没说话。
“真的,你身上Y气重。”她说,“所以才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壮壮阳气。”
我冲她傻傻地笑:“时间过得真快,秋季运动会一过就入冬了,过了冬又是一年,之后是春季运动会,再着是cuba,暑假。然后就进入大三了,大三一过就是实习……”
“拜托!”她不乐意,小嘴巴高高翘起,“你这样推进时间计算法让我觉得惶恐,好像会老得很快!”
“我去秋季运动会报个项目,篮球怎么样?”我问她。
她推我:“跟我来!”
雨已经停了,天边的颜色泛青,但是清新怡人。
“去哪儿?”
“你不是想报名参加秋季运动会吗,既然这样,那你就要多运动,多增加实战经验。今天晚上有西北大学和我们校队的cuba热身赛,你一定要去看看!”
“今晚?我还要复习明天的……”
“哎呀!一晚上不看书死不了的!快跟我走吧!去晚了连座位都抢不到。”
第44节:归来兮(1)
归来兮
a大的体育馆是全国最大的大学体育馆,规模气势都非常宏伟壮观。
天还没黑,体育馆内的篮球场已经灯火辉煌,看台上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水蓝色的塑料座椅被黑压压的人群挤了个严实。
“快来!这边!”苹果拉着我采取地道式钻入法,好不容易找到两个空位置,“坐这儿!”
我被她的惯力拽过去。可刚一坐下,就有人嚷嚷上:“这是谁呀,这么不长眼,没看见这儿有人吗?”
回头一看,有两个大高个子的男生挺立在我们面前,雄赳赳气昂昂的。
我拽拽苹果衣角,小声说话:“是不是占了别人的座位啊,要不我们走吧?”
“凭什么走啊,要走也是他们走!”苹果出言不逊,越是被威吓,她越是来劲,“傻大个子我告诉你啊,姑乃乃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你才是不长眼的!”
“死丫头,说的什么话?”
“中国话!你又不是外国鹦鹉,连母语都没学好,赶紧回家洗洗睡了吧!”
她忽悠一下,将我牢牢地按在座位上。
“你……”大个子较上劲了。
“我什么?这座位又没刻你的名字,谁先来是谁的。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木匠的凿子铁匠的锤,裁缝的皮尺厨子的刀,各有一套说法。”他们是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甭理他们,看我们的球赛。好球!好球!”她手里拿着装了沙子石砾的矿泉水瓶子使劲地挥舞。
两个大个子像快气爆了,棒槌一样杵在那里。
“前面的,别站着挡道!碍事!边儿去边儿去!”后面观众席上有人不乐意,直嚷嚷。
大个子们悻悻地离去。
球赛结束,我们走出体育馆。cuba选手们也散了场,从身边走过。真的好高!若两个人往楼梯口一站,就好像门神一样,挡个严严实实,谁也进不来出不去。
“大吉普呢?”出了体育馆我闲扯几句,“这么好的节目你怎么没叫他来看呢?”
“唉!他在准备什么大字报呢!明天礼堂前有活动。你又不是不知道,学生会整天就是忙活这些P事儿,真无聊。我都不想叫他往学生会里面挤,钻进去的人马上变质,一身官味儿,人也势利了,得不偿失。”
“怎么这样说呢?”
“本来嘛!我这人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我就是不喜欢学生会,做那些个事儿都特假,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只为了能留校任职。真没意思!”
“大吉普或许想为你们的将来考虑吧?”
“想也不能这样想。我最受不了做官儿的那套阳奉Y违。什么东西,看不惯!莫言还不错,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她说着说着又绕到别处去了。
“我没跟你说他。”
“我知道!我只是这么感慨一下。若惜,你真的可以考虑看看,莫言的条件还不错,小伙子有模有样,虽然没有大森林那么帅,但是篮球打得漂亮啊!”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心里很闷:“苹果,你先回宿舍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成全我吧!我只想静一静。”
“好吧!那你别回来太晚啊!”
“嗯。”我们分开走,一个向北,一个向东。
学校里到处都有谈恋爱的学生出双入对,似乎没有清净地。我耷拉着脑袋,向人最少的学校东门走去。那里是过去的古城墙,一片萧瑟。
走上城楼更觉得荒凉,高大的松柏和泡桐隐没进一片黑暗中,只有茂盛的树头在风中摇曳。我坐在古老的城墙上看着隐约中的昏暗灯光发呆,身后有人跟上来,竟浑然不觉。
第45节:归来兮(2)
有人踩断了树枝,发出喀吧的声音。
“什么人?”我喝一声。
“哟,被发现了!那正好,省得哥儿几个费事了。”
凛冽的风中钻出一个人来,是个消瘦的马竿儿。他对着城墙下吹一声口哨,下面马上有人回应。我大惊,探头向下面一看。
又是一惊!
有两个人在往上来,可不是像平常人一样走阶梯台子跑上来,一个穿草灰颜色外罩的人“噌!噌!”两步就上来了,好像攀墙附土的蜘蛛精一样,九十度的高墙,如履平地。
这是什么人?
“你们想干什么?”我大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干什么?”瘦马竿儿向我露出满口黄牙,笑得狰狞,“你说呢?”
“前几天有俩谈恋爱的学生在这儿黏糊,被我们哥儿仨撞见了。到嘴的肥R哪有不吃的道理,我把那小子打了个半死,他连吭一声都不敢,还求我把他放了,只要不杀他,他愿意把他的小妞送给我们爽一爽。世上还有这样不男人的种?”
“二哥你说错了,”另一个尖嘴猴腮的人C嘴,“是没种的男人。”
“啥球儿样,都一个德行!既然他都这样说的,我们还客气啥,没想到才爽过几天又有鲜羊R送上门来了……”
“大哥!这小妞可是个肥羊啊!”
三个民工模样的人面目狰狞,步步紧*。
“别过来!”我大喊。
他们J佞地笑:“喊吧!这地方,风一吹什么音儿都散了,叫鬼都没用!”
我站起来向后一退,后背顶住一座砖墙——完了!无路可退!
“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我看了眼脚下五米高的城墙,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跳啊,我看着你跳。”瘦马竿儿狞笑着继续*近。
我的腿肚子不知是冷的还是软的,抽筋一样抖个不停。
要跳吗?
*人的污秽面孔已经越来越近,尖嘴猴腮那人伸出胳膊就能一把拽住我。
我心里紧张。还有,一点……胆怯。
可是骨子里的一丝倔强,不允许我受这样的侮辱。
我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就要一纵身跳下去……
突然间,哪里伸出的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拦腰抱起,离开那让人眩目头晕的城墙边沿,轻轻放在宽敞的地方。
是谁突然出现了?
一个黑色旋风一样的影子阻挡在我面前。他逆着月光而站,背对着我。可是这样挺拔俊朗的身影,太熟悉了。
我心里跳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眼底一股热潮止也止不住。
这背影……
我曾向神许诺,只要让我再见到他,让我用什么代价去换,我都愿意。
“呃啊——”
瘦马竿儿趴下了,是瞬间被击中肚子卧倒的。他扭曲着身子痛苦异常。
穿草灰色褂子的人愣住了。
速度太快了!他在风驰电掣中施展电光火石般的拳脚,对方应接不暇,甚至根本没看清楚拳脚从哪儿来。
耳畔之后风在呼啸。
尖嘴猴腮的人已经捂住半边腮帮子歪倒一旁,他爬起来边逃边叫唤:“二哥小心,那小妞有妖术!她会隔空霹雳掌,会打人!”
他嘴里喊着莫名其妙的话,另外两个也接连被踢飞,四散溃逃。
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面前的黑衣人仍背对我站着,没有转身的意思。
“大森林!”我的咽喉处像被开水烫着了一样激动得冒泡,“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我真想扑上前去抱住他大哭或是大笑,可我的脚没有移动一寸。像我这样唯唯诺诺的人,也许注定不会幸福。
“你为什么总背对着我?”我不死心地问。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来。
原来转身也需要勇气。
“大森林,你……怎么了?”
我惊愕,呆呆地愣在那里……
“你开学前去了哪里?”
“我回了趟老家,去扫墓。”我小声地回答,盯着他的脸。
“难怪我没有找到你,明阳出事了,你知道吗?”
我耳朵里一片嗡鸣,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第46节:归来兮(3)
“大森林!你的脸怎么了?”我伸手想去触摸。
他脸上带着一个白色的R胶面具,遮挡着半边面孔,是他一袭黑衣中唯一的亮点。真像极了安德鲁?洛伊?韦伯笔下的歌剧院幽灵埃里克。只是面具下那双蒙了雾水的眸子依然摄人心魄,凄凉而孤独。
“别看它,很丑陋。”他蹙眉,把头转向一边。
“你怕我看到什么?”我的心被揪起来,久久落不下去。
我不怕他看见我眼眶里的潮湿,这没什么好害羞的,我的确想哭,“缅甸的大火把你烧坏了吗?对不起,那时明阳只带走了我,没有带你……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他是对的。我已经死了。你还要好好活着。”
“可你活着回来了。我曾无数次地埋怨过这世界残忍,如今我不埋怨了,我要感激。”
他又回到老问题:“明阳出事了,你知道吗?”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从缅甸脱身,置于死地而复生的?”
他依然不让我看他的脸,很严重吗?
“我的事不重要……”他一点也不在乎他自己。
“那什么才重要。”我声音激切,“你已经为狄家付出很多了。”
“不,那也是你的狄家。我做什么是我心甘情愿的,有一天你也会成为狄家的一分子,我一样会守着你,就像对待明阳一样。”
“我不想你一辈子都做明阳的影子。”我几乎是哭喊出来。
“不是的,”他小心地捧起我的脸,擦干那些眼泪,“我是心甘情愿的,心甘情愿……”
“可我不想……”
“嘘!好了……”他像哄一个娃娃,“好了,不说这些,我脱险之后到处找你和明阳,我知道你们去了狄家在勐腊置办的一处房子,但是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我前后一直在找你们,可明阳没跟你在一起?”
我点点头。
“你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把你们分开时发生的巨细告诉我,我派人去找。”
古城墙上很安静,似乎是专门为了我和他的重逢准备的一处秘密据点。我该从何说起呢?勐腊,似乎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我和明阳在勐腊的野象谷看见一个游魂,样子很可怕。因为他的脸碎了……”我努力地回忆,似乎感到冷了,身子蜷缩起颤抖着。
“碎了?”他一惊,环起一个圈包着我。
我们就坐在这城楼上讲起了那段令人恐怖的经历,真的……很奇妙,虽然恐怖,可我却不冷了……
“嗯。碎了。那张脸像晒干的柿饼一样稀烂,挂着浓稠的血浆子,眼球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我吓坏了,明阳把我拽到身后去,不让我看。后来才知道,那鬼生前是个农户,他因为看到有象偷吃他种的苞谷甘蔗,所以气愤之下用私下交易来的枪S杀了一头小象。他说他慌乱之中打出去一百多发子弹,事后自己也挺后悔,毕竟原先只是想把象赶走,没打算杀它,但是这象太狡猾,每次都等到粮食丰收的时候来破坏,害得他年年辛苦却总是颗粒无收。再后来有一天,一头成年母象冲进他的家,抬起前蹄把他碾得皮R连筋爆开,白色的骨头断裂突出。他老婆看到他肝脑涂地的模样,吓得差点不省人事。”
“嗯,明白,象的记忆力超群,即使相隔几十年,它们也可以为亲人寻仇。”
我怔怔地看着他:“那不是和你一样吗?你知道你去找安卜泰报仇的时候多像个从地狱走出的复仇使者?”
他笑。他居然笑得出来:“那后来呢,这鬼和明阳扯上什么关系了?”
“那鬼对明阳说,自己死后他的兄弟和老婆娘家的人都发誓要杀象为他报仇,其实这里面还有些不法分子的鼓动,是想趁乱得到野生象牙,牟取暴力。他做了鬼就是希望化解这段仇,也让偷猎者死了猎杀的心。”
“明阳去帮鬼了?”他问道。
我点点头。
“这个傻孩子,什么事都要管。”他感叹,“后来呢?”
“勐腊管理站给我捎来一件上衣,是明阳的,衣服背面沾血写了四个字:回学校去。”我盯着天上那轮很圆很大的满月,心想他一定还活着,在地球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也在看这轮月亮。
第47节:归来兮(4)
“还有线索吗?”
“他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留下一件带血的衣服,衣服上就四个字,口袋里装着一张卡……”我把那张银联卡拿出来交给大森林。
他看了看,沉稳地问我:“他最后一次往这张卡里面输钱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我记得,没有这张卡我寸步难行,买车票还多亏了有它:“暑假刚开始的时候。”
“哦!”他沉吟一声,“那就是说,这段时间他一点也没有关注过你……那他会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可能是做他认为更有意义的事情去了吧!”我自嘲一番,“世上仙女很多啊,他不用只关心我一个!我还有这点自知的。”
大森林听完,突然用力地攥着我的胳膊:“若惜,不要否认明阳对你的感情,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对你说,他心里一直有你,没有人比你在他心目中更有分量。也许他还是个孩子,也许他还有闲心去热衷保护野生动物,也许他今后会很忙,能陪你的时间少之又少,但你绝对不能忽视他对你的一颗真心。我知道,他很爱你,是真的。”
我的眼圈红了:“你对我负责任地说?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你一个人的决定就可以给世界画个圈圈,所有人都会按照你安排的那样做吗?”我捂起耳朵,“你可以救我的命,可以掳去我的心,但你怎么可以命令我去接受除你以外的人。我愿意把明阳当做知己朋友甚至至亲的亲人,可是爱情……是这个样子吗?”
“你还是个任性的孩子,”他在我耳边低语,没有像从前一样用他的大手把温暖传递给我,似乎在刻意地保持距离,告诉我一切都已不同,“我走了,你保重自己,等我找到明阳的消息我会来通知你……”
“你要走?”我看到他站起来,心里一阵发慌。
“快回去吧!有人上来了。”
这是他留在古城楼上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向城墙下跳去,就像夜色中的蝙蝠侠,又潜踪隐迹消失无踪。
脚步声越来越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真扫兴,今晚咱们学校一直领先的,到最后关口输了。”
“就差一分啊!他乃乃的熊!气死老子了!”
“四瓶燕京够你喝的吧?”
“C!就四瓶啊?你他乃乃的也忒抠门儿了!”
两个高个子男生齐齐向我走来。我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们身上的校服,是校友。管他是什么,大森林出现之前的那幕还让我心有余悸,趁他们上来之前,我撒腿就跑,一阵风似的从两个人身边穿过……
“嘛东西?”
“我也感觉好像有个人影儿忽悠一下就飞过去了。”
“速度忒快!”
“哎妈呀!ufo……”
我顾不上听那两个走上城楼的人说什么,只是脚下生风,飞快地跑。刚到宿舍楼底下,就听见有人叫我:“蓝同学,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在等你!”
莫言!
“等我有事吗?”
“我……”他吞吞吐吐,手里搓着两张卷得不像样子的电影票。
苹果正好回来,双手提着两个暖水瓶。
“去开水房了?”我问她。
“是呀!”她冲莫言努努嘴,“你们怎么在这儿说话呢?东花坛西C场有的是地方呀!”
“别说不着边的话!”我上前抢过她手里的暖水瓶,挽起她的一只胳膊向宿舍走,“莫言同学,再见!”
苹果身子向前走,脑袋向后转:“莫言,我提醒你啊,若惜是个乖巧孩子,你可不能欺负她。”
“不……不会。”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极了西红柿的同胞兄弟。
“还有啊,以后不许你和大吉普在一起厮混!”
“啊?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他那人我知道,本质不坏,但是心眼儿太多。跟着木匠学拉锯,跟着瓦匠会和泥。你是个老实人,我怕他把你带坏了。”
我们已经进了女生宿舍楼,莫言还在傻愣愣地站着,琢磨苹果的话。
宿舍里的蚊子成灾。秋老虎不肯走,秋蚊子更是狠毒。我和苹果各自躲在蚊帐里说话。
第48节:归来兮(5)
“大森林还活着?”她拿床单顶在脑袋上,下巴快要脱臼了。
“最后枪声响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大森林挡在我面前,血浆飞出,我昏厥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颠簸的汽车上……我面前只有明阳了……”
“明阳?”她打断我,“明阳又是谁?”
“这个……”我咬一咬嘴唇,“这话……要从头说起了。”
直到熄灯铃响起,明阳的来龙去脉,我才算交代清楚。灯灭了,一片漆黑,看不到苹果的表情,只听见她有点懊恼的声音:“唉!真是的,你不早说,大吉普还在乱弹琴撮合你跟莫言。”
我沉默下来。她还在夸夸其谈:“对了,你听说了吗,咱们学校又出命案了!”
“呃?”我惊诧,“什么时候的事儿?”
“今天才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她端着茶杯又钻进蚊帐,“以前我就听说过,咱们学校从七九年开始每年都要死几个人,不是四个就是八个,反正都是双数,从没死过单数。”
“你听谁说的?”
“咱们学校每次都这样,一出事就封锁消息,怕影响学校的招生,更怕有人刨根问底。”她压低了声音说,“管理学院传出来的消息,前几日她们学院有个女孩儿和男朋友在晚上去了东门外的古城楼。这男的不是个东西!碰见三个民工耍流氓,他把那女孩子丢下自己跑了,结果那女孩儿被人强暴?了……?”她抱着茶杯咕嘟咕嘟地咽水,愤愤不平,“真无耻!要我说这男的趁早撞死算了。”
“后来呢?”
“后来,这女孩子回宿舍之后跟谁也没说,可是委屈得难受。看来她是做好思想准备了,想干干净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