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逐鹿原城今日难得祥静。六月中旬的山风绕过林间溪流带着些清清爽爽,拂过城中大大小小的街巷、然后挨家挨户偷偷溜进窗门,试图叫醒睡梦中聆听清晨山语的人们。
却遇见枕空被凉。
经过数月的光景,城内百姓其实已断断续续被逐鹿原护送、尽数转移到披云关,更有近半成的流民余有心力,不愿被战火牵累,穿过披云关继续东上,图个后半生安稳。当然这些人就不在逐鹿原的护卫职责之内了。跨过披云关,按照君泽玉和布衣楼达成的共识,由新任天下共主江满楼负责整顿。
披云关为界,以东定太平,以西安战乱。
这是布衣楼为此间天下钦定的界限,可以说披云关是雷池重地。异族越过披云关东去只有一种情况:守关修士皆死尽!
无论两座天下的交锋未来是怎样光景,至少目前来看,几无可能出现那种绝境。
因为整座逐鹿原城池里里外外很平静。不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夕短暂的平静,而是……
大腹便便的十天显圣老掌柜酒招旗在城里最繁华热闹的街道选址,说是选址,其实就是无主之铺子先到先得。
然后支配二十四年少忙活改建修葺,最终开了一间简陋的客栈酒楼:者行酒铺。
算是洛河郡落霞山那家行者客栈的延续。
至于开酒楼的目的,老酒头笑言说唯陈年美酒和满腹才华不可辜负,当然重点是后半句。想当年给洛长风取名初一,便是他自己最得意的手笔。
谓之,才华。
柳十三也是近来数月听了许多关于十天显圣的故事,尤其对老酒头兴趣颇深,便经常自己下厨好酒好菜侍奉着那位老掌柜。
相处久了。
柳十三便从老掌柜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原来很多年前洛河郡洛家灭门惨案,师父洛长风得以幸免的很大原因竟是这位十天显圣于心不忍,暗中帮了些许。找了一具少年尸体,李代桃僵。
十天显圣既然插手,大燕帝国那位白楼神将自然不会察觉异常!
柳十三得知其中原委,心底感激非常。
当得知老掌柜有意重开客栈酒楼后,便连拐带骗连拉带扯,把二十四年少全都糊弄了过去,不仅帮忙建造装饰,还成了酒楼轮流值班的杂役。
无偿杂役。
当然去者行客栈喝酒的客人们,自是没那福分享受二十四年少的无偿递酒服务。要喝酒,自己跑腿。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也有例外。
柳十三想了个法子,如果需要他们这批天骄般人物的酒楼杂役伺候,须得拿真本领来换。
规矩既然立了,就要遵守。
这不没过两日,号称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陈玄都老前辈莅临酒铺,随手抖搂了一套古老剑术,弄得整座客栈里剑影剑气闪烁不停,看得柳十三目不转睛。最后和师妹松灵韵一左一右是捶肩又揉腿,倒酒夹菜,伺候得无微不至。
临走前,老儒生陈玄都红着脸拍了拍柳十三肩膀,微醺说道:“去、去跟老酒头说,这酒还可以,就是铺子名字真心不行。”
柳十三极为认同,压低声音凑了上前说道:“不满前辈,其实三儿也觉得者行铺子俗不可耐。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言呐!”
陈玄都听完大笑。
豪气顿生。
“去搬一座丈许高的碑石来。”
柳十三见狂诗绝剑酒劲儿上头,便知道有好戏看了,朝师妹挤了个眼色。松灵韵会意,这又招呼着老儒生折回酒铺重新座下。
柳十三展开身法,一道烟溜走。
没过多久,柳十三拉着小和尚当愿及楼兰君主的小书童寅时,三人不知从何处削了一块丈高的青色碑石,轰的一声立在酒铺门前。
四个小家伙恭敬地将狂诗绝剑请了出来。
铺子里的酒客们纷纷搁下酒碗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被柳十三火急火燎抗碑石赶路吸引而来许多少年。
天刑将铁冷站在高处视线投来。
中原城城主陆孤帆索性直接靠近凑热闹。
鬼谷林的吴甲子和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刚好就在街道对面的阁楼里对弈,听闻动静后封了棋、纷纷起身从窗口俯视。
敬亭山的曹静和童初贤伉俪混在人群中。
还有大旗门长弓追翼的宁显山、邪风谷百鬼夜行的梁凉……围观者远近高低,越来越多。
只见那位狂诗绝剑眯着眼,昂着头、摇头晃脑仿佛没有睡醒一样。
陈玄都饮了口酒。右手并指如剑,大袖一挥。身旁丈许高的石碑上出现几行剑意盎然的草字。
“十分铺子。
四分绝活。
三分酒。
两分心情。
带一分醉意离开。
换天策头颅,下次再来。”
豪气万丈!
酒铺门前,惹来一阵叫好!掌声及喝彩声连绵不绝。
陈玄都带着一分醉意离开。
柳十三却苦恼不已。他蹲在丈许高的石碑前,两手撑着下颚,叹了声气。
小和尚当愿宣了声佛号:“柳师兄为何叹气?”
楼兰君主的小书童寅时同样不解。
松灵韵接着问道:“对啊二师兄,我瞧大家的反应好像都挺喜欢的。而且你瞧,这带一分醉意离开,换天策头颅下次再来。陈老前辈豪情万丈,要斩异族天策上将的头颅换酒呢。”
柳十三白了师妹一眼:“小丫头片子懂啥?”
松灵韵哼了声。
大师姐南宫九出现在师妹身旁,揉了揉小师妹脑袋。
见大师姐撑腰,柳十三顿时蔫了气补充说道:“若是每个酒客都像陈老前辈这样,势要斩杀一名天策上将头颅再来换酒,百将策拢共就那么点儿人,老酒头不得连落霞山的家底都要陪完?”
小和尚当愿听了这话,一时语结,不知该说些什么。以他对柳十三的理解,这厮又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寅时不忍直视地扶额。
大师姐南宫九理也不理,带着小师妹直接离开……
柳十三依然坐在酒铺门前。对着石碑等了数个时辰,终于等到夜深人静。酒客们纷纷离去,铺子打烊,才从装睡中醒来。
贼头鼠脑地四下里瞧了瞧,再三确认街巷无人后,才起身抽出自己的书院刀,闭目宁神片刻,然后聚精会神。
挥刀如剑。
在那‘天策’二字划上叉叉,复而补了一字。
“十分铺子。
四分绝活。
三分酒。
两分心情。
带一分醉意离开。
换颗头颅,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