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樊城已接近傍晚,刘璟没有回军营,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家中,他还是住在那栋小平房内,距离军营不到一里,走路只需片刻时间。
军队主将并不一定要住在军营,只要在战时,主将才不能离开军营,必须昼夜留在军营。
而在平时,主将可以住在军营,如果方便,晚上也可以回家,这个没有强制规定,只要安排好晚上的值勤便可。
刘璟还是继续担任军侯,除了三百余名幸存的士兵外,又补充了两百余名士兵,使他手下兵力还是五百余人。
刘璟手下有五个屯长,每晚都有一个当值的屯长,负责巡守城门,大家轮流值夜,刘璟也会随机抽查,时不时在半夜里出现在城门。
刚走到家门口,刘璟便感觉有异,似乎家中有客人来了,门口竟停着一辆马车,而且这辆马车让他感到眼熟,他凝视半晌,忽然认出来了,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欣喜。
他推开门,快步走进院,一眼到了客堂,客堂上,一个身着雪白长裙,俨如秋水伊人般的少女站起身,一双清眸流盼的美目盈盈注视他,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但调皮的笑意之下,又藏着一种难以察觉的紧张和期待,这个少女正是陶湛。
她走了已经整整三个月,刚开始刘璟有时会想起她,但随着时间推移和军务繁忙,他便渐渐地将陶湛忘记了。
可当此时她意外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刘璟竟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原来他还是很期盼再见到她。
陶湛已经换了春裙,雪白如梨花,上身又披了一件淡紫色短襦,双臂环套绣花丝帛,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俏丽俊逸,比上次见她,更有一种青春动人的美态。
陶湛抿嘴一笑,“怎么,升了军侯,就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不认识。”
刘璟走进房间,挠挠头笑道:“我只是有点惊讶,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是指来樊城。”
“下午刚到,先去了一趟游缴所,说你已经调走了,所以我急急赶来,一心要向刘将军祝贺升职!”
说完,她学着男的模样,夸张地向刘璟作揖施礼,可施礼到一半,她自己都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
陶湛的活泼明朗令刘璟的心情好了起来,他也开玩笑道:“我怎么觉得陶姑娘不是来庆贺,而是急急赶来我这里混饭。”
这时,小包正好端一杯茶进来,听到刘璟的话,吓得她一哆嗦,杯中茶水差点泼出来,公怎么能对客人这么说话,这是很无礼的,她连忙放下杯,拉了一下刘璟的袖,“公,可不能这样说,这对客人无礼。”
陶湛上前搂过小包,拉到一边低声笑道:“你这个小丫头,我还夸你善解人意,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家公的意思?”
小包一怔,像只小呆鹅似地问道:“我家公什么意思?”
陶湛嫣然一笑,眼波流动,瞥了一眼刘璟,故意拉长声音道:“我想啊!一定是某个人在特地提醒我,说我还欠他一杯酒。”
一刻钟后,刘璟和陶湛出现在左岸酒馆里,左岸酒馆是樊城最好最大的酒馆,位于北城门处,是一座占地五亩高四层大酒馆,不仅是樊城最大,在整个荆州也是首屈一指。
左岸酒馆每天都顾客盈门,生意非常兴隆,不过文士和官员却不大来这里,这里的客人主要以商人为主,文士和官员更喜欢到对岸的望江酒馆,那里的文雅气息更重。
和上次的望江酒馆最后被人抢了位相比较,刘璟二人在这里受到的待遇明显不同,这固然和刘璟掌管樊城城门有关,但更重要是,陶氏商行在这家酒馆有专门的包房。
专门包下四楼最好的一间雅室,用于陶氏商行招待客人。
酒馆掌柜亲自把他们二人领上四楼,恭恭敬敬道:“两位贵客请!”
刘璟走进雅室,只见雅室内布置得金碧辉煌,四盏水晶灯内点着蜡烛,使房间里亮如白昼。
每一件用具都是名贵之物,玉做的碗,银制的箸,金光闪闪的刀匕,上等的花梨木坐榻和几案,墙角放着一只青铜麒麟香炉,青烟袅袅,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浓郁檀香。
一切都是那么华丽奢侈,连四名侍女也是美貌俏丽,百里挑一。
刘璟注意到了大门上有一块牌,写着‘陶房’二字,意味着这是陶家的专用之雅室,估计连房内之物,也是陶家专门布置。
陶湛聪颖灵慧,她见刘璟到‘陶房’二字时,眉头微微一皱,连忙笑着解释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我从不谈生意,我在家族里只管最
后审定契约,这里一般都是管事来请客吃饭。”
刘璟点点头,感叹道:“这里是有点太奢侈了,不过也能理解,做生意嘛!总会要点面。”
“若不是望江酒馆惹恼了我,我一定还会请你去对岸,说实话,这里太嘈杂了,我不太喜欢。”
陶湛嫣然一笑,晶莹亮丽的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顾盼生辉,她一摆手,“既然是客随主便,那请刘将军,还是璟公坐下吧!”
“还是叫我璟公,将军这个称呼挺怪异的,我听着很别扭。”
刘璟笑着坐了下来,陶湛见他给自己面,心中欢喜,也在他对面坐下,几名侍女给他们端茶送酒,忙碌得穿梭不停。
陶湛纤纤玉手端起了耳杯,纱袖滑落,露出白腻如羊脂般的手臂,她抿嘴笑道:“璟公,我在外从不饮酒,但今天破例,为上次我的不辞而别向公道歉。”
“姑娘言重了,不过,姑娘若不能饮酒,喝果浆我也能感受到姑娘的诚意。”
陶湛没有回应,她端起耳杯,将一杯温酒慢慢地一饮而尽,俏丽的脸上立刻抹上一道酡红。
刘璟也连忙端起耳杯,陪她一饮而尽,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
刘璟刚要开口,陶湛却犹豫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刘璟立刻停住话头,“姑娘想说什么?”
陶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在柴桑,家人和朋友都叫我小九娘,这是我乳名,不过我不喜欢小字,所以大家从去年起,又改称我九娘,你也可以。”
停一下,陶湛又问:“公可有表字?”
刘璟摇摇头,两人都沉默了,半晌,陶湛低声道:“这次我来襄阳,其实是因为陶氏商行发生了一件事,父亲命二叔来处理,我便跟随二叔一同前来。”
刘璟没有说话,平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大概半个月前,陶家的一支船队在汉水上离奇失踪,大概有五十艘船,满载着刚收的新茧,连同二十几名伙计也一同失踪,这件事在陶家来说,其实也不算很严重之事,前年,甘宁在长江劫了陶家三百艘货船,不过在汉水却是第一次,船和货物找不回来也就算了,关键是二十几个伙计,我们一定要找回来。”
“现在有什么眉目吗?”刘璟关切地问道。
陶湛摇了摇头,“现在没有一点消息。”
“我能不能帮上姑娘一点忙,我可以去游缴所问问,他们或许有点眉目。”
“不!不!”
陶湛慌忙摆手,“我请公来喝酒,绝不是要公帮忙,这件事陶家能处理好,而且我二叔人脉极广,官府和水贼都很熟悉,他今晚去找李太守了。”
两人又沉默了,很多事情在不经意时才会反应过来,尤其女人的心思更加细腻,她们往往会更注意一些和事情无关的细节
陶湛心中不由幽幽叹息一声,他还是叫自己姑娘,并没有改口。
酒宴完毕,刘璟把陶湛送回了商行。
商行门口,陶湛并没有下马车,薄薄的车帘遮挡住了刘璟的视线,他不见陶湛的神情,也不见她的容貌。
“多谢九姑娘今晚的盛情款待。”
刘璟也想称她九娘,可话到嘴边又改口了,他还是觉得有点唐突,他感觉陶湛后来的热情中又略微有了那么一点客气的成分,这种客气无形中又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或许她并不愿意自己称她为九娘。’刘璟暗暗忖道。
过了半晌,才听见马车里传来陶湛淡淡的声音,“公太客气了,这是我答应过的事情,我既是商人之女,当然要维护自己信誉,说过的话怎能不算话呢?”
“哦!那姑娘打算在樊城呆多久?”
“我也不知道,要二叔处理事情的进度了,不过我想,最多不会超过五天。”
刘璟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五天后就要走吗?
他沉吟一下,又道:“在姑娘走之前,我也想回请姑娘,不知刘璟是否有这个荣幸?”
“这个以后还会有机会,不是吗?璟公。”马车里的声音依旧柔和,但只是一种客气的柔和,略显平淡。
刘璟心中叹息一声,陶湛的婉拒令他很是尴尬,也罢!不愿就算了。
“好吧!我先告辞了,姑娘好好休息,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刘璟一调马头,向城门处疾奔而去,马车还是没有动,但车帘却略略拉开一条缝,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刘璟远去,眼睛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