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大越朝皇宫,秋风瑟瑟,草木凋零,原本就略显单调肃穆的宫中,此时更是凭空被冠上了一分凄冷,就算偶尔有几片桀骜的树叶倔强地挣脱了束缚着它们的树梢摇落下来,也很快就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太监们给打扫了去,只叫这皇宫之内足有千亩的青钢石地砖,时刻都保持着近乎绝对的光洁,仿佛刚刚才铺上去的一样。
今日里的天气就如往常一样,阴沉沉的,云间的太阳经过了大半日的努力,终是没能敌过那层灰霾的云朵,只得干脆懒洋洋地呆在后面,无奈地将天空的制霸权交给了对方。
视线向下,看这皇宫之中,虽说诸如广场金桥之类的宽阔平广之处渺无人迹,但细看之下,在远处那些金顶红柱之间,还是不时有一队队的身影穿梭闪现着的,尤其是越靠近后宫方向,这类身影便愈加地多,一路追随过去,等到了灵溪殿处,却和之前已然是两个世界的景象了。
只见这不大的偏殿周围,此时已是密密麻麻地围上了数不清的人影,其中多是端水送物的宫女太监,以及那些立在外围,好似严正以待,却着实没甚作用,纯充作壮胆的数百名大内侍卫,而在这些人头顶的玉阶之上、灵溪殿门前的平台空地上,才是真真正正的正主所在这紫禁城的主人、大越当朝皇帝肖正明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銮驾之上,在他的下手周围,有十数名一二品的当朝大员、以及几名一看便是极有地位的大太监们正小心陪侍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只因为,这些伴君多年的老姜块早已看出,此时这位杀伐果断,霸气强硬的皇帝,心中是有多么惶恐和紧张,在这个时候出幺蛾子去打扰到他,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热水!热水!”
“毛巾又用完了,快再去取些来!”
此时的天色昏暗,灵溪殿内正点着火烛,包括皇帝在内的一众人只得从窗上的剪影窥得丝许情况,同时里面传出的每一道声音,也都在牢牢地牵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灵溪殿的大门不时地打开,露出里面那宫女紧张慌忙的脸,招呼着早就提前守在门外、端着一应物什的宫女太监们进去,将里面的人换出来,接着再将那大门关上,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早就忘了距离十几步外,就坐着这天下苍生的共主,堂堂的大越皇帝一般。
对此,皇帝肖正明也是丝毫没有心思去在意了,只是每当他瞧见里面的一盆盆血水被端出,他的脸色便会愈加阴沉几分,握着椅子的手也会多施几分力道,到了后来,他那副常年习武的身子竟也是略微颤抖了起来,见其这幅模样,距离銮驾最近的一名老太监不忍开口劝道:“主子,您可得保重龙体呐!且不说此回有神医珂谟相助,单说贵妃娘娘的吉人天相,便保准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说着,这老太监的身子不自主地又恭低了几分,一双苍老枯槁的手掌扶上了皇帝的手臂,仿佛是想要借此来安慰对方一般。
按理说,这种十分逾越的举动,着实是不该出现在皇帝和一名太监之间的,只不过,感受着身旁老奴的举动,皇帝却是没有丝毫的动怒之意,反而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扶上来的手背,有些嘶哑地说道:“大元啊,你不必安慰朕的,熙妃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劫,也是她与朕二人好生商决之后的结果,朕拗不过她,也不忍。。。哎!”
说着,皇帝摇头苦叹一声,又呆呆望了窗上的剪影几眼,这才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罢了,命中有时终须有。。。一切,便看天意罢。。。”
听着皇帝自怜自顾的话语,周围众臣们也难再保持沉默,齐刷刷地跪了一片,拜道:“吾皇万福!”
见状,皇帝有些疲惫地朝着这些大臣们摆了摆手,心中的烦躁不减反增,他心里清楚,别看这些歌家伙此时表面上都是一副极为担心的模样,但心中究竟有几个是真的担心,又有几个是幸灾乐祸,还真是说不准呢,如若不是情非得已,他才不会闲得将其全部叫来陪候的。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朝廷和皇宫,身为大越朝最大的两个集权中心,自然也是不可避免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比如,此时众臣之中距离自己最近,那个看起来神情最为真切的家伙,正是当今皇后的亲哥哥,而在他旁边满头大汗,戏如影帝般的年轻臣子,又是齐妃的幺弟,再比如,此人乃是良妃的胞兄,那一个,又是乐妃的亲眷。。。
好嘛!拢共来了十五个人,结果十个都是盼着坏事的!
“再叫你们猖狂几日,待朕腾出手来,必将你们这些外戚一网打尽!”
这么想着,皇帝心中不由地又焦躁了几分,同时其思绪也终于是被牵动了一下,只不过还不等他的脑子继续飘远,便听一阵清脆的哭声猛地从灵溪殿内传了出来!
“有了!”
闻声,皇帝肖正明心中的大石徒然落地,紧皱的眉头也是顿时便舒展开了一半,同时第一个便从銮驾上蹦了起来,快速几步走到了大门之前,刚好赶上一名宫女从里面将门推开,接着他也顾不上什么君仪了,当下便伸手抓住了这宫女的两边肩膀,急切地问道:“情况如何?情况如何了?贵妃好吗?孩子怎样?”
被皇帝突如其来地这么一抓,这小宫女可是立时间便吓得丢了半边儿魂,支支吾吾了半晌,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最后还是紧随而后的一名老嬷嬷探出头来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闻言,皇帝急忙将手中宫女撇开,上前一把边将这名嬷嬷由地上拎了起来,急道:“说!”
皇上真是健壮如斯呐!
这老嬷嬷被拎得心中发苦,但表面上却是没有一丁点儿的不满显现,随着皇帝的问询,脱口而出道:“回禀皇上,熙贵妃吉人天相,为陛下诞下一位龙子,现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此言一出,皇帝心中的重负才终于算是全数落去,他口中喃喃念着,一股强烈的喜悦从胸口涌出,若不是他顾及君威,有着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恐怕此时早就扬天长笑起来了,只不过饶是如此,此时的他,也是被憋了个满脸通红,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就连此时耳边众臣的恭贺之声也都听不见了。
短暂的呆愣之后,皇帝立即撇下了大门外头心思各异的一帮大臣,迈开了脚步,朝着里殿走了进去,而随着他的身影渐去,前一刻还恭敬立成一排的大臣们也立即忙活了起来,各自招来了自家随从,窃窃私语之间,便将龙子诞生的消息第一时间传了出去。
再看皇帝肖正明,此时已是掠过数道内门及一众刚刚才忙碌完的宫女太监,来到了熙贵妃的塌前。
“皇上。。。”
此时的熙妃刚刚生产,再加上流血过多,面容自是苍白憔悴的很,一见皇帝来了,挣扎着想要起身相迎,却被皇帝急忙给按了回去:“婵儿,你这是做什么?赶快好生歇着,这一回,可是委屈你了。。。”
这婵儿乃是熙贵妃的本名,作为一直以来最受宠爱的妃子,被皇帝叫小名,在后宫佳丽三千之中也就独属这一家了,乃是前者一直以来的特权。
这一声婵儿听得熙妃心中自是一甜,接着便依言顺势躺了下去,接着笑道:“皇上,臣妾今日诞下皇子,乃是遂了臣妾多年来的夙愿,就算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且不谈臣妾不也是安然无恙?又何来的委屈一说呢?”
“总而言之,朕日后总归是要好好补偿你一番的。。。”
闻言,皇帝面色温柔地伸手抚了抚熙贵妃额前的碎发,接着仿佛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道:“哎!朕光顾着和你寒暄了,怎地忘了正事儿?”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大声向立在一旁的一众嬷嬷宫女们问道:“龙子。。。朕的皇儿呢?怎么还不快抱给朕瞧瞧?”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老嬷嬷怀抱着一襁褓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十分恭敬地将手中婴孩儿交到了皇帝手中,后者接过来一看,便和那婴孩儿水汪汪的一双眸子来了个对眼,顿时便惊喜叹道:“不愧是朕的龙子,这才刚刚出生,便会睁眼瞧人了!”
“皇上!皇儿身子脆弱,您可得慢着点儿!”
眼见皇帝高兴得不知所以的憨样,一旁的熙贵妃却是及时提醒一声,皇帝闻言这才一边连声说是,一边将其轻轻放在了前者枕边,与其一同细细观察了起来。
只见这刚出生的男婴皮肤胜雪,浓眉大眼,小嘴红嫩,略显稀疏的头发浓黑且亮,竟是看不出丝毫平常婴儿该有的皮肤褶皱,此时好似正满脸疑惑地朝四周不停张望着,仿佛像已经出生好久了一般,手舞足蹈,咿呀直叫,当真是灵气十足,看得二人是愈发地喜欢,尤其是刚刚经历过产子之痛的熙贵妃,一颗心儿简直就要当场化去了。
终于,直等二人在这温情之中沉默良久之后,才见正轻轻抚着婴孩儿光洁小脑袋的熙贵妃轻声说道:“皇上,既然皇儿已出,便请皇上给他取个名儿吧。”
说罢,她又撒娇似地一笑,嗲道:“一定要好听的!”
“婵儿放心,这是当然!”
闻言,皇帝也是哈哈一乐,起身在床前来回踱步两圈,接着猛一拍手,言道:“依朕看,我儿徒一出生便不似平常,灵动活泼,虽是男儿,却肤如胜雪,这便给他一个璇字,寓意人间美玉,权贵万年,婵儿,你看如何”
“璇。。。肖逸璇。。。”
当今皇子们的辈字皆为逸字,熙贵妃闻言喃喃念了两声,自觉十分满意,当即便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皇子的名号已定,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昭告天下了,当下便遣人将候在门外多时的大太监柳大元唤了进来,命其安排昭文一事,而等到后者领命去了,距离皇子出生也就过了有些时候了,虽说皇帝还是想要多瞧那褓中的孩儿一会儿,却不得不照着月婆的建议,暂时先退了出去,毕竟新生儿出生,难免是要多多睡上几日的。
接着,等到众人退去,这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下了那母子二人,熙贵妃刚刚生产,此时自是早已累得困乏至极,不一会儿便环抱着一旁的婴儿睡去了。
自此,这前一刻还热闹哄哄的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了熙贵妃那均匀轻微的呼吸之声,只不过这种安谧还没维持多久,便见那褓中男婴猛地睁开了眼睛,先是以一种十分震惊的眼神定定瞧了身旁的母亲一眼,接着便将小手猛地拍到了自己的前脑门上。
“妈卖批,老子终于被生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