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雨薇求饶的看向苏城,生怕他将中远船务变成自己的配件厂,或者提出财务检查之类的要求。
如果真的提出,贺雨薇也不知自己该怎么拒绝。
苏城靠着沙发,翘脚笑着。
张超却是踌躇满志的道:“咱们国企以前的供应链系统是又强大又弱小。强大的是什么,有的企业能垄断上下游,把全部产品都由自己生产,所有利润都归自己,这个有点像是rì本的大型财团,厉害的很,中石油和中石化都有这个特质,连机械厂都甩开了。中船重工、神华集团都是这样。弱小说的是什么,是供应链的蠢笨,有的工厂为了方便,竟然把配套的工厂都建在自己的主场跟前,而且追求大而全的过程中,又不关心主业以外的领域,等于白白投入。”
他看了看苏城,道:“大华实业现在的产品链已经很长了,从下游的石油开采公司,到上游的海上石油钻井平台的设计制造,再加上济柴这样的专业化公司,必然会有越来越大的趋向,所以,越早改造供应链,降低内部的损失,就越能降低成本,提高利润和竞争力。”
“那……怎么改造?”贺雨薇很担忧的说。
张超没有说,先解释道:“我们的首要目标是降低采购成本和流转成本。我向苏董建议,成立统一的采购委员会,委员由大华实业和其他关联企业构成,通过大宗采购的方式,整体上降低成本,并且控制风险。”
“我们中远船务也要?”
“是的。”这次说话的是苏城了。
贺雨薇很不愿意的道:“我们是dú lì的公司,如果加入到这个委员会里……”
“你们就有了发言的权力。”苏城打断她的话说道:“采购委员会是为大华实业服务的,要尽可能的降低大华实业面临的成本和风险。假如中远船务不愿参与到采购委员会,我们还是会直接采购海上钻井平台的零部件,并将原来的工程建设合同,改为自备物料的来料加工形式。”
“这个,我得回去报告。”
“嗯。你要说明,我们不是想要纯粹的集权。不同的公司会有不同的采购需求,集中采购不是为了压抑这些采购需求,所以才会成立委员会,允许你们派代表来代表你们的利益。不仅如此,你们还可以拥有采购的最终决定权,也就是说,如果你们坚持。采购委员会不会强加命令给你们。”有采购的最终决定权。不代表他们每次都会使用这个决定权。
张超提出的办法,脱胎于通用汽车。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公司,他们所遇到的经营和政治上的危险。丝毫不亚于中国的国企。
贺雨薇却没有预料到最终决定权的使用方式,惊讶的问:“如果我们行使了最终决定权,会有什么后果?”
“集中采购仍然入账到各自不同的公司里去。所以,无论决定正确与否,都是自己承受后果。我们仅仅是向协作公司提供服务。”苏城说的九成真,一成假,他们确实是提供服务不假,但也控制了海上钻井平台的采购和财务环节。将分到中远船务手中的权力,收回来了不少。
大华实业的供应链战略,对大华实业本身是重要的,对中远船务来说。虽然比变成加工厂或组装工厂好,但还是丧失了一些权力,尤其是目前通货膨胀和欠账的状态下,会损失不少隐(w)ìng收入。
贺雨薇只能说“我明白了”,然后回去向党委会报告。
一天后,她就重新回到了大华实业,同意了苏城的提议。并加入了新成立的采购委员会。
同rì成立的还有拨款委员会。由大华实验室、济南动力机厂和三家合资工厂的负责人决定向哪些项目拨款。
所有年业务往来超过1000万元的工厂,都被邀请旁听采购委员会的公开会议。从而将放出去的财务权重新收回。
张超则被任命为苏城的助理,负责协调和调整大华实业的供应链,以尽量降低过亿元的物资采购成本,并理顺结构。
以80年代的企业供应链管理水平。只要稍作调整,降低5%左右的采购成本。节省20%左右的物流成本是轻而易举的。对正在建造如此大型的海上钻井平台的大华实业来说,这意味着总投资额少了数百万元。其间,不仅大华实业能节省资金,如中远船务和万洋钢结构厂也能分润一二,尽管总数不是太大,多出一个月的人力成本是没问题的。
采购委员会建立的第二周,就有斩获。
他们代替万洋钢结构厂等钢铁用户,集体向宝钢订货,每吨特种钢降低了300元;集体向美国钢铁厂订货,每吨特种钢降低了50美元。单价不多,但是,考虑到7500吨重的钻井平台有1000吨到2000吨要用到不同品种的特种钢铁,这笔订货单节省下了30万元到100万元人民币。
这笔钱不会直接影响到大华实业,但却等于是万洋钢结构厂等企业的直接利润,喜的倪壮华签字时,手都在抖,说了好几句“谢谢”。
除了采购之外,整个海上钻井平台的付款也由采购委员会决定,贺雨薇等人很快意识到,比起降低价格服务,采购和付款的权力才是采购委员会最大的权力,因为牛鞭效应,价值上千万的大型海上钻井平台,将会传导出数千万元的产品,每一级都会产生效益,也都是供应链上的一环。
采购委员会的绝大多数属于大华实业,其他厂子只有牵扯到自己的时候,拥有最终决定权。付款委员会就全是大华实业的人了,其他人即使旁听,也没有表决的权力。
贺雨薇在济南呆了几天,态度从抵触渐渐变成了佩服。从采购委员会的争辩中,她看到了大华实业内部的整合状态。作为一家新公司,如果没有这套手续,就只能将全部权力集中于苏城身上。采购委员会的机制则完全不同,事实上,也是有了采购委员会,苏城才是大华实业的董事长,而非总经理。
回到房间,贺雨薇偶尔也会考虑,中远船务是否能够施行这套办法。
1989年在一片调整中度过了。
在这一年里,中国经济经受了几乎所有的挑战。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的双料压力,物价上涨和失业率上升的双重危机,国内政治和国际形式的双双改变……
同样改变的还有生产和交易的模式。各厂讨债的人员如同候鸟似的,分赴各地,只为了能找回部分货款。赊购的队伍也是如此,一个劲的想要拖延货款。
苏城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至2月的chūn节结束,除了沿海的船厂,内地的矿山,还有医院、机械厂等各种机构找上门来。赊购的人员发挥了讨债时训练出的jīng神,想尽办法找到苏城,无论他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或者在外地。
无可奈何之下,苏城只好在厂门和办公室门口,都贴上拒绝三角债的通知。
红底白字的通知写的像是大字报似的,倒是真的减少了赊购者,但是,如果不是确信无疑的知道三角债的爆发,苏城也不会如此坚定。
红底白字的“大字报”同样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没几天时间,就有济*南市企业局的官员找上门来。
这是个老派的zhèng fǔ官员,穿绿sè军装裤和白衬衣,中间用一条手指宽的窄皮带勒起来,再加上涂油的大背头,让他看来像是70年代和80年代的综合体,或者是街头混混和zhōng yāng领导的集合。
他不顾杨明的阻拦,强行推开苏城的办公室门,问:“你就是苏城?”
刚刚接待了一位**的苏城挺直腰,点了点头。
杨明在后面解释:“这位童大林处长是企业局的。要求咱们把门口的通知去掉。”
“哪个通知?”
“三角债的。”童大林自顾自的坐在苏城对面,手放在腿上,道:“你们发布的这个通知,明显有误导的(w)ìng质。请你们撤掉通知,最好是在报纸上道歉。”
苏城瞪大眼睛问:“什么?”
“不是我要这样要求。”童大林伸出一只手,表示道:“苏董,我是代表周市长来的,您看,咱们省和咱们市,今年的经济形势很紧张,现在好不容易熬到年初了,银行都不愿意放款,如果大华实业能撤掉通知,登报道歉,我们就能让银行给企业放贷,这是好事啊,对不对,大华实业也不损失多少。”
苏城眨眨眼,又眨眨眼。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奇怪,每当你觉得自己自己见识广博了,就会有更神奇的事儿发生。
尤其是在这个变革的年代,只触到时代皮毛的人们,总想有各种奇思妙想,并用别人的血汗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或错误。
“怎么样?只要你同意,我们直接就发表了。不用你们大华做什么,对不对?苏董有时间吃顿饭……”
“门口的通知可以取下来,登报道歉不行。”
童大林还显的很不高兴,振振有词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登报道歉有什么好丢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