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大理国的皇太子,今日却落得这般下场。当年父皇为奸臣所弑,自己趁乱逃出大理,终于学成了武功回来。大理皇帝之位理应由自己来继承,而不是堂兄段正明。
当今皇帝段正明很得人心,如果自己贸然在大理现身,势必会有性命之忧。自己本来武艺高强,足为万人之敌,可是这时候身受重伤,若不幸死在一个寻常的兵士手里,事后别人是大声责怪他段正明伪君子,还是暗中笑话自己太无能?可想而知。
何况很多人都更愿相信天运,既然天运不站在自己这一方,那怪得了谁?
自己挣扎着一路行来,来到天龙寺外,唯一的指望是要请枯荣大师主持公道。天龙寺是大理国段氏皇庙的屏障,历代皇帝避位为僧时的退隐之所。枯荣大师是父亲的亲兄弟,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堂叔父,是位有道高僧。既不好先在大理城现身,便只得先去求见枯荣大师。可是天龙寺的知客僧说,枯荣大师正在坐枯禅,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有甚么事,可以留言下来,或由他禀明方丈。
对待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这么说话,已可算得十分客气了。
可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好吐露身份?唯有用手肘撑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树下,等候枯荣大师出定,心想:“这和尚说枯荣大师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只要有人认出了我……”
“我……我是不是该当立刻逃走?”
当时全身高烧,各处创伤又是疼痛,又是麻痒。实是难忍难熬,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这日子又怎过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尽了罢。”只想站起身来。在菩提树上一头撞死了。
但全身乏力,又饥又渴,躺在地下说甚么也不愿动。
既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多大求死的勇气。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迷雾中冉冉走近……林间草丛,白雾弥漫,这白衣女子长发披肩,好像足不沾地般行来。
她的脸背着月光,五官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但其清丽秀美仍令人惊诧无已。
只觉得这女子像观音菩萨一般的端正美丽。心想:“一定是菩萨下凡。来搭救我这落难的皇帝。圣天子有百灵呵护。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你保佑我重登皇位,我一定给你塑像立庙。世世供奉不绝。”
那女人缓缓走近,转过身去。只见侧面脸上白得没半分血色。
忽然听得她轻轻的、喃喃的说起话来:“我这么全心全意的待你,你……却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有了一个女人,又有一个女人,把我们跪在菩萨面前立下的盟誓全都抛到了脑后。我原谅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可不能再原谅你了。你对我不起,我也要对你不起。你背着我去找别人,我也要去找别人。你不将我们摆夷女子当人,欺负我,待我如宠物一般不当人,我……我一定要报复,我们摆夷女子也不用将你当人。”她的话说得很轻,全是自言自语,但语气之中,却是充满了深深的怒意。
……
那晚,本来快死在天龙寺外的菩提树下,那观音般的高贵女子居然会主动献身。
春风一度……
登时精神大振,深信天命攸归,日后必登大宝,那么眼前的危难自不致成为大患。信念一坚,只觉眼前一片光明。次日清晨,也不再问枯荣大师已否出定,跪在菩提树下深深叩谢观音菩萨的恩德,折下两根菩提树枝以作拐杖,挟在胁下,飘然而去。
坚定了自信心,段延庆对未来有了新的希望。
更不敢在大理境内逗留,远至南部蛮荒穷乡僻壤之处,养好伤后,苦练家传武功。
他最初五年习练以杖代足,再将‘一阳指’功夫化在钢杖之上;又练五年后,前赴两湖,将所有仇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手段之凶狠毒辣,实是骇人听闻,因而博得了‘天下第一恶人’的名头,其后又将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收罗以为羽翼。
他曾数次潜回大理,图谋复位,但每次都因为各种原因,只得废然而退。最近这次与黄眉僧下棋比拚内力,眼见已操胜算,另外三大恶人又意外败了个精光。
瞧着,明显还是别人手下留情,这才得以保住了性命。刚才还不理解叶二娘是怎么回事,现在听了还不明白便是傻子。
瞧瞧段正淳,又瞧瞧段誉,但见一个脸方一个脸尖,相貌全然不像,而段誉俊秀的形貌,和自己年轻之时倒有七八分相似,心下更不愿多加半分怀疑,只觉浑身说不出的骄傲。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室家之乐,蓦地里竟知道世上有一个亲身儿子,喜悦满怀,实是难以形容。
段延庆只觉世上甚么名利尊荣,帝王基业,都万万不及有一个儿子的可贵,当真是惊喜交集,只想大叫大跳一番。不过还是
难免担心上当受骗。
秦朝见他还有怀疑,不像叶二娘那样,宁可相信自己死了也要深信儿子还没死,不由暗叹:“叶二娘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恶人,却也物极必反,真做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恶人。”
眼见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终于再顾不上段家其他人怎么想。叫段誉把胸前刻着生辰八字的小金牌拿出来,送给那段延庆瞧一瞧。
段誉满头雾水,不知所云。
段正淳已是脸色煞白,双手发颤,双腿发软。
段延庆接过小金牌,只见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翻将过来,只见刻着一行小字:“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廿三日生”心中一凛:“保定二年?我就在这一年的二月间被人围攻,身受重伤,来到天龙寺外。啊哟,他……他是十一月的生日,刚刚相距十个月,难道十月怀胎,他……他……他竟然便是我的儿子?”
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只听段正淳突然一声大叫,眨眼间跑得不见了踪影。知道段正淳心里很难受,秦朝自己心里却并不快乐,反而十分不好受,连一声苦笑都笑得很无力,密语传音给段正明道:“段誉是段延庆的亲生儿子。”
片刻后,耳边传来段正明的声音:“秦公子神通广大极矣!下次可否提前通知一二。”
秦朝知道言多必失,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段正明不知又用密语传音与段延庆说了些什么,然后连段誉也一起带走了。
“吐蕃国师鸠摩智练成了伪‘少林七十二绝技’,即将挑战天龙寺,欲夺‘六脉神剑经’。”离开前突然听见这话,段正明终于理解了,叶二娘、段延庆和段正淳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失态!
奋力凝聚起内力,咬了咬牙,密语传音回了三个字:“你厉害!”
秦朝暗道:“比不得你们厉害。”
在段延庆心里,感激第一次与杀机战得难分高下,碰得火花儿四射,从目光中射出。
秦朝心想:“你要忘恩负义,最好现在就行动,给我省些麻烦,也算报了恩。”不由笑了。
这一笑,把段延庆笑醒了。
往日都能苦忍那么多年,现在又何必急在这一时片刻!
叶二娘又说了至少半个钟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顺便让南海鳄神提起云中鹤。
段家解决不了的四大恶人,碰上秦朝,却半点都恶不起来。那云中鹤恶是恶了,却越恶越吃亏。对比之下,在龚家武馆门口,秦朝挨的那一顿揍,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黄眉僧拒绝了和段正明同行,留下来犹豫了好久,约秦朝明日中午在龚家酒楼见。
钟万仇最高兴见到情敌段正淳伤心欲绝,最感激秦朝的那张嘴。首次对说书人重视了起来,觉得将嘴皮子功夫练好了,未必就比武功弱。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四大恶人的武功不可谓不高,但要让段正淳伤心欲绝,却明显不如他那一张嘴张一张管用。
金穷表面哭得最伤心,别人听了更恶心。谁让长老金大用被扭断脖子的时候,他被南海鳄神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他现在哭得越厉害,用心越让人怀疑。
据说那金大用的武功要比金穷高,所以他确有不出手的理由。可惜金大用一死,金钱帮的十四项刀法绝学又少了一项,所以他确有伤心的理由。
钟灵忍了又忍,终于第一个忍不住站出来,气恼道:“怪我爹惹来四大恶人,想让我爹也跟着一起大出血,你直说好了,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木婉清淡淡地道:“谁不知你金钱帮视钱如命。”却比钟灵的话更显说服力。
秦朝不想她们太得罪人,却犹豫不决。
最近暗中帮助了几个杀心不够的江湖女子,虽然说出来不值一提,但使自己真心体会到,不够心狠对江湖女子而言,确实远比杀人的麻烦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