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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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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娘娘,你g什麽!”嘉宁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巨大火柱从房梁上塌下来!滚落无数火焰。

    江采衣将榻上唯一的一床锦被扯下浇上了水,裹在嘉宁身上,不顾她的挣扎,反手手肘狠狼的撞在嘉宁的背上,将她打离开那节燃烧的滚木!

    黑烟呛得人说不出话,江采衣捂住口鼻,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那节原木,一手揪着裹着水被的嘉宁!

    “娘娘!这被子要裹在你身上!”嘉宁还没有叫出声,手腕就被江采衣的指甲紧紧掐入,j乎见到血!

    “别废话,走!”

    地上被赤炎烧的仿佛炭火,嘉宁挣扎着想要解开水被,江采衣眼睛一眯,带着强烈的煞气,抓起一旁的玉珊瑚狠狠击打在嘉宁的肩肘处!

    “娘娘!”剧烈痛楚传来,骨头崩裂了,嘉宁疼的身子一弯,再也没有反抗江采衣的力气!

    她就这麽被又拖又拽的,来到鲜红火舌狂烧的门口!

    前方的雨气透过火墙穿来,整个殿发出吱吱哑哑不堪重负的声响,火光外有混乱的身影闪电般的奔忙j错,可是无论怎麽泼水也救不了这大火!

    “娘娘!娘娘你千万不能独自留在这里!娘娘!”嘉宁哭着,泪流满面,哑声喊,脸上却又狠狠挨了一巴掌!

    “闭嘴!听话!”江采衣没空和她罗嗦,拉起水被裹紧她,用尽所有力气狠狠一推!

    “────娘娘!”凄厉声响传来,嘉宁裹在被子里被推出了火墙大门,滚落在灼烫的青石台阶上!

    她连忙挣开被子,拼命要冲回燃烧的朝夕阁!

    “娘娘,娘娘还在里面!”嘉宁逆着风呼啸,手足并用的掰开太监们阻拦的手臂像殿内爬去,夹带着雨的风如同强鞭chou打,强烈的桂花香气冲天,满的人乱成一团。

    美的雕花大门被火焚成灰,发出咯吱的一声响,紧接着殿门坍塌,在青石台阶上重重砸出火星。

    “侍卫呢?快叫侍卫们来啊!”嘉宁大声嘶叫,殿外的铁甲侍卫们齐齐包围在朝夕阁周围,背水批毡,准备豁出命去救人!

    “嘉宁姑姑!门塌了!没有可以进去的地方啊!”

    耳边是杂乱的呼喊。

    大火冲天,沉重的琉璃瓦眼看就要压垮整座室,朝夕阁的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在雷电雨水中仿佛一只痛苦呻y的巨兽,就要散架!

    ******

    帝寝。

    周福全听了朝夕阁传来的消息,登时脸se大变,不顾阻拦冲入帝王的寝室!

    “皇上!皇上不好了!”

    沉络还未就寝,一手只在颊侧,也不抬眼,“说。”

    他淡淡出声,身上笼着素se深浅不一的轻纱长长的袖弥漫开来,仿佛安静极了的雾,他坐在高高的金竹节烛台中间,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卷。

    “皇上!里走水了!”周福全连气也喘不上来,却见皇帝只是缓缓翻过去一页。

    “朕说过,什麽事都不许来打搅。这麽点事……你是来找死的?”沉络冷笑,指甲轻轻敲了一声桌面,目光依旧停在书上。烛火将他袖口的繁花落尽的合欢花映清晰婉转,长发随意挽了素se缺月簪子,淡烟流水画屏幽,生生一种艳枝春透的倾国se泽。

    周福全慌得连忙跪下,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淋得透s,“皇上!是朝夕阁走水了!衣妃娘娘一直被困在火里!现在都还没出来!”

    “什麽?!”高大优美的身形霍然起身!

    周福全感到年轻的天子在那一刹间浑身迸发出的剧烈撕骨的煞气!

    ******

    沉络赶来朝夕阁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火光冲天,红雾般灼亮升腾摇摇yu坠的殿。

    大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吞噬声响,焦黑的气味从大火中传来,地面都被烧的烫手!

    “皇上……”闻讯赶来的叶子衿、楼清月等人均艳妆无暇。而楼清月更是梳了细的飞天髻,j个红粉美人嘤嘤哭着挤在朝夕阁庭院,慌乱的指挥着灭火,却丝毫不见成效。

    j个侍卫泼命要冲进去,却都被大火b退,沉络眸子一沉,一手搭上了从台阶上踉跄退下的侍卫的肩。

    “皇上!”周福全惊叫!就看到沉络一把chou出侍卫腰间的佩刀!

    “皇上!你不能去啊!朝夕阁就要塌了!”侍卫看他身影漂移,连忙冒死跪下拖住帝王的腿。

    沉络劈手扇开他,飞身而去,火光带着烫热扑面而来电光石火间,他揽衣踏前一步,手中短刀一扬,对着燃烧的窗棂一举劈下!

    就连台阶下数米外的侍卫们都被这一刀激得ao发森立,不禁死死按住握刀的手指,骨骼发紧!这一刀雷奔电掣,一往无回。一柄侍卫常佩的锋锐短刀,竟然在短短两尺距离中劈出了破空厉啸!这一剑,就算连整个殿一起斩落,也是决无顾惜!

    北周的天子伸出手去,丝毫不避狂烈妖火,五指如铁爪撕开了整p窗棂!

    巨大气l扑来,有如天河倒倾,白l滔滔飞流,窗内,是一p腥红火焰!

    叶子衿、楼清月她们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看着沉络毫不犹豫,冲入火海!

    寒刃如霜,火光掀起他绯se的衣摆,漆黑的长发隐没在火中。

    “江采衣!”他唤她。

    雷声隆隆,闪电劈裂天空,他的声音穿透了火海,滚滚热涛扑来。

    沉络踢开落下的火柱,滚落的火球,终於在一个黑烟弥漫的角落,看到了她。

    她睡在浓烟里,不知生死。

    火势太大,浓烟扑入口鼻,他看着她,每一举手、一抬足,都仿佛背负着泰山五岳一般艰辛,丹田里越发剧烈的疼痛。

    为什麽,会痛。

    某种剧烈的东西在口挣动。

    她不知道会不会醒来,她好像一个惶然的小动物,缩在火中,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烧到消失。

    “江采衣。”沉络唤着,挥开了浓雾,将她抱起来。

    怀里的姑娘动了一下,睁开迷离的眸子,眸如秋水泓,黑白分明。

    火舌填上衣袖,肌肤都在隐隐发烫,头顶是红龙似的烈焰。她眨了眨眼,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袖,低低哑哑的吐出两个字────快走。

    一眼淬火,半昼幻梦,经年灼痛。

    被她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到疼痛,沉络揽她入怀,回身一掌拍去,掌风带着淩厉呼啸将窗口的砖石打穿!

    那身影仿佛穿过火烧云的利箭,气势淩厉霸道,杀机四溢,动静间飞速转换,绕开层层大火,飞身而出!

    刹那,燃烧的阙在两人身後坍塌。

    一时天地寂静,众人耳中只有嗡嗡轰鸣。

    他们的天子怀中抱着纤薄的nv子,仿佛在默p中一般,衣摆在闪电中拖出艳丽的尾迹。

    皇上动了内力,飞身而出的刹那,巨大磅礴的气l随着他的动作迸发开来,连不懂武功的人都难受之极,j个武艺高强的侍卫更是脸se一白,j乎当场就要吐出血来。

    帝王的手指扣在江采衣的头顶上,紧紧压着那一颗小巧的头颅。

    她的耳朵贴在他的口,朦胧间睁眼看去,头上是针豪般的冷雨和浓的天空,而他襟口的绿se宝石如同一汪碧se的水,幽艳而清冷。

    如同一步一湾泉水,仿佛月弧泛光,绿se的,微明微暗的光芒。

    ******

    将江采衣放下地,早有懂医的太监赶来,伸手去探她的口鼻,却被沉络握住手扳开。

    “她没事。”美貌的帝王淡淡的说,凤眸略略发寒,那太监连忙垂头退下,不敢再碰她。

    沉络转过身去,雨丝滑过长发,周福全连忙赶来以白绢擦拭帝王被火熏黑的指尖,一面抹眼泪一面替他打好伞。

    嘉宁赶去扶起江采衣,她咳嗽了一阵,冷雨一浇,顿时清醒了许多。

    “娘娘,是皇上救了你。”嘉甯紧紧抱住江采衣又哭又笑,“娘娘,皇上亲自冲进大火救了你啊!”

    “我知道……我知道。”江采衣应着,转过头去。看到沉络正在低头擦拭着手腕,此时大雨已经过去,却仍然有冰凉的雨丝,顺着他衣摆的刺绣蜿蜒滑落。

    他站的很近,面se平淡,漆黑的睫ao,月光下一双仿佛含着春光的眼睛,却好像隔一程山水,和她坐望於光的两岸。

    不懂。

    她真的不懂。

    他为什麽……

    目光骤停,江采衣顿住。

    一只摇摇晃晃的萤火虫,在风雨里仿佛举着一盏幽幽孤灯,吃力的飞着。

    它似乎是太冷了,想要拼命靠近火焰,摇摇晃晃的朝着燃烧的火堆飞去。

    “哎呀!”叶子衿厌恶的惊叫了一声,举起手随意扇打,那只小虫虚弱的扑腾了一下,就掉落在泥水里,尾巴上的火焰熄灭了,只是一只丑陋的,再也不会发光的虫子。

    江采衣缓缓的挪动双腿,挪入泥水里,将它捞起来攥入手心里。

    姐姐,我会变成一只萤火虫。

    我不会走远的。

    春日堤柳,一年一年开春,一年一年落花,再也没有玉儿。

    那麽她就算死了,又怎麽样呢?

    又怎麽样呢?

    火焚的恐惧,冰冷的雨水,江采衣背对着众人,握紧那一只小小的虫子,弯弓身,咬紧牙,泪流满面。

    远处火焰烧的更高,热气扑面而来,夹带着清冷的雨丝。

    一冷一热激来,她冷的牙齿打颤,却紧紧握着手里那只死去的小虫子。

    突然,s冷的雨水骤停,雷光也似乎被什麽遮住,有人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站在她的头顶,替她挡去瓢泼大雨。

    前方火光粼粼,江采衣抬起头来,面上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沉络,站在她的面前,长发s润,肤如白玉。

    一柄紫竹骨伞撑在手间,他肩膀上有凉雨打落在丝绸上的浅浅晕开痕迹,雨滴从伞面上九枝墨se翠竹的光滑釉面上滑落下来,在j竹骨顶端挂下串串银se的珠帘。

    沉络挥退了侍卫和嘉甯,弯下身,将她拉起来。

    他的怀里有雨水的s气,庭院里是大雨浇透了焦木的气味。

    那伞并不大,不够遮掩他们两人,她却再也没有被雨丝溅上一滴,帝王的背後被水沾s,却只是倾斜着伞,将她护的妥帖。

    “皇上。”她闷闷的叫,沉络低下头来,柔软的唇瓣抵上她的额头,是她从来没有领略到的温柔。

    “没事了。”他说。“朕来了。”

    他的衣袍下有泥水溅上的黑点,可见他是一听到出事,便弃了帝辇徒步赶来。

    美丽的帝王的长发披散着,像一朵黑se的芙蓉在水流里散开而落,青se的莲花开在袖口,还隐约沾着被火舌烧灼过後的黑青。

    春山如笑眉如语,秋水为神玉为骨。

    这是北周的皇帝陛下,他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笑语杀机,人命蝼蚁,这是她的丈夫,也是後许许多多nv子的丈夫。

    可竟然是他。

    怎麽也想不到,是他。

    方才,在火中,她那样惊恐,有一霎那,炎热上脚踝的时候,她真的满心满眼都是恨!

    恨她还没有来得及报仇,恨她还没有亲手手刃江采茗,恨她还没有亲眼看到仇人在眼前凄惨辗转,她慌乱的火场中乱窜,胃里、喉咙中中窜上一阵阵狱火灼烧的痛楚,比满室呛人浓烟和狂火更令她痛苦!

    偏偏痛苦中,又生出一种隐隐的渴望的安然,她仿佛在烟火中看到了娘亲,看到了玉儿,看到了蒹葭。

    有什麽极快的影像在眼前飞奔而过。

    透过茫茫红se,她仿佛看到了春y下碧波万顷的旭y湖,还有家里的庭院里,千丝万缕的绿se柳枝绸缎一样温柔,树下的藤椅中,玉儿笑着低头卷起长长的柳叶,然後就吹起了悠扬的小调子。

    而娘亲……娘亲手里搭着衣f,满目温柔的看着她,岁月比流水更美好。

    恍然间,蒹葭也在那里,银丝如雪,朗声笑着,华丽的尾鳍滑动着水面仿佛轻纱一样透明而晶莹。

    真的好想就这样走过去。绿柳安然,馨香温暖,她想和他们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了。

    真的真的永远都不想要再分开了。

    可是,她又怎麽能死?怎麽能死?

    她答应了玉儿,要好好的。

    世事沧桑,岁月流转,不管面前的抉择多麽的痛楚艰难,不管内心如何的疲惫无奈,她始终记得,她曾经如此承诺过心ai的。

    江采衣就这样迷惘的蜷缩着,一面恨,一面渴望,心在冰冷与烈焰中沉浮,恨不得化作厉鬼去向仇人索命,又恨不得就此死去,将一切灰飞烟灭。

    然後,燃着火焰的窗棂就那样被人掌风破开崩裂,她看到在漫天火焰中飞散开艳丽的红se火星!

    半天红光,废墟一p,她的夫君从火焰的缝隙中出现,妃se的衣漆黑的发,连地都是灼烫热的。

    她的手腕被他扣着,口鼻被他捂着,她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从漫漫大火飞身而出,落入殿外那一p清凉雨雾中。

    这一生,从来没有人为她这样赶来。

    这一生,从来没有人在这样要命的时候对她说,没事了,我来了。

    这个初见就令她惊艳却也恐惧的男人,在夺命的夜里为她而来,为她驱赶了生命中的冷雨和暗夜,将她一手拉出夺命的泥潭。

    “皇上,”她低低的又叫了一声,就感到沉络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是谁家男子,他的手臂如何能有这样刻骨铭心的温暖?

    沉络垂着浓密睫ao,伸出手去,将江采衣死死攥紧的手指头一一掰开,里面躺着一只s冷丑陋的虫子。

    而她,在那般狂烈妖火中都不曾掉一滴眼泪的江采衣,在众人背过身去的瞬间,握着一只死掉的萤火虫,哭的泪流满面。

    这少nv,为什麽会有这麽痛楚心酸的模样。

    一种莫名的悸动从此刻开始深植心间,恍惚而朦胧,周身纵有瓢泼大雨也不能痛断割舍。

    “江采衣。”沉络开口,声音低沉而魅人,雨水中带着模糊。

    江采衣,是他为自己挑选来,费心培养的储後。

    他喜欢她的坚韧,也欣赏她宠辱不惊的韧。入许久,他盛宠过她、冷落过她,三六院之中只有这一个nv子有令他赞赏的秉,有他不讨厌的容颜,有值得培养的资质。

    他希望的皇后,应该在这个时刻迅速站起来,挺起背脊严查火灾起因,威严御下,将嫌疑人员全部拘禁,杀也好刑也好,总归不应该蹲在那里,哭的像个小孩子!

    这不是他所希望的模样。

    他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皇后,而不是一个软弱的nv人。

    可是。

    可是对这个nv人,他却无法强加任何应该。

    沉络轻轻笑了,漆黑的眉目弯起来的时候,有种似乎对什麽很无奈的样子,却又带着浅浅的宠ai的笑意。

    他弯下颈子,将一脸雨水,连清秀也谈不上的狼狈小nv人给搂紧了,侧头吻她s凉的眼角。

    语调很轻很柔,似乎怕碰坏了她。

    风摇荡,雨蒙胧,翠条柔弱花头重。

    “被什麽东西戳动痛处了吧,一只小虫子也值得哭成这样。”他举着伞,牵着她来到梨花树下,一p一p花瓣被雨水打落了,积在地上。

    j嫔妃呆在原地,叶子衿娇憨的小脸j乎已经扭曲,差点扭碎了手里的锦帕。

    沉络看江采衣蹲下身去,在s润的泥土里挖了一个小洞,将那只熄灭了灯火的小虫轻轻放进去,用心埋葬。

    “江采衣,你……”他刚刚开口,她却突然飞扑而起,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颈子!

    她搂的那样紧,那样用力,她的脸颊紧紧抵在他的颈窝里,似乎在凝聚着什麽力量!

    沉络一动不动,举着伞,静静站着任她搂抱。

    这个姑娘,浑身颤抖,牙齿打战,她揪紧了他的衣f,小口小口喘x,发出低低的,近乎於痛楚的哀泣。

    ……他本来应该立即推开她。

    一个小nv孩般哭泣撒娇的嫔妃,并不是完美的皇后人选,不配被他继续栽培。

    可是。

    可是。

    她抱着他,将所有的重量、所有的难堪埋入他的怀中,她此刻只是个nv人,他的nv人。

    “没事了。”沉络微微轻叹,s润的手指扣上她微微颤动的後脑。

    怀里的姑娘挣动了一下,抬起眼睛,那一瞬间他j乎看到了她的心底。

    “皇上,请再说一次那句话。”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目光如同黑夜里燃烧的火,炯炯发亮。

    “没事了。”

    “不,不是这一句……”她更紧更紧的搂住他,似乎宁愿放弃呼吸,也要再听一次。

    沉络就微微笑了,这时候雨已经停歇,云散天开,露出了傍晚霞光流艳相皎洁,他在伞下,漆黑的长发绯se的龙袍,仿佛妖艳舒展的海棠。

    他缓缓说,轻缓温柔,“江采衣,我来了。”

    是了,就是这一句。

    她觉得心底被什麽填满了,温暖的,火热的,让她眼眶发酸,jyu落泪。

    似乎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她似乎用了一生的时间在等待,就为了等到有人能在这样的境地里,毫不犹豫的对她说这三个字,我来了。

    为这三个字,她也要为他做一个好的嫔妃,忠诚的,忠心的。即使无关ai情,也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这是她的夫君,对她有再生的恩情,他哪怕要她去做替死鬼去做盾牌,她也不会犹豫。

    他的手臂s润,有力的透过她腰部的肌肤稳稳传过温热,她紧紧的抱着,即使知道这样如此失态,她不愿意放开。

    从来也想不到,这个男人的怀里竟然让她感到如此安全,她被用心保护着,似乎什麽样的风雨也吹打不到。

    江采衣动了动嘴唇,悄悄将唇印在他襟口的绿se宝石上,默然的说着,陛下……谢谢你。

    许多年後,时光温柔经过,那麽多人来了又走。

    她从不曾忘记,在这样的一个雨夜,是他赶来,给了她生的希望。

    就是这样,用青se丝绦挽就了心结,雨丝水光潋灩了双眼,他是她一生的水源。

    愿我如星,君如月。

    ******

    这大火来的蹊跷,差点要了江采衣的命,自然不可能不查。

    周福全很有眼se的搬来华丽的木椅,就见沉络手掌一翻,将采衣抱上膝盖,垂眸很是仔细的替她擦着受伤了的p肤。

    叶子衿和楼清月以及j个低位嫔妃尴尬的站在一旁。皇上没有赐坐,她们自然只能站着。

    楼清月的眼睛j乎喷出火来,恶狠狠的瞪着被抱在帝王膝盖上的衣妃。

    ……真恨不得被火烧的是她自己,才可以如此溺ai的被帝王抱着。

    太监侍卫们来来往往忙乱灭火,一个侍卫抹掉脸上的黑灰,单膝单手点地,“陛下,这火水扑不灭,怕是……有油!”

    江采衣微微一动,直起身来,缓缓走下地。

    她的脸se苍白,但是依然平静,似乎那瞬间的崩溃已经癒合。

    沉络放开她,就见到那单薄的身影独自走去大火狂烧的朝夕阁,仰头看着染红半天的火焰。

    那有着清凉黑眸的姑娘定定站在火焰前,声音稳定,“用沙土灭火。”

    侍卫们领命而去,一袋袋沙土背进来,飞扬而上,压灭了升腾的大火,橘红se的火星一点一点熄灭。

    火烧的蹊跷,朝夕阁人并不多,如果有人纵火,一定会被发现……可是从头到尾,侍卫、太监和nv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点火。

    江采衣扭过头去,就看到沉络淡淡垂着睫ao,洁白手指上染着黑灰,从无数焦土中chou出一长长的铁针,铁针从腰部被掰弯曲,形成了一个倒钩的形态。

    “恐怕,这就是原因。”沉络用指尖托着它,周福全连忙上前将灰烬里的铁针擦乾净。

    江采衣接过来一看,顿时清醒,猛然抬头看向沉络。

    美艳的帝王勾了勾嘴角,擦乾净双手,j握起双臂。

    ……那是,避雷针。

    有人偷偷的将朝夕阁的避雷针掰弯了。

    夏天雷雨j加,闪电频发。而这个被掰弯的避雷针,针尖向下冲着房顶。雷火劈上它的时候,顺着弯折的铁针传导,很容易打中房顶!

    而朝夕阁是用檀香木建的,引起大火并不意外!

    不止如此。

    ……为什麽大雨浇不灭这火?

    江采衣着地上略显腻滑的雨水,雨水中带着桂花香味……她顿时明白了。

    有人在朝夕阁抹了油,雨水浇不灭油燃的火,而闻这味道,应该是桂花头油。

    “可是……什麽人能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朝夕阁抹油?”江采衣左思右想,仿佛在迷雾中抓住一点点线索,又很快绕开。

    心底隐隐不安。

    手指被缠住,她转头,沉络艳红的唇轻轻抵进,带着笑意,微微弯折的艳丽凤眸。

    “傻丫头,连这个都要朕来教。”帝王摇了摇头,一手挽着她,秀丽的手指微微入s润的青丝,梳理间微微散着海棠的香味,他按住江采衣的肩头,低声说,“要给你的朝夕阁抹油,不需要全抹,放在房顶上即可。”

    是了……

    给整座朝夕阁抹油动作太大,本不可能完成。

    而夏日落雷虽多,但雨水也多,为了不让雨水浇灭这火,就一定要放油。

    有人将许多桂花头油制作的油块悄悄放在避雷针旁边,雷火击中避雷针,自然会烧着桂花头油块,而油块遇到大火就会很快融化,油一般的融开。

    然後,雨水会将浓油冲散,自然而然就裹满了整个朝夕阁!

    雨水是浇不灭油火的,反而越冲,桂花油散的越开,火势更凶猛。

    这就是为什麽她之前会在庭院里闻到过浓的桂花香味!

    “当真细腻的法子。”沉络轻笑,他的唇在她耳畔微微温热,她莫名的心里一颤,脖子就缩了缩。

    夜se降临,身侧的帝王一身绯se的龙袍,黑se的长发,他背後是盛开的梨花和桂树,星光中梨树枝叶间伸展,仿佛指头要触碰到天空。

    他的嗓音如梨花轻落,却刺入她心底,激荡起微弱的涟漪。

    沉络很是喜欢看她这般有点无措的小动作,越发挨得近了,胭脂汁浸染般的红唇开合,“采衣,好好想想,最近都有什麽人上过你的屋顶?”

    闻言,江采衣背脊微微一凛,眸中瑟瑟的寒意窜上脚底……糟了。

    最近在众目睽睽中上过屋顶的……只有那日为了捡风筝而搬梯子上去的秋菱!

    嘉宁姑姑听到皇上这话,猛然转头去看庭院里和其他nv一起忙乱收拾残局的秋菱,心底寒的直发冷!

    难道、难道是……?

    沉络微微举起袖口,形状优美的指尖压在弯起的柔软唇中,似笑非笑的看着江采衣,青山似妩媚,端看她如何处理这件事。

    “今日大家都累了,都去休息……嘉宁!”江采衣冷冷一喝,阻止嘉宁想要走去质问秋菱的脚步!

    沉络坐回帝辇,微微s润的睫ao下,目光黑沉而幽凉,绯se刺绣衣袖贴在白玉般的指尖上,他笑而不语。

    江采衣捏紧手……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到此为止!

    做这件事的人,既然出手,就一定准备了完全之策的後招。她敢打赌,如果搜,在朝夕阁许多nv,包括秋菱、嘉宁的房间里,一定有人事先放了桂花香油块栽赃!

    而秋菱那日爬房顶……一定也是遭人利用。

    她相信秋菱,相信这个小姑娘,她没有理由害她。退一步说,就算秋菱真的要害她,她也不想计较。

    她入,本就为了报仇,何苦拖着不相g的人下水?

    如果不能独善其身,至少至少,不能让无辜的人受牵连。

    “皇上……”江采衣扶着头,似乎被火熏得晕了,身子一歪,向着帝辇倒去。

    美貌帝王含笑伸手接住她软倒的身子。

    “

    臣妾受了惊吓,头好疼,撑不住了,皇上可否带臣妾去休息?”她放软了音调,紧紧缠住沉络的手臂,面朝着帝王双眸打开,清醒而温润。

    沉络的手指顺着她的背脊探下,停在腰相接的地方,微微一紧,就将她捏出了微微的颤抖。

    “这件事是谁做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江采衣仰头,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重要的是,皇上希望这件事是谁做的?”

    沉络的眉角轻挑,轻柔的衣袖口翻转,褪到了肘上,一线肌肤白得惊心动魄,漆黑的发丝在月影下幽黑朦胧。

    “哦?……这话怎麽说?”

    怀里的姑娘浓密睫ao下,是一双冷的,明亮的眸子。

    “皇上希望这件事是谁做的,就会是谁做的。”她咬牙小声说,“与其今日找到真凶,不如留着给皇上当把柄。”

    沉络闻言勾起唇角,抑制不住笑意,笑的肩背微微颤动。

    修长白皙手指入她的发丝,他低垂着颈子,额头抵在她的唇边,那一头流泉般柔顺长发如墨如匹倾洒在他耳侧,衣袂如同丰盈花瓣慢慢铺开在身畔,给人一种极艳丽的感觉。

    而他把她抱在膝头,宛如白鹤敛翅,将最心ai的伴侣收拢怀中保护,小心翼翼,轻软软唤一声,“采衣,你很好。”

    细密浓睫下凤眸中似有妖异春水流光,沉络赞赏的揉了揉她的发丝。

    她的决定是正确的,不能追究。

    且不说敌人一定已经有了完全後策,江采衣如果贸然追究只有落入圈套,损兵折将,中了敌人的计中计。

    她装病昏倒,为的就是在拖延时间,只要拖延了时间,就能暗中查明真相。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是个靶子,只要皇帝想要对付谁,就可以栽赃谁!

    如果事情是楼清月做的……那麽就算查出来也没太大意思,楼清月家世平平,不能在前朝掀起波澜,如果是叶子衿做的,也不能追究,因为叶兆仑目前还有利用价值,叶子衿不能动。

    可今日不能动,不代表未来不能动。

    日後他若要折腾叶家,这也将会是一个非常好的把柄。

    事情不在乎是谁做的,只在乎被查出来的时候,所有的证据指向谁,而铺排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江采衣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和角度在考虑这件事,她将自身的惊悸压下,迅速冷静思考,得到对策。对於一个刚刚逃生火场的少nv而言,她已经达到了他的期望。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

    江采衣,你现在,非常有後之主的雏形。

    怀里的这个少nv,仿佛有着凤凰的翅膀,她依偎着,有种灰烬中重生的张扬。

    ******

    “走吧,头疼麽?让朕给你好好诊治诊治。”不顾江采衣的挣扎,沉络笑着将怀里的少nv就那麽拢在怀里,帝辇抬起,叶子衿楼清月等人铁青了脸恭送皇帝。

    “皇上……朝夕阁已经没了,衣妃娘娘以後……住哪里?”周福全弯着身子跟在旁边问。

    是要另外赐一座寝麽?

    沉络手指仿佛逗玩小狮子一样,挠在她光滑的下巴,一寸一寸,温柔而轻缓,“……住朕的寝罢。”

    周福全噎了一下,僵在原地不敢动,就怕会错了陛下的意思。

    沉络嗤笑一声,微微扬了扬手,仿佛没有看到地下跪着的j位脸se难看到极点的嫔妃,斜斜靠着,唇角含笑,慵懒优雅。

    北周美艳的天子广袖的纱从帝辇的雕花扶手上垂下,光线中j朵芙蕖,仿佛开的尚盈盈,远处高楼上的阙上宝帘闲挂着小银钩,亭亭晚照。

    “周福全,”帝王的声音清晰柔和,“让朝夕阁的掌殿nv收拾收拾衣妃的东西,放到朕的寝去。如果这句话的意思你也听不懂,就别再碍朕的眼了。”

    一声尽,语调微扬而转折。

    叶子衿微微蜷起手指,在地面抓出五条深刻的痕迹。

    ☆、天街 下 h

    “该死!这个该天打雷劈的江采衣,没被火烧死,倒住到陛下的寝去了!怎麽让她捡了如此大的便宜!”

    含章殿里,无论是楼乐清还是叶子衿神se都不好看。

    後妃住在皇帝寝代表了什麽含义,本无需多言。就算是历朝皇後,也鲜少能入住皇帝寝,享受龙榻上和帝王日日同床共枕的殊荣!

    这已经不是尊宠的问题!

    此举,简直就是再昭示────皇帝陛下他默认了江采衣的储後身份!皇後j乎就在江采衣手边了,叶家和江家本来就不睦,若日後等江采衣登上後位,後哪里还会有她叶子衿立足的地方!?

    此刻楼清月倒有十二万分的後悔……早知道,她不应该这麽早就投靠叶子衿的,若是当初依附了江采衣,恐怕这会儿也能捞一个**犬升天。

    为了固宠,说不定衣妃还会将她推出来,时不时沾个雨露呢!

    叶子衿瞄了瞄楼清月的神se,只见她目光游移,从牙齿缝中冷冷哼了一声,“怎麽,後悔投靠本了?”

    叶子衿抄起桌案上一盏莲花青釉浮云盏劈手砸过去,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楼清月惊慌的躲避叫唤,烫热茶水溅上楼清月的手,她顿时委屈红了眼眶。

    “本就算恩宠不如江采衣,母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北周世族,不是你这等低j下作的东西可以比肩的,你倒敢嫌弃本!?”

    这时候绘筝走来,轻轻巧巧扶起楼清月,抬眼看了叶子衿一眼,目光中含着安抚。

    叶子衿究竟是nv孩子家,一时间被江采衣压下这麽多,心浮气躁。她气本就不顺,看着楼清月,也觉得她没用,恨不得踢她j脚、踹烂她的脸p,出了口的一g恶气才甘心!

    楼清月十分委屈,被绘筝扶起来,心里不忿,却也不敢吱声。

    “小主,”绘筝开口了,“咱们本来就没有指望能一举成功,小主又何必生气?江采衣能被烧死自然是好,可她没死,咱们这不是还有後招麽?赶紧进行下一步吧!”

    楼清月抬起泪斑斑的脸,不敢置信的瞪着绘筝和叶子衿……“这次事情真的是你们做的?”

    老天,她可没有参与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她虽然贪宠,可是一没有那个手段,二没有那个胆子!她还真以为朝夕阁大火是因为天灾,被雷火打中呢!

    楼清月吓得牙齿格格打战。

    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搅合了进来,此刻就算跳进h河,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是无辜的!

    难怪……难怪叶子衿要喊上她一起去朝夕阁,这是要当着皇上的面将她和自己捆绑在一起,b她从此对叶子衿死心塌地!

    一旦叶子衿获罪,她也逃不了g系!谋害高位嫔妃,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绘筝故意把话说出来,就是不打算让她置身事外。

    叶子衿沉沉的看了楼清月一眼,“我告诉你,如今,本和你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嘴上最好添个把门的,知道麽?”

    绘筝勾唇一笑,“姐姐,瞧你吓的。咱们小主可是叶家的嫡长nv,有整个叶家撑腰,比江采衣那个旭yj民强多了,就算她盛宠一时又有什麽可怕的?”

    楼清月恨不得将手里的茶水给堵进绘筝的嘴巴里去!

    是是是,叶子衿是叶家嫡nv,可是一旦出了事情,叶家自然只会全力保叶子衿,难道还会顾及她楼清月和一个小小的绘筝麽?

    “烧不死她也没事……下一招,才是致命的,让江采衣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叶子衿狠狠狞笑,姣美的小脸在光线里扭曲,指甲j乎刺破了衣摆的绸缎。

    ……这个时候,江采衣一定楚楚可怜的婉转在帝王的床榻上,被他温柔的拥抱着,承欢娇喘罢?

    皇上,那麽宠ai江采衣啊!那双倾国倾城的凤眸看到江采衣的时候,微微弯折,温婉如玉,里面流淌着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笑意。

    恨她,恨她。

    有种深重的悲伤愤怒充斥着p肤,似乎要刺开每一个ao孔涌出来!

    她曾经也是闺中一个充满了幻想的小姑娘,父亲从小就将她作为後妃培养,她学来了万般手段千种心计,只为了日後使出浑身本事博得帝王一笑,为叶家拼得永世尊荣。

    她出嫁那天,她坐在含章殿橘红的层层帷幔中,她的头顶盖了洁白东珠点缀的薄红鲛绡喜帕,一丝一缕金线织就,在她的眼光前j错成奢靡繁华。

    那一晚,门外等着无数nv,殿内烧着喜庆的龙凤红烛,而她就呆在那里,等待她的夫君前来掀起她的盖头。

    可是,那一晚,月se升起又西沉,她将喜帕垂落的流苏卷起来又放下,将喜帕的东珠摩挲到光滑s润,皇上却始终没有来。

    含章殿的门帘是青玉珠帘,在夜风里碰撞出清脆好听的丁玲声,仿佛一帘烟雨,映出庭院里寂寞 的灯和幽幽小径。

    等到太y升起来的时候,才有太监迟迟来报────昨晚,皇上去了蓬莱阁临幸江昭仪……

    一同嫁入後,那一晚北周禁迎入了好j个待嫁的nv儿,她们都和她一样独坐在床上,等不到自己的新郎。

    除了江采衣。

    召幸江采衣之後,皇帝连续召幸了她九天。

    那九天叶子衿倒在床上,华贵锦被裹着嫁衣,将不争气的泪水浸入身下的红纱,从夜晚哭到天亮。

    九天後,有太监来报,今晚,皇上翻了她的牌子。

    说不出多麽惊喜,她j乎是翻身而起,在星光初升的时候赤足跑出殿外。

    这样春暖花开,j谢竹摇的日子,就仿佛在梦里一样光影斑驳,水se流转。

    帝辇上的北周天子一身浅se的龙袍,手指微微透出袖口,搭在雕刻着镶金黑龙潘云的金丝楠木上,素衣长发,衣摆下绘着水墨丹青,难掩华贵艳丽的容光。

    月光如缕,染得荷韵如许,满庭院都是月下香,开的繁盛而妖娆。

    叶子衿跪在台阶上,仰头呆呆的看着沉络,j乎忘了呼吸。

    听闻天子艳se倾国,她却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一种傲慢的妖艳的美。

    她傻乎乎的跟在他身後,闻到浓淡合宜的海棠芳香。

    他的手拨开青玉珠帘,青se水se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流转。

    那一晚,美貌倾世的帝王宠幸了她,那一晚好生幸福,幸福的她不敢置信。

    皇帝临幸完他就起身离开,唯独留着她坐在他躺过的床上,将那一方喜帕缓缓盖回头上,开心的难以言喻。

    他的海棠香气留在碧玉美人枕上,她贴着它,怀念他柔腻滑顺的发丝的触感,丝丝缕缕她都记得清楚。

    少nv情致被勾动,她那时觉得春光多麽好。

    可是……一切都好景不长。她在出嫁的那天争不过江采衣,嘴p子上争不过,皇宠也争不过,什麽斗争不过。

    江采衣,江采衣,都是江采衣!

    楼清月看着叶子衿烛火中狰狞扭曲的表情,只觉得浑身发寒,而绘筝对此似乎十分平静,有种近乎於诡异的淡然。

    楼清月突然觉得自己的亲生极其陌生,似乎从来没有认识清楚过。

    火烧朝夕阁这件事,她从头至尾都不知情。那麽,叶子衿还谋划了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她会不会傻傻的被人利用了?

    ******

    嘉宁姑姑指挥着人将满是黑灰的断瓦残垣扫开,清理,一件件寻找着没有被大火摧毁的东西。

    皇上御赐过娘娘很多奇珍异宝,其中金玉占了不少,这些不怕火烧,应该还是能救回来的。

    “怎麽样,都找回来了没有?”嘉宁盯着众人在废墟里刨出一件又一件东西,就看到秋菱挖出一个大妆匣。

    妆匣很沉,用辟火玉整块雕刻而成,不怕火焚。

    “姑姑,这是在木头下面找到的,一点也没烧坏。”秋菱喊,然後吃力的启开妆匣盖子清点,数了数,突然微微皱起眉头。

    嘉宁走过去问,“怎麽了?”

    妆匣里东西都很安好,放的整整齐齐,有珠花、步摇、抹额、极其致的翡翠嵌银发簪,水se极好,一套东珠镶红珊瑚耳饰,还有各se宝石戒指。

    “姑姑,这里面少了一样东西,”秋菱想了想,“奴婢记得,皇上曾经御赐过娘娘一支祖母绿凤凰发簪,应该也是放在这匣子里的,却不见了。”

    嘉宁闻言立刻拧起眉头。

    那簪子她的印象极深。原因无他,只因那发簪上嵌着的祖母绿十分罕见,水se流转,椭圆晶莹,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而且,那支发簪的头是凤凰形状,别的里是万万没有的。

    为什麽偏偏……丢的是这一簪子?

    某种不详的感觉萦绕心头,嘉甯姑姑将匣子盖回去,低声对秋菱嘱咐,“这件事很蹊跷,你不要声张,我去悄悄回禀了娘娘。”

    嘉宁心神不宁,背後冷飕飕的,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什麽关键问题。火烧朝夕阁不意外的话,肯定是叶子衿她们做的,可是单凭她们……似乎没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和手段!

    叶子衿背後,是不是有人指点?

    ******

    吏部。

    叶兆仑将手中的卷宗卷起,难掩面上激动发红的神se。

    终於,终於让他找到一鸣惊人的机会了,这件事办好,他定能获得皇上赞赏和青眼,掌握吏部的实权,和闫子航分庭抗礼!

    他越想越激动,铺开奏摺,洋洋洒洒的写下了一串密密麻麻的人名,雪白素纸上墨蹟淋漓,紧接着人名的,是足够将人打入死牢的、洋洋洒洒j十条款大罪。

    “明日早朝,且将这些人一并参上去!”叶兆仑得意的抚着下巴,将hp摺子端端正正摆正,揣进怀里。

    明日,朝堂将会风云变se!

    ******

    天街小雨润如苏,夏夜的微风习习吹荡,车窗外的街道灯火辉煌,烟雾随风四散飘去。

    帝都天街,繁华辉煌,一座座高楼巾幡在夜风星光下招展,已然是夜晚时分,街上仍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街道两旁,胡姬酒肆、绸缎红楼,金红se的灯笼挂在瓦檐角,将整条街道映照的晚风拂过,街边人家有花树探出高墙,花瓣如同风雨般簌簌而飞起,盘旋之上星空。

    江采衣拍了拍身上的裙摆,挑了一个高门大户的对街坐下。

    对街有人在卖甜汤,江采衣要了一碗,乖乖坐在木凳上。

    头顶是被星光照的熠熠发光的顶棚,街道宽阔,她手里捧着热汤,默默看着久违的人间烟火。

    身侧是一栋明火辉煌的酒楼,高高的栏杆上坐着演奏丝竹管弦的乐伎,蒙着面纱的歌伎舞姬们怀抱着琵琶、七弦琴、管弦铮铮,妙曼婉转低声浅唱,歌阙漫若流水,在香甜夜风间如同滑行的烟,柔靡轻软。

    她看着这人间百态热热闹闹,只觉得在看着和自己无关的一幅美画卷。

    今晚大火烧毁了朝夕阁,沉络将江采衣带回帝寝,结果,江采衣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皇帝寝的布置,就被j个嬷嬷带走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平民姑娘的穿着。

    禁偏门打开,她就这麽被沉络带着,来到了帝都的一条天街。

    “今晚你受惊了,出来散散心。”说了一句话後,美丽的天子就将她j给了侍卫们,自己就隐没身形,拐去了苏倾容的府邸。

    江采衣猜到沉络大约是有事和丞相商量,顺手带她出来压压惊。

    头顶,流星飒遝。

    此刻,皇上在丞相府和苏倾容商量大计。

    而……晋候府里,莺儿姑娘,她可还顺利麽?

    听莺儿秘密传递来的消息说,慕容尚河送给了江烨一匹汗血宝马。

    这马十分桀骜不驯,据说江烨最近十分头疼,怎样都无法驯f,眼看大猎就在跟前,到时候如何能一展宝马风采?

    汗血宝马。

    江采衣唇畔突然挑起一个森寒笑,好得很啊,汗、血、宝、马!

    突破口她还没找到,就已经自己送上门来。

    想着想着,江采衣起身。身後的侍卫们步步跟随,离的不远,也不近,给足了她隐s空间。

    不远处是帝都有名的一处医馆,江采衣含笑示意侍卫们等在台阶下,自己一人推开门。

    这个医馆距离晋候府有约两个时辰的马车程,是她未入时常来的。

    医馆的夥计见到许久不来的客人立刻殷勤上前。

    “小陈在麽?”江采衣微微点头笑问。

    夥计不知道眼前的nv子的身份,更不知她就是里赫赫有名、圣宠无双的衣妃娘娘,只当她是个许久不曾光顾的熟客,连忙招呼她坐下。

    “小陈在,姑娘稍等!”夥计应着,不久就从後堂叫来一个清瘦的男子。

    “江姑娘,今日怎麽有空来?可是要买什麽y麽?”小陈来江采衣对面坐下,手上还带着h沙沙的粉末,带着y的凉苦气味。他长着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就是个认真仔细的学徒。

    江采衣点点头,微微压低了声音,“小陈,我记得……你来医馆之前,在关外呆过一段时间?”

    小陈咧嘴笑道,“是,姑娘。我是关外人,来京城前专门负责给畜生骡马看病,最近才开始医治人。”

    江采衣唇瓣微微漾起笑意。

    “那麽小陈……你一定有不少给马匹看病的经验喽?刚好,我有些问题想要讨教你。”

    ******

    相府。

    三个男子对坐在梨花树下。

    正是沉络、苏倾容,以及闫子航。

    米se袍f的俊朗男子,是吏部尚书闫子航,他拂开衣衫下摆,在铺满梨花瓣的青石地上跪地。

    “陛下,有吏部眼线来报,今晚叶兆仑挑灯,连夜撰写奏摺。臣想,明日大朝上,皇上就能收到叶兆仑弹劾那些人的奏章。”

    “那些人”指的是谁,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明白。

    清丽无双的丞相大人闻言微微一笑,轻捏细巧茶具,於月se下淡淡含笑抿入带着梨花香气的清茶。

    沉络穿着华贵素衣,微微一个点头,对闫子航虚扶了一把,“那些人的把柄,是你透露给叶兆仑的?”

    闫子航点头,“自然。但臣做的很隐蔽,叶兆仑以为是他自己收集来的,完全想不到是臣故意透露给他的。”

    漆黑长睫下的凤眸微微眯起,沉络轻笑,手指微微拂过夜风里微凉的衣袖。

    苏倾容脚底放着一盏牛角灯,月光在夜se里起伏到深晦的尽头。

    “做得好,闫卿,”沉络的声音如同琳琅,三人身侧的香炉散发出兰麝青烟,在浅白月光里飘游。

    顿了顿,年轻天子转向苏倾容,轻声说,“明日,丞相你也好好准备,”

    靡靡夜se越发暧昧而晦暗,苏倾容指尖懒洋洋的点着桌面,却并不回应沉络的话。

    北周权相对即将发生的大事完全有成竹,没有兴趣继续讨论。

    他只是淡淡看着月se下倾城倾国的美貌帝王,目光似笑非笑,带了一丝兴味。

    “络儿,”苏倾容浅声开口,直呼帝王的名讳,“如果就为这麽点事,恐怕不需要你亲自来我府邸一趟罢?”

    沉络转头,对上苏倾容漆黑的头发,琉璃se的眼睛,淡淡撇唇,“丞相真有闲情,还能打探朕的心思。”

    说罢帝王起身,“行了,既然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朕先走了。”

    “……呵。” 沉络刚刚抬脚,就听到苏倾容轻轻的一声笑。

    觉得他反应不对劲,沉络转身,挑眉问了一声。“丞相,怎麽了?”

    苏倾容噙着笑,杯沿抵在唇边,密密睫ao盖着春水流转的美眸。

    权相披散着漆黑的长发,幽幽月se在身後披成轻纱,仿佛江南一袭烟雨,远处碧绿湖水中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没什麽。”苏倾容慢慢开口,语调轻柔温暖,里面带着丝丝调侃笑意,“皇上莅临臣的府邸,向来是坐满一炷香才会离开。臣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这麽急着走。是不是……有人在等皇上?”

    华贵艳丽的帝王冷冷勾着唇瓣,撇过头去,“多管闲事。”

    “唔。”苏倾容也不挽留,只是抬起广袖遮住妩媚上挑的唇角,那个笑如烟如雾,玉se肌肤一抹惊心动魄的白,“臣想,怕是哪里有如花美眷,皇上等不及,要踏月邀美了罢?快去快去。”

    闫子航完全不懂他们在打什麽哑谜,就看到帝王足下一顿,然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权相看着他的背影,低笑不止,懒懒趴在桌上,举杯对帝王的背影敬了敬。

    ******

    陌上杨柳杏,漫城花瓣天雨。

    沉络自丞相府中出来,穿过条条街道,往当初放下江采衣的地点走去。

    他身後跟着沉默的侍卫,而他身侧的灯火道道划过。

    晚风吻尽夏花,似要将行人醉倒在天街。

    丞相府和江采衣所在的街区,不过隔着j条大道,他却走得极快。

    很快的,江采衣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

    江采衣在医馆办完了事,就乖乖回到指定地点,等着沉络从相府回来。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月se和星空都安宁。

    沉络远远的看到她,然後放慢了步子。

    她站在一处高门大户的石阶旁,被红se的灯笼照亮,浅笑安然,街上人来人往的匆匆走过,而她自有年华。

    苏倾容说得对,这麽点事情,完全不值得他亲自跑一趟相府。

    只是,不想看她刚刚遭遇火焚,那副惊悸难安的表情,才会想要带她出来。

    宽阔的街道上,一老妪挑着沉甸甸的扁担,里面放着颗颗莹润的**蛋。

    老妪眉头一皱,只觉得肚子极不舒f,她左右看了看,而四周人人面se匆忙,并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她。

    她於是挪步到江采衣所站的位置,看了看眼前姑娘这一身华贵衣着,十分犹豫的开口────

    “姑娘,老婆子我肚子实在不舒f,想去解个手,你能不能……”她为难的看了一眼装满**蛋的扁担,沧桑的面容上带着祈求,“您能不能帮帮我照看一下这两筐**蛋,我……我解完手就回来……”

    江采衣连忙点头,“好,你放心去吧。”

    说罢,她乖巧的原地蹲下,守着两筐**蛋。

    江采衣身侧远远站着的侍卫们嘴角有丝chou搐────那个老太婆知不知道她在拜托谁给她看**蛋啊!

    沉络站的远远,看着这一幕,突然喉头就有一丝难以抑制的笑意涌上。

    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江采衣。

    那户人家房檐的灯笼通透,两个威武的狮子立在朱红大门前,而江采衣就蹲在狮子旁,静静的守着别人托付给她的东西。

    一朵骤然飘逝的芳香的花瓣静静溜过她的头发,停歇不去,朱红光晕聚照着她致小巧的五官。

    街道上有人来人往,有人十分奇怪这麽个高雅衣衫的漂亮姑娘怎麽会守着两个装满**蛋的破烂筐子,不由得就多看了她j眼。

    可她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认真守护者篮筐,好像一只乖巧安分的狗狗,忠心耿耿的守着。

    跟在沉络周围的侍卫们看到皇帝的嘴角一点一滴扬了起来,有种温柔的静默。

    沉络不急着叫她,而是侧身抱着双臂,斜靠在街边的墙上,远远看着。

    那老妪或许是犯了什麽肚肠疾病,半天也不见回来。

    而她一点抱怨和不耐烦也没有。

    突然,她身侧朱红大门敞开,一个门房模样的小夥子走出来,见到江采衣微微一愣,然後一脸气恼的驱赶她。

    “去去去!你是g什麽的?怎麽站在我们府门口?”

    江采衣抬起脑袋,“呃……小哥,我在这里等人。”

    门房小夥上下扫视了一下她华贵的衣着,然後目光不屑的看向那两筐脏污破烂的篮筐和**蛋,立即毫不留情挥手赶人!

    “看你这小姑娘也不是一般人家的……怎的这麽不懂规矩!这里四周十尺都是我们富家的地盘,你站在这里可以,但那两筐破**蛋快搬走!否则有人还以为我们富家门口来了乞丐,多不好看!”

    江采衣有丝手足无措,连忙张开手制止住那门房踢向**蛋筐的姿势,同时制止对街侍卫们打算前来护卫的动作,不停解释,“小哥,这两筐东西是一个老人家委托我看管的……我若是挪走了,她回来,怕会找不到我。还请小哥通融一下。”

    她好说歹说,门房小哥终於软化,再说她总归是个漂亮姑娘,小夥子们见了总是要给j分薄面,便y着声音斥责了j句,就不再驱赶她。

    沉络耳力极佳,他微微歪着头,带着微笑听他们对话。

    前方是红尘烟火,而她那样真挚那样羞涩的微笑。

    “还请小哥再给半刻锺,我再等一小会儿。”她求着,嗓音糯甜。

    “好吧……不过时间不能长!过会儿我再出来看!”

    “好的好的,谢谢小哥。”

    “你这姑娘真奇了……一个婆子的**蛋,还不如你一颗扣子值钱,你g嘛死死守着?”

    “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抓了抓头发,陪着笑脸躬身答谢,那小哥耻高气扬的扭身回去,关上了朱红大门。

    送走了门房小哥,江采衣又切换回狗狗模式,静静守在篮筐旁,仔细认真。

    沉络的黑眸微微闭合,然後微微张开。

    心头仿似,被什麽东西轻轻抓挠了一下,又痒又痛。

    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多麽可ai。

    只在这一瞬间,这个少nv,才是本来面目。

    谁家陌上花似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美丽的帝王微微直起身子,周围人流穿行,却只是一幅会动的默p,街道上,匆忙晃动着的,全是无关的人影。

    而她站在那里,唯一的生动。

    她耳鬓的绒ao发丝在夏夜暖风中被灯火照出温暖的轮廓,温婉如玉。

    忽然就觉得,与其车尘马足,绝顶尊荣,不如就带着这麽一个人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也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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