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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兒番外——畫鶯下
她不是不经人事的闺女,却第一次经受如此暴烈的激情。
他的额头顶住她的锁骨,背後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反折出性感结实的曲线,汗水顺着他的肌肤流下小腹,烫的她尖叫。
“嗯……啊……”嗓音完全不受控制,她清晰的感觉到狰狞粗暴的男龙暴涨,在体内不断撑开,顶的她的小腹连连收紧,虚弱的痉挛喘息。
“嗯……”他眸中水色迷离,修长白净的指头紧紧掐着她的腰,顺着腰侧摸下她的大腿,折起一条,拎的她後腰几乎离开床褥,腾空大大开敞,任他放肆的在腿间花穴中连连耸动纵欲。
一根粗壮性器飞速抽查撞击,将她的胯间撞出一片红肿湿润。
她的手腕挣动,想要摆脱他禁锢她的左手,却被死死抓着,他的右手并不灵活,却十足放荡的撩拨上她激动抖颤的丰满坚挺乳房,她的身体已经背叛了自己,顺着他每一寸抚摸紧绷颤抖,纤细的手指随着剧烈快感狠狠的蜷缩抓紧。
年轻成熟的躯体充满力量和魅力,他的手指明明很细,在箍紧的时候却依然在她的手腕外侧留下青紫色的握痕,他的衣裤半褪,结实腰臀快速地在她的腿间疯狂挺动着,每一下都是深猛的戳刺。
他的白发沾了湿润薄汗,一线水色迷离,那长而密的睫毛下春光潋灩,浅橘色的唇瓣上沾了几丝银发,颜色浅淡,淡极始知花更艳,让他秀雅温润的面容更增一分妖娆。
桌上点着花枝般细细瘦瘦的灯光,她高高挽起的鬓发宝髻松松散落,被顶动摇摆的动作彻底拉扯散,一头丝绸般滑润的柔软纯白发丝从他的额角垂落下来,竟似天际飘落的雪,映的唇若菡萏,将她的呼吸都要埋进去,在狂浪滔天的欲望中紧紧埋下。
他的肌肤比女人更加柔滑细腻,仿佛楚地的莹白画绢,柔柔在春光中绽开一卷细腻,每一分肌理都柔滑,出手摸上去有着细腻宣纸的幽凉腻洁。
“啊!哎呀……”她仰头娇媚唤了一声,下身的嫩肉忍不住就紧紧吸吮,绞的他格外亢奋,就着一个姿势把她往死里插。
她的双腿都被顶的向上翘起来分开,她丰翘的臀瓣等於是坐在他的大腿上,弓着身体承重他的重量和腰间一阵强烈过一波的推送,被撑到极致,艳红湿润嫩肉被拉扯出戳刺回去。
“唉啊……慢点……莺儿疼呢……”她敞开身体,迎接他下流的进犯,黄莺般的娇媚淫叫在床底间更显销魂。
她的身体绵软,让他仿佛卧在一团柔绵的火上,情欲大增,不断将她被剧烈耸动顶到床头的娇躯扯回来,愈加暴烈疯狂的抽戳,一面激烈耸动一面喘息着含着她的耳朵,每一分喘息都喂入烫热,酥痒的她浑身战栗。
清脆的肉体拍打之声响彻室内,摇晃着一线朦胧黄豆一般的微光,在丝绸灯罩下给纱幔金钩镀上漫漫浅浅的金水色,连带他和她的肌肤都被温暖火光照的浅红。
掐紧她柔软柳腰用力抽插,画兰急促喘息,坚实的红木大床随着他大力的抽插不断激烈摇动,重重碰撞着墙壁。
他的唇贴合上来,清秀如竹的锁骨因为力度使用过大而凸起,仿佛暴烈狰狞,褪茧而出的狂浪玉色蝴蝶,雪白肌肤上蜿蜒着亮闪闪的白发,他下颚的汗水凝成一滴挂在尖而优美的下巴上,细碎磷光浮动。
“嗯……嗯……嗯……”他垂眸重重喘息,低头看着被他淩虐的娇嫩mī穴,粉嫩花瓣在剧烈抽插间这一根激烈进出的红肿ròu棒,她柔软的毛丛都被淫蜜润的湿亮,贝肉不断翻进翻出,刺激的让人浑身发狂兴奋。
“啊恩……你好用力……”她颈子向後弯折,一串激情吮吻紧紧跟上,她意乱情迷的张着小嘴,被干的嘴角一片湿亮,沿着她吞咽的动作他从她的下颚吻到被他揉捏到指痕斑斑的艳乳。
“……你好紧……云莺,云莺……”他再也受不住唤她,水嫩yín穴紧紧包覆着她发狂灼热的欲望,腻滑aì液随着他不断抽动飞溅而出,沾湿了他下身未褪的裤子。
他倾身上去骑在她圆翘的臀部上激狂的起伏耸动,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用力,亢奋的粗红男性挺立在胯间将她剧烈张阖的xiāo穴干的合都合不上。
“啊啊啊────”纵然曾经在嬷嬷的教导下修习了无数房中媚术,她还是被猛烈的高潮弄到失魂落魄,小手挣脱开他的钳制胡乱抓起身下的淩乱被褥,“给我,给我,啊呀……嗯……画兰……”
“……嗯……吸得真紧,啊────”他的喘息声中犹带嘶哑低吼,下腹重重激烈戳刺,单是他暴涨的欲望就能看出来他是多麽满意这场激情!
丰腴女体软绵绵的大敞双腿瘫在被褥里,白润的身躯被撕裂开来,软软腰肢不断上拱,腿间男人结实腰腹强劲狠命操干,激烈拍打声带着蜜液淫靡声响从身下不断发出啪啪的响动。
“到了……啊啊……嗯!对!啊,我不行了……嗯嗯……”刺激过於强烈,她单手揪紧身下床单,细腰被他拽起来分开到极致,背後随着他大开大阖的动作磨蹭着柔滑被褥,她下身几乎倒立起来,双腿架在肩膀上,只露出被欲茎疯狂操弄的花穴。
他做的太过激烈,跪在她腿间紧紧掐着她紧实丰翘的臀部,牙根紧咬,被一个耸动都让她的花穴在高潮中抽搐,绞的他越发失控,连连挺动下腹密集抽插耸动。
“真销魂,嗯……又紧又湿……”仿佛有无数小嘴吸吮着一般销魂,他赞叹呻吟,全部的抽出去,再狠力的插入,巨大ròu棒在她伸出凶猛承欢,她失神脱力,软绵绵的任凭他抓着她的圆臀疯狂往胯间套弄。
白嫩nǎi子被揉弄的越发肿胀不堪,她尖叫失神,一条腿落在床上,另一条腿被抬起他压上前胸。
这动作导致她小腹缩的更紧,湿腻xiāo穴完全落入他的眼底,淫液流入他掐着她臀肉的指缝,那隐隐妖娆的臀肉被挤出指缝,他下腹紧紧抵着她淫液纵流的花穴抽查不停,越来越快,飞速的紧紧抵着他大幅度密密抽耸放肆。
“好舒服……啊恩……画兰……画兰……”舒张的纤细双腿匀称白嫩,随着男人腰腹的戳刺顶动而无力的颤动,激烈狂猛的高潮比雷电更加迅猛,她浑身上下通红烫手,高潮中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柔软的锦褥绵软蹭着她侧过去的脸颊,绷紧的娇躯骤然瘫软,却被他一手臂接住,弯折的更加淫荡。
空气里弥漫着交欢的暧昧喘息和女子娇吟浪啼,肿胀男性持续抽插着微微红肿的xiāo穴,随着他的驰骋带出晶莹蜜液液,,销魂的吸吮与压迫刺激的他粗重喘息,火热ròu棒浅浅後扯,然後下身猛然向前狠狠一撞!
“啊啊────”她被他翻过身去,一次又一次的高潮让她差点咬碎了身下的锦褥,浪叫出声!紧紧贴合不断挺动交欢的身体近乎於疯狂的在床褥上滚动,他持续蹂躏着她已经被揉红的白嫩丰乳,性感腰腹不断持续撞击着胯下浑圆挺翘的丰满弹性圆臀。
“第三次……呵,你真敏感,嗯!”他喘息着,挺动健腰不断狂野律动,重复剧烈的抽戳动作,每次都凶猛地深捣顶到她敏感的深处。
高潮蜜液春水一样涌出,让他的抽动越发狂烈顺利,高潮中的xiāo穴死死吸住他,痛苦和欢愉的表情交织在她艳丽深邃的眉目间,一片水光迷离,如浸润了春水的夹竹桃,开的艳烈繁盛。
淫药随着暴虐的交欢动作顺血液涌向全身,他大口大口喘息,摆动劲臀在她推荐用力耸弄,用力地抽插着她那的xiāo穴,次次尽根而入,充耳不闻她求饶的娇吟和轻泣,浓浓的男性独占欲让他忍不住将全身压下去,咬着她的耳朵喘息着狠狠质问。
“要不要我继续狠狠干你?”
“啊恩……要……要……嗯……”肉体拍打着,她开敞双腿迎接腿心勇猛疯狂的戳刺,断断续续哭泣恳求。
“是我干的你舒服,还是江烨?他能让你干到你哭麽?嗯?”
“你……是你……”她大口大口喘息,失力的被他紧紧抱着。曾经以为这个男人是春少枝头那一朵清零纯白的梨花,单薄优雅,哪里知道,他的单薄里含着暴烈,优雅中藏着肃杀。
撕掉所有伪装,她的下颚被抬起来,堵上柔软的唇。
腰下聚集出岩浆流火般的高热和酥麻,她的唇舌在他勾挑中酥麻,只觉得有蛇的精魄钻入了口腔,柔柔盘住她的呼吸,炙猛嚣张的吸食掠夺,软的从喉咙直直蹿下心头。
“啊……啊……”
他快速迅猛的骑着她注视着两人交合的隐秘处,发力大起大落驰骋纵横,几乎没有任何间歇的疯狂撞击,她的纤腰被他紧紧扣住才不至於被撞飞出去。
每一口吞咽都艰难,每一分喘息都危险,数不清的高潮让她声音沙哑,猛烈摆动着脑袋,耳畔模糊根本听不清自己的声音,直到他的冲撞越来越野蛮暴烈,才缩紧身躯,肩背都拱了起来,沙哑的哭叫出声,直直绷紧了脚尖!
挺动的力度越来越激烈,将她插的虚软弱水,一滴一滴淫蜜被他的动作弄得顺延交叠缠绕的双腿滴下床褥,满是淩乱放纵的痕迹。
“啊!啊!嗯!……画兰……啊呀呀……”
弓起背,她紧紧抓着身前的绸缎,只觉得他越来越暴烈越来越涨大,挤得她双腿都并不起来。臀上传来越来越痛的抓握手劲,他沈重兴奋的喘息着,一阵小幅度快速撞击後,滚烫热流涌入她红肿痉挛的mī穴深处!
火烫的感觉从她的幽径深处传送到全身,激烈战栗出来,紧紧扣住他湿滑的双肩,激越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他的额头抵入她颊侧的发丝,柔软青丝在光线中仿佛一团蓬松光亮的丝线,清香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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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时候,羽帐晨香满,她还未睁眼,就闻到热粥的香味,他侧身坐在床边,明珠一眼的眼眸温柔凝视着她,一丝一丝梳理着她的发。
枕畔放着一株清晨摘下的牡丹,花瓣丰润伸展,铺满锦缎丝枕。
莺儿支起身体,在晨光中,看着那雪白色的男人捏一柄银勺,端一碗碧粳米粥,仿佛雪凝成的一座雕塑,他的侧颜被朝阳透出菱汶窗格透过的橘色光线描摹的秀致绝佳。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剪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
这样好的时节,这样好的一个人。
她应该喜欢的,不是吗?
她应该留下的,不是吗?
疯狂的放纵的夜晚过去,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无比空茫的感觉。
莺儿木木的张嘴,木木的就着他的手吮入一口热粥,莺儿看着他淡雅的脸色,想了想,终究觉得自己不能负了这个男人的等待,於是勉强着压下心底苍白的冰冷波涛,尽量温暖的笑开,握着画兰细长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画兰,我们已经……已经做了夫妻之事,那麽从今开始,我就是你的妻子了。我们平平安安白头偕老,恩恩爱爱的在一起,过一辈子,好不好?我们可以生好几个孩子……你不能因为我做过别人的妾就瞧不起我哦!”
她的脸色微红,娇羞的低下头去,乌黑的发顶对着他温润的眼眸,“画兰……你、你喜欢我罢?我、我也喜欢你────”
一个指头轻轻点住她的朱唇,点去了她未竟的话。
“你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又何苦为了安慰我而说这样言不由衷的话?”那个白发如雪的年轻男人将她颤抖的下颚抬起来,眸如春水,宠溺那样温柔的看着她。
他什麽都懂得,什麽都明白。
她的心,早就被血浸的乌木一般,失去了生气。
这样的她,勉强留在一个男人身边,和他做戏,演一生一世恩爱夫妻,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清雅的男子微微笑了,熙光晨雾中,温润而平和。
他眸中虽然有失落,却依旧乾净。
画兰一口一口喂她吃乾净了碗里的热粥,然後拭去了她红唇上的湿润,在她茫然的目光中浅浅启唇,“柳云莺,我等你,是因为爱慕你。而不是为了获得你空虚的怜惜,甚至於要你逼迫自己来给我回应。”
他在她唇上一吻,“想走,你就走吧。”
“我等你,是为了让你能有个回来的地方,不是为了强求你的爱。”
歌尽桃花扇底风。
走马天涯。
等你被雨水浇透了,被大风刮冷了,尽可以回来。
柳云莺,想走,你就走吧。
趁阳光正好,趁微风不噪,趁繁花还未开至荼蘼,趁现在还年轻,还可以走很长很长的路,去吧。
白发男子牵来马匹,送他心爱的姑娘上马,看她一步三回头,二回头,再回头,终於还是走了。
也许看过了天高云淡,也许看清了人世红尘,也许那些世间的各种美好和阔达终能洗净你的悲伤,让你的心底发出春芽。
他淡淡的说。
……
“柳云莺,你看,去年冬天湿透的木柴被春阳晒乾了,缝隙里面长出短短的青苔,铺满了春日的新鲜香气。”
“柳云莺,你看,去年被大风刮落的鸟巢今年已经修补好了,初生的一窝小黄莺已经学会歌唱,在大树上跳跃着生机。”
“柳云莺,哪怕你到了天涯,到了海角也不要怕……在这个世界上,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永远是你的最後一条路。”
所以,放心去吧。
因为,有人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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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州柳家,住着世上最有名的丹青妙手和医圣,他一头白发,人人侧目。
可是日子长了,谁也见怪不怪。
这世上,人们总对於天才有种莫名的敬畏,像画兰公子这样医术精妙、画笔如神的公子,兼具一身仙人般清雅气息,那麽少年白头也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了。
天才嘛,一头白发,才不是凡人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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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大宅已经被完全恢复起来。
被烧毁的柳云莺闺房里,每一面铜镜、每一把桌椅都按照曾经的模样打磨出来,静静的摆放在房间里,等待主人的归来。
画兰的花鸟闻名天下,医术精湛,而一腔痴情则更是有名。
不少千里迢迢来求画的人,求医治的病人和街坊邻里都啧啧称奇,说这位画兰公子真是世上第一痴情的人儿,为了那个数年前离去的柳家小女儿,空掷年华,任凭时光流霞一般飘散,迳自等待。
柳家小女儿柳云莺有时会骑马回来老宅,待上一两天,几番激狂缠绵之後,独自又离去,几个月都没有任何消息。
有人替他不值,更有邻里朋友劝他────好歹找个人作伴吧,收个侧房,男也好女也好。等柳云莺回来,如果她愿意踏实下来过日子,你娶她做个正妻就好。
他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摇头。
……那怎麽行?
两个人,两颗心。
再多一个人都不是爱情,再分一点心都不是爱情。
这一生哪怕颠沛流离荡碎牵挂,哪怕白发染上霜花,他也只会有她,只想要她。
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承受如此漫长如此深重的寂寞,那麽,也就爱到了骨子里吧。
他心中只有自己爱的女人一个,全天下的人都死了,只有她一个活着。
遇到她,是他的劫,是他的难,更是他的幸福。
如果没有遇到她,他或许在宫中诗酒年华慢慢消磨时间,沈浸在无望而失落的迷恋中,毫无波澜的度过此生。
毫无波澜看透,毫无波澜的死去,毫无波澜的来到彼岸忘川,毫无波澜的喝下忘情水,毫无波澜的再入六道轮回,平静的令人绝望。
与其是那样,还不如遇到她,平静深刻的爱一场。
管他谁人怎样定义这爱,定义这情。
旁人觉得他苦,可至少他不怨,至少他不悔,至少他还爱。
他快乐就好,他愿意就好,旁人只是路人,只能默默的看这一场镜花水月。
柳云莺,多麽美的名字,多麽美的声音。
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起多年前少年少女春光一笑相逢的模样,绿草青青,桃花黄中带粉,她一身红衣穿梭在夭夭桃花枝间,一身韶华,光彩炫目。
就能想起来星光下,少女咬紧牙系好束腰的带子,立起脚尖,拼命舞动,手指在头顶上蜿蜒如蛇,一根一根妖娆伸展开,仿佛顶着一朵慢慢舒展的白莲。
寂寞是因为等待。
他曾经因为等待那个美丽的君王而痛苦,白了头发。
可是他对她的等待却是愉悦的,渴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含着希望。
他等的姑娘,不如其他女子温暖,不如其他女人温柔,却是一轮血色的太阳,入了眼就再也看不见其他。
这轮血阳,有着冰冷的温度,让他想要去温暖她。
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明白她的痛,她的苦,她流成了河的痛楚和泪水?他要用一生一世的热度来温暖她,为她驱赶生命中的冷雨和暗夜。
连去寺庙上香时,和尚都叹息他执着,说他这样等着,只会把自己折腾的更痛,这一腔玲珑剔透的心肝迟早要被等待磨成灰炭。
但是……谁又能真的从那些痛的人的想法出发呢?
那样刻骨铭心,永生永世欲罢不能的交织了爱的痛,只有真正在痛的人才能知道吧?
爱,如若真的那麽痛,又何必如此执着,但若不执着了,也就不是真的爱了。
人生太短,他不想负。
不想负今生,更不想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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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云莺在家里留了许多天才走,他虽然依依不舍,却知道她依旧会离去,便潇洒放手。
这一次她在家呆的时间很长,那她消失的时间,或许会更长吧?
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後。
画兰带了小侍童,在途州县城街道上闲逛。人流如织,有孩子们提着兔子、骏马形状的灯笼嘻嘻哈哈从身边跑过。
河水中一拱木桥,他站在桥上,看着水中悠悠乌篷船和星光,一点一点都是是上苍倒映在人间的影。
一位卖花灯的小贩看着这个含蓄清淡、雅致如玉的男子,递上一个黄莺形状的灯,“公子,给你。”
他摇头笑笑,“不必了。”
那小贩被他潋灩雅致的眼睛看的一酥,红着脸,有些结巴,“公子,这花灯不要钱,是那位姑娘买来送你的。”
姑娘?
他闻言迅速转头,顺着小贩的手指看去,灯火阑珊处,那个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姑娘,一身红衣,一匹白马,笑着坐在马背上冲他浅笑。
那一瞬间他几乎大笑出声,身躯却动弹不得,定定看着她驱马踏着小碎步走上木桥,马蹄踏在拱桥上,发出好听的答答声。
她来了,带来这满城灯火。
静静的灯花落在身边,脚下河水悠悠,他伸出手去拉住她的缰绳,仰面,白发在背後披成一线雪色,妖娆成画。
灯光流过恍惚的眉眼,他定定张望,得这世上最妙的丹青,也画不出这一瞬间的美。
他不够完美,不如那位紫薇九重的美貌帝王,不如那位绝世倾国的丞相。他没有他们强大,没有他们权倾朝野逐鹿天下的风华,可是无论他是多麽平凡,他对她的爱都是很美的。
在他的心里,只要和她有关的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议,谁也管不着,和谁都无关,只要看见这麽一个人,想起这朵微笑,他就是最幸福的那一个。
灯火阑珊的马上,她的鬓发如云,背後是灯节通明的浮光。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紧紧抓着她的缰绳。
不管多少次,不管多久,看到所爱的人踏马归来,任谁都会心有余悸,狂喜难收。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晚来的春日,也是值得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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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会时常来,时常走。
可是走的越来越少,留的越来越多。
以前她可以走的无牵无挂,可是最近,她却无论如何没法在外面呆下去。那个男人牵挂的笑语仿佛某种蛛丝,时时刻刻纠缠,填满了她的胸口,让她无暇做噩梦。
就像这一次灯节,她明明已经离开,却硬生生半路折马回还,赶在灯节的当晚又回去他身边。
灯火下他那一瞬间的狂喜和感动,让她颤抖,忍不住就想要留住他的那丝真挚笑容。
只是……这个老宅记忆虽然美好,她却还是无法静心。
胸口空茫茫的感觉,她也许需要花掉一生的时间去抹除。
一辈子呢!她美好的画兰,真的能这样等她一辈子麽?
“又要走了?”清晨,莺儿踏入前厅,就看到他淡然坐在桌前,桌上摆着清粥小菜热气腾腾,一晚缠绵後,他照旧比她早起,明珠似的眼睛扬起睫毛,看过来。
莺儿别过头,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一泓潋灩轻弯,莫名就有种剜心锯骨的痛,生生爬出心头。
又一次离开他,再一次离开他。
一次又一次,他的目光幽然淡雅,总在她的背後烧灼着思念。
她本以为又会看到他失落的眸,哪里知道,这一次并没有。
“吃饭吧。”画兰说,“要出去游历,不填饱肚子怎麽成。”
他站起身,轻笑出声。
莺儿望着画兰,只觉得喉头酸涩又难过,心里很惆怅了,感觉悲伤却又哭不出来。
她无法在这个老宅子呆太久的时间,总是呆在一个地方会让她痛苦。
可她又真的牵挂他,思念和逃离的冲动彼此拉扯,让她几乎想要鸵鸟一般将头埋进沙子里去。
外面冬雷震震,大雪铺满了庭院山河。
身形俊雅高挑的白发男子拉着她的手,淡淡开口,“莺儿,即使这里是你的老家,你还是呆不长久麽?一定要走?”
她不舍又艰难的点了一点头,却见他潋灩春光的细长眼睛弯起,“那麽这一次,带着我吧。”
她惊然抬眸,却看到他拿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雪光中白发男子温婉如玉,素衣广袖发如雪,如琢如磨,仿佛依旧是他和她少年时,宫中一望过去,春山水绿的乾净模样。
“老宅子已经修好了,你有家可归。那麽这次,就带我一起走吧。”
窗外雪光明澈,空气带着冷冽的新鲜凉度。
门外响起得得的马蹄声,踩着雪,停在门前甩着响鼻,他反手将一头白发整整齐齐束好,一丝不乱的固定在头顶的珠冠上,独留那一缕长长的银白,整齐的泻在背後,映出初雪的洁净,淡淡的杜若清新。
“你瞧,你的银子剩的不多,你武功不够高,你也不会照顾自己。那麽带上我吧,我替你赚钱,替你执剑,替你看病,等到你的心平静下来我们再回来。”
她哑声,“画兰……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麽。你,你确定你要陪着我……?”
他握着她的手,传来肌肤的温热和微微发疼的力量,弯眸一笑,柔情似水,若白莲如盏朵朵盛开。
“自然。”他说,一个回眸,笑意柔暖。
她泪水迷蒙的浮光里,他的笑那样模糊,又那样清楚。
“跟着你,在哪里,干什麽,都好。”
从此携手天涯,共骑一匹马,共饮一壶酒,不管盛世繁华,迳自携手余生。
从此只有我和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地上一串马蹄踏出雪中深凹,一袭锦裘,一身红纱,他温热的吐息在她耳畔,纠缠着青丝错落的白发。
马声嘶鸣,他一抖缰绳,怀里的姑娘枕在胸口,在马儿宾士中迎风洒落点点带泪的笑声。
天际艳云霞,白雪化糖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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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途州老宅。
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推开门扉,露出一张红喷喷的脸蛋,大眼睛眨呀眨呀,比星子还要明亮可爱。
他含笑停笔,将女儿抱来膝上,小姑娘歪一歪头,“爹爹,你画的是什麽?”
他答,“爹爹画的是你娘。”
小丫头片子左看右看嘟起嘴吧,“爹爹你逗我玩呢,这画的分明是一只黄莺鸟儿。”
他微微笑了,清秀莹润的脸颊磨蹭着女儿娇嫩的头顶心,轻声细语的说,这就是你娘,就是她啊。
话音未落,他的妻子端着两碗甜茶步入,依旧是桃花夭夭明艳照人的模样,一碗茶放着薏仁,一碗茶放着蜜糖。
小女儿欢呼一声跑去先抢走带蜜糖的那一碗,然後在娘亲美丽的脸上匆匆印了一个湿嗒嗒的吻就跑出门去,欢天喜地的喝她的蜜糖茶。
而他含笑执起薏仁那碗,纤细的手指仿佛玉雕一样洁白,缓缓抚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如何?二宝还乖麽?”
他深爱的女人仰头洒落一串银铃般动听的笑声,柔媚娇俏的坐在他膝上环住他的颈子,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他神色微动,她娇媚的嘻嘻笑着,将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小手卷着他雪白丝缎一样光滑的长发,定着一根碧水合欢玉簪,那双黑眸温暖如同朱汤玉泉,爱慕的凝视着她。
她小声说,小女孩那样娇俏的害羞的,夫君,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等我。
然後顿了顿,她仿佛情窦初开的小女儿,红着脸低下头,画兰,我也爱你。
真的真的爱你。
这一次没有勉强,没有苦涩,没有自我逼迫。
窗外山明水净,小儿笑闹,初雪绽出桃花,一枝一朵清澈玲珑。
桌上纸笔湿润,泼墨绘人间,或浓或淡,爱意不乾涸。
无论你在人生中曾经遭遇过多麽悲惨的命运,陷入怎样深沈的地狱,都不要放弃,不要难过。相信永远会有一个人在灯火阑珊处等你,将你救出泥泞的心灵深渊,从此青山独对,用爱填补余生。
☆、螢火 一
天际一钩如水淡月隐没在微蓝的浓云里,仿佛一片银色的牙簪缓缓沉浸入浓云中,春沟水动茶花白,夏谷云生荔枝红。
盛暑难消,天子舍了正殿帝王寝宫,带着江采衣移驾去皇宫西侧的竹殿避暑。
北周皇宫奢华盛丽,仅仅内城就足足占据了三座城池大小,竹殿坐落在一座龙泉瀑布正上方,仿佛大凤压落朱泉,飞檐翅溅起晶莹剔透的非珠,寒泉凉气透过梅花空心砖淙淙流过,是盛暑里最凉爽的去处。
香砌上压着一层有一层开到荼蘼的繁盛梨花,万朵洁白,一拂雪满阶,朝阳金光点点投入室内,透过乳白色的纱幔淡淡晕染出来一层甜沙玫瑰色,落在身侧人洁白如玉的肌肤上。
沉络衣襟微微开散,一手搭在额迹,一手揽着江采衣的腰侧,在晨光中缓缓睁眼。
身侧的女子昨夜承宠太过,正沉沉的睡着,鼻尖埋在他的颈窝里,一颗脑袋压在他的长发上,带着小小的重量,让他起身的动作带了一丝凝滞。
古有哀帝为董贤断袖,他曾经嗤笑为无稽之谈,可是这会儿,看她睡得这麽香,他竟然有种宁肯割断自己头发,也不要打搅她沉睡的冲动。
江采衣睡着的时候,会不断向他的怀抱靠近,她一旦要摸到身侧有人,就会无意识的将头拱进来,贴着他的身体。
她在睡梦中极其迷失极其恐慌,一定要将额头抵在他颈子温暖的肌肤上,才会停止磨蹭,乖乖睡去。
……什麽时候,她在白日清醒的时候也肯让人这麽抱,就更合心了。
淡淡想着,唇瓣就带了一丝笑。
有着华贵美貌的天子弯起凤眸,轻轻扯走被江采衣枕着的乌黑青丝,淡红压叠玄黑的龙袍下摆绣着盘旋隐没云海的密纹,根根银线的熙光微透出纱,一眼望不尽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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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殿宫女和周福全早就在殿门外等着伺候君王起身,天际还透着浅白,竹殿庭院外,两位衣饰华丽的两位年轻女子也已经等待了很久。
两人被几位宫女拥簇着,较矮小的那个一脸娇矜,容色稚嫩娇艳,正是叶子衿。
而另一个女子则仰头傲立,姿态如同昂立**群的鹤。她自头顶心到发辫尾端都结着莲花金丝宝珠,颗颗坠落至白皙的耳畔,一身浅金色凤羽纱低低垂落。发髻正中央点着一株硕大的鸾鸟东珠簪,在乌黑发辫间灼灼发光,错目过去,仿佛一尾华丽到极点的凤凰,流光攒攒。
叶子衿耷拉下眼皮,退後半个身站在这个女子背後,她虽然身为四品容华宫妃,在这位女子面前却十分恭敬,和往日的娇憨悍厉完全不同而语。
叶子衿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心里暗暗狰狞和苦涩交缠,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才刚进宫的慕容家嫡长女慕容千凤,慕容家倾注了阖族心血培养的最出色的女儿。慕容千凤,千凤啊!她从名字到长相气度,通身明晃晃的皇後气派,任哪个女子的光彩都要被她压下一头去!
当初御花园相看选秀,慕容家并没有派出这一位,只是送了一位旁宗女儿去投石问路,落选也是正常。
慕容千凤是慕容尚河留的後手,姿容秀美,集千万宠爱於一身,是慕容家倾尽心血培养的女儿。慕容尚河曾打算等北周後宫格局稳定之後,再送她入宫,只求一旦出手就牢霸後位。
可是,眼看着最近朝廷上肃贪和北伐的动静,慕容尚河和世族们哪里还坐得住?
肃贪暂且不提,北伐才是北周世族们的心头大患!
如果他们真干看着皇上亲手扶植的新贵们北伐立功归来,北周朝堂只怕会从此风云变色。新贵势力的壮大,将会彻底打破皇权和世族分立的格局,别说实权,世族们连财产都不一定保得住。
────想想看,皇上虽然答应过,北伐不动用国库的钱,但并没说过大军得胜归来後,给各军各将的封赏不从国库拿钱啊!到时候,真金白银白白挖走一大块不说,连世族们控制的封地和世家佃奴们说不定也要被新贵们划走!
在肃贪一事上,慕容尚河已经栽进了苏倾容的坑,北伐一事,他不得不慎之又慎,半点也马虎不得。
思考了数日之後,慕容尚河想出了对策────北伐势在必行,既然谁也阻止不了,那麽,他只有在北伐军中混入大股世族势力,将北伐军将领全部替换为世族的嫡子们才行。
如果能顺利在北伐军中安插大量世族嫡系,就能将北伐的功劳尽占於己有,将可能出现的新贵势力压制到最少,无法和世族们抗衡。
而皇帝战後封赏功臣,就算从国库拿钱,也不过是相当於用世族的钱赏赐世族自己,把钱从右口袋掏去左口袋而已。
另外,这也是壮大世族军权的机会。
北周世族牢牢掌握着国库和户部的财政大权,可是兵权却很弱。在前几年的瓦剌大战中,属於世族的七大营军队又被苏倾容消耗掉大部分。
而今,借北伐契机,慕容家说不定还趁机能将手伸入兵部,让世族嫡子嫡孙们立下显赫军功!
慕容尚河自然盘算的不错,然而,他所设想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世族们能够顺利把自己的嫡系安插入北伐军的基础上。
如果这个前提不成立,那麽慕容尚河所计画的一切都是空谈,世族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新贵借北伐的东风平步青云,形成拱卫皇权的巨大势力!
如今,兵部被苏倾容守得如同密匝的铁桶一般,大到先锋大帅,小到队正副队正,全部都是丞相本人或者他的门生亲手挑选的,一点空子都钻不进去。凡和世族沾亲带故的军人全部都被这位元丞相大人一手清洗出军,北伐军铁板一块,拿钻都凿不出一个孔来。
眼下,能让丞相点头放人入军的只有皇帝陛下,可是,皇上和丞相两人分明是一党,皇上的本意也是扶植自己的心腹党羽,根本不可能给世族们放水。
形势危急,慕容尚河只好将嫡孙女慕容千凤提前送入後宫,指望这位慕容家倾尽心血,按照皇後规制培养的女儿能够一揽圣宠,好歹说动皇上放几个人入北伐军。
这是关系到北周世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只要口子能打开,慕容尚河必定拼尽全力和苏倾容一较长短,将北伐军的重要职位全数替换为世族的嫡子们!
於是,慕容家最耀眼的女儿,就在这种形势下,前呼後拥的进入了北周後宫。
和当初的江采衣、叶子衿她们不同,慕容千凤不需要通过选秀的方式入宫,而是直接被数十家世族家主联名保举,带着百名家奴直接走入宣武门,来到了天子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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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家出手,和常规世家门户果然完全不同。
慕容千凤入宫时,按照皇後的规制携了数十位族妹、庶妹作为“媵”。
“媵”就是媵妾,是正室夫人自母族陪嫁来,共同侍奉夫君的侧室。在北周,只有皇帝娶皇後才会自後族纳“媵”,等闲妃子没有这个待遇。
慕容千凤还未封後,就带了十几位“媵”入宫,显然是打算将北周後宫独霸入慕容家门下了。
这些“媵”都是慕容家的女儿。气度高华者有,纤秀细巧着有,美艳娇俏者有,粉腻娇艳,各有姿色,环伺於慕容千凤身边,即是她的滕妾,更是她的军师,慕容千凤甚至不需要在後宫活动,就自有一股巨大势力。
对慕容千凤这一明显越矩的行为,皇帝本人却并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
沉络言只是浅浅勾唇,那华美艳丽如同凤尾的漆黑睫毛微微一扬,朱笔一挥,给了初初入宫的慕容千凤一个极为耐人寻味的封册────封她为一品茺国公主。
……公主?
皇帝封慕容千凤为公主?
这个旨意下来的时候,不仅仅是慕容千凤本人,就连慕容尚河等世族家主们都略有呆滞────为什麽皇上不封她为嫔妃,反而封成了公主?!
虽然一品茺国公主的身份很是尊贵,连最受宠的江采衣也不过只有二品,见到公主也要行礼,可是……嫔妃和公主是完全不同的!
嫔妃是皇帝的妻妾,再往上,终极就是後位。而公主,却是皇帝的亲族,从古至今,没听说过哪个皇帝会娶本国公主的,哪怕是没有血缘的也一样!
而且,慕容千凤入宫已经数日,却连皇帝一面也没有见过,陛下夜夜宿在自己的寝殿,和江采衣同床共枕,慕容千凤根本就没有侍奉帝王的机会。
慕容家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绞尽脑汁反转形势。慕容千凤纵然是封了公主,可是若能获得皇帝喜欢,公主也能改封号。现在当务之急,是摘除江采衣这个碍眼的绊脚石,扶助慕容千凤获得皇帝宠爱,安插世族嫡系进入北伐军!
叶子衿自然也被叶家知会过,让她全力配合慕容千凤除掉江采衣,助慕容千凤登上後位。
叶子衿自然不能拒绝,世族们的利益是她们必须倾尽心力去维护的,哪怕再不情不愿,再心有怨愤,她也没有其他选择。
可是……
叶子衿微微低下头,牙齿几乎要烂了红唇。清晨的薄雾带着湿湿的露,熨帖在娇嫩的肌肤上,她只觉得从指间到心头都是冷透的。
她居然,要帮助另外一个女人成为自己夫君的正妻。
她居然,要帮助另外一个女人去获得自己夫君的宠爱。
她曾以为,父亲叶兆仑如今获得了皇上欢心,在吏部立下大功後,皇上会自然而然的对她多有爱宠,可是这麽多时日过去了,皇上对父亲连封带赏,却对她这个女儿毫不搭理,似乎已经忘了还有她这麽一个人。
虽然内务府看在叶家的份上,对她依旧多有恭敬,可是,她宫里的冷清却不是几件华丽的摆设或者鲜花能够遮掩。
陛下避暑的竹殿距离她的含章殿并不远,每个晚间,她都悄悄起身,去听殿门口的声响────帝辇会偶尔路过,却从不停留,总是匆匆就走开了。
有时候,她会专门等在门外,跪地给路过的帝王请安。她低着头,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连他的目光都碰不到,微凉的衣角滑过龙辇,缠绵过丝丝情意,却什麽都缠不住,什麽也留不住。
偶尔她会听到他的笑声,很低很轻,好像银线在玉盘上轻轻一碰,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帝辇上一定还坐着另外一个人,被帝王搂在怀里,半是挑逗半是玩笑的调戏的抱着。
有一次,她在距离竹殿不远的香栾池散步,那里杏花开的正芬芳,雪白枝条风中轻颤,阵阵花瓣折落如零夜雨浓,沁着浅浅的木色树枝。
她走在水塘边,却看到林子里影影绰绰的,还有男人的清楚调笑和女人娇怯婉转的声音。
草丛边坠落着轻软的衣衫,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属於帝王的龙袍,繁华夺目,浅赤堪染深红欲燃,像一团薄薄的烟雾一样,笼在地上,只是一层外衫。
再往里面看,粗大的杏树下面,白色花朵像是风铃一样坠下来,摇摇摆摆,空气里是春日里最浓的香,随风四散。
越靠近那杏树,香味就越浓,带着隐隐海棠气息。
树影里面透出隐隐的一线漆黑的光,似是一团被弄乱的漂亮青丝,她看到一位女子纤薄的背脊抵着树干,帝王五根白玉般细腻修长的手指钳制着她的下颚。
沉络的神色淡而愉悦,一头蜀绣般柔腻的迤逦青丝泼墨一样低垂着,只一根发簪松松挽了几缕,每一侧头,青丝便如清水般流漾开去。
那女子被遮住大半容颜,叶子衿只能看到她的唇瓣随着他扳住下颚的动作而张开,随之深入柔软舌尖然後衔住,他以牙齿轻轻的碾磨她一小截舌尖,那样温柔那样沉醉的轻轻咬合。
叶子衿看到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冰封一样寸寸冻结。
那女子的神色迷乱羞怯,注意不到暗处的她。可是皇上内功极高,立刻就发现了她。他动了动浓密如凤羽的长睫,冷厉流光骤然从微扬的眼尾扫来,透过重重花影,寒冷的瞟了叶子衿一眼
他眸中的驱赶之意不言而喻,不许她停留在原地,妨碍他和那女子的亲密。
耳边落花的声音穿行而过,听着也似是混上了风声,叶子衿头也不回慌乱离开,只觉得脚底发软,内里一寸一寸的枯作尘灰。
因为发慌,所以走得格外急,她还未走远就听到衣衫被撕裂开的声响和女子娇怯求饶的语调,她的视线被重重压低的杏花遮的密云一般,在泪水中错落成淩乱的世界。
她没有看清女子的容颜,却无比清楚那人是谁。
只会是江采衣,只可能是江采衣。
果然,许久之後,她看到周福全公公领了一大队的宫女嬷嬷,捧了嫔妃的衣服走入杏花密林。
然後,狼狈不堪的江采衣就红着脸被皇帝裹着大氅抱了出来,坐上帝辇。
江采衣。
为什麽是江采衣。
那天,她躲在山石後面直到黄昏,持续崩溃,泪如堤决,哭的襦裙发湿。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侍寝,他的手拨开重重纱幔,纱幔上坠绣着的宝石星光熠熠流灿在他珊瑚色的指甲上,檐上垂挂的琉璃宫灯温润明亮。
曲水流觞,灯前细雨,檐花蔌蔌。
帝王长身玉立她面前,唇畔色艳如薇软若春风,轻轻巧巧的便吹进她心底,开的心花无涯,她突然就欢喜了,恨不得当时就立刻过完一辈子。
她还那样青葱娇嫩,还是最好的年华,可眼中的一切就已经残花似的流散了,她的倾慕一开始便建立在摇摇欲坠的地基上,始终是一刹那的花火。
纱幔流苏中一见倾心,她把最纯真美好的韶华赋予。
可她知道自己爱他了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前有江采衣,她铺排了许久之後,准备对江采衣出手,一击必杀的时候,後又来了慕容千凤。
慕容千凤,慕容家的嫡女,被万千宠爱,倾心培养的尊贵女子,卜一入宫就拉开了皇後的架势,连江采衣见了她的面都要谦让三分。那女子看着她,满眼满目都是淡淡的高矜,仿佛云端的雪山。
入宫的第一天,慕容千凤就端坐华云殿召见她,身侧仆绣丛云,仿佛被万花拱立。
叶子衿自己虽然也是叶家世族嫡女,可是在慕容家的嫡女面前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慕容千凤对着叶子衿微微一笑,也不起身,摆足了绝顶世族的架子,许久後,才缓缓开口,“子衿,你入宫已数月有余,如今江家衣妃受宠,举朝皆知,你可有了拈除她的法子?”
拈除?
叶子衿闻言一惊,稍稍抬起了头。
後宫之争,无论多麽肮脏龌龊,都不会说得如此直白,嫔妃们绞尽脑汁长袖善舞,无论手段多麽下作,面子上都要博得一个柔善名声。而这位慕容家的嫡女,竟然用如此轻飘飘的二字来形容江采衣?
“怎麽了,很惊讶麽?”慕容千凤的一位族妹看着叶子衿嗤笑,“公主她虽然还没有封妃,但是问鼎後位是迟早的事情。待公主做了皇後,定会法度公平治理後宫,决不允许有人宠擅专房,凡有违抗者,自然是要拈除的。”
法度公平?
所谓的法度公平,其实是将圣宠限制於慕容家女儿的身上,不许其他女子成气候罢?
……慕容千凤还没有封妃,就已经如此笃定自己会封後,开始筹画着如何治理後宫了麽?
叶子衿默默咽下喉中的苦涩。
或许,这就是慕容家嫡女的自信和气度,不管旁的嫔妃怎麽争的你死我活,那个後位却终究还是慕容家女儿的。
沉默许久,叶子衿终於缓缓出声,“公主,拈除江采衣的法子……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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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高傲然如慕容千凤,入宫数日,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她也终於坐不住了,在晨曦时分来到竹殿的外庭门口。
羽林卫们将竹殿的里里外外围得严丝合缝,无论慕容千凤多麽金枝玉叶、身份高贵,他们就是把她死死挡在竹殿庭院门外,不许跨入一步。
慕容千凤的侍女们和羽林侍卫反复拉锯,个个面色铁青。然而,不论侍女们的痛斥声多麽尖锐,侍卫却连一丝表情都不改变,沉着脸弯膝点地,拦着大门的身子不曾挪开半分。
慕容千凤的侍女怒火高涨,按捺不住大声斥责,“你们这群放肆东西!我们茺国公主可是一品命妇,她求见皇上,你们不但不通传,还将公主挡在庭外,成何体统!?就算陛下不召见,你们也该将公主请入竹殿内庭,在殿门台阶下等待才是!”
侍卫的脸硬如一块铁板,语调硬邦邦的,“陛下还未起身,奴才们不敢通传。”
“里面灯火已经亮了,陛下如何没有起身?快去禀告陛下,公主求见!”侍女怒叱罢,仰着头就要闯入内庭。
侍卫长立刻伸臂拦在竹殿庭门口,刀光出鞘,冷冷微闪,在晨曦中一痕冰凉的冷硬感────“公主恕罪!陛下有旨,除了衣妃娘娘,任何嫔妃非召见不得踏入竹殿内庭一步!”
磨了半天,慕容千凤只能得到反反复复重复的这几句话,她的忍耐终於到了极点,冷冷扬眉道:“呵,一个小小的侍卫架子摆的倒大。本宫倒要看看有没有人敢拦我,让开!”
她是慕容家的嫡女,未来的皇後,皇上绝对不可能因为这麽一点事情就和慕容家撕破脸,她若是连一个小小的竹殿都闯不进去,日後在宫里立威?
说着,慕容千凤快步就要往里面闯,侍卫长脸色一沉,刷的抽开剑,眼看就真的要发生肢体冲突,就突然听到一人高声喝止:“什麽人,胆敢在御前喧哗!”
远处灯火淼淼,阳光静静破开云波,残夜在晨曦静静崩碎,竹殿清雅的翠色在湿润的晨雾中渐渐清冽穠丽。
嘉宁姑姑从远处石阶上婀娜挪步而来,不急不缓,一点没有因为慕容千凤的公主身份而加急一分步伐。
慕容千凤微微眯起眼,“这人是谁?”
跟在她身後的叶子衿立刻接话,“公主,这是江采衣的贴身宫女,嘉甯姑姑。”
说话的时候嘉宁已经走近,她的目光不紧不慢在慕容千凤和叶子衿的身上转了一圈之後,才恭敬的下拜行礼,“见过茺国公主、叶容华小主。奴婢嘉甯,是竹殿的司殿女官。”
叶子衿皱眉斥道,“胡扯!你明明就是衣妃的贴身姑姑,什麽时候成了竹殿的司殿女官?”
嘉宁微微一笑,复又下拜,“回禀容华小主,陛下有旨────御驾歇在哪一殿,衣妃娘娘就是哪一殿的主子,奴婢自然也就是哪一殿的司殿。”
这话仿佛刀子一样将慕容千凤和叶子衿通身劈了个通透。
叶子衿还好,毕竟江采衣盛宠已经有好些时日,她总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慕容千凤受到的冲击就不能同日而语了────这个江采衣,竟然得宠若此!
嘉宁拜罢起身,突然上前两步,一抬手,连着几个巴掌甩到方才阻拦慕容千凤的侍卫们脸上,厉声骂道:“你们一个个都瞎了眼睛,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公主都不认识!?不知道该怎麽对公主说话是不是?你们明知道皇上和衣妃娘娘还没起身,就连周福全公公都还噤着声呢,竟然也敢在殿前吵吵嚷嚷,都不想活了!?”
嘉宁嘴里骂的是侍卫,可是言下之意人人都能听出来,慕容千凤登时绷紧了脸,却见嘉甯打完了侍卫,就恭恭敬敬的含着笑转过身来,对慕容千凤福了又福,“公主,容华小主,二位主子都是金枝玉叶的人,何苦和这些奴才、侍卫们为难?公主身份尊贵,少了什麽、缺了什麽,内务府的奴才们自会用脑袋顶着盘子送上来,公主有什麽事情,自己决断就是,何必非要大清早来陛下御前打扰呢?”
这番话直将慕容千凤捧得极高,全没半点不恭敬,倒叫人无处发作。
慕容千凤只觉得嘴里仿佛被人堵了一嗓子似得,竟连发作都没有去处。想她养在慕容府邸,何等尊贵傲然,等闲贵女连和她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哪里被人这样用软话裹着石头堵回来过?
正要开口,却见竹殿门前小步走来一个小太监,低声道,“皇上有旨,公主和容华既然来了,便进来罢。”
慕容千凤本人并没有见过皇帝,只听家里头的祖父慕容尚河说过,是个倾国倾色的冠世美人,她方才一番发作就是为了得见天颜,可真的受到召见了那一瞬间,她的足下不知为何,竟然凝滞的仿佛黏在了胶上一般,心口不断漏跳。
慕容千凤领着叶子衿,跟在小太监身後穿过竹殿巨大的华庭香径。
竹殿不同於其他宫室的富丽堂皇,十分清雅幽凉,时不时有柔软的竹叶混着湿湿露水颤动,一笼青翠。
一路走过去,慕容千凤发现殿内的所有宫女太监举止都分外安静,几近於肃穆,淡白色天光将竹殿照的一点点亮起来,她们行走间只能听到长裙拖曳过地面的细微声响。
“皇上刚刚起身,公主,容华小主,请入殿。”小太监止步於竹殿石阶下,慕容千凤和叶子衿站在门外,静静看着那一扇微微透出清凉的殿门。
竹殿殿门大开,殿内梁上悬着素色深浅不一的轻纱,水草一样从粗大的乌金木梁上垂落下来,仿佛截了黎明的天色裁做,在亭亭蜿蜒成如凝固的深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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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衣睁眼的时候,慕容千凤和叶子衿已经快走到殿外口了,她几乎是从榻上手足并用着爬起来,匆匆套上外衫就先跪去沉络足边替帝王更衣。
沉络面色从容,垂着长睫将江采衣拉起身,神色虽然淡然却愉悦,手指头不紧不慢挑开她襟口,直直伸入了她的小衣深处,在那两团娇嫩丰盈的粉丘上抚摸。
“唉,皇上……”江采衣脸色火烧一般,腿足都开始发软,夏天衣裳薄,他修长的指头将衣衫撑起,露出优美的形状,可以清晰看到揉捏的动作,分外轻挑放荡。
“昨夜朕用力了些,莫伤了爱妃的身子,朕看看。”他不急不缓的说,指头尖冰冷的指甲划过肌肤,贴着温润柔腻的纹理,贴合住她波折起伏的曲线,一直绕到她的背脊。
采衣微微轻叫一声,他修长优美的身躯低低压落下来,身後深红色的丝绣龙袍仿佛花瓣静静铺展,长发泼墨般遮住她的视线,一丝一缕的光线透过他发丝的间隙落下,有着丝线一般的金光。
“嗯……皇上……别!”江采衣慌乱挣扎,却也不敢推拒帝王的身体,她耳边听着慕容千凤和叶子衿的脚步声就在门口,马上就要进来了────
话未竟,唇瓣被浅浅封住。
沉络的外衫沉重华丽,内衫却极为温腻柔软,温热的肌肤透过薄薄的衣衫相触相交,他抓住她的手腕折在背後。
殿里香烟细密,他的指尖插入了她脑後的发丝,在漆黑中闪动着妖艳的红。
温热的唇舌自她的唇瓣滑落颈侧,蝶翅般优雅飞扬的挺直锁骨硌的她发疼,紧紧熨贴着。
皇上,皇上,皇上。
“嗯……”江采衣眨眨眼,微微偏侧过头,小口小口的呼吸,他的手劲那麽大,微微折痛了她,可是那种痛感不让她难过,反而透着一种安心。
有这种痛在,她就是安全的,在这个人的怀中,她就是安全的。
她知道皇上宠她,所以总是分外谨慎恭敬,举止格外仔细,只为的……她不想失去。
娘亲,玉儿,蒹葭,她从没有留住过什麽,从没能留下过什麽。
岁月带着温暖滑过身体,却总是留下比往常更加阴冷的残渣,她怕了,真的怕。
这个男人从大火中救出她,在天街递给她满满一捧暖意,将她带在身侧安睡。
她每日睁眼,都枕着他海棠香味的长发,鼻尖贴着他颈侧温暖芳香的肌肤。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仿佛在她冰冷素白的世界里注入了暖热的血液和色彩,让她无法自拔的迷恋。
所以她愈加仔细,只求这温暖能留得长一些。
所以要更加乖顺,所以要更懂事。
这样,这种温暖就能留的久一点,他也就留的更久一点,即使帝王的眷宠明日就消散了,不过於她来说,终归是一辈子记得的。
“明日是你的生辰,朕有东西给你。”美貌的年轻天子微微悠然弯折美目,将她禁锢在身下,欣赏着怀中女子羞涩又柔顺的模样,滑腻的发丝自额迹丝丝缕缕透过阳光垂落下来,映的君王那个笑容异样柔展。
他的手臂不动,压制住江采衣欲起身谢恩的动作,唇角一勾,玩味一样把她的散发在指尖绕了一绕,低低笑语,“采衣,你有一天的时间好好想想……该怎麽谢朕。”
然後他指尖下探,在她湿润的腿间细细一捏,暗示的意味不言自明,将身下的姑娘逗得更加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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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千凤和叶子衿进入竹殿的内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天子。
他还未来得及戴齐整身大朝冠服,一头乌发尽数披散在腰间,就那麽随便的坐在桌边。
窗棂中薄薄撒落的日芒中,金色的粉尘洋洋洒洒,半袭妃色衣袂半拖在肩下,衣尾铺展得很长,逶迤一地。
沉络手腕托着下颌,长发并着贵丽的衣摆一同低垂,青丝间隐约可见修长白皙的脖颈弯出优雅的弧度,那外袍一层层翻起,透出玄色和绯色交错的旖旎绯艳,颜色铺叠,如盛世牡丹初绽,艳光逼人。
抬起眼睫,慕容千凤就望入一双细长优雅,眼尾略略上挑的艳丽凤眼。
沉络红唇挑了挑,笑起来三分倨傲,一段风流。
前所未有的忐忑汹涌而入心房,就在目光轻触的那一瞬间,慕容千凤只觉得皇帝仿佛看透了她骨子里的每一分虚软,她高扬的额头低了低,眉间猛然软软的蹙出一点怯意。
然而,慕容千凤毕竟是北周顶级世族教养出来的嫡女,天子御前也不会轻言退缩,她款款上前几步,几乎是挨着沉络的脚边跪地,仪态万方拜了三拜,“茺国公主慕容千凤拜见陛下。”
沉络一手支着额头,映出一段极白的肌光。他身侧江采衣恭谨的在布置早膳,乌金镶宝石筷子轻轻碰触着莲叶粉青釉碗。
他似乎是十分有兴致的偏头注目着江采衣在盘碟间蹁跹的洁白手指,却连脚边的慕容千凤一眼都懒的瞧。
叶子衿跟着慕容千凤跪地,将这情形看在眼里,心底又淡淡苦了一层。
皇上刚刚起身,大殿内侧一层薄薄纱幔勾在殿廊上,什麽也遮不住。透过雕花大门,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合欢龙榻。
一截半垂床沿的红罗锦被昭示着床帏间的淩乱,而江采衣脸颊和颈侧吻痕未消,殿里香艳的缠绵味道似是足以附骨,让人心神不宁。
纵情逞欢的暧昧痕迹那样明显而放肆,皇上在慕容千凤和她面前,竟连起码的掩饰也不屑於。
她原本以为,陛下看在慕容家的面子上,对慕容千凤就算做不到宠溺有加,起码也能以礼相待,哪知道他竟然如此随意,如此淡漠傲慢,连敷衍都懒得。
“公主在宫里过的可习惯麽?”见皇帝没有开口的意思,慕容千凤还跪着,江采衣只好开口破冰。
慕容千凤缓缓直起身体,挺直的如同一段耸立的竹,却不接江采衣的话,只对皇帝抬头,目光盈盈────“陛下,臣女入宫多日,蒙皇上隆恩,得赐公主名分,却一直未曾来御前拜扣谢恩,臣女罪该万死。”
说罢,又拜了三拜。
江采衣闻言,心底对这位慕容家嫡女顿时佩服了几分。
这话说得真是婉转老辣,尽显大气。慕容千凤明明是在抱怨皇帝不召见她,话语间却将罪责全揽在了自己身上,倒显得皇帝分外无情,而她自己则十分懂事达理。
沉络目光在慕容千凤身上一掠而过,凉凉启唇执袖轻笑,“起身吧,朕即然封你为公主,你便和等闲妃嫔不同,不必如此拘礼。”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说的慕容千凤心不断下沉────他说她和等闲嫔妃不同……那意思岂不就是,他无意封她为妃了?
难道,她的身份永远都是公主,而不能是嫔妃麽?
说罢沉络起身准备上朝,召江采衣来服侍着,穿了玄衣朱裳,戴了旒冕冠。十二旒白玉串珠丝毫不乱,冰凉而温润的光晕淡淡抵在帝王额前。
慕容千凤心神一急,不由得膝行几步,叫道,“皇上!”
帝王於殿门口淡淡回首,长如凤羽的幽黑睫毛在晨光下划出一线惊心动魄的艳丽弧线。
慕容千凤咬了咬唇,“皇上,臣女谢皇上赐住华云殿!殿里的一切才刚刚布置好,今晚……臣女在华云殿设宴,望陛下看在臣女刚刚离家的份上……来华云殿看看,让臣女聊尽谢意罢
叶子衿闻言眼皮微微一抬,心底咂舌。
慕容千凤到底是慕容世家嫡女儿,就连邀宠都如此光明端正,让人挑不出一点旖旎处!
可是,今晚皇帝倘若去了华云殿,就算不是孤男寡女,只要慕容千凤一个失手弄散发辫、或者弄掉鞋子、再或者不小心露出点隐秘肌肤,皇上都赖不掉她。
普通人家的女子也就罢了,皇帝不想要就不要,可是慕容家的女儿则不同,一旦在皇帝手里损了名节,就必须要定下嫔妃名分的!
年轻的天子轻轻笑开,晨曦中长睫下的美目笑意温浅,形状优美的手指突然在江采衣的肩上微微一压,然後缓缓收拢。
“采衣,你可知罪?跪下。”他淡淡垂眸启唇,江采衣连忙跪地。
慕容千凤和叶子衿登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看到沉络的手指在江采衣发顶心微微一弹。那动作不但毫无惩罚之意,反而充满说不出的宠溺逗弄,看的二人心头都是一跳。
“朕让你执掌六宫,你怎的这麽不懂事?茺国公主刚刚离家入宫,定有诸多不便,思家心切,这些时日……你竟也不晓得代朕去抚慰些许,怎麽管家的,嗯?”
江采衣叩头,“是臣妾失误,请陛下责罚。”
“行了,起来,”沉络浅扬唇角,压低微风翻卷的衣袖,语调随意,“你寻个时间,代朕去华云殿和公主好好叙话罢,公主日後若有什麽事情,你去解决即可,免得这点小事都要闹到朕面前来。”
几句话说的慕容千凤面红耳赤,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般透不过气。
皇帝竟然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不仅直接拒绝了她的邀请,更斥责了她不知好歹,在御前为了丁点小事胡闹,顺便,还连带着警告了她江采衣的身份────江采衣才是实际上的六宫之主,统御後宫!
她微微一咬牙,原本气焰高涨的气势如同被凉水泼过似的,羞辱的只想立刻奔离。可是,想起入宫前祖父的交代,慕容千凤嘴里蠕喏,终究硬着头皮喏喏细声开口,“皇上……”
她咽了咽口水,“皇上,臣妾听说,听说皇上就要点北伐军的主帅了?”
这一次沉络连应声都懒得,手指搭在江采衣的肩上,旋身上了帝辇。衣袖滑过乌木雕花把手,唇瓣带笑,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戏谑还是嘲讽,帝王眼波浅浅一掠,就让慕容千凤浑身上下被人用胶水黏住了嘴一般,嘴里涩的发苦。
“皇上,皇上您觉得……臣女的哥哥是否能胜任北伐军主帅一职?……臣女的哥哥自小习武,一直倾慕於数年前皇上大败瓦剌那一仗的辉煌,他多年来心心念念着要征战沙场,为我北周扬威呢……”慕容千凤憋着一口气说完,胸口压了千斤般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她垂头,下颚死死压在身前,只觉得脑袋嗡嗡乱响,也不管得到的会是什麽答覆。
然而,没有答覆,长时间的静默。
她被这种沉默压得难受,偷偷抬起眼睫。
美貌的天子斜倚在龙辇上,一手支额冷冷看着她,唇边好像有笑意,目光也不知道是责还是笑。
不知道过了许久,沉络突然展颜扬唇,身子微微前倾,长指轻轻点动,“朕尝尝听闻慕容家一心为国,却想不到连个女儿家竟也这麽挂心朕的前朝大事。呵,既然茺国公主如此有心,朕不如先封你做个北伐先锋当当?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公主如果能够效法花木兰沙场建功,你的哥哥自然更勇猛,朕乐见其成,一定加封,如何?”
“皇上,臣女,臣女不敢──”慕容千凤大惊!她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哪里拿得动刀枪?别说上战场效法木兰克敌,她就连马都不会骑啊!
“不敢?”沉络凤眸微弯,淡淡勾唇,弯折指尖顶着侧颊,“不敢就恪守本分,退下!你哥哥想进北伐军,可以自己去丞相门下拜见,丞相若觉得他资质优异,自会纳用。”他冷冷眯眼,“还是……慕容尚河觉得,朕比丞相好说话?”
他将“慕容尚河”四个字挑的极轻,语调中的轻蔑戏谑难以忽视。
慕容千凤难以置信的垂头看着眼前的青石板地,浑身轻颤起来……祖父慕容尚河,是北周世族中接近於神的存在,无数世族家主唯他马首是瞻,就连先帝,对待祖父时都恭敬有加,鲜少摆什麽皇帝架子。
可是皇上他,竟然用如此轻屑的语调来提及她们一族高高仰望的祖父!
美貌惊人的帝王说这话的时候,一片竹叶飘搭在他的袖口,他淡淡伸手拂去。
那个动作似乎不仅仅是拂落一片叶子,更像是连北周古老的世族们通通拂去了一般,仿佛是在对待一粒无足轻重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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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离去很久後,慕容千凤才缓缓站起身,她的膝盖在冷硬的地板上压出了红印,动一动就肌骨酸痛。
叶子衿凑来低声说了几句话,慕容千凤隐约听着,“……公主,皇上这是被江采衣迷惑着呢,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一径护着她……”
慕容千凤吸口气,转头去看站在竹殿门口的衣妃。
她姿色尚可,也并不出挑,身量细细柔柔的一把,一只手臂即可环抱,面上浅浅的一层粉晕,晨风中自有年华,却得帝王那样青眼有加。
皇帝走了,慕容千凤自然不可能不识好歹的留在竹殿,等着嘉宁不留痕迹的赶人。
她领着人走去殿门口,每一步都屈辱异常。
邀宠失败,请命被驳回,她身为慕容家的嫡女,十几年无往不利,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她看到先前那几个侍卫似乎淡淡往她这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风太大吹乱了竹林反射的日光,还是花影繁杂,她总觉得那几是在冷冷讥笑。
慕容千凤咬了咬牙,昂起头,以往日高贵的姿态走出院子,走回华云殿。
步履从容,不让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然而,踏入房中的一瞬间,她猛地关上寝宫大门,将所有器皿玉器狠狠砸碎在地上,咬住下唇滴出泪来。
她是慕容家最受瞩目的嫡女,哭累了依旧是这个样子,不可能有人来安慰她的脆弱,也不会有人来听她倾诉,她永远都要做出高雅恬淡的模样。
地上摔碎的玉器在地板上滚动,发出骨碌碌的碰撞声,她抬起眼,举目都是华丽,却生硬而冷漠。
慕容千凤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时光交叠相错的荒谬感顿生。
她猛然就想起来刚刚踏入竹殿的一瞬间,那个艳若紫薇的贵丽天子托腮闲坐桌边,晨曦里一截似雪的颈子透出黑发,凤眸含着一点水色闲闲挑起,手指搭在江采衣的手背上。
他修长的手指抵入江采衣手指的缝隙,然後密密握住合拢,仿佛捏着掌心一株柔弱的娇花。
江采衣咬了咬唇,臻首低垂,耳廓一下子就染了淡淡的桃花色。她有些扭捏,却仍是伸出空余的那只手,去理了理帝王发间素色的银簪。
那个时候,帝王目光微动,说不出的潋灩和柔矜。
这一幕鲜明若斯,让慕容千凤忽然觉得冷,她滚入锦褥间将被褥拉起,围住肩膀,心里的苦涩和羞辱仿佛火烙过的铁珠,辣辣的硌疼着。
她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嫁给这世上最尊最贵的男人, 出嫁之前,祖父坐在高堂上肃然教导────千凤,你是我们慕容家的女儿,不是整日里读书绣花与世无争的寻常女子,你要嫁的人是皇帝,你日後不仅仅要统御後宫,更要辗转朝廷结交权臣,你身後有整个慕容家在撑腰,便是面对皇上,你也要端出平起平坐的姿态。
面对祖父,她带着慕容家特有的娇矜淡淡点头应了。
本以为自己在北周後宫定会一举得势,可是哪里知道,就在今天,就在方才,触目间才看了帝王微微一眼,她就顿时失掉所有的架势,只想要顺着他,迎合着他。
那个她未来要共渡一生的男人有着超乎她想像的美貌和华贵姿态。
在见到他的一刻,她的心颤动着惊喜莫名,她欣慰着自己姓慕容,欣慰着自己能因为这个姓氏毫无阻碍的来到他身边,想到日後,她会将自己一整个人完全的托付於面前的他,她有些欢喜。
可她的欣喜还未能持续一秒,美貌的帝王就朱唇轻启,唇间贝齿一点白冷微光,那麽美的唇,开阖谈笑间便仿佛一把利刃俐落斩断了她所有的梦幻和期待,斩断了她身为慕容家贵女拥有的矜持和高雅。
────那美貌的天子根本无视她的容颜,无视她高贵的身份,他甚至蔑视着她的姓氏,连带蔑视着她所攀附的家族。
十几年来锦衣玉食,十几年来高站云端,就在这一刻,她裹着锦被,眼前的世界却似乎被撕毁了外皮。
她的整个脑海中,都只充塞着竹殿那张淩乱暧昧的红色龙榻和帝王凝视江采衣时潋灩柔和的眼波,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锦绣般华贵的人生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华丽锦荣,空洞无物。
慕容千凤缓缓从锦褥间起身,她缓步踱至窗前银裹紫檀支架上的玉盆前,俯下身去,掬起一捧冷凉的水,然後将浸润了水的手指贴上微微红湿的面容。
水迹滑下芙蓉面,指尖滑落的瞬间,她又恢复成了那个云端般高雅的慕容家大小姐。
天色低压,似有暴雨即将来临,慕容千凤推开殿门,数位族妹和宫女恭敬俯身立於殿外,即将到来的暴雨在空气中弥漫开湿润,脚下的玉阶仿佛浸透了水雾般铺展至湿漉漉的草木深处。
快下雨了。
夏日的暴雨,总是来得即急且狂。
“叫叶子衿来,”沉默半刻锺,慕容千凤拢起双手,淡淡开口,“今日,本宫就要除掉江采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