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司火起,禁宫大惊,随着五凤楼上惊慌失措的急促钟声,宫内无数宦官,武士纷纷朝钟鼓司方向奔去。
当然,随着奔去的还有勇士营。
因为钟鼓司火起的那一刻,刚入内宫的勇士营官兵听到了有值夜的小宦官大叫。
“钟鼓司有刺客!”
作为拱卫京师和皇宫的jīng锐军队,勇士营对这几个字太敏感了,二千余人几乎未作考虑,原地转了个方向便朝钟鼓司跑去。
无数宦官和武士混杂在一起,拎着桶盆慌忙灭火,勇士营的官兵赶到时,却见钟鼓司周围一片人山人海,所谓刺客渺然无踪。
勇士营由御马监掌印太监宁瑾亲自带队,待发现钟鼓司附近并无刺客出现,人人只忙着灭火时,宁瑾心中咯噔一下,心知中计,神情焦急起来。
永乐皇帝建造大明皇宫时召集天下十数万工匠,皇宫占地一千多亩,从东边宫城赶到钟鼓司耗时需要小半个时辰,再赶到乾清宫又得两柱香时辰,刚才那不知哪个天杀的小宦官一句“有刺客”,便害得勇士营浪费了近一个时辰徒劳奔波。
宁瑾怔怔瞧着火光冲天的钟鼓司,眼皮忽然跳了跳,恨恨一跺脚,尖声道:“快!去乾清宫!”
“宁公公——”不远处一名小宦官匆匆跑来,喘着粗气道:“陛下醒了,乾清宫宣见您,王公公也被叫到了乾清宫,都在等着您呢。”
宁瑾心头一紧:“陛下醒了?”
“钟鼓司闹出这么大动静儿,陛下能不醒吗?您快去吧,陛下刚醒来脾气不大好,别让他等急了,否则有您的挂落儿吃。”
宁瑾也慌了,急忙道:“好,这便去见陛下。”
得知朱厚照醒了,宁瑾顿时失了分寸,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他太清楚未奉旨意擅自调兵入宫是什么罪名了,本来此时是深夜,朱厚照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待过两个时辰朱厚照醒来,该死的人已死了,届时再找个借口,或者找个替死鬼出来一杀,万事太平。
然而他也没想到不知哪个天杀的混蛋竟给钟鼓司放了把火。火一烧起来动静就大了,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照醒来,他宁瑾可就麻烦了。
浑身冷汗潸潸,宁瑾也顾不得询问眼前这位传旨的小宦官是什么人,内宫哪个太监管事手下,抬步便匆匆往乾清宫赶去,刚迈开步,身后二千余勇士营官兵也动了起来。
小宦官急忙拦住宁瑾:“慢着!宁公公,这可使不得。你难道想带兵直闯乾清宫吗?不要命了?”
宁瑾一呆,接着浑身冒了一层白毛汗,扭头拉过一名带兵的亲信参将。压低了声音吩咐道:“让将士们原地等着,记住,咱们今晚入宫只是帮钟鼓司灭火的,给杂家死死记住了!否则咱们所有人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参将急忙点头,宁瑾这才放了心,惶恐不安地朝乾清宫赶去。
…………
…………
宁瑾走后,传旨的小宦官嘴角悄悄一勾,不露声sè地退了两步,消失在一片高呼救火的宦官和武士混乱人群中。
离钟鼓司数百步远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小宦官正朝戴义连连谄笑:“公公您瞧,小的这出戏没演砸吧?”
戴义笑了笑:“不错,能把宁瑾那老王八骗走,你在宫里的道行也算练出师啦,赶明儿我当了司礼监的秉笔。你也跟着往上挪挪吧。”
小宦官大喜过望,扑通便向戴义跪下,感激涕零道:“小的多谢老祖宗。”
乾清宫偏殿。
刘瑾张永等八人汗如雨下,神sè惊恐无比。
在这个满朝上下同声叫嚣着诛杀九虎的特殊时期,御马监勇士营无缘无故入宫代表着什么。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
末rì已近,内外廷今晚要痛下杀手了。
八人只觉得浑身冰凉,绝望和恐惧如烟雾般在静谧的殿中渐渐弥漫,升腾。
不知过了多久,马永成咧开嘴干嚎了一声,哭道:“大事不妙,我等赶紧向陛下求救吧,今晚只有陛下能救我们。”
谷大用急得脸sè煞白,连连点头道:“不错,今晚只有陛下能救咱们,咱们跪在陛下面前多与他说说这些咱们侍侯陛下的苦劳和辛酸,陛下心软,必不会眼睁睁见咱们被内外廷诛杀。”
张永却是个直脾气,闻言怒道:“诸位不闻满朝文武皆视我等为jiān佞?内外廷已联起手了,陛下也无可奈何,诸位难道看不明白么?”
众人顿时愈发惊慌,惶然失措之时,却听刘瑾暴喝道:“都别吵吵了!”
此刻刘瑾眼神怨毒,平素堆满了笑容的脸上布满了狰狞,腮帮略显松垮的软肉不时狠狠抽搐几下,模样分外可怖。
“内外廷皆不容我们,我等生机已绝,但咱们一没乱政二没祸乱后宫,平rì不过陪着陛下斗犬熬鹰,他们却给咱们扣什么jiān佞的帽子,好不容易熬到今rì,杂家不甘心!不甘心!”
众人哭着问道:“刘公公可有办法?”
“去求陛下!不管陛下能不能救咱们,眼下陛下已是咱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只要咱们时刻不离陛下身边,杂家就不信勇士营敢在陛下面前朝咱们动刀兵!”
众人如梦初醒,急忙点头。
主意打定,刘瑾领着七人推开了殿门,刚迈出腿,却见身前一名眼生的宦官拦住了他们,宦官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公公yù往何处去?”
“混帐!杂家乃陛下身边近侍,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杂家的路!”刘瑾大怒道。
宦官冷笑道:“不过近侍而已,以为在宫里便算人物了?像你们这样的近侍,王公公一伸手随便可以捏死几百个。”
刘瑾恍然,不由愈发惊怒:“你是王岳的眼线?杂家做错了什么,王岳竟如此不能容我?”
宦官冷笑道:“你错便错在,不该是陛下的近侍!”
刘瑾全懂了。
眼中闪出了一道yīn寒逼人的凶光,刘瑾忽然伸出手,将那名宦官用力拉进了殿中,然后反手关上殿门。
宦官大惊失sè:“刘瑾,我乃王公公心腹,你敢对我动手,今后这皇宫还有你的立足之处吗?”
刘瑾脸上布满了浓郁的杀机,森然道:“横竖今晚咱们都活不成了,先拖个垫背的陪咱们一起上路吧,诸位,你们还等什么?能杀一个算一个吧!”
张永咬了咬牙,猛地上前一步,一只砂钵大的拳头狠狠朝宦官脸上揍去,宦官一声惨叫,谷大用,马永成等人也不客气了,纷纷扬着秀气的小拳头狠命地揍下去。
宦官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却听得刘瑾大喝一声:“都闪开!”
众人让出一条道,刘瑾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柄jīng致的小匕首,眼中凶光一闪,匕首毫不留情地朝宦官胸口一扎。
宦官惊痛地睁大了双眼,张嘴想叫,却被满脸狠厉的刘瑾狞笑着捂住了嘴。
“杂家活不成,你也别想活,外面那些王岳的狗腿子都别想活,大家一块儿上道吧。”
众人皆目瞪口呆看着刘瑾,此刻的刘瑾残忍中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七人感到非常陌生。
直到宦官咽了气,刘瑾这才拔出匕首,喘息着狠狠朝宦官的尸首吐了口口水。
殿门毫无征兆地突然打开,八人悚然一惊,扭头望去,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数十名穿着锦袍的校尉。
“什么人?”刘瑾握紧了匕首颤声叫道。
身影长长叹息:“都说内廷刘瑾是个狠角sè,今rì总算见识了,实可谓静如变态,动如疯狗,不得不佩服。”
刘瑾惊疑不定,凝目瞧了半晌,忽然如夜枭般桀桀怪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忍了许久的眼泪也终于潸潸落下,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秦堪,秦堪!哈哈,你终于来了,咱们有救了,有救了!哈哈……”
秦堪喃喃叹道:“好心来救你的命,你却一副得了(w)ìng病找到电线杆小广告的口气,我真的觉得来错了……”
偏殿外王岳的眼线已被丁顺领着校尉无声地除掉了。
今晚丁顺在秦堪的授意下不但在皇宫里放了火,还在皇宫里杀了人,丁顺却丝毫不见害怕,神情反而越来越兴奋。
千年前楚霸王怒烧阿房宫大抵也是这般感觉了,很充实。
殿外掣肘已除,刘瑾等八人纷纷冲进乾清宫正殿,殿内朱厚照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呵欠,少年人嗜睡,钟鼓司那般急促的钟声敲了盏茶时分才把他吵醒,
还没开口唤人,却见刘瑾等八人连滚带爬扑到他的榻边跪下,嘶声哭喊道:“陛下救救老奴吧,内廷外廷勾结,王岳私自调勇士营入宫,yù除我等,老奴忠心侍侯陛下近十载,罪从何来?求陛下救命!”
一片磕头如捣蒜声里,朱厚照怔忪半晌,脸sè渐渐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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