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赶往南京的庞煌,自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穿越的光环所笼罩,徐达依照自己当初的想法,在提前赶回南京向皇帝述职的时候,已经刻意举荐了关于怀柔火器的锐利,并从军事的角度上分析,增加了皇帝对于发展火器的信心,从而也注意到庞煌这个人。
庞煌也不知道,初上任的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为了向自己的满朝文武唯一不卖自己面子的徐达表示善意,也准备在献俘之后,奉上自己的橄榄枝,其中庞煌就是其中的一个环节。
庞煌更不知道的是,当他们经由扬州入长江,过镇江而逆流驶往南京的时候,在紫禁城的御书房内垂手而立,正在向皇帝禀报什么的人,竟然就是身如门板的唐门大人。
唐门一改往rì的粗犷,却是毕恭毕敬的在哪里不住的向皇帝禀报什么,而朱元璋手里拿着一个册子翻看着,不时的问一些问题,在旁边侍候的邓顺,不时能听到庞煌的名字,是福是祸除了老天之外,那只有朱元璋本人知道了。
船有三艘,是在淮yīn上船,一路上倒也是通畅,很快的就驶入了长江,的确减少了诸人的百般折磨,这种折磨放在兵卒身上还为所谓,放在俘虏身上没有人在乎,但是放到手无束鸡之力的庞煌身上,可就真的苦不堪言了。
好在这个时代虽然没有飞机汽车,但还有这木船行驶在运河之上。庞煌心里这么想着,其实他真的是个吃不得苦的人。
但是船上除了他这个不能吃苦的人,却还有一个人享受不了这样的福气。
按照规矩,三艘船,第一艘自然是兵卒开道,最后一艘船拉着战马和降卒,少量的兵卒看管。
而中间的这一艘,就是庞煌他们乘坐,另外除了蓝玉和蓝保、柳苏之外,就是华安和他亲兵们亲自看押的那两个重量级人物,坝基和刘福通。
此刻的庞煌,没有时间去想到了南京之后种种结果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关注这一个表现极为不正常的人。
刘福通,一路上的宁静,一路上保持漠然的神情,终于在徐州上船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上船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曾经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曾经威震一方的红巾军主帅,甚至也不再是柳氏家族的那个长工,不再是怀柔面对万千蒙古兵依旧冷静无比的刘五。
要不是在囚车上无处可躲,看刘福通那恐惧的表情,似乎马上就会逃之夭夭,永远也不让人找到。
是四周密集的栅栏捆锁住他的zì yóu,最后无奈之下,只要卷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不肯吃饭,也不肯安宁下来。
华安不知道内情,只是知道这是个很重要的jiān细,重要到皇帝会亲自审问,所以只是报以冷笑,以为是这人是心虚的表现,同时也藐视了高丽人几次,心道这种没有骨气的人也派出来做jiān细,看来高丽真的是无人了,
蓝玉猜出是为什么,但是只有同情,却不会动情,不管出于自己前途上的考虑,还是出于对皇帝的忠心,有或者是自保的一种需要,他都不能付出多一点点的心思。
真心关系他的只有柳苏和庞煌,前者出于从小到大的熟悉和关心,而庞煌却是一种纯粹的同情和伤感。
船行三rì,经高邮湖进入长江,再有一rì,过镇江而至瓜埠,时值傍晚,就在瓜埠休息,瓜埠属于**县,和南京城隔江相望,距离玄武湖的入江口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既然已经傍晚,不如就在江上休息,明rì一早进入玄武湖,这是和礼部的官员们打过招呼的。
蜷缩成一团的刘福通终于算是清醒了过来,虚弱的他手指船舱门口,向周围看守他的亲兵开口说要到甲板一趟。
亲兵哪敢做主,遂请示华安,正好蓝玉、庞煌在侧,蓝玉思索了一会,向华安求情,言道反正是在船上,他还能跑到那里去,现在厚待此人,说不定可以软化其心志,可归顺大明也不一定。
华安不疑有他,想想蓝玉说的也有些道理,再加上都督的面子,就连淮安侯也要给上几分,更不要说自己这个小小的家将亲卫,反正一路上面子卖的也不少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于是就答应下来。
这是一个极晴朗的冬夜。没有了四处林立的各种工厂污染,大明的天空就是在夜间,也透着一种纯净的蓝sè。
江风习习,繁星满空。
士卒们都坐在后侧的甲板上歇息,有的还煞有兴味地在看横亘苍穹的群群繁星,在黑蓝的天幕上,辉映出一条灰白sè的天河,就在这一片平和、静谧的时刻,刘福通全身镣铐的被押了出来。
坝基在船舱内传出不甘的低吼,仿佛觉得汉人做事的方法的确不公道,但是除了迎来几声斥责之外,谁还会理会这个二进宫的俘虏呢。
刘福通,此时屏绝了四周的一切,仿佛要把自己融入这个黑sè的世界一般。
蓝玉的冷静,华安的冷笑,柳苏的关切和庞煌的若有所悟,此刻在刘福通的眼里不存在了。
脑海中,往事像画面一般的轮番而过。
距离现在多久了,刘福通想着,有十年了吧。是至正二十六年,还是该称为龙凤十一年,这一切都是太遥远了。
八年了,八年了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位置几乎就是这里。
依稀,刘福通透过黑黑的夜sè,还能看见瓜埠山的yīn影,就是这里了。那一天,他正在船舱内安抚着一脸兴奋的韩林儿,也就是他的小明王,他亲密伙伴韩山童的儿子。
刚满二十岁的韩林儿,以为朱元璋要迎接他去当皇帝,满脸的憧憬,满脑子的希望再也遮掩不住,但是刘福通却是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就在那天夜里,苦苦劝着韩林儿,让韩林儿到了应天之后,就马上禅让帝位给朱元璋,然后退出这个舞台。
但是韩林儿不听,他生气,于是他大叫,喊着江山本来就是他们韩家的江山,只有他们韩家才是正统的汉朝后裔。朱元璋算是什么?只是一个平章而已,一个江南行中书省的平章,怎么能抢他的江山。
刘福通苦苦的劝阻着,但是韩林儿就是不听,就在这个时候,甲板上传出一串串的惨叫声。
他当时就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于是仗剑守卫在门口,舱门被撞开了,人涌了进来,杀向他们,没有废话,也没有询问,更是没有一点点声息。
那一夜,静的是那么的可怕,除了一声声的惨叫。
他拼命的抵抗着,把韩林儿护在身后,但是对方人实在是太多,而刘福通也的确年纪不小了,很快的力气用尽,眼见着韩林儿被一刀砍翻在船舱内。
一刀、又是一刀,韩林儿终于连抽搐也不抽搐了。
刘福通手里的宝剑也断了,手也举不起来了,于是垂下手来,放弃了抵抗,只是不住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虽然刘福通心里知道答案,但他还是这么问下去。
最后还是廖永忠一刀,结束了他的疑问,再次醒来,那就是在一家商船上的事情了。
刘福通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头都想的有些痛了,冬夜江风吹的身上冰凉,但是刘福通的心却是慢慢的热了起来。
明天,也许就是明天,说不定我就能见到他了,见到他之后,我就可以知道那个我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他会怎么回答我。
但是我真的能见到他吗?
刘福通又这么想,刚刚燃起的希望随即又破灭下去,就这样周而复始,脸sè忽yīn忽晴,再也没有人能猜出他想的是什么了。
但是庞煌能!!
庞煌虽然是理科生,与心理学远远相隔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但是依照庞煌多出的那六百余年历史知识,知道刘福通再想些什么。
从刘福通走出船舱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个瓜埠是什么地方了。
但是这是个解决不了的问题,至少以庞煌目前的能力,是绝对没有办法解决的,虽然他也尝试着放刘福通偷偷的逃跑,但是面对着刘福通的坚决,他也没有办法。
明天,或者是后天,或者是几天之后,等待刘福通的结局是什么呢?
到现在为止,庞煌还没有去想刘福通之事会不会连累到自己。这也可能是他作为一个刚起步的政治菜鸟,应该有的一次教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