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分,在劳凡平他们一行白天转悠过的丘陵地带的某一处,有一荆棘丛生的山坎,如果拨开荆丛再走了一会,面前就会出现一个土洞。
石洞中,在昏黄的油灯照亮下,沿着石笋高耸的洞门摸了进去,不出二十步,就是一个大厅堂似的宽敞的土屋。
就算是外面不是傍晚,这土屋因为封闭的比较严实的情况下,依然是点着灯,但是到了天色近黑,洞中之人竟然反而将灯火调整至最暗的情况,可能是害怕土洞里面的光线传到外面去,被一些游荡的骑兵发现吧。
土洞中,人并不多,权太后和小皇帝在靠里面的床铺上休憩,权正桂带着七个侍卫在四周护卫,这七个护卫,皆是权正桂的心腹,不但是在蒙古,在高丽时,也是权正桂的好友,大家一起来到蒙古,相互做个依靠,却是以权正桂的身份,隐然为几个人的首领。
在土洞的外侧,却有十余人被排除在外,权正桂他们拿着一种警觉的眼神看着他们,似乎露出一丝丝的不信任。
这十余人中间,韦五和蓝保也赫然夹在其中,却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到了这儿,但为首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形同枯槁的老人,正无奈的看着警觉的权正桂。
半个时辰又过去了,外面已经是漆黑一团,权太后呻吟了一声,悠然从恍惚中醒了过来,看着昏暗狭小的土洞内,不由迷茫道:“天黑了么?”
权正桂心里一动。忙回头道:“是的,姐姐。”
“哀家想出去走走。这里也太闷了点,哀家有些头晕。”痛苦的扶额。权太后愈加感觉到心里有一股郁结之气,堵得他心里难受。
抬头看了看那枯槁的老者,见对方摇摇头,权正桂无奈的劝解道:“姐姐,再等一会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开始出发了,那时候您就可以透气了。”
“权大人说的是,太后。现在外面一团漆黑,常有野兽出没,出去很不安全的。”那枯槁老者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说道,但是却引起了权正桂的拔刀姿势,看来双方并不互相信任。
随着权正桂的防备,土洞中又陷入了一团尴尬之中。
身在其中的蓝保,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也不算笨。但是却也被劳凡平的举动搞的有些迷糊了。
白天在丘壑从中转悠的时候,他们被人暗暗的转移到土洞之中,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不是太清楚,但是这么瞒天过海。那劳凡平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劳凡平去那儿了,留着他们在这里隐藏,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来蓝保想要串联一些人。想要这些人保护着权太后和小皇帝一起去高丽,去高丽。那就要路过辽东,说不定就有机会将这两母子抢到大明去做俘虏。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不管哪个额勒伯克才四岁,连国号还没有定下来的一个小皇帝,但毕竟是皇帝,俘虏一国皇帝的功劳,估计直接可以让自己家大人直接封公侯之位了。
但是刚刚行动,还没有什么结果,就被李振中等人打乱了步骤,造成了分裂,但是真不知道,劳凡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就能预先知道危险,而提前把权太后和小皇帝隐藏起来呢?
而且时机把握的相当好,看上去竟然是有了很久的策划,眼前的这个枯槁老者是谁,原来蓝保还以为是劳凡平的账房先生或者师爷之类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老者竟然也是一个人物,但是以蓝保的资历,是怎么也不会想起是谁的。
这怎么办,计划完全失败,现在劳凡平不知道去向,而这里虽然好像也分成两个派别,但是以目前的情况看,都不占优势,没有办法挑拨。
看那枯槁老者的模样,似乎还有后手,如果真的还有伏兵的话,那么高丽的人,也就剩下连同权正桂的八个人而已,似乎自己更加没有机会了。
正在一筹莫展,又听见权太后说了一句:“哀家饿了,可以进膳了吧。”
说完,给小皇帝额勒伯克掖了掖被角,径直走到土屋中间唯一的桌子旁坐下,权正桂从随身的包袱里,掏了半天,只拿出了一块干巴巴的肉干,不由犹豫着看向枯槁老者。
枯槁老者倒是好像有准备似的,挥了一下手,从洞里的角落,有人抬出一只箱子,打开之后,取出若干点心、干果,端了上来,竟然还有上好的葡萄酒,蓝保越看越心惊,自己可是一直在劳凡平的随从队伍里,竟然没有看出来,他做了这么多的准备,而自己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
多年的皇后生涯,让权太后吃起来颇为雅致,虽然只是一些干果或者点心,但是聊胜于无,在这种时候,能强求什么呢?
吃罢,皱了一下眉头,权太后问道:“你们劳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哀家已经同意了他的建议去乌苏雅里台,而今却将我们隐藏在这里,他人呢?”
“启禀太后,劳大人得知有人要将太后与皇上抢走,所以预先布置妥当了,明天清晨,劳大人自然回来迎接太后与皇上的大驾,一起前往云南。这些事情,权将军都知道的。”
看了弟弟一眼,权正桂犹豫着点点头,却是问道:“你是谁?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而你所带的这些人,之前我都没有见过,让某家怎么信任你呢?”
那枯槁老者淡然一笑,道:“老夫只是一个苟延残喘之死人而已,说出来又恐有辱圣听,还是不要说的好,现在,老夫只是劳大人身旁的一个襄赞而已。”
“在太后面前自称老夫,你还真够有胆的。”权正桂冷笑道。不过权太后好像并不在意似的,只是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今晚。就让哀家在你们的注视之下休憩吗?”
这次真的让枯槁老者有些为难,说句实话。计划还是有一些变动的,他们没有想到。李振中等人那么小心,在下午的时候,还在盘查附近的地区情况,期望能够发现他们,等李振中他们走了之后,天已经黑了,在空旷的原野上,又不能点燃火把照明,只能把有些事情拖到明天去。但是却偏偏没有想到休憩的问题。
枯槁老者干咳了一声,让人在靠近唯一床榻的地方拉起了一道毛毡作为帘子,做为遮挡,看到这一切,权太后气的半天没有出声,她虽然只是一个高丽贡女,但是一直在蒙元锦衣玉食,就算是当年跟着惠宗皇帝和自己的丈夫宣光皇帝,被大明追的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时候。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
看到这会的气氛,那枯槁老者尴尬抱拳道:“有些细节,老夫却是没有料到,只能怠慢太后和皇上了!”
本来想发火的权皇后。想想现在的场景,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挥挥手。道:“那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哀家要就寝了。”
枯槁老者张了张嘴。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对,从内心深处。他是终于蒙元的皇权的,就算面前的只是一个太后和一个说话还表达不清楚的小皇帝,也不能不让他从心里感到尊重,想了一下,叹了口气,带着自己的手下,蹒跚的想土洞外面走去。
片刻间,土洞内只有权太后和已经熟睡的小皇帝,剩下的只有连同权正桂在内的八个侍卫,甚至连个宫女都没有带出来,心里倍感凄凉。
权正桂好像看出了姐姐想说一些私心话,于是让其他七人一起在洞口守着,自己却在姐姐的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你没有事吧,姐姐?”
“你说,咱们是何苦来呢?”
权太后再次开口说话,已经是泪流满面了,继续抽泣着说道:“买的里八剌是哀家的亲生骨肉,但是哀家却要带着一个别人的儿子到处乱逃,有时候,我还真的想回和林去。相信皇儿再不堪,也不会拿哀家这个亲生母亲和你这个娘舅开刀吧。”
“别乱说话!”权正桂并非一个笨蛋,知道现在箭在弦上,肉在砧板的道理,瞄了一眼洞口的方向,小声说道:“当初也速迭尔叛乱,那时咱们在和林,就算是不身首异处,也会被其掠走受苦,走是对的,但是却是没有想到大皇子这么快回来。”
“你就不能想个办法,咱们不和他们一起走,不管是回和林,或者是回高丽,哀家就是不想去云南。昨天听他们一个小厮说,从这里到云南,光是路上就要半年的时间,那还是快的呢?这么远,咱们去做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去当个傀儡吗?”
前面的话,权正桂哪能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根本没有听到姐姐说什么,但是听到“他们的一个小厮”这一句话时,却是眼睛一脸,伸手制止住姐姐继续说下去,问道:“那个小厮?”
面带不解,权太后回想了一下,道:“个子挺高,听别人喊他保兰,据说是乌苏雅里台的人,他们要靠这个保兰带路吧。”
迅速的回忆一遍自己这两天接触的人,立刻就锁定在刚才还在土洞里的蓝保身上,不由冷笑一声,心道,原来还以为你们是铁板一块,如今看来终于出现一些缝隙。
心里这样想,嘴里却是说道:“姐姐,明天一早还要赶路,你趁着赶快休息一下,弟弟自然有办法的,但是在我没有行动之前,姐姐一定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好吗?”
权太后点点头,也的确累了,这么多天,虽然没有走过太多的路,但是却是精力交瘁,有些不堪重负了,听见弟弟这么说,犹豫着,回到帘子后面,傍着小皇帝和衣睡下,不久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而在外面一直枯坐的权正桂,也在目光闪烁算计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守护在外面的枯槁老者便迎来了一队约百十人的骑士,竟然还带着两辆马车,不过这些骑士都是不是兵卒的打扮。有某些地方,倒是像是一群马贼。
为首的一人跳下马来。看见守护在外面的枯槁老者,还有自己的随从们。不由一愣,随即释然,大步向前,走到那枯槁老者面前,拱手为礼,道:“有劳了,却是下官考虑不周。”
“大人都准备好了吗?”枯槁老者问道,然后那人点点头。
两人一起进了土洞,得到消息的权太后。和睡眼朦胧的小皇帝额勒伯克,已经坐在桌子前面等待着。
那人和枯槁老者一起进入,向权太后行礼问安,权正桂在后面站着,依稀看着对方有些眼熟,仔细辨认了一下,却失声喊道:“劳大人?”
但是仔细看,又有些不像,这时被称为劳大人的站了起来。道:“权将军,本人正是劳凡平。”
权正桂豁然变色,指着他道:“昨日你明明说,你会亲自引开李振中那些人。怎么会回来,难不成你想通了,是要抓我们回去领功吗?”
说着。刷的一声,将腰刀抽了出来。但是权太后却是有些释然或者的放松的神色,这一切都落在劳凡平的眼里。淡然一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昨日,不过是本官的替身而已,他秉承本官的意志,也为大元的将来牺牲,太后到了云南,可不要忘记他的牵制叛军之功啊。”
“什么?”不光是权正桂,就连权太后也惊得掩起口,只有莫名其妙的小皇帝,正在拼命的对付桌子上的点心,半天了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额吉,我口干!”
小皇帝的话打破了僵局,权正桂的脸色变幻莫测,阴晴不定,在和林,劳凡平和他颇有来往,引为莫逆之交,谁知道昨天竟然没有看出来,有惊慌的成分在里面。
但是也不排除,这个劳凡平基本上就没有亲自见过自己的可能性,如果是那样,这个劳大人的城府也就太深了吧。
“外面准备了车驾,车架上有清水和水果、点心,还请太后和皇上立即赶路,先脱离这一区域再说,若是那李振中回去,向大皇子禀报之后,肯定会有大军前来搜索,所以咱们必须立即动身。”
“哀家不去,哪里都不去,谁愿意来抓,就抓吧。你们鬼鬼祟祟的,也好不到那里去。”
看到弟弟见鬼似的脸色,权太后纵然是不知道详情,也猜出了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索性这么说道。
“太后,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还请太后起驾。”
劳凡平的语气不容置疑,但是权太后心一横,哪里吃这一套,甩手将额勒伯克手中的点心打落在地上,说道:“哀家哪里都不去,哀家信不过你们?”
“姐姐?咱们走吧,在这里做什么?”背着劳凡平和那枯槁老者,权正桂拼命的向权太后使着眼色,似乎想说,现在的状况对他们是不利的。
“除非,你们说出全盘的计划,要不哀家和皇上宁愿死在这儿,也不愿意走一步。”
一向温顺的权太后,竟然这时候表现出一股倔强来,强硬的说道。
劳凡平和那枯槁老者相互对视了一下,那老者遂站出来,拱手道:“太后既然问,身为臣子的,那有不回答的道理!”
“你是谁,那有资格给哀家说话,让劳大人说罢。”
老者脸色一窒,不由尴尬了一下,随即就放开了,道:“老夫也先,拜见太后!”
听到老者自报家门,劳凡平想要阻拦,却没有阻拦住,只有苦笑了一声,任由他说下去,只听老者说道:“老夫曾经服侍过惠宗陛下,为御史大夫,陕西行台监察御史,对大元忠心耿耿,请太后放心吧。”
“这次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咱们出去,往南约五十里,还有一队骑兵在哪里守候,约五百余人,到了那时,我们兵分两路,会有人引他们去乌苏雅里台,因为经过昨日之事,和林肯定会注意往乌苏雅里台方向的动静,甚至会派兵前往,而我们则会乔装改扮做商贾之行,往亦集乃而去,继续往南,经由大明境内,过兰州,至西安,然后返回云南。”
枯槁老者也先,一口气将计划说了一遍,竟然没有丝毫隐瞒,要是蓝保听见,肯定会拍手欢迎,只要进了大明境内,还怕这些人跑了不成。
真的是天助我也,估计蓝保要是知道,肯定会笑的合不拢口,但是权太后和权正桂听到也先这个名字,觉得似乎有些熟悉,但两人皆不是朝堂之人,怎么可能想起二十余年前的臣子,而且这个臣子还报呈已经死了。
可能也就是有限的一些人,知道也先的具体身份,也先,即也先帖木儿,是脱脱帖木儿的弟弟,现在六十有余了。
在元惠帝的时候,曾经和哥哥脱脱帖木儿,一时间权倾天下,但是后来受到了哈嘛等人的迫害,被一起流放于云南,最后不放心,脱脱被毒死,而也先害怕受到同样的待遇,遂对外公布自己的死讯,但是却是进了梁王府做事。
这次陪同劳凡平一起来和林朝见皇帝,就是借助也先曾经的人脉,还有也先想回到蒙古,召集一些旧属去云南,没有想到竟然遇到了这种事情,于是就和劳凡平策划了整个事情的过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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