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解冻没有多久的西辽河,挨着双辽城南边流过,在双辽城绕了大半个圈,再和一些不知名的支流汇在一起,汹涌浩荡地奔向东南,然后被人称为辽河,慢慢的流向渤海湾的某个位置,这个位置,对于大明的有些人是熟悉的,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比较陌生。
已经是仲春季节,辽东平原上飘起了蒙蒙的毛毛雨,梦一般地没日没夜飘洒着,在辽河的河面上,织成缭绕缥袅的烟雾,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冷气。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雨雾中的双辽城内外,冻结一般,似乎一切都在静止中。其实不然,这双辽城外,正像那雨雾下的辽河,表面看来轻柔缥袅,其实却是滚滚滔滔。
就在这时,河东南峭峻的高岸上,有一队身披兵甲的人,簇拥着两位骑马的将领,登上虎头山的最高处,鸟瞰对面烟雨笼罩着的双辽二城,距离双辽城不到两百里,就是很著名的通辽城。
通辽和双辽,这两个地方,是蒙元在辽东仅有的几个城池之一,不善于建筑的他们,认为只有辽阔的草原和一望无际的沙漠才是他们最好的战场,所以根本没有建造城池的心思,而这仅有的几个城池,原来也不过是是散落在草原上的几个村镇组成,并不艰险。
而对面的双辽城,在马上的两个人的心目中,那可是一个绝佳的防护之地,虽然暂时在敌人手里,但是他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那一定是属于大明的城池。
这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是大明魏国公徐达,另一个是徐达的助手、同为国公的冯胜。他们是为视察阵地而来。自去年告别南京、奉旨北上以来。匆匆已是五个月了。
在这段时间里,为着在几个榷场周边部署好足够的兵力,他们不知多少次地来这辽河高峻的岸边巡视。
他们每次来,都有每次的新发现和新的构想。前些日子他们来的时候,目光盯准了西辽河和辽河的汇合处,认定那是金山部的咽喉处,是至关重要的军事要冲,在徐达的提议下,要在那里以修建榷场为名修筑堡垒。抢先控制这一军事要地。现在,一座很具规模的城堡已初具雏形,成千的兵士和劳工,正在顶风冒雨抢修,呈现出一幅热烈的劳动图景。
走在前头的徐达一眼看到这幅图景,立时扼住枣红马的缰绳,凝神眺望。看着看着,他的一双浓眉鹰翼般地扬起,几缕长须飘扬着。
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挥着一双大手,扭头对身边的冯胜豪迈地说:“你看,那辽河口的城堡一旦筑好,驻重兵守住。就等于扼住了通辽和双辽的咽喉,断了元军的粮草。这一步棋够厉害了吧,有句古话说过:一日无粮千军散。那时只要我军一进攻。何愁双辽不攻破!”
他们停步在一处杂草地。这里地势高,前面是一处悬崖。无遮无碍,辽河两岸景色可一览无余。
冯胜指着下面双辽城和辽河之间的一片开阔地对徐达说:“那里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攻城。须水陆并进,才有取胜的希望。”
徐达沉思道:“你说了好几次了,我俩不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但是没有时间啊,大明的水师都在南方,北方不利于水军的发展,现在筹建水师已经晚了,要是从南方调遣,估计皇上也不会答应的。”
冯胜说:“是想到了这一点,但还得往深处想。先说从陆地进攻吧,如何通过这一片宽敞平地,去接近城根?攻城,我们自然有箭有炮,但元军的长弓,也不能不防。我们的箭、炮是从下向上射,射程不远;元军是从上向下射,有借力,射程远。在我们还无法发挥兵器的威力的时候,元军的长箭和襄阳炮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在我军的头上。所以我们的进攻宜用暗攻,以出其不意的攻势取之,才是上策。”
徐达认真听着,沉思道:“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怎么个暗法呢?”
冯胜说:“两军对峙,无论白天或黑夜,稍有行动,是会很快被发觉的。有道是兵不厌诈,我们宜用诈取之计。”
徐达问:“如何诈取?”
冯胜说:“我们不妨利用一下目前两军对峙的现状。这种既对峙又平和的局面不是己维持了近两年了吗?现在我们要继续维持一段,先要严格保密,绝不张扬军事进攻,多做睦邻事宜,以麻痹其斗志,松懈其军心,然后再突然袭击之,方有必胜希望。”徐达捻须沉吟半晌,说道:“计是好计,只是两军对垒,虽未开战,也已成剑拔弩张之势,要睦邻相好,谈何容易?”
思想上已有准备,料定徐达会提出这一难点。但他并没当即作出胸有成竹的回答,而是作苦思状之后,才用商量的口气说:“倒是有个主意,未知魏国公以为可否?”
冯胜继续说:“根据细作传回的消息,现在双辽城内统领兵马的是查罕无疑,这个年轻人太过顺利,特别是驸马都尉那年俘获了他的哥哥坝基之后,他更是被内定为金山部的继承人,是个有头脑的人。军事上的事瞒不过他的耳目,他是难得上当的。不过,在坝基被我大明俘获之前,可是金山部的领军人物,深得纳哈出的信任。但是这个坝基虽然是查罕的哥哥,虽有勇,也有一点才干,但无法跟他的弟弟比。他不仅才华不及乃弟,还多了个贪财好杀的坏毛病。只要咱们皇上恩准赐他回家,然后许诺他金山部族长的位置,他是一准会配合我大明的一些行动,比如说多建榷场等等。他一答应了,查罕想反对也没用了。”
徐达听了,半晌没有回话。犹豫着说道:“这么说来,我就明白了。我想皇上一定会恩准的。但还是原先的那个问题,就是时间不够啊。皇上的心情我能看出来,如果按照你的计划,估计又要至少再等上一年了。”
冯胜说:“元军素以骑兵见长,曾在北方平原上风云叱咤,所向无敌。我们一向以攻守城池为擅长,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战争,如果求急,那么还要要调遣水师过来,通过水上防守辽河一线。我军退可守,进可攻,那才是完全,不能调遣水师,又要和元军速战速决,我不认为是一个好主意。”
听到冯胜的唠叨,徐达也是十分无奈,说:“冯大将军深谋远虑,远见卓识。我十分佩服。待回营细议之后,再一一抓紧进行。”
说罢,跃身上马。冯胜也随着跃上了自己的黄骠马,一道在整齐的护卫队伍的簇拥下。驰向自己大军所驻扎的位置。
就在徐达和冯胜亲自上前线探查地形,刚刚走了不久之后,双辽城的查罕已经接到了他们离去的消息。在辽阔的辽东平原上,任何事情想要相互隐瞒。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当然,徐达等人并没有旗帜鲜明的出来。所以蒙元的斥候,所得到的消息也不过是知道有明军在那里探查地形,而并不知道是谁。
估计查罕要是知道,探查地形的竟然是他们蒙元的宿敌,大明军队的实际领袖徐达和冯胜两人,相信查罕会不惜一切代价的领着骑兵追赶二人,务必想着将这二人擒拿或者格杀在双辽城的附近。
但是不知道,只能不作为,面对着大明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动,查罕觉得十分的憋屈,但是他得到了父亲严厉的告诫:坚决不许轻起站段,所以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只能无所谓的叹口气,打发前来禀报的斥候回去自行休息。
曾几何时,我大元变得如此懦弱呢。
查罕心里想着,这种行为让他感到耻辱,查罕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相反,他对于各方面知识的了解,要远远高于蒙古部落的大部分人,其中说不定还包括他的父亲纳哈出。
在查罕的记忆中,大元一统天下时,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那时候,强势的是大元的铁骑,而苦守不出的是那宋朝的书生。
而现在相隔不过百年而已,事情却翻转了过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查罕怅然叹了口气,慢慢的将自己的思绪带了回来,父亲现在秘密的到了建州附近,正在尝试着和哪里的女真人谈判,试图联合在一起,构成一个共同抗击大明的气氛。
而且,父亲还派了心腹前往高丽,去联系流亡在高丽境内的蒙古军队,虽然不过四五千人左右,但是父亲也是试图想在高丽打开一些局面,因为蒙古对于大明榷场的依赖过于严重,蒙古人只会破坏,不事生产的坏习惯,终于让他们尝到了苦果。
先不要说粮食问题,就是一个小小的茶叶问题,就让他们伤透了脑筋。
蒙古健儿可以肉食为生,在辽东这片土地上,有着猎取不完的野兽和牛羊,足够他们支撑很久的时间,但是光是吃肉,却没有任何东西中和那种油腻,时间久了,就算是常年生活在辽东的他们,也不免手足溃烂,满身生疮。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直接影响了蒙古人的生存,这也是他们要依赖大明榷场的原因,否则长久下去,估计金山部没有被大明攻破,也会从内部开始动乱起来。
父亲想着从高丽解决部分这个问题,就像是和林的那个买的里八剌一样,从西方去想问题,和林的那个朝廷十分聪明,他们通过西番和大明的交易,然后在用一些兵器或者是奢侈品和西番交易一部分必需品。
而且,听和林来的人说,现在有一些西方的商人,通过和大明交易,获得了茶叶和烈酒之后,然后转而就倒卖到他们那里,然后拿着交换而来的钱财和物品,再去大明交易,这样以来,可以暂时保持住一定的生存,至少可以满足着那些贵族老爷们的**。
而父亲也想通过这样的办法解决这件事情,通过高丽向大明交易,然后金山部再给高丽交易。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通过高丽。经由海上想倭国日本交易一部分生活必需品。
而且那个倭国,听说也着急着想要和大明交易。换取一些奢侈品和兵器等等。金山部原来的抢来的奢侈品不少,而且兵器也库存了不少,由于战士在慢慢的减少,几年基本上都没有增加过,所以还可以向倭国交易一部分,应该可以吧。
但是想不透的是,父亲纳哈出在坚持什么,记得三年前,父亲就曾经向自己透露过心思。说和林那个朝廷并不可靠,他们金山部早晚有一天撑不住了,就会倒向大明。
记得父亲说过,不错,他们是木华黎的子孙,他们黄金家族的守护者,但是经过这么多代子孙的守护,他们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对成吉思汗的承诺,现在是黄金家族抛弃了他们。而不是他们放弃成吉思汗的荣光,怪不得金山部,也怪不得他纳哈出。
记得那时候,查罕还曾经劝过父亲要慎重考虑。他清楚的记得父亲当年的坚定,甚至还派了祈请使节前往大明的所谓京师,也就是大元王朝原来的应天府去见大明的皇帝。
但是事实中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父亲的祈请并没有得到大明皇帝的实际相应,不冷不淡的接待。甚至连自己哥哥的消息都没有透露一声,使节就被打发回到了辽东。
当然。查罕并不希望哥哥回来,但是那时候起,大明的态度让他有些心冷,父亲对自己说,不要急,汉人的那个朝廷其实是想要咱们归顺的,要不买的里八剌也回不到和林,汉人的那个朝廷,不过是想更加体面的让他们归顺而已。
因为那个朱元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什么事情都要获取自己最大的利益,就像是在集市上买东西一样,越是看见自己想买的东西,就越不能流露出来渴望的样子,因为那样就是为对方增加筹码而已。
大明的皇帝不想增加金山部增加筹码,也就是不想纳哈出提出更多的要求,所以显得冷淡,否则也不会不冷不淡的处理自己派去的祈请使节。
但是作为金山部的族长,实际二十万蒙古人的主心骨,又不能不为几十万部族人的将来考虑,纳哈出当时给儿子分析出如果归顺大明的几条出路。
其一,最大可能就是被抽调所有的精壮战士,前去作为先锋攻打和林的蒙元政权,这是纳哈出最不想去做的,因为毕竟那还是黄金家族在执掌朝政,虽然那个和林的朝廷有些朝不保夕的样子,但毕竟是几代人效忠的朝廷,纳哈出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挥舞刀枪,对于自己的族人挥舞着弯刀。
因为大明的朝廷是绝对不允许金山部有强大的武装力量威胁边境的,会尽可能的,用一些光明堂皇,而金山部不能拒绝的借口,来消灭金山部的战斗力量。
而且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查罕做不了金山部的继承人,而继承人会有在大明已经生活多年的坝基来继承,这个结果当时查罕听过之后,也是最不能接受的。
其二,朝廷会分拆金山部,内附一部分妇孺幼儿,然后把精壮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并入大都的明军,继续残杀自己的同胞,另外一部分,可能会调遣往南方,参加一些蒙古人不适合的战斗,经父亲纳哈出分析,大明对云南的征伐,已经是在议程当中,很可能就会派遣参加。结局同第一种可能一样,尽量消耗金山部的战斗力量,一直到金山部慢慢的消失。
其三,他们父子二人,甚至是父子三人,可能会被召往哪个所谓的应天府,也就是大明的都城南京,肯定会封一个高高的爵位和官职,然后就此高高挂起,那么用不了多久的时间,什么金山部,什么木华黎的子孙,都会慢慢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结局,尽管有不同的经过,但是注定了一个下场,那就是金山部的消亡,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吗?
叫做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原来大元就信奉这句话,所以有了人分四等,南人是最低贱的人种,而到了如今,怎么能让做为蒙古人的纳哈出和查罕不担心呢。
但是无论怎么坚持,他们父子二人不约而同的都没有选择去与和林的那个大元的朝廷合作,其中当然有不甘心被人当做挡箭牌使唤的原因,其中更大的原因,是纳哈出根本不相信买的里八剌。
买的里八剌基本上自幼被大明那个汉人的朝廷俘虏,在汉人的土地上长大,现在突然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回来,纳哈出从内心最深处的不信任这个在汉人土地上长大的皇子,就比如纳哈出原来十分重用长子坝基一样。
原来的信任和重用,并不代表坝基如果被放还回来之后,依旧会受到纳哈出的信任和重用,就算是被放还回来,纳哈出肯定也会将其冷藏起来,不会再让坝基有掌握兵马的机会。这也是查罕作为次子,一直被重用作为继承人的原因了。
从内心最深处,查罕也是这样希望的,但是,他的心思又有些和父亲不一样,查罕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也有了自己的思想,父亲的建议可以作为参考,而他,也有了自己的方向和主张,只是也暂时在观望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