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徐辉祖说到这里,庞煌忍不住打断话,低声说:“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经你这一分析,把我的许多心中的疑团都化解了。但是皇上为了张定边一人,而放过陈理、明升,我怎么着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我跟随皇上那么久的时间,从来不认为皇上会妥协。”
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徐辉祖摇摇手,道:“要是张定边一人也就罢了,你可听说过九姓渔民嘛?当初张定边率兵冒死突围,逐鹿于荆襄之间,虽然明知大厦已倾,自感擎天无力,但将士誓死追随,但为什么士卒突然解甲归田?算了,以后再说吧,咱们谈谈皇上所吩咐的任务吧。”
正在他们商议事情的那几天,高丽李芳远派出的使臣进京,原本以为要经过一番的周旋,未曾想到,乍一进京,便受到皇帝的接见,高丽使臣李舒第一次登上了象征着大明权力顶峰的奉天殿,这是高丽使臣很多年没有享受过的待遇,放在以往,他们也就是在鸿胪寺被接待,能见到礼部尚书官员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李舒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也暗自佩服主子李芳远的眼光独到,其实在李芳远在想着利用燕王的威严达到自己在高丽目的的同时,何尝不在想着利用这次机会获得大明朝廷的承认呢。父亲李成桂和哥哥李芳果多次求而不得的明朝册封,还有头上那顶“权知高丽国事”的帽子,李芳远也急切的想变成高丽国王。
现在眼见着倭寇已经和大明势同水火,大明的时局又不免的动荡。趁火打劫的勾当,对于高丽人来说。是再也平常不过了,按照他们的推测。就算是现在倭寇不成气候,大明为了尽快平复海上牵连国内的动荡,对于他们这些属国也肯定会采取怀柔政策,而李舒现在的待遇似乎更加印证了这一条。
而更加认为自己高丽卡住了所谓天朝上国的咽喉,内乱不休,外忧不止,这正是很多儒家学说中的内容,李舒有些得意,看来明朝的皇帝要拉拢高丽了。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多加一些筹码,换取一些更大的利益呢。
谁知道完全不是李舒想象中那样,进了奉天殿,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后,还未能平身,李舒就遭受到来自不同层次官员的责难,最后皇帝让礼部尚书为其讲解道理。
礼部尚书只好出列捏着鼻子为李舒讲解了关于嫡长子继承制的一些道理。
讲明了,李旦退位,应该由长子继承。长子既毙且无子嗣,那就应该顺位由李芳果继承大统,李芳果暴毙,且不论死亡原因。但说继承权,也应该有李芳果的嫡长子李烁继承权知高丽国事,因此。大明不承认李芳远的正统之位。
朝廷上的大臣们窃笑着听礼部尚书将事情说了一遍,知道皇上的用意。所以也没有人前去打断,这基本上是礼部尚书所说的话第一次没有人来反对。对于其心中如何感想,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
李舒张口结舌,惊讶万分的说不出话来,心道:“你不承认李芳远的正统,还召见我做什么呢?”
重头戏马上就出来了,皇上诏谕:鉴于属国动荡,朝廷将在高丽半岛东北面之南端恢复设置铁岭卫,以铁岭北东西之地,其土著军民女直、鞑靼、高丽人等,辽东都司统之;铁岭之南五十里处属高丽,人民悉听本国管属。直接将边界跨过鸭绿江,推向高丽半岛。
李舒申辩说:“铁岭迤北,历文、高、和、定、咸诸州以至公山佥镇,自来系本国之地。”接着叙述了睿宗时如何讨东女真,和州等地如何被元占领的过程。
李舒倒是有颠倒是非的天赋,首先掩盖了中国渤海、辽朝时,其定、长一线长城之北不属于高丽这一事实,也掩盖了高丽睿宗攻占曷懒甸为时不到两年,此后这一地区一直由金、元两朝管辖的事实。
但是李舒仓皇应战,那里是早有准备的大明君臣对手,不到片刻,便理屈词穷,有些可怜的又施展老伎俩。提出:“伏蒙陛下度扩包容,德敦抚绥,遂使数州之地,仍为下国之疆”的要求,在那里摇尾乞怜。最后又说是太祖高皇帝允许的代管咸兴之地。
刘三吾马上出来给于了驳斥,宋濂死后,隐隐成了江南文人之首的他,马上翻出皇帝在给高丽国王敕谕中所说:“数州之地,如高丽所言,似合隶之;以理势言之,旧既为元所统,今当属于辽。高丽之言,未足为信。”给予反击。表明了皇帝朱元璋对于铁岭以北土地和百姓持有的明确态度。
可怜李舒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大明朝堂,纵使他是孔明转生也不足于狡辩,这么多人,就算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更何况所陈说的都是事实呢。只得谢罪,并说自己只是使节而已,待立即返回高丽请命,但请皇上给予宽容罢了。
朱元璋最后定下了基调,第一,大明不承认李芳远的合法性,第二,必须还政于李芳果嫡子李烁,第三,置铁岭卫一事无可避免,高丽上下必须给予配合。
其他就不在多言,宣布让李舒退下,休要妨碍朝政之后,李舒狼狈而出,顿足长叹,没有想到大明皇帝突然变得十分强硬起来,也是现在李芳远他们未曾料到的。
而大臣们面对着皇帝的突然变脸,也是有些暗喜,看高丽,而可想倭寇的下场,只是今天高丽趁着倭寇进犯大明想着讨一口饭吃,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他们也觉得有些凄凉而已,想不到以小小高丽,竟然会起这个心思,现在会落得个如此田地,希望能在说服高丽的同时,也能说服自己吧。
大家都在期盼着皇帝对于倭寇的强势。过了几日,张信、尹昌隆从日本出使归来。言道,日本国王足利义满答应协助追拿袭扰大明海疆的倭寇。并称皆是大内氏唆使家臣所为,请大明皇帝原谅不察之过,请请求和大明恢复通商之利等等。
高丽使臣李舒无奈之下急速返回国内,将大明的态度告知了国内,李芳远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在和众院君议事时宣称:“本国东北地方,自公崄镇历孔州、吉州、端州、英州、雄州、咸州、等州,俱系本国之地。”
更宣称,自己的祖先生活在明朝的东北地区,自己的祖坟还在东北地方。言下之意,大明在铁岭设置卫所非但不对,而且等于入侵,高丽更有权力要谋求对东北地区的主权。因为东北也是高丽的。又恢复到他父亲李成桂所推翻的高丽王时的论调,派兵开始北扩,既然大明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承认,那就趁着现在大明内部矛盾、统治不稳定,无暇顾及女真地区之机,利用高丽、女真两族在文化上相似的优势。大力拉拢和收买女真部族,收为己有,使其孝忠于自己,并企图能过获取一种“女真各部实际上的宗主国”的地位。加大了对女真诸族的绥抚工作,向高丽半岛东北部和鸭绿江中上游一带女真地区极力拓展领土,逼迫该地区的女真人臣服于高丽。
或武力镇压征服。或者授予官职招安怀柔,于是咸兴等辖区的部分女真人相继归附归附高丽。这样以来,则引起了辽东都司和在朵颜三卫那里进行安抚老将傅友德、冯胜的注意。在接到朝廷在铁岭复设卫所的正式圣旨后。遂开始筹备过江事宜。
而方明谦此时接到锦衣卫传来的消息后,遂率领水军继续北上,直逼鸭绿江入海口,驻跸獐子岛,准备随时沿江而上,进驻镇江堡附近,展开对高丽的威压和准备掩护大明军队过江。
不过这并未使一时疯狂的李芳远收敛,因为他连权知高丽国事的职位也不能得到大明的承认,而且在这种情势下,有心之人,也就是锦衣卫外事局的人,利用之前建立的情报网,在高丽内部进行大肆的宣传,声称大明只承认李芳果之子李烁为正统,否则就会大军压境,这个传言等于在烧热的油锅上撒了一把盐,顿时高丽内部动荡起来,李芳果两年的高丽王当然也积蓄了一定的人望,在大明军事压境的同时,让李芳远下台的呼声越来越高。
这一切怎么能不让其疯狂,为了增加自己的军事实力,也为了有拖垮明军的实力,因为李芳远坚信大明不可能在高丽半岛长期驻扎,只要支撑两年,大明将会不战而退,所以存在一丝侥幸心里,扩展自己的势力。由此,引出了一个人来。
这个人叫猛哥帖木儿,正是在另一个时空夺取大明江山,建立清朝的努尔哈赤六世祖,清朝尊其为肈祖,当时的猛哥帖木儿和他的族人,还居住在高丽半岛,因为那里在历史上本是中国的领土。
其实辽东都司成立后,特别是女真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之女,嫁给朱棣为妃之后,看到同族有这么的待遇,使很多居住在高丽半岛上的女真人都有重新回归的想法,但是李成桂对此控制很严,他们要重新回到大明,就只有放弃故土。
而猛哥帖木儿的情况又与其他的高丽境内的女真人有所不同,因为猛哥帖木儿的部落本来是不在高丽境内生活的,后来因为受到野人女真和蒙古人的侵袭,不得已才逐步迁至当时尚属大明领土的高丽半岛北部。
猛哥帖木儿部想回到东北故土,但是李芳远试图通过控制猛哥帖木儿实现其稳定高丽半岛北部的既得处益,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向北扩张的野心。
面对着猛哥帖木儿的心思,一方面,李芳远对猛哥帖木儿施以利诱,赐猛哥帖木儿上将军三品官职事其随从也被加封为护军、司直、副司直等职,并赐猛哥帖木儿许多财物拉拢。
另一方面,李芳远又对猛哥帖木儿施以威逼,表示了不依附就要死,宁可族灭。也不会让他回归大明。
在高丽的利诱威逼之下,特别是其生存直接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猛哥帖木儿只好留在高丽,但是却通知了在辽东的阿哈出。说其有归附大明之心,但是高丽当局的阻挠使得猛哥帖木儿不能归附,请求阿哈出的帮助。
因为猛哥帖木儿知道,高丽之所以如此争夺自己,其实最终目的,是想让猛哥帖木儿给高丽当炮灰,如此,进可攻,能实现高丽人的野心。退,则可守,即使猛哥帖木儿等女真部族成为替高丽抵抗大明朝的压力的肉盾。
左右他的部族都逃不过一个灭亡的命运,猛哥帖木儿当然要找强者依附了,随着大明在铁岭建立卫所的步伐,猛哥帖木儿的心思也在急速的转动着。
杨文和吴高当然不敢做主,央请方明谦从水路急速报于京师,而这边在加紧筹备着大军渡江的事宜,反正以现在的形式来看。左右逃不过一个“打”字,朝廷的决心加上高丽李芳远的破罐子破摔,使得这一战势在必行。
没有想到,他们还没有动手。日本那边已经开始了对大内氏的残酷镇压。大内义弘战死后,留守山口的盛见继承了家业,继续与幕府对抗。足利义满则削除了大内氏旧领的和泉、纪伊、石见、丰前、筑前五国。赦免了投降的大内弘茂,封其为周防、长门两国国守。让他对付盛见。
于是大内氏开始内战,虽然有幕府的支持。但大内弘茂却屡战屡败,并于在年初战死,幕府只好起用其弟大内道通。看着大内氏犹自不示弱,也不知道其中大内盛见得到由张定边中转的明朝支持,但觉得终究是心腹大患,于是足利义满纠集四万军队,展开了对大内氏的围剿,危急之中,大内盛见派出使臣,要求高丽李芳远兑现诺言,出兵助他对抗幕府,东亚的局势一时又陷入了迷茫。
朱元璋好像是真的没有将高丽、日本之事放在心上,甚至连郭英的请罪奏折,还有锦衣卫关于辽东的各种情报都之置于脑后、不可置否,连个回话也没有,便将随意将各种奏折留中不发了。不说朝臣们想不透,就连身在京师的庞煌、姚广孝等人也想不透,是安抚还是剿灭,你倒是给个话啊。
但是朱元璋始终就是不做决定,反而在奉天门谕群臣,再次强调皇亲除了犯谋逆不赦之罪,其余的罪,均由宗亲会议,报请皇帝裁决,有关部门只许奏闻,不得擅自逮捕;这一条更是引起了大臣们的抵触。
因为朝廷派遣到地方的官员根本没有办法治理地方,大权全部在藩王的手中,特别是北方边塞之处,更是军民只知道藩王而不知朝廷之说,让那些以治天下而为己任的官员们深痛欲绝。
而藩王不仅终身有俸禄,而且岁禄单是米一项,即是正一品大臣的五十倍。此外,还有册封、宫室、婚姻、丧葬等费用,并给予厨役、斋郎、铺陈等杂役人员。
这一切都是源于朱元璋为了增长诸子的威望而设,增加藩王的威望,既是稳固皇权,朱元璋是这样想的,但是到了诸子年纪渐渐长大,却有了尾大不掉的感觉。
在朱元璋清理朝堂这段期间,从诸王府大兴土木、擅役工匠,靖江王府官欺凌指挥耿和等等问题中,朱元璋渐渐感到藩王权重非但稳固不了皇权,反而对皇权是个威胁,所以又规定:不许亲王同时朝觐,只能一个亲王来朝,平安回到封国后,派人以书信方式报给其他亲王,才能来朝;而且进京朝觐时,留京时间不过十天左右,即遣返封国,以防止藩王与朝臣的勾结。藩王世子要入侍,这更是含有人质之意。亲王的岁禄亦减为万石。
不过既要诸王藩屏国家,备侮御边,辅助皇室,就必须给藩王以实力和特权,所以很多对藩王的限制,并未有太大的效果,藩王的军权仍然被维持着。让群臣感觉到锋芒在背,更是坐卧不安。
而宗室会议的第一个议题,是由宗人令朱棡提出的,就是首议周王朱橚之罪,因为朱棣和朱橚是亲兄弟,所以不便提出,而朱元璋授意朱棡提出的原因就是周王之罪很有代表性,因为举报周王的是朱橚的亲生儿子朱有爋。
在议论之初,众人不免心里有些怪异,之前凭借朱有爋的告状,问也不问,就将朱橚拘捕至京师圈禁,现在又要来议周王之罪。其实在当时的大明,子告父。虽然牵涉谋反重罪,但也是不符孝道。
记得在几年前,山东日照县百姓江伯儿因为母亲病了,自割胁肉疗疾无效,便求神许愿:如果母亲病好了,便杀自己的儿子以祀。不想母病果然好了,他便果然杀了自己才三岁的儿子去祀岱狱神。山东布政使把这件杀子祀神事上奏孝子皇帝后,朱元璋大怒,认为这是愚昧无知,灭伦害理,必须严惩。
但是也只说为了尽孝而杀害子女,以“父母无依,宗祀永绝,反为不孝之大。”之罪,将江伯儿杖一百,发配海南。
皇朝的律法虽然带有个人色彩和随意性,放到另外一个时空的现在,那就一个结果,拉出去枪毙,可是放在百善孝为先的大明,虎毒食子的恶行也就是打一百大板后流放了事。由此可见儒家对于孝道的重视。
就连一般罪名,律法也有“相隐”的限制,即儿子不能告老子,奴仆不能告主子。虽然谋反等类的“十恶不赦”大罪是不受此限制,但是对于皇家的骨肉相残,朱元璋提了出来,是想告诉诸王,无论周王有罪无罪,以后如果朕再遇到此类的事情,该如何议处。从常理上讲,要是父亲没做这类大逆不道的事情,做儿子的岂会这般恶毒呢?
让诸王重新议定周王朱橚之罪,却不问朱有燻的责任。是表明朝廷不牵连首告者。让诸王中人人都重视这个问题,仔细想想,自己的家中会不会出现这种不肖的子孙,才会慢慢的重视朱元璋暗中发出的每一个议题。
这个问题足足讨论了月余,也不是诸王办事拖拖沓沓,而是开始的时候人心不稳,被皇帝控制,却又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基调,一时搞不清楚到底皇上那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没有人主动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