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属下想起两件事,好生奇怪……。”曲建端起茶杯浅饮几口,继续说道:“今日听一些府内护卫在那里议论,说老大人的有些旧部也来到漳州了,而且就住在这水月洞天的一处。”
“旧部?”金大虎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个身材瘦削,满袖清风的形象,“他来漳州做什么?不是说他和老大人一直不和,而且朝廷怎么会让他们过来,这是大忌啊。……。”金大虎拂开思绪,又拍拍曲建的肩膀,说道:“曲大人,如果这个消息不假,估计又要有枝节发生了。咱不要去惹他,免得生出麻烦。”
“还有,属下今日在府内内,看到了那老瘦猴儿了。”
“哪个老瘦猴?”金大虎茫然。
“陈汉明的弟弟陈青柏呀!”曲建解释道,“这老儿十多天没露面了,昨日就算是他哥哥纳妾,他好像也没有露面,为什么今天突然出现在府内,你说怪不怪?”
金大虎皱起眉头,看着桌子上的灯花。
“俺看那老猴精鬼鬼祟祟,就叫虎头跟着他,盯着他,看看他到底耍哪门子把戏?”
金大虎没有理会这事,回到正题:“现在已是戌时,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亥时了,待会儿你陪我去见老大人。”
“这样不好吧!”曲建欠身说,“我们一起,不是让老大人心里不舒服吗。”
“顾不了这么多了……。”金大虎虽然感觉到不对,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心里骤然下了决心,他要和老大人借助这个机会谈一谈。
当然。这不是金大虎的一时冲动,这种想法已经在他心里已经酝酿经年了。这几十年来,白莲教虽然一直在发展,但是却一直在走下坡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白莲教之所以有市场,那就是要有天灾**作为他们散布谣言的依据,而且要有足够的民怨,才能让势力慢慢扩大,可是自从陕西逃出来之后,白莲教变成什么了。变成了下乡上山的游医,变成了念咒驱鬼的神棍,虽然有一定的市场,可是百姓碍于自己的见识,相信是相信了,为了白莲教捐钱还是可以,但是为了白莲教和朝廷作对,谁也不想。
特别是朝廷宣布了白莲教的非法之后,开始对百姓还可以说是官府的打压。可是时间久了,白莲教就慢慢的变质了,甚至连教名都隐藏了起来,自称为“弥勒会”、“莲花会”……。
再这样下去。还会有白莲教的存在吗?现在已经从教转化为会,那下一步要怎么改变呢?金大虎心里有个主意,他必须去做。
正在此时。大门忽然被推开,虎头风急火燎地闯进来。
“虎头。那老猴儿有啥动静?”曲建劈脸问道。
“回老爷,”虎头—边揩汗一边急促地说:“老爷吩咐之后。小的便紧走几步,盯上了陈青柏。他出府内之后往左拐,俺悄悄地跟随着他们,只见他们照直往码头走去,我心里正嘀咕,忽见码头上突然多了几艘快船,好像他们挺熟,眨眼工夫,陈汉明便上了船,现在还没有出来。”
“怪事!”金大虎、曲建几乎同时脱口说道。曲建伸手推了推虎头,叱责道:“你小子怎么不跟进去,看看船上到底有什么,难道码头上还有人敢拦你吗?”
“老爷说的是,”虎头捋了捋袖子,说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漳州往来的客船,谁不认识我虎头是府内先生的人,可偏偏那几艘船好像第一次来的,硬是不让小的上去,小的也不敢暴露身份。”
“正在无计可施,从船上下来一个菜农,是咱一个村的,我向他打探那船上的事情,老乡拉着我走到僻静处才说,那船上可都是兵啊。”
“啊!竟有这事。”两个人大惊失色,曲建道:“怎么,码头上靠了水师的船只,我们竟然半点也不知情?稍后我马上报告老大人爷。”
虎头摇摇头,道:“哼!那老乡给我说,这事儿就是老大人爷关照的。那船也不是水师的战船,兵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兵,只是得到老大人亲卫的召唤去送菜给船上,开始他也以为只是普通的商船,谁知道上去之后,才发现里面没有货物,全是配着刀剑的兵。”
金大虎紧握双拳,超出自己控制的事情,总是会让人有些恐惧。
虎头叹口气接着说道:“那老乡念我是同乡同村,嘱咐我千万别多管闲事,说是那船上的人来头很大,他听过什么有圣旨在手什么的,说是老大人也不敢管。”
曲建黯然地看着失神的金大虎,心中也涌起疑云:“难道……这一次……真的是冲着他过来的,白莲教要完了吗?”
不,我不信。
星光暗淡,一弯金色的上弦月钩沉在浩瀚的天海。金大虎紧跟着曲建,急匆匆地朝老大人府走去。老大人府门前的小广场一片阒寂,朦胧的月色下,仿佛正做着血淋淋的恐怖的梦。
“教主,一会由属下说话,”将近府内后院大门时曲建低声嘱咐道,“教主不要多说话,看我的眼色。”
金大虎的腮帮抽搐了一下,天黑,看不见。虽然他是教主,但是到了府内,他只是庶务管家,而曲建是府内先生的身份,所以要以曲建为首。
跨进了石狮雄踞两旁的府内后院大门。府内护卫拦住了他们,叫他们在耳房等候传讯。不到一袋烟工夫,老大人心腹亲卫朱利走了进来。
“金管家,让你久等了,”朱利躬身笑道,“不过老大人现在正在会客。可能还要金管家再等一会,老大人想召曲先生先进去。”
曲建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变的金大虎,咳嗽了一声。随着朱利进去了。
朱利打着灯笼在前,曲建走过他十分熟悉的大院。他在府内已经近十年了,当然不陌生。此刻的大院空寂无人,树影模糊,他随着朱利,进了厅堂,绕过一道屏风,从后门穿过一个大天井院,这已经是府内后堂的所在了。
走到第三进房屋。出了边门,朱利放慢脚步,并小声叮嘱说:
“请曲先生在此稍候,待在下禀报老大人。”
朱利提着灯笼,轻手轻脚地向横在一旁的几间房子走去,他踏上青石台阶,挑起厚厚的双层夹棉绸帘——一线灯光透露出来——随即又闭上了。
老大人在书房中与人密谈,曲建想道,他太熟悉这个老大人爷日常操办业务的署所了。五间宽敞的书房。南北各有四扇六尺高的糊着白色绢纱的雕花格子窗,每个窗户下都有一只双层半圆型小茶几,春夏秋三季窗户洞开,茶几上的盆花衬托着墙壁上悬挂的字画。总是那么洁净淡雅。
曲建注意到,书房的每扇窗户都遮得严严密密,透不出一线灯光。他很清楚。每当老大人方让夜晚与人家密谈,八个大窗便都放下厚厚的黑绒窗帘遮掩着。
不一会朱利又挑开门帘。踏下台阶。曲建赶忙趋前几步。
“曲先生,”朱利阻止说。“老大人吩咐,请您再等候片刻。”
“是。”曲建跟着朱利往外走,边走边问道:“朱护卫,谁在书房和老大人叙话?”
朱利不说话,挑着灯笼在前引路,他们穿过空荡荡后堂大院,踏进大堂后门。
“老大人难着呢,”朱利在大堂停住脚步,压低声说:“是老大人的庶兄正在书房,两位老大人都不说话,面色都很难看,在下也不敢禀报。老大人问我啥事,才敢回说二位来了。”
“啊?他来了?”虽然早就知道,曲建还是作出一副惊诧的模样,反问了一句。 “朱护卫,这位此次来……。”他截住了话头,当了十余年的府内先生,当然知道府内的规矩,有关皇室之中的事儿,不该打听的就不能打听。
朱利叹口气,摇摇手,“曲先生,老大人犯难啦!至于为了什么,稍后先生就会知道,还是你招来恁多麻烦。”
“朱护卫……。”
“先生,您在府内多年了,知道有些事在下不能说的,请先生海涵……”
曲建想起了在外面烦躁不安的金大虎,默无声响地退回了原地,寂静的夜空中忽然传来西山铁钟敲击的洪亮声响,夜深人静,钟声格外清越。
已经是子时了,曲建、金大虎还分别滞留在两处等候召见。
而指挥使府的书房内,方让和哥哥方让两人面对面的坐着,房子里灯烛辉煌,一排整洁的书柜,插架琳琅,秋山乱叠,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显得和室内有些不搭配的《牡丹富贵图》,格外扎眼。
“金刚奴有些急了!”停了手下的汇报后,方让微微欠身说,他那扁平红润的脸上堆满笑容,看不出他才是一位二十多岁年纪的人。双目有着与其年纪不符的老练,声若洪钟,说,“曲建也熬不了多久了。”
在弟弟的府内内,方俊能说什么呢,只是笑笑,眼光流离在四周,好像不在意的模样。
“大哥,你又何必拘于俗礼。”方让瞟了一眼桌上的两只小盒,微笑地说。
“这区区薄礼,却不是我的,是太子殿下给你的一份心意。”方俊的目光在方让斜对面的一盆兰草边停下,谦躬地说。
侍女端上带盘青花瓷碗,放在方俊身边的茶几上,换下已经冷的茶水,方让抬抬手,说:“大哥,你尝尝,谷雨前的福建白毛雾,是我们漳州东面的特产,此茶你在北方是不多见的,汤色清亮,味香隽永,实为难得珍品。”
方俊端起茶碗,轻揭碗盖,便闻到一股淡淡清香。他轻轻抿了一口,舌尖上感觉有种似乎是新雨后的泥土怪味,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但他却故作惊诧。连连夸赞:
“果然佳茗,香而不腻。淡而爽口,余味甘甜不绝,堪称仙品。老大人口福不浅。”
“哈哈哈……”方让开心地笑了,话锋一转,说道:“哥哥,在自己家里,何必一句一个老大人的叫着这么生疏,大哥喊名字就行了。”
方俊放下茶碗,正襟危坐。言辞谨慎地回答道:“老大人,这次我来是为了公务,所以以老大人称之,稍后几天的家宴之上,再叙兄弟之情吧!”
“也好,不过真的要这么办,要不是有太子的手谕,本王实在难以决疑,也没有想到大哥现在是在为太子效力。”
“老大人。你也知道,金刚奴实在是个祸患,留在府内之内,迟早会连累于老大人。还是早些让他走为妙。”
“呵,要不是大哥前来,我还不知道原来的朝廷钦犯一直在府内之内藏匿。此犯重触朝廷律例。要是早些知道,本王必杀之无疑。”
“唉。老大人,”方俊探了探身子。说道:“老大人真的不知道金大虎就是金刚奴,如果真的是那样,又何必我亲自奔波,夤夜拜访你的府邸呢!”
“大哥,你过于审慎了,金刚奴虽是钦犯,但当时传言其已经被朝廷诛杀,而且弟弟一向在外从军、从政,府内的事情,的确知道的不多,再说了,金刚奴为患的时候,大哥与我都还小,也没有见过,谁会想起呢?”
“老大人爷,我虽平庸弩钝,但谨遵皇上谕旨,铭记太子训示,食君禄,报君恩,惟鞠躬尽力,殚心虑事,夙夜勤谨不敢苟且……不过,此次白莲教之事干系重大……。”
方俊压住话头,瞟一瞟方让,而后者轻闭眼皮,正听着他说话,没有任何表示。方俊只好离开座位,走到方让身边,压低声音说:“太子的意思,老大人爷真的清楚吗?太子想保住老大人爷,希望不要辜负了太子的一片苦心,否则传到朝廷,无论老大人爷怎么辩白,都少不了一个失察之罪……。”
“嗯?”方让一惊,但仍不动声色。
“……而且金刚奴一事,和父亲也脱不了干系,老大人爷您的……”
“不用说了!”方让摆了摆手,他不用睁眼,似乎已经看见了这个哥哥得意的模样。哥哥是父亲方明谦所纳的妾室所生,据说这个妾室是当年父亲在中都城出游时遇上的一个山野女子。
这件事是方家所谓的耻辱,方让现在依旧不能忘记在京师中那些堂兄弟对着自己家族的嘲笑。
当时的方明谦虽然有些失意,但却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方明谦因事出城。当他来到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时,面前出现一条小河。河水浅浅的,清清的。一群村姑,正沐浴着温馨的春阳,在小河边浣纱洗衣。河既浅,自然没有桥,方明谦一行只能驱马涉水而过。
河床虽浅,但并不平整,马儿虽有河水清凉的舒适感,却也走得并不那么平稳。方明谦怡然骑在马上,只顾浏览四周景色,并没把岸边的浣衣村姑们放在眼里。也是合该有事。不想正走着,马蹄在河底的卵石上一滑,没有防备的方明谦猛然震了一下,差点被颠下马去。
就在他扶稳马鞍,将头抬了起来的那一刹那,他的双眼陡然亮了,心里猛有一种如入仙境的感觉。眼前分分明明婀娜着一位明眸皓齿、如花似玉的女子。
那女子虽是山野中人,却是茅屋里的西施,是个风月中尤物,岂肯甘于村野的清寂?何况丈夫又是个老实巴交的作田人,不懂得柔情,更少床笫密趣,使她早已厌倦难忍了。这天意外遇到一位风流公子,凭那双直勾勾紧盯着她的眼神,也明白了几分。
他既有心,她何能无意?自来这情意挑逗之事,是无师自通的。何况那些漂亮女子,更是与生俱来,那女子自然不会例外。她只细眉轻扬,亮眼微微朝方明谦一挑,就活生生地将对方的三魂七魄给勾走了。
女子的家,离河边不远,虽是泥墙草顶,却也清爽干静,且四面果树相绕,鸡鸣犬吠之声不绝。方明谦跟随那女人回去后,才知道女人姓柳,男人到田里劳作去了。
刚才跟这女子如鱼得水般的欢乐,使他也有不同一般的乐趣。他当时年纪虽轻,却也本是风月中的老手,奇怪的是在他染指中的众多女子,都不曾有过这女子的这般乐趣。方明谦也是舍不得她的呀。于是用重金安抚那个女子的丈夫,并将柳氏带回府内纳为侧妃。
这偶然的一回风流,竟然种上了孽种。在柳氏去到当时的方家府内的十个月后,便生下一个五官端正的小男孩。方明谦给这小男孩取了个方俊这个名字。
方俊算是方明谦的长子,但由于其母的原因,一直受到族人的质疑和排斥,最后承认了其长子的身份,但由于不是嫡子,在方俊还不到三岁的时候。柳氏那是已经由原来眼里的如花似玉变成了黄脸婆。
方明谦并没有带她南下,只是让他留在南京城内,柳氏离开府内之后,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作民妇。从此方俊就没有见过母亲了,由于这个原因,方俊一直和父王方明谦关系不太好,后来因为出身原因,一直没有继承爵位的希望才流落到杭州认识了一些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