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怎么来到山中?岂不知山中猛兽众多,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们吗?”
“这……”刘固一时语促,既然已经认定了对方的身份,怎敢具实相告呢?
叶大人眼里充满了严厉,这一老一少突然出现在寺里,不能说不蹊跷,对于此地的隐蔽,他一向十分放心,现在猛然暴露,不免心生其他的想法。
正在此时,门口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是一群人逼近,刘固看着眼前的叶大人不动神色,就能明白是对方的同伙,心里一阵后悔,不如刚才让儿子一搏,或者让其先走,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而如今看来,父子二人非要丧身于此不可,不由绝望的看了刘超一眼,却发现儿子的眼光好似被什么吸引了一般。
顺着儿子的眼光,刘固看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目不斜视的走近那个叶大人身边,禀报道:“大人,昨日龙潭村方向发现骚乱,惭愧的是,大人严令属下不许靠近,所以并未找到原因……。”
“二叔?二叔是你吗?”
刘超突然喊道,众人一个愣神,马上提高警惕,那正在禀报的人听到声音有些熟悉,转身一看,却是认识,大喜道:“大哥、超儿,你们怎么在这里?”
确认真是自己二叔,也正是在五城兵马司当百户的叔叔刘国。刘超猛扑上去一把抱住喊道:“二叔!!”
像孩子似的呜呜呜地哭起来了,才十四岁的刘超也真的只是一个孩子,那叶大人看见如此情景。送礼一口气,笑道:“原来是自己人。刘百户,还不为大家介绍一下。”
挥手示意属下放下弓箭。松懈下来时用眼光一扫,却发现刚才那满身血迹的老头,面对刀剑威逼都未变色的脸上,此时却是铁青一片。
紧紧攥着拳头,一步一步的向弟弟靠近,刘国看见大哥走了过来,连忙拍拍侄儿的肩膀,笑道:“都长大了,还哭的像是小孩子。”
遂扶正侄儿的身子。自己则是正面对着大哥,刚要行礼,却发生了一件大家都想不到的事情,刘固挥手重重的打了刘国一个耳光,后者捂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刘超目瞪口呆,而刚刚放松下来的人骤然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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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京师皇城御书房内。庞煌跪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腰身却是挺的笔直。似乎有些倔强的拧着脖子。注视着正在翻阅奏折的皇帝朱标。
早朝初归,朱标正在趁着闲暇批阅一些各地不太紧要的奏折,突然庞煌求见。使他感到有些意外。一般的情况下,锦衣卫之事,只需密折。而不许求见的,因为朱标不想被自己的秘密力量左右自己的思路。从而失去了正确的判断。
庞煌的这次求见,可谓说有些意外。但是自己传他进来后,这个庞煌却是有些犹豫,不能不使朱标感到有些恼火,皇帝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也许是刚刚登基,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也许是还不会合理的安排自己的时间,最近一段日子,朱标连去后宫的念头都没有起过,仍然有处理不完的事情,现在庞煌的所作所为,明显的让他有一种浪费时间的感觉。
庞煌脸上阴晴圆缺,变幻不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在盘算着自己的得失吧,朱标瞥了跪在地上的庞煌一眼,并不出声,自顾作着自己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庞煌才犹豫着开口,可能由于紧张,声音竟然有些嘶哑,涩声奏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说吧,有什么事情?朕听着呢!!”
“皇上,臣以为,燕王不能放回北平!!!”庞煌咬着牙,出口就是石破天惊。
朱标有些意外,讶然问道:“为何说这些?燕王生病,朕怎么会让其远游,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朕要燕王回去?”
“臣是锦衣卫之人……,”
既然已经开头,剩下的话已经不难说了,庞煌继续道:“皇上,最近一段时日,锦衣卫宿卫处、情报处的行动皆要报于臣参谋……。”
“臣观皇上谕旨所示,对于龙潭那里只是监测,并无动手的打算,而燕王病疯,臣也有所斩获,据参谋处分析,有八成是伪装的,而且相信皇上也能猜出,但为何对于龙潭等地的燕王铁卫不抓捕殆尽,以绝后患。微臣不知天威如何,冒昧之处,请皇上恕罪。但根据各方面揣测,似乎皇上有放燕王北归的意思……。”
“哦,朕不怪罪,你先说说如何根据?”
“从皇上为储君时,就一直以燕王为忌,所以臣也多多留意北平动向,总觉得燕王其志不小,胸有丘壑。所以,皇上从监国到即位后的一些措施,臣以为,未雨绸缪之举未必没有道理,但是皇上令江阴侯吴高、都督杨文前往塞外御敌,趁机接受部分燕、辽、宁三王兵权。此后,又掌握高丽于燕王勾结的罪证,却始终隐忍不发,对于纪纲和穆肃等人盘桓龙潭之举也只是监测,不做任何举动,所以微臣认为,陛下有放虎归山之意。”
朱标叹了一口气,心道,庞煌都能看出来,别人呢?
不禁心里有些郁闷,再想想毕竟锦衣卫情报,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触到的,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自己也要小心作为,因为身为当事人的朱棣,肯定对自己的行动有所警觉,能以藩王之身,造反成功的燕王,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若皇上不思燕王北归,微臣斗胆请问陛下。则欲如何?”
庞煌今天觐见显然是另有目的,并不在燕王身上纠缠。直接小心翼翼的问道,说完便偷着观察朱标的脸色如何。这样做已经是无礼之极。但自觉已经把握了皇上不会如何他的心思,再加上心有所想,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未曾想到,朱标愣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常态,反而露出讥嘲之色,非但没有回答,而且反问道:“爱卿的意思呢?”
“陛下恕罪,微臣的意思是。下一个是谁?”
庞煌丝毫不怯,直言不讳道,这种话已经接近**裸了,而朱标好似早有准备一样,连眼皮都没有抬下,抛过一纸密折,让庞煌自己看:
“原东宫司直郎庞煌,乃被诛逆臣之子,以女惑君。买进身之阶。又言曰寻得稻种,可使大明亩产倍增。据悉,此事乃子虚乌有,纯属妖言惑众。臣私下查之。然此人曾事海匪,来意不明,恐为倭寇奸细。意图开我大明海禁。请陛下慎查之,当机立断。除之以免后患……。”
上奏人的名字封着,这是一个暗本。庞煌看后表面还没有什么。心里已暗自心惊,原来纯臣之争,已经悄然开始,自己仿佛又晚了一步,一项项指控接踵而来。事发突然,一点预兆和准备都没有。
本来景泰元年初始,正是诸臣表现忠心的时候,特别是原来东宫从属,或者平时和太孙殿下走的较近的大臣,都自以为出自东宫嫡系。希望得到新皇的青睐。仰或是害怕被新陈代谢掉的官员,希望能够踩着别人的肩膀,爬到皇上能够注意到的位置。
这封密折不知道是谁所呈送,可能此人也根本没有想着能够对庞煌造成威胁,只是想引起朱标的注意,让皇上发现其的忠心而已。
庞煌苦笑着,十分恭敬的将密折重新放在御案上,退回来刚想再跪下,可是朱标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适时的阻止了庞煌,然后有些意味深长的再问道:“杨爱卿,你说下一个是谁?”
从脚底猛的窜出一股寒流,直冲到庞煌的心底深处,以他对这个年轻皇上的了解,绝对不会因为此事而杀他,而且,密折上所述,比如女儿皇后杨氏,再比如稻种之事。可能皇上比自己还要清楚缘由,但是拿出密折给自己看的目的,恐怕就是皇上已经失去了和自己打哑谜的耐心了。
心里不由暗自后悔这次的觐见,他觐见的目的其实和呈送密折之人一样,就是想成为一个纯臣,也就是让皇帝相信自己,让自己介入一些机密,然后接触权力中心,再实现自己胸中的抱负。
到如今怎么看,都像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像是皇帝就等着他的觐见似的,使庞煌有种落入圈套的感觉。想起来原先自己极力隐瞒自己的出身,却被先皇一语道破,而那时的太子殿下并未露出一点意外,难道太子殿下对于自己的一切都已经知晓?
不安的看了看朱标,遂又低下头来,仔细衡量着利害得失,口中却说道:“陛下天威难测,岂是我们做臣下的可能妄自揣测的,况微臣仍是东宫詹事府司直郎之职,那里有臣下说话的余地,一切还要皇上明示。”
“哦,你可是在怪朕没有给你官职吗?对了,你寻回稻种有功,先皇曾有言道:“若是你能寻回稻种,当可赐丹书铁劵,使其子孙永享富贵,你可是觉得朕赏罚不公吗?”
“臣不敢,臣以布衣之身,到现在能直达御前,况且先父有罪于朝廷,陛下与先皇依旧不疑,还委臣于重任,以东宫属官许之,时至今日,可以说陛下对臣很信任,很推心置腹”。
“是么?那倒是朕多心了?”
朱标用讥讽的语气说到:“那你为何自作聪明,隐瞒一些不该隐瞒的事?”
说着,把桌子角上的另一份密折重重的掷于庞煌面前。
“……臣观庞煌,不堪委以重任,彼虽看似与世无争,然臣从旁处得知,在杰事贼之前,曾求学于温州、鹜州等地,和永嘉、永康之地邪说者来往颇密,且永康、永嘉之地士子违逆圣人之道,事海匪者众矣。……,京师广征天下名士、典籍。杰利用东宫之便,将永嘉、永康之地士子引入者甚重……。”
看到这封密折。庞煌头上的汗才如洪水般滚滚而下,没有想到自己认为十分秘密的事情,在国家机器面前竟然是不堪一击,自己身为锦衣卫实际主事人之一,已经觉得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只是想拖得一些时日,待到自己根基稳固后再向陛下言明,由此看来,皇上除了锦衣卫之外。还有另外的秘密组织,让庞煌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原先猜测先皇控制力时,那股猜不透的神秘力量,现在看来,已经被皇上所继承。
想到自己竟然毫不知情,马上,原先预料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又打了一个折扣。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再也站立不住,顺势跪了下来。奏道:“臣有罪!!!”
“爱卿有何罪呢?”
“臣……。”想了一下,庞煌突然住嘴,对啊,自己什么罪。承认欺瞒皇上吗?那可是欺君之罪,何况,皇上只是让自己看看。并未说要问罪的意思,自己承认。不是没事找事的自己挖坑自己跳吗?遂马上改口道:
“臣观陛下,近日为国事操劳。所忧心不在朝堂之上,所以未曾事先说明,只想万事俱备,藩王之事大定后,再行禀报陛下,所以臣有知情不报之罪,但皆是为皇上着想,请皇上恕之……。”
巧妙的一个回旋,又将事情扯到了开始的藩王之论上,朱标也不给他计较,摇摇头道:“荆州知府奏称,湘王在王府私印宝钞,并大肆重金礼聘幕僚,似有不轨之心,此事你看如何?”
心里“咯噔”一下,庞煌想都不想立即奏道:“陛下,万万不可轻信地方之言,此事非但不可轻信,以微臣之见,还要驳回地方,严惩荆州知府,安抚湘王……。”
“哦?这是为何?”
“晋王、燕王和周王虽然是先皇召回,但是皇上迟迟不令其归藩,已经引起了诸王的戒心,所以才有代王、齐王、岷王等藩王的提前称病,准备随时应付朝廷的召见,如果此时怪责于湘王,那么诸王戒心甚深,恐有离心之举,所以臣以为,无论湘王有错无错,此时都不应追之。”
庞煌显然对朱标的心思把握和时局的掌控十分熟络,兼之看到自己十分成功的转移了皇上的思路,心思也灵敏了许多。
“爱卿的意思,是安抚为主,既往不咎,但若荆州知府所奏为实,岂不寒了忠臣之心吗?”朱标其实也没有这样说,而这一切,都是在早朝上大臣们所言,到现在为止,大部分人都赞成要严惩,如同庞煌这般说法的还真没有几个人。
这也可能是朱标对庞煌网开一面的原因吧
朱标由于很多事情成竹在胸,所以做事比较和缓,讲究的是稳杂稳打,但长期处于老朱极端强权制约的大臣,一旦遇到了像这样的宽仁之主,有些人还真不能给自己一个正确的定位,于是就出现了许多忠心之举,弹劾庞煌是一种,而削藩又是另外一个大臣们发泄自己主见的出路。
正月刚过,朝臣们那颗不安分的心就开始骚动起来,几次朝会,让朱标终于分辨出各人的大概阵营:
以方孝孺和黄子澄为主的强力削藩大臣,虽然都是文人出身,没有军事经历或背景。但是从心里深知藩王的危害,从大明的长治久安的角度出发,力主武力削藩,以王者之道彻底解决。他们是以皇室正统为依据,任何排斥于皇权之外的势力,认为都应该解除。这一点朱标已经从自己后世的历史上看到了失败,所以不用想,就搁置了。
还有,就是由户部侍郎卓敬和在吏部任事的高巍主张的推恩削藩,认为强力削藩派虽然用军事武力干脆利索地解决问题,缺点就在于它来势很猛,要下手的这些对象都是先皇的亲骨肉、当今皇上的叔叔,处置不当,不仅使得新皇背上恶名,而且还会引发大范围的骨肉亲族之间的相残战争,甚至会导致政权的危机。
所以以高巍奏议的推恩削藩和卓敬奏议的徙地削藩最有亮点。
推恩削藩仿效西汉武帝时主父偃提出的“推恩”做法,朝廷发布“推恩令”,命令地方诸侯藩王将朝廷的恩赐推及到诸侯藩王的子孙身上,这一措施实行以后,至少可以获取四个方面的收效:
第一,朝廷不用掏一分钱,也不费一兵一卒,顺水做个“好人”,让藩王将自己的封地分给你的子孙们,受惠的藩王的子孙们当然会说朝廷好;
第二,原来诸侯藩王国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其他子孙没份,因而造成了藩国的势力不仅不会削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强,而实行“推恩令”后,一个藩王国分给好几个子孙,诸侯藩王的势力大为减弱。所以“推恩令”一出,藩王势力就会自行衰减,朝廷就不用为此操心和担忧了;
第三,自古以来中国人一再主张以孝为本,如果朝廷硬要用武力将祖上给地方藩王的藩地给削了,那么朝廷就要被戴上“破坏祖制”的“不孝”罪名,从而在舆论与人心上失去优势。而实行“推恩令”意味着将祖上的恩赐惠及每个子孙,这就吻合了“国法人情”;
第四,要是藩王不去理睬朝廷的“推恩令”,不仅给朝廷多了一个征讨他的罪名,而且藩国内父子之间、兄弟之间也易内讧,到那时他们不仅不会势力壮大,反而自身先乱了阵脚,朝廷就可高枕无忧了。另外高巍不仅主张推恩,而且还主张徙地而封,即将北方藩王的子孙分封到南方去,将南方藩王的子孙分封到北方去,让他们全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再怎么雄才大略也会感到无处下手。
卓敬对高巍的推恩削藩做出了补充,曾经私下上奏,言及无论燕王之病孰真孰假,都不宜长居京师,建议暂时只动燕王一藩就可,可将燕王迁移至南昌一带,言道:“……将要萌发而没有显现动静的,这叫征兆;等到适当的时间可以做而做了,叫时机。时机没到很成熟的时候,往往一般人没法判断,征兆没到了明显的时候,是不被人们所觉察到……。”
但无论是黄子澄、方孝孺、卓敬或者是高巍等人主张的削藩主张,都是为了朝廷的集权而为,对于强力削藩,朱标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认为现在已经没有了必要,因为燕王就在京师之中,自己的控制之下,武力现在打谁呢?总不能朱元璋刚刚驾崩,自己就要革新一切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