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同时把疑惑的眼光转向在一旁不语的方孝孺,方孝孺轻轻捻着自己的长须,沉吟不语,已经说过方孝孺此人虽然迂腐,但绝对不笨,再则心境毕竟清明,所以考虑事情容易透彻的多。
抬头看两人注视着自己,轻轻把眼光扫向尹昌隆,坦率地说,方孝孺有些不屑监察御史尹昌隆的为人,因为此人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式的人物,而是有一点什么小事就会上纲上线的政治“过敏症”患者。碰到这样的人不要说是同朝任事,就是在一起聊一会儿天,都会觉得闹心。但是陛下用人之长,就是用其喜欢钻牛角尖的功夫,用于削藩之,则是一把利刃,也就是这么一个吹毛求疵的人,才会立刻发现陛下留下的破绽。
再看向另外一边,黄子澄原名黄湜,字子澄。洪武十八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三、探花及第的优秀人物,可是最近几年,被功名所累,才显得急功近利,皇上的用心其实黄子澄也能猜出来,但是他留在太常寺卿的位置上太久,而执着于削藩之事太甚,以至于被功名蒙蔽了眼睛。
想到此处,方孝孺摇摇头,道:“圣上的心思,岂是我们做臣子的能揣测明白,不管怎么样,大家尽量为朝廷办事,达到无愧于心就罢了,何必执着于一定要明白呢?……。”
午时的钟声响起,悠扬的飘荡在紫禁城的上空,打断了方孝孺的话,也打断了尹昌隆和黄子澄的追问之心。
接着此际。方孝孺侧身望着窗外澄净的蓝天,没有一丝云彩。想到谁能算出,什么时间会阴云密布。什么时间又是晴空万里呢?
太液池边布置就绪,皇上的龙椅在撑开的黄龙伞下紧靠池边,两边摆着晋王和燕王两位王爷的紫檀雕花座椅,面前均摆上新鲜瓜果。
马皇后则在另外一席招待两位王爷的家眷。男女老幼的混在一起,其中晋、燕诸妃和子女们唧唧咋咋的互相说着话儿,王妃们还是有分寸的,用纸扇掩了小嘴,在那里窃窃私语,生怕惊动了皇上和两位王爷说话。但是二王的诸子们可不然,年纪比较大一点的晋王次子朱济烨、朱济熿还能显出稳重之色,但是其他诸如朱济炫、朱济焕、朱济烺、朱济熇和燕王的两个儿子朱高煦、朱高燧还有妹妹朱高嫦则是为了一叠瓜子分成不同的阵营,在那里争执不休,谁也不想吃亏。
朱标的眼光从朱高燧、朱济熿等人的身上收回,看着晋王、燕王都在看着自己,竟然羞涩的笑了一下,把目光转向池边的各色花卉。
这些花卉都是宫中花木师经过从全国各地精心选种移植而来,经过玻璃大棚四季如春的培养。已经超越了季节的限制,现在依然千姿百态,争芳斗艳。不过这些花卉都是由于皇上的家宴而临时搬到太液池旁衬托景致,宴会结束后还要搬回去。已经十一月了,纵然是南京,也能感到那一份初冬的陡寒。
朱标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传召晋王入宫参与家宴,却恰巧遇到了晋王的四十二岁生辰。晋王府中正在大肆操办,却接到觐见皇上的谕旨。只好将满府的宾客都放在那里让王妃的娘家人招待,自己却举家遵从谕旨来到宫中,以显示自己的恭顺。
朱棡十二岁就被册封为晋王,皇室的优裕生活养成了他骄横放纵的习性。在就藩路上,由于鞭打了厨师徐兴祖,被朱元璋斥责,到太原后,并没有吸取教训,常有不法行为,以致于被人诬告意图谋反,皇帝准备将其治罪,还是在太子朱标的力救下才得以幸免。父子几近反目,无异于当头棒喝,使朱棡不得不反省自己的行为收敛自己的气焰。随后的待人接物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留下了彬彬有礼、谦恭谨慎的美名。
再加上前次入京前的遇刺,来到京师后受到的敲打,朱棡已经彻底的想过上太平王爷的生活,其中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彻底打消了他的一切幻想,那就是晋王当初节制的兵马,基本上都是傅友德、冯胜和王弼等人的旧部,原来是晋王节制傅友德、冯胜和王弼等人,而到了现在三人倒是成了高悬在朱棡头顶上的利剑,他没有足够的声望来震慑部属,就算是有,他现身在京师,儿子已经基本代替了自己的位置,他没有必要冒险。
朱棡和朱棣不同,虽然同为塞王,但是论起威望来,则逊色于朱棣不少,而且除了王府护卫之外,自己的嫡系武装基本都是源于朝廷的委派,既然傅友德等人都健在,那么他在基层的威望严重缺乏,当然野心也要随之少了很多。
正因为这样,所以在接到谕旨之后,放下满府的宾客不理,赶往紫禁城中赴宴。朱标为此十分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有些不安,心里正在计较着怎么补偿一下。因为朱棡知道皇帝召见是为了平衡辈分之间的尴尬,才不顾一切进宫来的。
朱棡、朱棣两人看到皇帝有些出神,虽然是辈的,但也不好多说,只是朱棡皱眉瞪了一眼正在争吵不休的诸子,心里暗自懊恼,悔不该将儿子们全部带来。
朱标终于回过神来,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微笑着道:“本来准备庆贺四弟病愈,却未曾想到打扰了三哥的寿宴,真的有些不安,这样吧,三哥,你安排一下,稍后大哥我亲自往王府为三哥贺寿,以补偿侄儿的不周之处。”
二王不由一愣,没有想到朱标第一句话竟然提到这个,朱棡马上站起来拱手道:“谢皇上恩典,不过,臣住处简陋,实在不堪陛下纡尊降贵,有污雅足,这份心意。臣记下就是。”
“现在是家宴,只有兄弟。没有君臣……。”
这样说着,却是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招招手,示意朱棡坐下,继续说道:“打扰三哥寿宴,本来就是侄儿不该,亲往府中祝寿,却是不知四可有兴致同往?”
朱标竟然是将此事定了下来,询问起朱棣来,而后者则上马上回道:“三哥寿诞,自然要去的。臣遵旨便是。”
看见大家没有意见,朱标将皇后杨氏叫过来,让他去晋王府宣布此事,并做好筹备,目的当然是让锦衣卫做好清场工作。
事情安排妥当,午宴也准备完毕,朱标又堆起满脸笑容,对几位堂弟嘘寒问暖。有意的在席间考察一些王子们的学业,刻意避开公务不谈。尽拣着亲情话题相叙,一时间,也是亲情弥漫,满园温馨。
朱棣在就餐时。不时感到有一股目光冷冷的看向自己,借故转身相望,却是徐妙儿拱手站在一旁。以女官的身份侍驾,却是上不得台面。心知必是皇帝故意为之,所以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当是看不见,只在那里谈笑风生。
朱标看在眼里,却是不露声色,对于朱棣,可能是他穿越回大明后第一个忌惮的人,不过随之朱棣在北平,少到京师,后来被召回之后,又装疯卖傻,直到前几日才算是恢复正常,所以真正朱标也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到现在才发现,朱棣还是十分健谈的。
可能好久没有和朱棡聊天,说道兴趣高涨处,两人回忆起洪武二十三哥年的那次大捷。
洪武二十三哥年。皇帝为肃清沙漠,准备再次进行北征。这次北征分为两路,统帅正是燕王朱棣和晋王朱棡,他们分别统帅北平和山西的兵马,分别自太原和北平主动出击。
燕王朱棣在东路慷慨誓师,兵出古北口,一路北上搜敌。经过一番侦察,终探知乃尔不花屯兵于迤都。刚刚想要追击,天公又不作美,竟下起了漫天大雪,一时众将都慌了神,连久经沙场的副帅——颍国公傅友德也建议休整待进。
值此关键时刻,方过而立之年的朱棣意气风发道:“昔日李懋雪夜袭蔡州,出其不意,一战功成。此番大雪,敌必不备,正利我军进剿!”在朱棣的坚持下,东路军孤军疾行,朱棣亲率五百轻骑为先锋,竟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到乃尔不花驻地。
两军接近后,朱棣派已归降大明的北元全国公观童前往劝降。乃尔不花得知明军赶到,顿时欲逃,朱棣当机立断,将五百骑士散开,顺风大呼以做疑兵,乃尔不花以为明军大部已到,又架不住观童苦劝,一时惊疑不定。就这样拖延了一两个时辰,待傅友德率主力赶到,众军将迤都团团围住,鼓噪将进,乃尔不花见大势已去,终不得已归降。
而与燕王同时出塞的晋王却没有见到敌人的踪影。尽管,对游牧不定的蒙古,这是常事,不能说晋王作战不力,但毕竟是无功而还,无形中衬托得燕王似乎是武功煊赫,智勇冠于诸王了。也正是因为这次北征,才使得朱棡和朱棣的威望拉开了距离。
不过,由于现在晋王在一侧,加之是朱棡的寿诞,所以朱棣叙说的语调十分平和,仿佛这场大捷与己无关似的。
但在朱标听来,却是有些新鲜,因为他对这些征战本来就不太熟悉,待到听说观童和乃尔不花的名号后,才心里一动,笑着接道:“看来蒙元也有识大体之士,不如四弟拟个名单,将其召至京师,大哥我对其大加封赏,才能彰显我大明对他们的重视……。”
朱棣愕然止住笑声,有些惊异的望着朱标,随后就发觉自己反应过激,马上装作被呛水的模样,掩嘴咳嗽起来,用来逃避当时的尴尬。
刚才虽然说得平淡,但朱棡听着也是心里不是滋味,那场仗要是换成他遭遇蒙元残兵,说不定也是这个效果,但是时不待人啊,尽管没有人说过他的不是,但朱棡在想起时也是觉得心中颇为不甘,但是不高兴归不高兴,看见朱棣如此,也只能上前打个圆场。
笑道:“陛下说过今日家宴,不谈国事的,稍后再说吧……。”
朱标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是犯了老毛病,只要是提及燕王的势力。就像慢慢的削除,不过这次毕竟是当着朱棣的面。做的也太明显了一点。听见朱棡如此说,马上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酒,饮下,道:“三弟说的对,是大哥我失言,自罚一杯,还望四弟不要放在心上。”
朱棡和朱棣忙称不敢,将自己面前的酒也是端起一饮而尽。
稍后,酒足饭饱。在太监、宫女穿梭着撤去宴席当口,看到叽叽喳喳的王妃、王子们,遂和二王一起,移至御花园枫林边缘的万安亭小憩。
四弟周寂静无人,初冬季节催动着落叶纷纷飘下,三哥人坐在亭中,看着四弟处的片片落红,四弟周早有侍卫守卫,而在万安亭中。除了朱标、朱棡、朱棣之外,还有一个面目稍显稚嫩的少年侍卫,不是刘超是谁。
三哥人在万安亭内坐定,朱棡、朱棣二人的目光。早就注意到摆在亭角的两口箱子上,显然是皇帝事先的安排,但是却不好开口问。只得疑惑的不时瞄上一眼。
看着二王的表情,朱标暗自好笑。这才是他今日留燕王、召晋王的目的,现在只是刚刚揭开帷幕而已。叹了口气,道:“今日四弟在正心殿说大哥我没有善待诸王,殊不知,大哥我也是有难言之隐啊!!”
说着,让刘超将两口箱子打开,朱棡、朱棣二人站起走近,才看见满盈盈的全是装满了奏章,随意的取出几份来看,竟然全是弹劾诸王不法的奏折。两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朱标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是想说服自己二人削藩之议?难道是想拿这些奏折来威胁他们二人,还是向王诉苦?
朱标站起,走到箱子旁边,随意的拿起一份奏折连打开也没有打开,就随手递给朱棡,道:“这是参奏湘王伪造宝钞及擅杀人的……”
“这是告发齐王所犯的不法之事的……。”
“这是举报代王图谋不轨、胡作非为……。”
“这是西平侯沐晟上告岷王朱楩伙同指挥宗麟所犯之罪行……。”
……。
朱标手不停歇,一口气从箱子里面拿出了十数份奏折,看也不看,就信口说的丝毫不差,显然是早已经看的滚瓜烂熟,看到皇上还要从中拾取,朱棡慌忙喊了一声:“皇上……。”
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都是举报诸王不法的奏折,肯定也少不了他和朱棣的,想到此处,不由噎在当场,朱标看到他们二人的表情,遂长叹一身,直起腰来,幽幽说道:
“大哥我登基以来,共计收到告发诸王不法之事奏折计五百七十三哥封,藩王无一幸免,全部剑指皇室,贤明如蜀王、无争如楚王……,甚至以三哥之和蔼、四弟之大功、鲁王之年幼也在被弹劾之列。”
“大哥我每天惶恐不安,生怕就此辜负了皇祖父的厚望,今日想问一句,若是换成二位弟弟,该当如何面对这般状况?”
朱棡、朱棣心中凛然一惊,也不顾什么侄辈分,连忙一躬到底,低声道:“臣不敢,是臣等行事无状,让陛下担忧了。”
朱标黯然不语,等待着二人继续说下去,这种情况,本来就是他通过黄子澄、尹昌隆、练子宁和方孝孺等人,使削藩变成半公开的状态,等于鼓励天下人告发诸藩王的不法阴事。于是大明上下出现高度的政治热情,朝野之间踊跃参政议政,纷纷出来检举和揭发各地藩王。
不过,之所以出现这样的豪华的场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由于朱元璋规定,亲王地位比皇帝和皇太子低一等,明显比文武百官地位要高,这就造成这样的局面:百官都怕藩王,那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因此在朱标暗示削藩之前,即使有人知道了藩王们所做的不法之事,可又有谁不想活了,去给藩王“找刺”呢?而现在不同了,皇帝等于私下为大家撑腰,于是就出现纷纷出来检举和揭发的局面,谁不想把自己身边的这个刺头去掉,自己好安心的当官呢?
“太子岂不知你们都是长辈,但是此消彼长,大哥我首先没有皇祖父的威严,难以震慑百官,然则各王府中良莠不齐,在败坏着皇家声誉,让百官有迹可循……。”
看着二王默然不语,朱标又加把火说道:“太子其实也不想有损骨肉之宜,毕竟都是我们朱家血脉,但是安庆公主府中管事周保行事不端,地方官吏刻意捧杀。株连姑父欧阳伦身亡、公主守寡在家之事历历在目,使大哥我胆战心惊,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手颠倒黑白,朱标现在用起来是炉火纯青了,不说是诸王不法,只是说王府之中良莠不齐,拿安庆公主的事情做例子,把这些行为全部都推给已经驾崩了的老朱,其实事情的真相如何,朱棡、朱棣二人何尝心里不清楚明白,有的事情是不能挑明了说的,说出来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皇上如此说,何尝不是给大家相互一个台阶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