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想了一会,才说道:“老师这个故事的意思是做事一定要按部就班的来,该找谁诊断就要找谁诊断,不要轻信旁人的推测,特别是不要轻信外行人的推测,孤王说的对吗?”
“殿下能想到这里,已经是不错了……。”
顿了一下,方孝孺继续说道:“微臣却因此想到:天下的事故,通常发生在极为细微,隐而不显的地方,最后成为莫大的祸患。最初认为不值得处理,可是最后会变成没有办法处理的地步。当初发生,容易处理时,往往吝惜些微的精力,轻忽它而不加顾虑,等到祸患形成了,花费很长的时间,用尽了脑筋,精疲力竭,才仅仅能把这祸患克服。天下事,像这拇指的,可太多了!”
“也可以说,一般人能知道的事,一般人自然能处理,在情势上看来虽然危急,却不值得过于惧怕;只有那些发生在一般人不会去担忧的事情上,起初是隐藏着而看不到的,一般人以开玩笑的态度处理它、轻忽它。这就是为君者所深深戒惧的。”
朱雄英本来也不是十分聪慧的人,听到方孝孺讲这么多,似乎有些明白,但似乎又不明白和孔府合并之事有什么干系,试探着问道:“老师的话孤王有些明白,难道老师的意思是孔府南宗久在江南会形成祸患吗?”
方孝孺不由眉头又是一皱,因为太子这句话就说的有些直白了,落到皇上的耳朵里,不知道皇上会怎么想。太子无论从纳谏,还是待民都可以说是一个仁君的雏形。但就是论起城府来说,远远不及当今圣上。
当今圣上开始为了彻底消灭北方的异族作乱。不惜瞒着天下人放任朱高炽作乱,并和勇王达成协议,在大家都反对的情况下,还是放朱棣回北方折腾,不过十余年的功夫,朝鲜就被消磨的锐气全无,民心尽失。很自然的就归属了大明版图,然后又放手朱棣在北方肆虐。
席卷着大部分蒙古人、女真人、高丽人和诸部落的酋长一直杀到帖木儿汗国。换来了大明的北方边患从此形不成规模,往往只是锦衣卫武卫局的特种兵出动。将匪首杀死之后,就可以平定叛乱。
当初方孝孺也是站在反对的立场上进行对皇上的苦苦劝谏的,但是一晃眼过来十年,自从朱棣开始北征之后,当今圣上的布局好处才慢慢显示出来,原来在他心中是劳民伤财的军事行为,到了现在却成了节省大量国防开支的前奏。
自从太子入主北平以来,大明军队从来没有调动超过五千人的规模进行剿匪过,往往只是千余人或者几百人的军队呼啸而出。然后自然天下太平了。
方孝孺对于此种情况,也不得不佩服当今皇上的远见,皇上没有和异族谈判,自从帖木儿东侵之后。也没有大规模的调动过军队,只是靠朱棣一人还有三万余的北平军,就驾驭住了胡虏几十万的军队。
并将胡虏按照族别、部落编成了十二旗。让异族互相牵制。形不成规模来反抗朱棣的嫡系,据说是朱棣想出来的办法。但是方孝孺心中却知道,肯定是皇上出的主意。因为皇上最擅长的就是制衡,现在的朝堂之上,不是被制衡的天下太平了吗?
想到这里,方孝孺脸色不变,但是心里却又恢复到方才进宫时想的那个问题,就是皇上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是太子既然将话说的那么直白,还是要靠自己收场,这么想着,方孝孺道:
“这个故事,也就是告诉所有的人,做事要防微杜渐,勿以事小而不注意。天下的事情往往发生于极细小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酿成大祸;开始以为不足以整治,而后来会变得无法收拾。当事情很容易处理时,舍不得用一点时间精力,忽视它而不予顾及;到事情成了问题,于是花费更长的时间,耗费更多的精力,也仅仅予以克服,像这手指病情一样,因小失大的事多的很啊。”
朱雄英点点头,做出受教的模样,方孝孺也不指望太子现在已经明白,既然说了,索性就说个明白,继续道:“因为南宗孔庙,使儒家分支渐渐增多,比如说在宋时,就有三大学派鼎足而立。”
“叶适集永嘉学派之大成,与朱夫子的“理学”、陆九渊的“心学”三者相互争论不休,相互批判,从学术之说绵延到朝堂之争,自古以来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就是阐述人心的贪念,这种贪念演变成名利之争,不知道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但是这一切的起源在那里呢?无非是孔庙的南宗成立而引起的。”
“老师为什么这样说?”朱雄英不由问道。
“金灭北宋,孔府南迁至衢州这些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是那样也造成了两个衍圣公的同时存在,天下读书人不知孰为正宗,孰不是正宗,所以造成了儒家的派系分支林立,大家都认为自己是正宗,所以才绵延成这么多儒家学派,相互之间倾轧,造成了所谓的党争之势……。”
方孝孺这一招用的是恰到好处,儒家在宋朝以前,的确只有孔、孟、荀三者合一的统一趋势,但正好也是宋时的理学出现,导致了儒家开始渐渐派别之争明显,不过因为当时二程一朱的影响力过大,所以在南宋时并未明显的露出来,而又经过了蒙元那种蛮横的统治,导致了永嘉学派以及心学因为人丁单薄而又出于江南,江南是蒙元严厉打击的对象,造成了断层。
本来也不会这么明显的显示出来,但是庞煌一直鼓励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又因为商贸的事情。一直倚重于永嘉学派,因为借助传教士让大明了解西方而暗中支持超儒学派。才提前将这种诱因释放出来。
此时的儒家理学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十分庞大的地步,所以庞煌在有时稍微会偏重于另外两个学派。才造成了方孝孺的不安。借助这次孔府南北宗合并的事情,想加大理学的普及程度和朝野间的认可。
方孝孺已经六十多岁了,自知由于多读书而少锻炼的缘故,身体不但逐渐胖硕起来,而且状况也一天差于一天。他害怕自己死了之后,理学一宗再也没有和永嘉学派、超儒学派抗衡的人。
他所寄望的几个人,齐泰已经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下来,现在又去大明军事学院任教,等于说弃笔从戎了。黄子澄的私心过重。而且眼光短浅,不足于成就大事。
卢原质、郑公智、林嘉猷等人的威望太小,而且这几个人都是太过于方正,根本没有杨杰那心眼良多,而且圣眷不稳,不足于和永嘉学派抗衡。
至于练子宁、景清等人,早早的就被皇上委任为长史,往日本、琉球和交趾等地的藩王处行使职责。眼看着朝堂之上,理学一系的影响力越来越小。这不能不让方孝孺担心啊。
方孝孺的心情,就犹如他讲的这个故事一样,天下的情形,有像郑君辩的身体一样的强壮无病痛吗?爱天下的人。能像郑君辩那样爱惜他的身子吗?可是足以成为天下的大患的,何止于像长在手上的疮痏呢?
现在天下太平,皇上有号召百家争鸣。稍微不注意,那就是理学一系永无翻身之日的境地。方孝孺一向以振兴理学为己任,怎么能任由这件事情发生呢?就算是死。他也要为永嘉学派和超儒学派挖掘出坟墓,那样他才能死的放心,才能死的瞑目。
希望经过这次的事端,能让太子迅速的成长起来,为理学的发扬光大打下基础,自己也就放心了。左传说:“三折肱而成良医”。意思是一个人曾三次折断手臂,接受那么多的医疗经验,经验有了,自己也就成为疗伤的良手了。希望太子经过处理儒家合并这件事情后,也能成为理学一宗今后坚强的柱石!!!
隆冬十二月的东海,是最好的天气。没有台风,没有霜雪。
虽也有寒流,但很短暂,且风不凛冽,较之南京要暖和多了。何况晴天居多,蓝天丽日,海天一色。福船一路顺风,好不惬意!
朱尚炳喜欢在航行的时候到船楼上伫立,看泛金的碧浪,竞飞的海鸥。特别喜欢的是东海暖风。临风而立,让阵阵海风抚摸脸颊,吹眯狭长的细眼,吹得宽袖翩翩,长须飘拂,那真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被封为漳王已经近二十年了,孔府的合并正在进行之中,而在他这个年满四十岁的藩王也要回京师皇事院理事,虽然觉得漳州这个地方蛮夷纵横,但毕竟在此待了近二十个年头,心中竟然生出有些不舍来。
长子朱志堩,历任两广军镇参谋处参谋,济宁府知府之职,都过了三年的期限,已经在今年的十一月被封为漳王,经皇事院裁决,准备开春来漳州就藩,而那时,就是朱尚炳离开的时候。
这一离开,恐怕作为归京的落魄王爷,想要再走出京师,那就很困难了。所以朱尚炳十分珍惜在漳州的每一天。只要是晴朗的天气,他都会让护卫们驾船出海,去寻觅奇山美景,赏玩游览,以弥补自己残生的遗憾。
南澳岛,在广东海阳县东南面的海中,与海阳县遥遥相对。这岛,其实就是独峙海中的一座山,即南澳山。形如笔架,延袤三百余里,分深澳、云澳、南澳,俗称“三澳”。其间田地肥沃,气候宜人,居中的大潭,还是极好的海港。
朱尚炳的船队,就泊在澳前湾,也就是三澳中的南澳地盘上。在船队泊岸的第二天,为南澳岛秀丽风光所吸引的朱尚炳,就迫不及待地登岛游览。在侍卫统领刘宝的随从下,携小儿子朱志堢,在绿草如茵的海湾草地上漫步。
这是一个腰形海湾。屏障也似的山峰,环绕着海湾之上的这一片沃土,有村有舍有庄稼。还有这挨海边的绿草地。海水是那般平静,全不像夏日天气中那般凶猛激昂。就像是一路跑累了。来这里偷闲歇息一般。
冬天是百花凋谢的季节,这里却仍有花。而且开得这么热烈,这叫只有十余岁的朱志堢好奇了。连声的问父王:“那是什么花?”
朱尚炳也是哑口无言,他虽然在漳州就藩近二十年,而且距离南澳岛也不远,但是在陕西长大的他,习惯性的选择了冬季很少出门,这次要不是要离藩归京想玩个痛快,他也不会在十二月间出门,听到儿子问及。连忙让护卫们去寻觅岛上的居民。
碰上一位正在汲水的老人。老人告诉他们:那叫“三角梅”。
“三角梅!”朱尚炳这么念叨着,顺手摘下一枝,细看,可不是,那叶子般厚实的花瓣,成三角微合一起,自然就是三角梅了。在隆冬仍红艳艳地开着,显足了梅的傲雪风骨。
在那丛丛的红花边流连着,任儿子小心地在花丛中摘取花瓣。但不准他们一枝枝地摘。因那枝上长满了长长的利刺。怕刺伤儿子娇嫩的手。
朱尚炳离开儿子,四处的看着,见有一眼井,有些好奇。走到井边看了看。那井口圆圆的,四周发出晶莹的亮光,像是宝石嵌成。里面的水很浅。清清的,能照出人影来。水中不停地冒着小泡。说明下面正在朝上冒水。
摸了摸那晶莹发亮的井边,发现那全是些贝壳。这是一座用贝壳筑成的井!连忙借机喊过儿子。省的自己担心,以贝壳筑成的井口,肯定能吸引儿子的眼球。
朱志堢果然被这种稀罕所吸引,过一会遂失去了兴趣,离开井边,又兴致勃勃地沿着一条清澈活泼的小溪走了去。小溪的水真清亮,一眼见底。
白色的卵石,绿色的水草,还有缓缓游动的小鱼,清晰可见。这些,都是朱志堢这小小年纪不曾见到的。他新奇地在溪岸上追赶着鱼儿,又是跑,又是叫:
“鱼,鱼,好多的鱼!”
“一尾、两尾……啊哟,好多好多,数不清。”
看到儿子这样的欢蹦活跳,朱尚炳感到有些欣慰。自己贵为皇族,但到现在,却只有一个儿子绕膝身前,朱志堢的三个哥哥都参军、从政,或者等待着皇上的封赐而呆在京师,老大要来接任漳王,但一见面就要分开,这个皇族做着有什么意思呢?
想着堢儿过几年也要走几个哥哥的老路,心里顿时生出一丝不甘来。难道身为皇族,就不能有一丝亲情吗?
朱尚炳从小作为质子在京师长大,和父王朱樉也没有见过几面,而父王暴死,自己接任秦王之后,还没有等老大出世,他就被改封漳州,儿子三岁起就留在京师学习,算起来,儿子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和自己生活的时间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年。想到这些,朱尚炳对于自己的身份产生一种厌恶来。
心中正在忧郁,却此时听到朱志堢在大声喊:“哎呀,热死了!” 一抬头,果然看到儿子脸儿红扑扑的,满头满脸的汗。
“来,属下帮小王爷脱掉外面的袍子!”刘宝连忙走了过去,这样说着。
朱尚炳慌忙喊道:“别,刘宝,别给他脱!”
“我要脱,我热!”朱志堢闹开小脾气了,这么嘟哝着。
朱尚炳忙走近去,牵着朱志堢的手,拿出手绢给儿子揩汗,说:“你的身体弱,海上有风,脱了衣服会着凉的。”
朱志堢一向很听话,倒是不闹了,但小脸嘟着,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朱尚炳说:
“够累的了,堢儿回船上去吧!”
儿子十分听话的跟着护卫、侍女回去了,确实朱志堢的身子也有些弱,才玩了这么一会,出了点汗就乏了,要不也不会这么听话。朱尚炳继续前行,来到了红螺山附近。
红螺山是岛上的一座小山。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南澳山中的一个小山包。它背海面山,如果不爬上山顶,就看不到海;不是狂风巨浪,也听不到海的喧哗。而山前却平畴相连,有溪流,有草地,有竹林,有成片的相思树,还可见到许多认不出名的花。
这里有百姓居住,护卫们早就过来打点了,付了宝钞后,房子已收拾好了,侍女们将屋内打扫得井井有条,随船而来的厨子,正在用南澳的海鲜,为他们准备可口的粤菜。这时,护卫来报:长史来了。
长史当然指的是漳王府长史。叫曲建。是进士出身,原先秦王府的典簿,不知道为什么在朱尚炳被贬时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因此高升,曾经当过太常少卿。最后辗转之下,又回到了朱尚炳身边,任长史一职。
不过朱尚炳对其十分信任,在漳王府中也算是个一手遮天的人物。几乎每次出游都带着长史一起,外人猜测曲建可能是皇上派来监视漳王的,而漳王为了避免嫌疑,所以不但信任,而且每次出游都带着长史一起,以洗清皇上对于漳王的怀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