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赛儿死了,就这样毫无争议的死了,和另一个时空不一样,这次官兵在搜山的时候,发现了唐赛儿的尸体,保存依旧完整,火药是在外围爆炸的,但是唐赛儿却在南寨深处的佛堂之内,十分安详的双手合什,跪在笑呵呵的弥勒佛祖的神像前,好像询问着什么?
所有残留的白莲教弟子,除了当初跟随宾鸿出来受降的十余人之外,其他的全部都聚集在一起,在火药的周围团团坐下,于是也被炸的四分五裂,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唯有唐赛儿是服毒自尽的。
可能她是担心,如果官兵不找到自己的尸体,不能确认自己的死去,就不会放过宾鸿等人,那么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唐赛儿的目的达到了,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宾鸿等人又表示出相对的驯服,高风凯旋而归,并把他们献给了总督伍凯作为礼物。
但是伍凯却是一点也没有兴奋和解脱的表情,命令将宾鸿等人收押,然后就闷闷不乐的回到书房书写奏折请罪。虽然此事真的和他一个军镇总督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徐凯也知道,他完了,至少这个总督也挪挪位置。
不但是他,包括山东布政使、按察使等有关官员,都少不了受到弹劾,这件事情如果放在洪武年间,可能也不会牵涉到他们这些封疆大吏,但是偏偏是在景泰年间,全国一片和谐的情况下,骤然山东出了这种事情。要是说和山东官员的治理不当无关,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等待他们的结局,无非只有两个。一个是引咎辞职,一个是平调它处,还在山东是不可能的了,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三天后,在北平法云寺的智光和尚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却是露出了一种慈悲的笑意,他竟然舒了口气。平静的对弟子说:“你们去准备一下,我要去东宫觐见太子。”
然后就闭目入定,一副超凡出尘的样子。因为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从筹谋开始,智光压根就没有去太子朱雄英面前多说半句话,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替唐赛儿解围,何况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太子虽然听他的话。但是也不会太盲目的听从他的话,更不会去公然纵容反贼,那和直接与皇上对抗有什么区别。
智光怂恿着唐赛儿闹事,无非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山东乱起来,然后他就可以对太子说:
山东不但是经济大省,海防重镇,还乃是孔府重地。而孔府南北宗合并又是太子您花费心思而促成的,也是天下读书人归心于殿下的原因之一。
如今山东省出现孔府遇难的事情。还是在天下靖平的情况下发生的,这已经证明了山东官吏对于孔府的不重视,而这次叛民目标又是直指孔府宗庙,杀人抢掠、无恶不作,从这起事件上能看出来什么呢?
其一,可以怀疑此次有人针对孔庙而为之,明知道孔府合宗乃是太子的心血,有人想毁灭太子的政绩,引起天下读书人对太子的不满,也可能会说太子对孔府宗庙、天下读书人的圣地不重视,没有保护的能力,以至于部分人会转而投奔其他皇子。
其二,山东官吏,上至封疆大吏,下旨府县知事不能完全领悟太子的意思,当然也不能说这些官员办事不力,也不能说这些官员不忠心,但是他们的办事能力和忠心都是针对皇上的,根本没有把太子您放在心上。
其三,太子这次不强势出手,那么朝堂之上原来对太子归心的大臣们,恐怕会以为太子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这样会让人心散掉……。
总之,智光有很多借口,暗示太子要加强对山东的控制,如果成功,太子是有能力影响皇上和朝廷,也有那个资格举荐山东的官吏,那么智光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
山东无论农业还是商业都算是一个比较发达的地区,不但牢牢扼守住东亚几个藩国的命脉,而且俯览中原,占尽了天时地利,绝对一个无路是兵家还是官场的必争之地,取得山东的控制权,虽然只是暗中的控制权,对于太子的力量也会加强。
智光好像一心为太子筹谋一样,所做的事,牺牲那么多人,不惜挑动战争,也要增长太子的势力,这种做法的确比方孝孺极端的多,也根本不按照规矩出牌,正好也有末日的白莲教作为可以利用的工具,无疑这次智光成功了。
成功的比较彻底,就如同他所预料的一样,在山东但凡发生过叛乱的地区之官员,无一不遭受到朝堂之上奏折的清洗,很久没有发生战争的大明,山东的白莲教造反就犹如在油锅里溅了一滴水,四处的炸开了。
济南军镇总督伍凯,调任广东军镇。布政使、按察使、曲阜知县、青州知府等等,没有一个逃脱的,不是平调就是降任,最惨的就是青州知府,被直接押回京师交与大理寺问罪,因为卸石棚寨是他的辖地,怎么会任由白莲余孽在那里隐匿这么长的时间,怎么会从容的让其闹事,其中的关系必须要向皇上解释清楚。
太子十分关系山东的吏治情况,几番上书,要求在曲阜驻扎兵卒守备,以防止此类事情再次的发生,同时在努力下,济南军镇总督,由耿炳文之子耿瓛接任,他是皇帝朱标的姐夫,但却是北平军镇中的老人,因为其身份是皇亲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被授予过正职,这次太子为了把他举荐出来,使了不少劲。
另外关于其他被更换的官吏缺口,引起了朝堂各派系的争夺,但还是在皇帝的操作下,把决定权大部分留给了太子朱雄英。于是。刚刚被皇上鼓励过的二皇子一系,立即有些警觉起来。
皇上到底在做什么,不是一直在维护二皇子吗?现在怎么又开始维护太子了。皇帝心目中最佳的储君到底是哪一个呢?
有种不好的感觉从每个人的心中升起,皇上不会是想要分裂大明吧,现在的势力范围很明显,太子坐拥辽东、山东、河北、河南、安徽和东亚诸藩的主动权。
而二皇子朱允炆在西北诸地、四川、云南等地有着较好的关系,三皇子靠着海运贸易,把江浙、福建、两广和东南亚诸藩连接在一起。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皇上分的很清楚。比如说太子派遣朱志均想要染指漳州,那是三皇子的势力范围,稍有差池就被肢解了。还比如西北是二皇子的势力范围。不知是太子还是三皇子一系想要构陷,但是随即也被皇上化解。
而如今,又轮到了太子受到保护,难道皇上真的是想分解大明吗?这种想法在大家的心目中挥之不去。十分惧怕这种后果的产生。每个人都是忐忑不安的。但没有人敢说话。
朱标苦笑着看着自己缔造的这个结局,他很明白大臣们在想什么,作为天子,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他们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自己的计划才能出奇不意的进行下去。而且朱标相信,就算是朝野之间敢这么想,也没有人敢说出来。因为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妄自菲薄的揣测圣意,因为三个派系互相争斗的结果,无论是哪个派系的官员先说出来,那都会受到其他人的攻击,所以不会有人这么不识相。
但是,偏偏就有那种不识趣的人出现了。
一轮鲜丽的红日,将紫禁城内照得一片辉煌。奉天殿偌大的广场内异常静谧。从丹墀到奉天门中间的道路两旁,肃立着盛装仪卫,一个个纹丝不动,如同石雕。油亮的铺地方砖,洁白晶莹的汉白玉栏杆,紫红色的高高宫墙,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金碧辉煌的奉天大殿,屋脊上栩栩如生的行人走兽……在丽日晴空下显得格外壮观,威严肃穆。
辰时之后,皇帝退朝,王公大臣们纷纷鸦雀无声地退出奉天殿。殿院内只剩下肃立的仪卫,春风吹拂的旌旗,益发显得空荡、寂静。
退朝之后,朱标在宫内女官的陪同下缓缓地步下丹墀。包女史躬身导驾,低声说:“躬请皇上登舆。”
“罢了!”朱标一摆手,望也不望一眼,径地绕墙而行,朝后宫走去,包女史赶忙追上,同时向侍侯的侍卫、侍女们挥挥手,让他们离去。
“皇上一定是生气了!”大家跟在一语不发、怒容满面的朱标身后,心里想,“恐怕是为了黄子澄奏本的事吧?”
绕过奉天殿,径直朝乾清宫走去。包女史屏着声息紧随着。她入宫多年,深知皇上秉性,在这样火头上,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凭着善于揣度皇上心理和多年来侍奉皇上的经验,包女史果然猜中了皇上发怒的原因。
但是他只猜准了一半,朱标的震怒,固然因为告老归国的藩王府长史黄子澄劝谏皇上应早树太子威信,不可朝三暮四等等而触发,但还有一件事更让朱标愤恨。
智光的筹谋,让朱标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无事生非的姚广孝,他没有想到佛教的人是如此执着,竟然用了自己的儿子作为筹码。当然,这是宾鸿看到事态发展之后所猜测的结果,没有任何迟疑,在接受大理寺审讯的时候,就公然开始揭露,他们这次之所以谋反,是因为北平法云寺主持,也是大明王朝太子的师傅智光这个老秃驴指使的,并列举了证据,以及智光邀约唐赛儿见面的书信等等,让大理寺哗然,也让大明朝野哗然了。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打断了朱标的计划,现在矛头指向太子,就算是朱标惩治智光,那么和太子也脱不了关系,这已经不是小问题了,如果纠缠下去,那就是太子私德的问题,而大理寺所奏宾鸿的供状如果属实,真是一个棘手的事儿。
而在今日朝堂之上为这个事情争吵不休的时候,本来已经火药味颇浓的奉天殿。由内阁大臣杨荣呈上,由致仕藩王府长史黄子澄手书的奏折又传了上来,开始为太子辩护。这种辩护无疑是在油锅里撒了一把盐。更加激起了各派系的争吵。朱标心中快快不快,没等群臣奏事结束,便愤然离座退朝。
走进乾清宫西阁,顾不得脱去龙袍,便走到御案前坐下,伸手从镀金笔架上取下一支工管狼毫,包女史急忙趋前揭开龙纹端砚。轻轻平放,研好墨,退至一边垂手侍立。朱标铺开印有黄龙暗纹的信笺。将狼毫在砚池里蘸了蘸,但是突然呆住了,悬腕不动,怔在了那里。
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百思不得其解。智光和唐赛儿有勾结的事情。他早有听说,但是这次宾鸿也太激进了吧,在大理寺和刑部会审的情况下,竟然毫不遮掩的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让人连有掩饰的机会也没有。
而且,智光邀约唐赛儿的书信是怎么在乱军之中保存下来的,又是怎么被带到京师,怎么会出现在宾鸿手中。直接在大堂之上作为证据指责智光,也等于间接的指责太子呢?
宾鸿可是钦犯加上俘虏的身份。在青州投降,在济南被关押过,辗转来到京师,在刑部大牢中又羁押了近半个月,这么久的时间,那书信就算是可信,但是怎么能保存下来呢?
但是事情已经公开,没有掩饰的余地了。朱标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狼狈的这一天,本来想找一个宗教的借口,让太子对智光失去信心,然后趁机铲除佛教,至少也要让佛教永远也翻不了身,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想到了这里,朱标低下头来,有蘸了一下墨水,手提起狼毫奋笔疾书道:“煽动叛乱,离间皇亲,夷族,弃市。”
写罢,将御笔一掼,推开御座,站起身来。正考虑怎么应对黄子澄的奏折,御前值班的侍卫走了进来行礼道:“启禀皇上,智王殿下求见。”
朱标插上笔筒,想了一下,说:“宣他进来。”
包女史连忙将龙椅摆正,侍奉皇上坐下,从侍女的托盘里端过一杯新沏的热茶,放在御案上,退步一旁躬立着。
智王朱棡步履轻捷地走进乾清宫西阁御书房。瘦削的身材,清癯的面孔,细白的双眉下闪着充满慈善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来拜见皇上有些不对,但是他还是要来,他已经快七十岁了,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几个儿子都被封了王,虽然分布在大明的周围四处,可是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
他智王一系,算是已经开枝散叶,而年底,就是他彻底退出政治舞台的时候,在这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关于最近风传最厉害的太子牵涉谋反案。
朱棡疾步走近御案,便要跪拜,朱标摆摆手,示意侍女扶朱棡坐下。
“皇上……。”朱棡在御座东首前铺着绣垫的椅子上刚坐下,便探身欲说,见朱标皱皱眉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皇帝拿起御案上黄子澄的奏折,翻阅着。
“诸王,您是为了今日朝会上发生之事来见朕吗?”
朱标边看奏章边问朱棡,眼睛虽然没有看,但是心里却是十分清楚。朱棡欠了一下身回答说:“皇上所言极是,老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你觉得黄子澄奏折上说得有理么?”朱标从奏章上将目光移了过来,食指敲击着左手拿着的奏章道:“就是这个奏折……。”
朱标本想避而不谈奏折,直接劝谏的,因为他毕竟是宗亲,而黄子澄毕竟是外人,他不能拿外人的意见来劝谏皇帝,但是见朱标威严地逼视着,连忙说:“皇上,老臣本不想提及奏折的,但是皇上既然提及,那么老臣就说一下……。”
“老臣以为,此事疑点过大,皇上不宜牵涉太子过甚,相反,在此时,正应该如黄子澄所言,要极力的维护太子的威严,老臣知道,皇上想杀那智光以堵天下人之口,但是老臣认为,智光不但现在不能杀,而且要保护……。”
“当然,老臣更加知道,智光必然不是无辜,宾鸿所言,几近属实,但是皇上,如凭借区区一个叛匪所言,就定论太子身边之人有罪,那么势必会给其他人以机会,他们可能不会针对太子,但是却会寻找各种途径,将太子身边近臣慢慢剥去,这种事情,不得不防啊,皇上……。”
朱棡那长长的脸上所有的线条都因为紧张而绷紧了,灰黄浑浊的老眼中,满是不安,嘴角不能自主地抽搐着,雪白的胡须随着掀动,其实这位年老的智王在观察皇上的举止时,已经明白自己所料不错,皇上的确是准备拿智光开刀,来个杀一儆百了。
朱标听着朱棡的话,没有任何表情,包女史轻手轻脚为皇帝和智王各换了一杯热茶,朱标端起茶盏抿了两口,点点头,道:“王弟,关于这些,朕自然会有决定,诸王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朱棡没有想到只说了几句话,皇帝就下了逐客令,但这个逐客令却是圣旨,他不得不遵,正要下去,就听见皇上吩咐道:“八百里加急,传方孝孺进京……。”
听到这个旨意,朱棡顿时放心了很多,很轻松的告退,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步入紫禁城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