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内阁,还是皇子们,更有站在不同立场、躲在幕后的立法院、皇事院成员,都在等待着皇帝的态度,皇帝选择那份奏议,就是稍微中意哪一位皇子,这是大家猜测的最终目的,但是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结局。
偌大的内阁会议室一片沉默之后,在二皇子的示意下,内阁大臣胡一峰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皇上发回重新议定,虽然没有限定时间,但是也不能让陛下久候了,大家不妨说说,到底是恩泽太重,还是恩泽不够呢?”
胡一峰有这个资格,他是建文四年的进士及第十三名,在地方为官十一年后,凭借官声走到京师,虽然只是在三年前入住内阁,但是声望却是仅次于大学士杨荣的人之一,由他说出这番话来,大家也不能怪他率先打破僵局,犹豫了一下,胡一峰继续说道:“那就由本官抛砖引玉吧”。
“本官以为,皇上恩泽不够的据多,齐天瑞出海多年,听闻在海外多次遇险,要不是凭借皇上的洪福齐天,恐怕就回不来了,且不问他奏报中所称环绕世间一圈是真是假,就凭他为皇上鞠躬尽瘁的这个劲头,本官觉得有必要在给皇帝的奏议中罗列出有关迎接的规格,才能符合圣意,也能体现皇上有功必赏的决心。”
胡一峰说的这番话圆滑无比,也等于没有说,因为他说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大家的目的不在于此,至于什么迎接的规格。什么环绕世界的事情真假,那还不是皇上表明的一句话。
只要皇上开口。无论选择哪个奏议,那么接下来都顺理成章了。但是皇帝不开口。怎么办?难道再列举三份迎接规格来,那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能办好的事情吗?
众人心里暗自表示着对胡一峰的不满,但是也庆幸着终于有人打开僵局,这总算证明,事情可以开始了,可以开始也就证明快有了结果,现在已经快要打更时分,大家的肠子早就唱起了秦淮河边的小曲,都一把年纪了。再饿下去,谁也受不了。
杨荣环视了大家一眼,道:“皇上发回重新议定,肯定有皇上的道理,按说,此时应该不是短时间内定论的事情,皇上既然刚刚定下了时辰,肯定是要给齐家一个恩宠有加,这一点相信大家都明白。既然明白,不妨在怎么对待齐家的事情上下下功夫,也许能符合圣意也说不定。”
他是内阁大学士,也算是内定的首辅大臣。内阁之首,他既然定下了基调,那么大家顺着往下研究就是了。但有人就是不如他的意,杨荣的话刚刚落音。就有人接道:“杨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天圆地方。自古定律,齐天瑞是否有欺君之罪还不可知,现在定下规格大举欢迎,到时候京师震动,百姓受到了蛊惑,那皇家的颜面,朝廷的尊严该如何处置?”
说话的人是内阁大臣杨士琦,虽然和首辅大臣杨荣是同姓,但一个是福建人,一个是江西人,在朝堂之上一向不和,不和的原因很简单,作为祖籍福建的杨士琦,自然是支持三皇子朱文宇的,杨士琦本来就是福建建瓯的一个望族出身,因为支持三皇子而渐渐走到朝堂之上,进入一品大员的序列,当然和三皇子一系的栽培有关,他在朝堂之上是代表着三皇子以及江南道的利益,而杨荣却是鼎力支持二皇子一系的,虽然官职尊卑有别,但此时他不能不顶撞一下。
有了杨士琦这个开始,内阁大臣方中宪,他是方孝孺的次子,也算是太子自小的伴读,一直在太子身边,紧跟着父亲的脚步,在父亲回到京师之前,他已经被推荐到内阁,其学问和秉性也得到了建文皇帝的点头。
方中宪道:“附议,本官觉得,欺君罔上是大罪,不能有着万一的侥幸,而齐天瑞为君分忧,奉旨出海,那是做臣子的本分,做到了是尽职尽责,并不是什么功劳,但是万一想借机邀功,或者是弄虚作假的话,那将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可能是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学问不知道继承了几分,但是方孝孺那死硬的脾气却是完全学了过来,一说话,就将一切可能堵死在哪里,看情景,连迎接就不必迎接,直接将齐泰父子锁拿进京,压入天牢待罪算了。
三方的意见,就在皇帝重新议定的旨意中,展开了不同的争执,这可能是也是朱标正想看到的效果。
而三位皇子,太子朱文奎在哪里浅浅的尝着茶水,旁边的内侍紧张的看着太子喝茶的进度,手里拿着暖壶等待添加热水,但是等待了半天,却也不见太子放下茶杯,一直到手也酸了,他就是不明白,茶水就真的那么耐喝,怎么也喝不完了吗?
二皇子朱文清,继承了朱标的沉稳,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的,竟然好似睡着了一般。
算是三皇子最为轻松,刚将茶杯放下,手里却拿着一张方帕,在哪里仔细看着,仿佛方帕上面是唐朝吴道子的真迹一般,观摩的那么注意,那么认真,片刻竟然是在沉思中点头,好像有所心得一般。
当然,谁也不会注意,那方帕是刚刚内侍斟茶的时候,偷偷放在三皇子的手中的,方帕上用鹅毛笔在上面细细的写了五个字,“顺妃出宫齐”。
三皇子的机巧,在于他的财力,只要财力充沛,做什么事情都方便了很多,朱文宇跟随父亲的时间最长,学到的东西也是最多,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词却不是从父亲那里学的。
所以在内阁人人足不出户的情况下,他却是第一个得到顺妃出宫的消息,顺妃。就是小维,得到这个封号几十年。朱标也懒得改变一下,反正只要在他心里一样就可以了。
小维出宫去齐家压阵的消息。可以代表着一个方向,可能是皇帝内定下来的一个基调,看来齐家是没有事了,朱文宇心里琢磨着,既然皇帝都要保住齐家,看来也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不动声色的,朱文宇用方帕在嘴角沾了沾根本没有的水迹,顺势放入了怀中,脑子快速的转动着。想着怎么把刚刚杨士琦说的话,再扭转回来。
他还不能开口直言,他一开口,那么大哥、二哥的注意力马上就会跟过来,而且在这里坐着的,都是一些人精,自己刚才用方帕擦嘴的动作,难免会让有心人在事后揣摩出来缘由。
先冷静一会,看着内阁大臣们开始了又一轮发言。而战火也渐渐的聚集到了齐泰父子的罪责与否上,心里灵机一动,身子朝二哥朱文清的身边倾斜了下,低声问道:“二皇兄。最近母后还好吧!!”
这句话让正在打坐瞌睡朱文清错愕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头,才省得老三是问候自己的母亲。也就是淑妃杨蝶,但是他懵懂的很。不知这一向谨小慎微的弟弟,为什么在如此严肃的内阁会议上。会提及自己的母亲。
“三弟有心了,最近母后身体安好,许久没有见三弟进宫,也有些挂念了。”
这些客套话,朱文清自己也不相信,虽然是同父所生,但是马皇后和杨蝶的关系并不好,再加上最近到处都有杨蝶一系的身影,令一母所生的太子朱文奎和朱文清都有些心里不安,更对这个三皇弟没有太多的好感。
“弟弟比不得皇兄,经常在京师侍候母后,就连母妃,弟弟也很难才能见上一面,近日正在为母后准备礼物,什么时间,二皇兄可以陪弟弟走前往拜见吗?”
挺如是说,朱文清更觉得有些不耐,皱眉道:“此乃内阁,谈国事之所,至于家事,晚些再说吧。”
“皇兄训示的对,弟弟知错了!”
目的已经达到,朱文宇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将身子再探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弟弟很赞同皇兄的那个奏议的,更觉得由弟弟亲自前往上海迎接齐家父子,才能显示出皇家对齐家一门的恩宠,但是”。
朱文清心里一动,不由将注意力转移过来,问道:“但是什么?”
将嘴向内阁大臣们的身侧撇了一下,朱文宇说道:“但是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将齐家父子先问罪再说了,那样,是不是有违父皇的意思呢?”
话音刚落,就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说道:“老夫以为,齐天瑞到底是有功之臣,还是待罪之身都不确定,还要迎接,难道不怕闹出天大的笑话吗?”
两个人惊了一下,连忙转头看去,却是白发飘逸的内阁元老夏原吉,此老是洪武二十三年被举荐湖广乡试入太学,选入禁中书制诰,分工抄写朝廷有关的文件。在制诰中,夏原吉危坐俨然,一丝不苟,朱元璋都感到惊讶。后授户部主事。夏原吉到户部任职后对工作兢兢业业,最复杂的事务也处理得井井有条。
建文元年朱标升他为户部右侍郎,最后在建文十一年由户部尚书入阁,人称“不倒阁老”,显示出他的特别之处,十几年来,内阁换了一届又一届的,但是夏原吉始终在内阁不会被换下,当然,他也从来没有做到过首辅阁老的位置上。
能做到这一步着实不容易,除了夏原吉对工作兢兢业业,最复杂的事务也处理得井井有条之外,也和他的沉默是金有关,但是没有想到,也就是这个平时少言的“不倒阁老”突然发表这样极端的言论,实在让人比较惊讶。
“夏阁老所言极是,本官很是赞同。”却是一脸方正的方中宪,这也正是他的论调,秉承着严格的儒家思想,对于领兵在外的武将一系,暂不言功,先言其过。
杨士琦也站了起来,刚要说话,眼角一扫,却看见三皇子正拿出一块方帕,明明是从左边袖中拿出,沾了沾嘴角,却又放入了右侧的袖中。
遂将眼光看向夏原吉和方中宪二人。沉声说道:“两位阁老这么说,本官虽然没有意见。但是却不敢苟同”
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防微杜渐是需要的。但是矫枉过正,那就不好了。下官以为,两位阁老要皇家的颜面,那么对于外派大臣,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兴师问罪,似乎也没有顾忌到皇家的颜面吧!”
杨士琦的陡然移转阵营,倒是弄得众人有些不适,杨荣见机连忙站起身来安抚一番,然后躬身朝三位皇子一礼道:“不知道太子和两位皇子是什么意思?”
以首辅大臣的经验。还有混迹于官场数十年的阅历,三皇子和杨士琦的对视,虽然是片刻,但哪里瞒得过这个老狐狸的眼睛,而且刚刚他眼角还看见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嘀咕什么,然后突然杨士琦就改变了立场,变成了中立,这一点很是可疑。
难道二皇子和三皇子达成了协议不成,但是大家都在会议室中。何来消息,何来协议,又怎么能达成协议呢?
不过杨荣这么一问,倒是把会议室内所有人的言语全都封住了。既然要听一下太子和二位皇子的意见,那么在座人的发言权也暂时都要停下。
太子朱文奎倒是深的他们这朱氏一系的基因,就犹如爷爷朱标一样谦谦有礼。看到众人的眼光落在他们兄弟三人身上,自己又是太子。怎么也不能失去身份,于是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向大家示意都坐下,然后才坐回原处。
“父皇命我们兄弟三人参与,不过是想孤等三人从各位身上获得一些经验而已,孤真的不好多说什么,以免左右了诸位的思路,那就不好了。”
转头向他的两个弟弟看了一眼,朱文奎继续说道:“不过孤以为,诸位要搞明白一些事情,那就是皇上让咱们奏议的是什么,不要本末倒置才对。”
说完以后,遂不再说话,朱文奎已经三十多岁了,当皇太子也当了三十余年,虽然一向谦谦有礼,但是毕竟有着多年培养出来的积威,他既然这么说了,既让两个弟弟没有了发言权,又让内阁群臣没有了借口。
当然,他这番话语,又让方中宪有些着急,因为朱文奎的话语中,竟然是赞同不追其罪,只论其功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言,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么一来,和太子一系之前的商议结果有了不少出入。
本来太子一系,在京师的实力相比于二皇子朱文清就有些单薄,他们的意思,就是借助齐泰父子的事情,确实的树立太子的威信,虽然知道和皇上的意思有些不一样,但是也顾不得了,毕竟在京师,二皇子经营了这么多年,而太子刚刚从北京被召回京师,正需要一个立威的事件,让大家重新回忆起太子的尊严。
所以他们才一直坚持彻查齐泰父子,还有一点,饱读史书的太子一系,根本就不相信什么世界是圆球状的东西,因为他们遍查史书,也没有查到依据,当然不会相信,他们大部分只认为是皇帝为了转移大家视线而故意做出的噱头,所以有足够的信心给齐泰父子定罪。
但是被太子这么一说,恐怕事情又要起些变化了!!!
大明的官场就是这样,只要有了明确的目标,决定总会是会下的快一些。更何况还有已经摆明了的太子殿下与那两位脸色阴晴不定的皇子在一旁坐着。
没有让作为皇帝的朱标等的太久,一份新的奏议,不但迎接齐泰进京的规格、仪式全都罗列出来,甚至连齐家的恩宠封赠都写了出来,另外,对于齐天瑞船队的归属问题,也没有计较,只是说原地待命,等候皇帝的恩赐。
虽然还是不满意,但是朱标心里知道,这些已经到了内阁以及百官的心理承受范围的底限,再让他们推陈出新的把事情进一步扩大,恐怕已经不可能了。
提起笔,沾满墨汁,在“齐泰父子由长江入京,随员一百,并带各国贡品觐见,由二皇子在中华门迎接”这一条下面,重重的划了一笔,批注道:所属官兵携环游船队皆由长江入京。
写到这里,朱标笔下一停,斜身看了一下京师附近的地图,眼睛刷的一亮,想了想,转而继续写道:有玄武湖入江口进入,驻扎玄武湖,等候检阅。
玄武湖入江口原来并不适合海船行使,那年耿瓛远征日本获胜,为了迎接其凯旋,献俘,朱标特地命工部拓宽,加深了这个入口。经过这次工程,玄武湖水面宽度和深度都有增加。曾经一度成为守卫京师的水军驻地。
朱标批示了之后,并没有让内侍将批好的奏议送出去,第一他已经让内阁回家等待明日的早朝,第二,他更知道,自己的这条批示,明天肯定会在朝堂之上引起一番争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