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皂隶没当场要到银钱本就心中不快,又有个莫名其妙的秀才站在边上想要断他们财路,更是恼火,见夏楮皮拽住他二人不放,当下一齐用力一甩,将夏楮皮摔跌在地上,心里想的是:“这些奸商,不给他来点厉害手段,他把银子看得比命还要紧。”甩手就走,准备回刑厅牢房收拾收拾夏贵瑜——
曾渔和四喜赶紧把夏楮皮搀起,见夏楮皮脸都跌破了,曾渔岂能不恼,喝道:“等一下。”
两个皂隶转过身,其中一人神情还有些讥讽,拉长语调问:“这位相公有什么吩咐?”
曾渔指着左颧骨破皮流血的夏楮皮道:“你二人打伤了他,拍拍手就走人?”
“嘿耶!”那皂隶怪叫起来:“你这秀才不讲理,我二人何时打了他,是他拽住我二人不放,妨碍公干,我二人一挣,他脱手跌跤,这怪得了谁来!”
夏楮皮连声道:“曾相公,曾相公,是我自己不慎跌跤,擦破皮而已,不妨事不妨事。”
另一个皂隶听夏楮皮这么说,态度嚣张起来,冷眼看着曾渔道:“你这秀才想要讹人是吧,秀才惯于包揽词论、为非作歹,可现今府尊乃是青天大老爷,岂会被你这秀才愚弄,上回有个姓蒋的秀才也是如你这般作恶,被府尊大老爷革了秀才功名不说,还当场打了几十大板,哈哈。”
小厮四喜一直没吭声,听到皂隶说起“蒋秀才”,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皂隶本来也在笑,看到四喜笑,他二人却怒了,这么个小奴才也敢这般放肆大笑,明显是嘲笑他们嘛,岂有此理,这秀才略敬三分也就罢了,这小奴才得教训教训,即便是秀才的奴仆也没什么好忌惮的,真要闹起来,就说秀才纵容奴仆妨碍公干,这奸情案子涉及人命,不怕这秀才——
一个大手大脚的皂隶冲上去就要甩四喜一个大耳括子,曾渔脚更快,袍底生风,一脚踹在这皂隶的右胯上,皂隶“啊哟”一声倒了,曾渔进学成了秀才,祖传散手并未丢下,不怕秀才会八股,就怕秀才会功夫啊。
另一个皂隶见状想要冲过来抓住曾渔,踏前一步又立定脚步,怒叫道:“你这秀才打人,欺人太甚,我二人是在为官府办事,你殴打公差,今日可定要与你去府尊大老爷面前说个明白,难道戴顶方巾就可以横行霸道吗?”
曾渔道:“很好,我就随你们去见府尊。”
那挨了曾渔一脚的皂隶却躺在地上不起身,一边揉着胯骨一边叫道:“我骨头断了,走不得路了,叫一顶篮舆抬我去见府尊。”
曾渔心里有数,这大冷天棉裤多厚实,他那一脚何至于把这皂隶踹得骨折,说道:“你要真是个狠货,就自己把腿打折了才好来讹我,不然等下验伤不就露馅了。”
这时大约是辰时正牌,暖暖冬阳升上东门城楼,城隍庙广场人逐渐多起来,见这边有人打斗争吵,就都围过来看热闹,那装作伤得很重的皂隶愈发呻吟得起劲,控诉秀才当街打人、说秀才想要包庇夏贵瑜****致死罪——
从来皂隶口碑就不好,虽然滚在地上呼痛叫屈,倒没博得多少同情,只有绸缎段赵家的人大喊大叫,骂禽兽夏家、骂黑心秀才,赵家绸缎铺是刚刚才开门营业的,这些日子赵玉吾的绸缎铺生意差了许多,赵玉吾气急败坏,这时见夏楮皮请了个秀才妄图翻案,怒不可遏,上前揪着夏楮皮要厮打——
围观的人群忽然两边分开,两个佩刀军士走了进来,后面有三个人,曾渔看时,却是来福、黄头役和徐渭,来福嗓门很大:“曾少爷,这位徐先生找到你宅子里去了,我知道你和四喜来了这边,就带他们过来了。”
徐渭大笑道:“曾朋友,这架势不小,这算是看潘安还是看卫玠。”
曾渔笑道:“让徐先生笑话了,大伙都是看我怎么被两个皂隶讹诈的。”
黄头役正向曾渔作揖,一听曾渔这么说,眼睛就瞪了起来,盯着那两个皂隶问:“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要讹诈曾相公?”
两个皂隶都傻了,站着的那个皂隶还狡辩道:“黄班头,黄班头,是这位曾秀才要讹诈我二人,还殴打小范。”
黄头役怒极,林府尊的座上宾、严府西席曾相公讹诈你们两个皂隶,还有比这话更荒唐的吗,刑厅的皂隶虽然不归他管,这时也要管一管,上前一脚踢在那个歪在地上的皂隶肩臂上,低吼道:“给我起来,再装死直接抬去埋了。”
那皂隶一骨碌就爬起来了,这家伙倒是能见风使舵,立即向曾渔赔罪道:“曾相公,曾相公,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曾相公,曾相公尽管老大耳括子打小人出气。”说着把脸凑到曾渔跟前,围观民众爆发出一阵哄笑,这皂隶却是面不改色。
黄头役看了看曾渔脸色,冲那皂隶喝道:“曾相公贵人之体,稀罕打你,我代曾相公给你一个教训。”一个大耳光甩过去,那皂隶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
曾渔止住道:“不要打人,有理论理,方才我的确踢了他一脚,却是因为他要打我这个书僮,乃是自卫,至于是否骨折重伤,黄头役带他二人回去验伤,请府尊判决,该要我赔多少银钱治伤我都认赔。”
那两个皂隶听曾渔这么说,脸都绿了,他们这时已经猜出这位秀才是谁了,应该就是那位曾渔曾秀才吧,这几日上饶城大街小巷、茶馆酒肆都在说曾秀才如何诱敌入戚将军的包围圈一举剿灭的事迹,因为有龙虎山道士参与其中,就越传越神,说什么曾渔早半年就算到自己有难,特意改变自家宅子的风水,果然逢凶化吉;又说曾渔得到了龙虎山张大真人派遣的六丁神将的护佑,其中一位六丁阴神玉女还现形于上饶府衙,为府尊等诸多老爷们所亲见——
这两个皂隶虽然没见过曾渔,可也听过曾渔的传说啊,曾渔是不是神仙先不管了,但府尊大老爷极为看重曾渔却是事实,他二人这不是作死吗,竟惹到曾渔头上——
两个皂隶对视一眼,一齐跪下哀求曾渔饶恕,曾渔没空在这两个皂隶这里耍威风,摆手道:“走吧,走吧,我与徐先生还有事要长谈。”见两个皂隶赖着不肯走,便对黄头役道:“黄班头,带他们走,别妨碍我与徐先生。”
徐渭也说:“黄班头回去吧,今日我就与曾公子待在一起了,晚边再回衙门。”
黄头役严厉地推搡着那两个皂隶走,顺便把围观人群驱散。
曾渔吩咐来福先回宅发,就说他要晚些回家,来福答应一声就要走,徐渭把他叫住,赏了几十文钱让来福买些熟食吃,算是带路钱。
先前冷眼旁观的赵玉吾也赶紧回到自家绸缎铺,他要先打听清楚夏楮皮请的这个秀才是哪里来的讼师,竟连黄班头都要点头哈腰,赵玉吾认定曾渔是个讼师,秀才懂《大明律》,做讼师的不少。
夏楮皮还担心那两个皂隶回刑厅会拿他儿子夏贵瑜撒气,曾渔安慰道:“这个不用担心了,令郎在监中暂时是不会多受罪。”转身向徐渭揖问:“徐先生,寻在下有何事?”
徐渭搓着手笑道:“别无他事,就是特意来找你喝酒的——曾朋友怎么被两个皂隶缠上了?”
夏楮皮是商人,还是有点眼力和知道趋奉的,他见这位徐先生是府衙黄班头送来的,身边还有两个挎刀军士扈从,显然很有身份地位,忙道:“徐先生、曾相公,现在酒店还没开门,不如先到小店坐着喝茶叙谈?”
曾渔知道徐渭智力高超,有心向他请教这个奇案,便道:“徐先生,这位做纸张生意的夏朝奉是我同乡,在下落魄时曾得夏朝奉相助——”
夏楮皮在一边连连摆手,表示愧不敢当。
曾渔续道:“夏朝奉令郎日前遇到了官司,在下了解了案情之后,觉得此中颇多蹊跷,却又琢磨不透——徐先生,就到夏朝奉店里小坐,听在下说说这个奇案如何?”
徐渭欣然道:“徐某游幕多年,做的都是笔墨书启的幕客,这刑名却是没做过,左右无事,今日就与曾朋友一道推详推详这个案子。”
曾渔就径自引导徐渭进到夏贵瑜的卧室,夏楮皮麻利地上茶,小伙计发好火盆端来了,曾渔将夏贵瑜案始末细说了一遍,夏楮皮在一边不时补充几句,徐渭道:“待林知府再提审时,在下可以申请旁观审案,看能不能从赵氏父子的证词中寻到破绽。”顿了顿,又道:“还是迦楠香扇坠的问题,扇坠说不清来历就没法翻案。”说这话时,随手伸到书桌点心盒子拈起一块鸡春饼正要送到嘴边,突然发现这饼缺了一个大口子,不禁眉头一皱,将这块鸡春饼放回点心盒子——
夏楮皮看到了,好生羞恼,陪罪道:“徐先生,对不住对不住,这定是我店里那小伙计馋嘴偷吃——”
伙计小吴就在门边,叫屈道:“朝奉,我没有偷吃,是老鼠偷吃的。”小伙计的话半真半假,方才趁夏楮皮和曾渔在门外与皂隶争执之机,他悄悄溜进来偷饼吃,正看到两只老鼠在啃糕饼,他赶跑了老鼠,挑了一块完好无损的饼狼吞虎咽吃了,老鼠吃过的啃咬过的饼依旧收在盒子里,等下夏朝奉发现饼少了就全赖到老鼠头上。
曾渔看到书桌上散落着一些糕饼碎屑,桌角还有老鼠爬过的痕迹,笑道:“真有老鼠偷吃,不要错怪了吴伙计。”忽然心中一动,问:“这房子常有老鼠出没?”
伙计小吴道:“老鼠极多,大白天都能看到,在墙角边乱窜,桌上椅上都有老鼠屎,还常把库房里的纸咬坏,夏大官以前说了好几次要养一只猫来防鼠。”
夏楮皮摇着头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老鼠多也是无可奈何。”
曾渔问夏楮皮:“令郎说迦楠香扇坠就是在这房间书桌上拾到的?”
夏楮皮点头道:“犬子是这么说的,就是这叠书,他抽取其中一本,那扇坠就滚落下来了。”
伙计小吴力证道:“夏大官真是冤屈的,那日小的就在边上,亲眼看到这扇坠从书上掉下来,当时夏大官很高兴,摇头晃脑的说什么书中自有玉,快哉快哉的。”
夏楮皮叹道:“谁知道那扇坠竟是来祸害我儿的!”
徐渭看着曾渔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问:“曾朋友是不是悟到了什么?”
曾渔抬眼看徐渭,二人相视一笑,心知双方都想到一块去了,曾渔笑道:“徐先生也想到那扇坠极有可能是老鼠从隔壁拖来的是吧,只是这依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因为老鼠不会说话啊。”
徐渭想了想,说道:“我已有计较,能不能成就要看天意了。”起身道:“案子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找酒楼饮酒去,我早起至今还饥肠辘辘呢。”
夏楮皮连称怠慢,跟着曾渔和徐渭出了店门,问道:“不知徐先生和曾相公能否赏脸,由我请两位到酒楼小酌几杯?”
徐渭说话直来直去:“不用你请,今日我专请曾朋友,曾朋友是少有的让徐某敬佩的人物,我请朋友喝酒不喜他人打扰。”
曾渔道:“夏朝奉你先去探望令郎吧,这案子我会留心的,能出十分力,我不会留一分。”
夏楮皮感激涕零,谁会知道杉溪驿渡口那顺水人情竟会有这样涌泉之报,虽然救儿子夏贵瑜依然没有头绪,但有曾渔和这位来头不小的徐先生相助,总比他自己无助地奔走好上百倍了。
徐渭与曾渔并肩在城隍庙广场上闲步,四喜和那两个挎刀军士跟着,雪后天晴,冬阳暖人,腊月十七,年关将近,来此购置年货的民众甚多,五日前这上饶城还是一片风声鹤唳,百姓都担心过不好年了,没想到山贼这么快就溃败了,上饶周遭未受任何袭扰——
徐渭指着一家匾额为“太白遗风”的酒肆道:“就这一家吧?”
曾渔微笑道:“在下迁居上饶城是八月间的事,这几个月也是在外奔波,这上饶城的茶馆酒肆还真是不熟悉,那就‘太白遗风’吧。”
上到酒楼,酒保上酒上菜,徐渭与曾渔对坐而饮,曾渔对酒保道:“给这两位军户一壶酒、一只香醋鸡,我那小厮也给他一盘糯米子糕让他慢慢吃。”
那两个挎刀军士大喜,躬身道:“多谢曾相公,多谢徐先生。”
徐渭笑道:“谢我作甚,是曾秀才请你们的,我可不付钱,哈哈。”
几杯热酒下肚,寒气退散,胸胆开张,曾渔开口道:“徐先生——”
徐渭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你就叫我老徐,我称呼你一声老弟,如何?”
徐渭是不拘小节洒脱不羁之人,曾渔道:“弟就以老兄称呼你吧——老兄先前说已有计较,弟心痒难熬,只想忙知道老兄妙计将安出?”
徐渭嚼着酱香鹅,上唇髭须一动一动,笑道:“老弟是装傻,既已知道那扇坠有可能是老鼠叼来的,怎么还会不知道我的计较,无非是让衙役皂隶去赵、夏两家挖鼠洞而已,至于能不能找出另一块汉玉扇坠,那就是天意。”
曾渔笑道:“不是装傻,是不能确定的事太多。”
徐渭忽然皱眉道:“对了,赵家的那块汉玉扇坠是否真的遗失还不好说,若是赵玉吾偷偷藏起来,那挖鼠洞也没用,赵家是苦主,总不能叫皂隶去抄搜赵家,挖鼠洞尚可借个名义。”
曾渔喝了一口热酒,说道:“以弟拙见,赵家那块汉玉扇坠应该是真的丢了。那赵玉吾状纸上说夏贵瑜席卷他赵家媳妇的衣玩千金,但真真确确丢的只有两块名贵的扇坠,这事街坊四邻都知道,因为以前赵玉吾经常是两块扇坠轮换着在街邻面前卖弄,后来没看到了,说是儿媳何氏喜欢,就都给了儿媳,四邻对此都是窃笑非议。再后来街坊看到夏贵瑜有了一块迦楠香扇坠,极是诧异,就故意向赵玉吾说想再欣赏一下那块迦楠香扇坠,赵玉吾得了几句奉承话,就回去向儿媳何氏讨要,何氏遍寻不见,赵玉吾只好出来对众人说媳妇把扇坠借给娘家兄长把玩了,一时讨不回来。那些促狭的街邻就说纸铺的夏大官有一块扇坠,力邀赵玉吾去看,赵玉吾就去了,那夏贵瑜并无推辞,把迦楠香扇坠取了出来任众人观赏——据邻人所言,那赵玉吾当时就满脸通红,盯着那废除一言不发。夏贵瑜不知就里,还说‘老伯莫非疑我家小本生意不该有这玩器吗?老实对你说,是别人送我的。’其实夏贵瑜也不知扇坠从何而来,说捡的多难听,就说是人送的,在赵玉吾听来这岂不是极大的羞辱,睡了他媳妇竟还当面讥诮他,简直当场就要咆哮起来,却又爱面子,忍气出来了。那些街坊可恶,更因为赵玉吾平时喜欢批评别人,说张家扒灰、李家偷汉,所以街坊四邻存心要看赵玉理笑话,七嘴八舌,冷言冷语,逼得赵玉吾不得不告起状来,原以为只是和奸案子,打些板子、看个笑话也就罢了,没想到出了人命。”
徐渭道:“自来没有这般嚣张的奸夫,敢在****的公公面前卖弄,这不合情理,无法理喻。”
曾渔道:“是这么个理,但查不出迦楠香扇坠的来历就无法翻案,林知府对本府风化甚是看重,奸情案子一律重处。”
徐渭点点头,又道:“赵家媳妇何氏也是奇怪,既然与夏贵瑜没有奸情,为何一听说要上堂见官就上吊死了呢!”
曾渔道:“他人闺闼之事不好妄测,只要能找到夏贵瑜那块扇坠的来历,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徐渭嘿然道:“老弟去向林知府说情挖鼠洞便是,你有这个面子。”
曾渔也就不客气,笑嘻嘻道:“这事还要老兄想个不露痕迹的法子,要扭转府尊大人的成见可不易,而且弟与那夏朝奉有点交情,万一府尊大人说我与夏家父子狼狈为奸,预先把汉玉扇坠塞到鼠洞里那我还真无法辩白啊。”
徐渭认真道:“老弟不是那样的人。”
曾渔离席一揖:“多谢徐老哥,知己啊。”
徐渭哈哈大笑,说道:“分宜严氏权势熏天,你都不去攀附,岂会为一个纸商作伪证。”
曾渔微笑道:“弟出身堪舆世家,又且好读史,对功名利禄看得较淡,求的是清闲自适的生活,严氏的荣华富贵与我何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官场富贵。”
徐渭赞道:“老弟有道家仙气,不是道学腐气——听说你与龙虎山张家还有渊源?”
曾渔含糊道:“弟与大上清宫的一位高功老法师有点交情。”随即岔开话题道:“老兄虽然知我,但林府尊却不这么认为,你说我有这个面子,昨日夜宴我直陈自己只不过是个伴读,而且还把严侍郎的嫡子都给得罪了,我的面子在府尊那里是大跌价了。”
徐渭正待开口说话,却听酒楼外有人在叫:“曾相公——曾相公是在这楼上吗?”
四喜立即跑到楼窗边应道:“是这边,这边。”
徐渭侧耳道:“似是那个黄头役的嗓门,怎么又找来了?”
四喜点头道:“是那个黄班头,好象有什么急事。”
“咚咚咚”楼梯响,黄头役跑上来了,向徐渭和曾渔二人唱个肥喏,气喘吁吁道:“曾相公,府尊有请。”
曾渔问:“有何急事?”
黄头役道:“分宜严家派了人来要见曾相公,说是得知南城、抚州一带山贼猖獗,担忧曾相公安危,特地派人来问。”
徐渭大笑起来,大声道:“老弟,你说在林知府面前你有没有这个面子,这是严府伴读能有的礼遇吗!”
曾渔料想是严世蕃长子严绍庆派来的人,严绍庆与他很投缘,是真把他当师友相敬的,笑道:“的确是伴读,并无虚言,自来只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谁见过自贬自污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徐渭摇着头道:“老弟是有大智慧的人,我感觉你有避凶趋吉的能耐。”
曾渔笑道:“弟的祖处乃是兴国三寮嘛,青囊术、马前课都会一些,嘿嘿。”
结了酒钱,二人下了楼,黄头役已雇好两顶暖轿等着,上轿一路轻快到了府衙廨舍,曾渔刚下轿,就见两个人迎上来,其中一人正是严绍庆的心腹仆人严健,另一人曾渔也认识,就是严氏寄畅园里的护院,姓樊,上回跟着严世蕃到达龙虎山。
“曾先生,曾先生——”
严健大步过来,纳头便拜,抬起头来满脸笑容,道:“得知曾先生平安到家,小的不胜欣喜,我家大少爷自先生离开分宜后,一直十分挂念,又听说前途有山贼作乱,更是担心先生的安危,便命小人和樊哥两个前来广信府探望曾先生是否平安回乡,我二人马不停蹄,日夜赶路,今日一早进的城。”
曾渔很是感动,拍着严健和樊护院的肩膀道:“辛苦了辛苦了,绍庆公子的情义让曾渔铭感五内。”
林知府的一位姓张的幕友也与严健二人一道在廨舍门前等候,曾渔与严健二人寒暄时,这张幕友就与徐渭揖谈,徐渭道:“在下昨夜给胡部堂的书信,草稿已写就,准备今日一早誊清寄出,早起却发现失了第一张草稿,等下我再去找找。”
张幕客一听这话就有些紧张,写给胡部堂的信啊,其中定有机密,这要是遗失了那可不是小事,忙道:“会不会是被风吹落到地上了?”
徐渭道:“我这就再去找找。”向张幕客拱拱手,又对曾渔道:“老弟,我先回客房,等下再寻你喝酒。”
张幕客见两个拔刀军士护送徐渭进廨舍去了,心想:“廨舍内又没有闲杂人等,会有谁去偷一张草稿纸,定是徐渭自己夹在故纸堆里或者被风吹落在墙根屋角,很快就能找到。”这样一想便宽下心来,上前对曾渔道:“曾公子,府尊在南衙后堂等着曾公子,有些话要说。”
上回林知府见到严世蕃就比较阿谀,对曾渔分外礼遇也是因为曾渔和严家的关系,曾渔昨夜的撇清的确让林知府有些失望,今日上午却见分宜严府特意派人来探望曾渔安危,让林知府九分惊喜一分恼火,见曾渔随张幕客进来,起身迎了数步,笑着埋怨道:“曾生,分宜严府对你可是敬重有加啊,你昨夜却说不再赴严府为西席,这如何对得住严府的礼贤厚义。”
这个时候曾渔只有部分实话实说,对林知府说了严世蕃的两个儿子明争暗斗,庶长子严绍庆为人宽厚,嫡次子严绍庭有些刻薄,他处在其中颇为尴尬,所以要辞掉严府的教席。
林光祖对严世蕃的两个儿子的情况了解得很不少,听曾渔说罢原委,心里暗暗惋惜,严世蕃次子严绍庭的母亲柳氏乃安远侯柳珣之女,曾渔若是与严绍庭亲近那可就不是与庶长子严绍庆交好能比的,当然,这话现在已经不好对曾渔说,不管怎样,曾渔在分宜严府上下很有地位——
正说话间,忽见张幕友匆匆跑来道:“府尊,有件事不大妙,徐先生写给胡部堂的信遗失了一张,遍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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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字大章,状态逐步恢复中。,四邻对此都是窃笑非议。再后来街坊看到夏贵瑜有了一块迦楠香扇坠,极是诧异,就故意向赵玉吾说想再欣赏一下那块迦楠香扇坠,赵玉吾得了几句奉承话,就回去向儿媳何氏讨要,何氏遍寻不见,赵玉吾只好出来对众人说媳妇把扇坠借给娘家兄长把玩了,一时讨不回来。那些促狭的街邻就说纸铺的夏大官有一块扇坠,力邀赵玉吾去看,赵玉吾就去了,那夏贵瑜并无推辞,把迦楠香扇坠取了出来任众人观赏——据邻人所言,那赵玉吾当时就满脸通红,盯着那废除一言不发。夏贵瑜不知就里,还说‘老伯莫非疑我家小本生意不该有这玩器吗?老实对你说,是别人送我的。’其实夏贵瑜也不知扇坠从何而来,说捡的多难听,就说是人送的,在赵玉吾听来这岂不是极大的羞辱,睡了他媳妇竟还当面讥诮他,简直当场就要咆哮起来,却又爱面子,忍气出来了。那些街坊可恶,更因为赵玉吾平时喜欢批评别人,说张家扒灰、李家偷汉,所以街坊四邻存心要看赵玉理笑话,七嘴八舌,冷言冷语,逼得赵玉吾不得不告起状来,原以为只是和奸案子,打些板子、看个笑话也就罢了,没想到出了人命。”
徐渭道:“自来没有这般嚣张的奸夫,敢在****的公公面前卖弄,这不合情理,无法理喻。”
曾渔道:“是这么个理,但查不出迦楠香扇坠的来历就无法翻案,林知府对本府风化甚是看重,奸情案子一律重处。”
徐渭点点头,又道:“赵家媳妇何氏也是奇怪,既然与夏贵瑜没有奸情,为何一听说要上堂见官就上吊死了呢!”
曾渔道:“他人闺闼之事不好妄测,只要能找到夏贵瑜那块扇坠的来历,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徐渭嘿然道:“老弟去向林知府说情挖鼠洞便是,你有这个面子。”
曾渔也就不客气,笑嘻嘻道:“这事还要老兄想个不露痕迹的法子,要扭转府尊大人的成见可不易,而且弟与那夏朝奉有点交情,万一府尊大人说我与夏家父子狼狈为奸,预先把汉玉扇坠塞到鼠洞里那我还真无法辩白啊。”
徐渭认真道:“老弟不是那样的人。”
曾渔离席一揖:“多谢徐老哥,知己啊。”
徐渭哈哈大笑,说道:“分宜严氏权势熏天,你都不去攀附,岂会为一个纸商作伪证。”
曾渔微笑道:“弟出身堪舆世家,又且好读史,对功名利禄看得较淡,求的是清闲自适的生活,严氏的荣华富贵与我何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官场富贵。”
徐渭赞道:“老弟有道家仙气,不是道学腐气——听说你与龙虎山张家还有渊源?”
曾渔含糊道:“弟与大上清宫的一位高功老法师有点交情。”随即岔开话题道:“老兄虽然知我,但林府尊却不这么认为,你说我有这个面子,昨日夜宴我直陈自己只不过是个伴读,而且还把严侍郎的嫡子都给得罪了,我的面子在府尊那里是大跌价了。”
徐渭正待开口说话,却听酒楼外有人在叫:“曾相公——曾相公是在这楼上吗?”
四喜立即跑到楼窗边应道:“是这边,这边。”
徐渭侧耳道:“似是那个黄头役的嗓门,怎么又找来了?”
四喜点头道:“是那个黄班头,好象有什么急事。”
“咚咚咚”楼梯响,黄头役跑上来了,向徐渭和曾渔二人唱个肥喏,气喘吁吁道:“曾相公,府尊有请。”
曾渔问:“有何急事?”
黄头役道:“分宜严家派了人来要见曾相公,说是得知南城、抚州一带山贼猖獗,担忧曾相公安危,特地派人来问。”
徐渭大笑起来,大声道:“老弟,你说在林知府面前你有没有这个面子,这是严府伴读能有的礼遇吗!”
曾渔料想是严世蕃长子严绍庆派来的人,严绍庆与他很投缘,是真把他当师友相敬的,笑道:“的确是伴读,并无虚言,自来只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谁见过自贬自污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徐渭摇着头道:“老弟是有大智慧的人,我感觉你有避凶趋吉的能耐。”
曾渔笑道:“弟的祖处乃是兴国三寮嘛,青囊术、马前课都会一些,嘿嘿。”
结了酒钱,二人下了楼,黄头役已雇好两顶暖轿等着,上轿一路轻快到了府衙廨舍,曾渔刚下轿,就见两个人迎上来,其中一人正是严绍庆的心腹仆人严健,另一人曾渔也认识,就是严氏寄畅园里的护院,姓樊,上回跟着严世蕃到达龙虎山。
“曾先生,曾先生——”
严健大步过来,纳头便拜,抬起头来满脸笑容,道:“得知曾先生平安到家,小的不胜欣喜,我家大少爷自先生离开分宜后,一直十分挂念,又听说前途有山贼作乱,更是担心先生的安危,便命小人和樊哥两个前来广信府探望曾先生是否平安回乡,我二人马不停蹄,日夜赶路,今日一早进的城。”
曾渔很是感动,拍着严健和樊护院的肩膀道:“辛苦了辛苦了,绍庆公子的情义让曾渔铭感五内。”
林知府的一位姓张的幕友也与严健二人一道在廨舍门前等候,曾渔与严健二人寒暄时,这张幕友就与徐渭揖谈,徐渭道:“在下昨夜给胡部堂的书信,草稿已写就,准备今日一早誊清寄出,早起却发现失了第一张草稿,等下我再去找找。”
张幕客一听这话就有些紧张,写给胡部堂的信啊,其中定有机密,这要是遗失了那可不是小事,忙道:“会不会是被风吹落到地上了?”
徐渭道:“我这就再去找找。”向张幕客拱拱手,又对曾渔道:“老弟,我先回客房,等下再寻你喝酒。”
张幕客见两个拔刀军士护送徐渭进廨舍去了,心想:“廨舍内又没有闲杂人等,会有谁去偷一张草稿纸,定是徐渭自己夹在故纸堆里或者被风吹落在墙根屋角,很快就能找到。”这样一想便宽下心来,上前对曾渔道:“曾公子,府尊在南衙后堂等着曾公子,有些话要说。”
上回林知府见到严世蕃就比较阿谀,对曾渔分外礼遇也是因为曾渔和严家的关系,曾渔昨夜的撇清的确让林知府有些失望,今日上午却见分宜严府特意派人来探望曾渔安危,让林知府九分惊喜一分恼火,见曾渔随张幕客进来,起身迎了数步,笑着埋怨道:“曾生,分宜严府对你可是敬重有加啊,你昨夜却说不再赴严府为西席,这如何对得住严府的礼贤厚义。”
这个时候曾渔只有部分实话实说,对林知府说了严世蕃的两个儿子明争暗斗,庶长子严绍庆为人宽厚,嫡次子严绍庭有些刻薄,他处在其中颇为尴尬,所以要辞掉严府的教席。
林光祖对严世蕃的两个儿子的情况了解得很不少,听曾渔说罢原委,心里暗暗惋惜,严世蕃次子严绍庭的母亲柳氏乃安远侯柳珣之女,曾渔若是与严绍庭亲近那可就不是与庶长子严绍庆交好能比的,当然,这话现在已经不好对曾渔说,不管怎样,曾渔在分宜严府上下很有地位——
正说话间,忽见张幕友匆匆跑来道:“府尊,有件事不大妙,徐先生写给胡部堂的信遗失了一张,遍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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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字大章,状态逐步恢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