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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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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十二章 大三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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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七,赵祯又跑了一趟学士院。

    郑朗与张方平替他想方设法一点点将节余冗官,但赵祯心太软心太软。

    按照规矩,初考官评等时会刷掉一批士子,再到夏考官重新评等时又会刷掉一批,详定官核实名次时最后还要刷落一批士子。

    这个过程要看皇帝最终需要多少进士,比如这一次赵祯说了,我只要两三百名进士,那么士子会很惨,三分之二以上的士子在三次评等中,会依次被刷落。若赵祯说了,几年未考,我刚登基,名额要放松一些,士子们春天到来。

    应当春天到来。

    在省试前赵祯就说过,略松一松,所以礼部考最终决出七百多名进士供殿试进一步诠落。

    郑朗与张方平事起时,初评与复评进行过了,共决出五百六十二名,包括赵祯亲点了四五名,不是所有人都看的,将几份卷子拿过来看了看,不错,虽才粗,可质美。天知道质美在哪里!于是他将这几份卷子拿出来,落第的挪到末等,名次落后的往前挪了挪。就是皇帝,想要照顾,也不能做得太过份。

    既然质美,做得不算过,考官也无议。

    但到最后详定官核实这一关节,赵祯又进来了,说道:“此次士子表现良好,不诠选了,全择了吧。”

    皇帝说话也未必算话,几个考官反对,赵祯于是将郑朗与张方平的事说了出来,很动感情地说:“士子一心为朕,奔bō操劳,朕如何忍心看到他们一一诠落?”

    几个考官锁院了,对外界情况不了解,听罢后,皆一一不能言。其中还有的,以前家中出身寒苦,多次科考才及第的,若当时就有这个举措,那怕做一个账房的什么,妻儿老小何必为自己招几十年罪受?

    一个老年官吏擦着眼泪道:“主明臣贤哪,陛下。”

    赵祯笑笑不答,虽然两小复又提出郭氏之事,让他很恼火,然而郑家子还是让他感到很温暖。忽然笑了起来,这个小家伙说自己心软,其实他比自己心更软。

    徐徐道:“诸卿,所以朕很感动,不忍看到他们再诠落,若不是两选已决,朕还会宽松一些。”

    “陛下,这个名额很高了。”另一名官吏说道。

    七百多人,就是这一考一人不落,决出五百六十二名进士,只诠落了二百人左右,比起以往数年,是一个相当高的录取比例。

    “嗯,就这样吧。”

    几位考官无异议,国家用才,文才其一,德操其二,凭士子这一仁举,多择几十人也无妨。当然,一人不择,名次还是要考一考的。然而赵祯对某一人的试卷很关注。

    这份试卷也让诸位考官关注,词藻不是很华丽,可自有一种温和之气,跃然纸上,文章写得也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到了殿试考,几乎看不到什么拉圾,大部分试卷子很养人眼,可这份卷子更养人眼。

    章得象犯下了错识,几十个殿试考官不会再犯下他的错识,认为郑朗会是什么jī进派之流,又看过他的省试卷,其实心中都有数啦。大约就是。初考官哪里搁在第一的,夏考官哪里还是搁在第一的。

    赵祯看到后,淡淡飘过,省得又有官员说闲话,自己要避讳的什么。自己不去提,是诸考官议定的第一,还有什么话说?然而到详定官这里出现了一些小变化,搁在第三。

    也未必猜得对,但几位考官心中有数,估计就是它了。为了避讳才这样做的。

    赵祯正想找一个借口呢,在吊真卷之前,将名次决定下来,争议过了两天后,他来到这里,却发现这份卷子又跑到第一上。想问,又害怕着了痕迹,未敢问。大约原因知道,自己说了一说,几位考官心中感动,在避讳与德操之间,终于选择了德操。但这些考官心中也没有底,一切要等殿试榜出来,才能知道。

    过来看了看,这一回正大光明翻卷子,几位考官所决的名次应当比较公平,但那一份卷子继续高高呆在第一的位置上。

    回到皇宫,批阅了一会儿奏折,对阎文应说道:“若郑家子真的高中状元,朕是不是需要避讳?”

    很正常的心理反应,若几位考官真将这份卷子打下去,放在第三第四,他又不甘心。可一直呆在第一的位置上,他心中又犹豫不决起来。

    阎文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嚅嚅道:“陛下,为何改变主意?”

    “范讽之谏也不是一无是处,如今郑家子风头是疾了一些。”

    “陛下,售玉砸之、脸俊割之、德高污之,对否?陛下,如今你为政仁爱,臣下兢兢业业,奖罚有序,臣子才愿意为陛下竭忠效力,奈何真以才佳德优而避嫌乎,与砸玉割脸污德同是一理也,陛下三思。”阎文应朗声说道。

    考官说主明臣贤,倒也不假。

    朝堂上发生许多不好的事,但那一朝那一代没有发生过?总体现在朝堂“正风”压过“歪风”,官员皆着重道德修养,连吕夷简在没有被范仲淹他们重重攻击之前,所做所为,除废后这件事外,也在刻意使用温和的手段。

    风气比较好。

    在这种大风气的薰陶下,这个太临犯了邪,开始学习那些直臣,“着重”培养内心的道德修养,于是做了后来那件事……

    此时他绝对没有任何sī心,所以答得很理直气壮,一脸正气。又说道:“这样的臣子,陛下想重用之,奈何又污之,奈何又要打压,陛下,你想将国家带到何方?况且陛下没有年老,就想学唐明皇?”

    “……”赵祯让他问得语塞,过半天道:“你也是一个好臣子,朕知道啦。但朕想到一件事,史上却有一个很小的状元。”

    “臣不知,”阎应文有些mí茫,若郑家子中了状元,不是岁数最小的进士,可按理说应当是岁数最小的状元。

    “朕查过,唐朝才子贾至也是十七岁就中了状元。”

    这种心态也很古怪,早一年中状元迟一年中状元对于十几岁的少年人来说,有何区别?但宋朝对此很重视,大约没有体育记录可供打破,于是科举记录被打破也是一件关心的事。

    阎文应说道:“贾至没有连中三元。”

    “唐朝何来三元之说?”连宋朝开国之初也只是两级考,三级考是后来完善起来的。

    “贾至能与郑省元相比?”

    “倒也是。”赵祯笑了笑,贾至是一个才子,吏治似也不是太差,可远远达不到赵祯对郑朗所期待的高度。这一刻才真正拿定了主意,于是静下心去处理奏折。

    ……

    在赵祯眼里,仅是一个状元,已经在他手中产生了好几个状元。若有什么不同,这是他亲政后第一个状元,还有这个状元也有些不同。

    但这一夜,对所有士子来说,皆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多少年苦读,到了最终决战的时候。能不能一跃龙门,就在明天……

    然而有人想法不一样,司马光与王安石伏在chuáng上,担心地问:“省元,明天你能不能中状元。”

    不但是状元,并且还是连中三元,象征意味更浓厚。

    “中者不能喜,未中不能忧,无论中了状元,或者中了进士,皆是要为国家做事。”

    “这有些不同,如吕méng正……”司马光道。虽说状元也未必就一定进入两院为相,但中了状元,只要略有作为,在官场上飞黄腾达很快的,比如吕méng正,中了状元后,仅六年时间,就升为参知政事,升迁的速度让诸多官吏眼红了,也开始放下身架,苦心读书,进入考场。别什么官不官的,先谋一个真正的功名再说。

    “司马三郎,吕相公中状元时,已三十一岁,六年后他三十七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光。我现在多大,六年后有多大,就是陛下对我恩宠有加,能让我在二十三岁时做国家的副相?”

    王安石大笑,笑完后道:“这一次我们给省元带来麻烦了,没有想到李迪会出面。”

    俺们只是针对范讽的,你若大的首相,出什么面?

    “也没有事,反正我打算去江南避上几年,即便他对我反感,又如何?毕竟他还是直臣一流,就是吕相公,范仲淹孔道辅他们去了地方后,吕相公有没有穷追猛打?除非丁谓为相,那我们以如今的身份,趁早避之三舍。”

    说到这里,郑朗略略皱了一下眉头,若是范仲淹他们回来后,不继续对吕夷简穷追猛打,而是采取一种合作的态度,那会是如何的结果?

    内斗啊!

    李元昊成那样子,这些精明人却成了傻子,智商下降到了五十以下,自己数番提醒,偏没什么人注意。但沾到内斗,智商立即升至一百五以上,斗到最后为斗而斗,连老百姓的死活都斗得看不到。

    王安石与司马光不知道郑朗此刻想法,现在他们同样还是属于内斗好战分子之一。但想了想,以李迪的为人,大约不会做出丁谓那种斩尽杀绝的事。

    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我们不能明天去看榜。”

    “等待也是一种美,只要是不等得时间太长。”

    “度啊!”两小异口同声答道。

    “你们也是淘气鬼,”郑朗微笑起来,终是小,终是少年人,无论以后他们有多猛多牛。走回去,杏儿与四儿替他打洗脚水,四儿问:“奴听说李相公是好人,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你不懂的,”估计对四儿解释其中的道理,说上一年也未必能让她听懂,然后道:“等到放榜后,我们若能顺利下江南,今年冬天你就替我暖chuáng如何?”

    后来渐渐长大,郑朗也没让她们暖chuáng了。其实许多大户人家这样做的,孩子小时候怕冻着,毕竟没有什么空调电热毯,让小婢暖暖chuáng,又小,顺便能照料。原来是柳儿,但郑朗来的时候,柳儿对郑朗十分恶劣,认为他是一个小*。其实柳儿那时还是小,这种身份多半意味着以后她是妾婢,让小官人揩一些油岂不是天经地义?为此,现在柳儿时常想起来,很后悔,侥幸几个娘娘替她找了一个好人家。看到她不高兴,几个娘娘心善,并不怪。好在儿子“大了”,渐渐懂事,于是交给了四儿。

    四儿替他暖了很长时间的chuáng,也是一份情意。小时候暖chuáng是真正的暖chuáng,这时候暖chuáng……

    四儿惊喜地说:“大郎,真的?”

    “不过生孩子不行,你还小,我还小,”郑郎揉了揉鼻子,***,马上就要成亲了,难道做十八岁的父亲?这次回去,是不是要问一问六娘与七娘有什么好的避孕法门。再一想,恐怕有法门,六娘七娘也不会教自己。

    然后就看到江杏儿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三月中旬,天气正暖,春衫也薄,杏儿穿着白sè描金丝花卉纹的仕女裙,象一朵花儿在美丽的绽放。

    用手招了招,道:“杏儿,四儿,你们过来。”

    两女走近,郑朗道:“大功告成……”

    明白,两女伏在他怀中,伸出小香舌,(z)ěn了(z)ěn,脸sè红红的,留恋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软香在怀,郑朗也舍不得……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不是将所有士子召入殿中,中一名唱一名。有可能会出现麻烦,或者遇到一个范进那样的人,传胪传唱:某州士子范进高中状元。

    然后范进在殿外一路高歌,一边跑一边道:“噫!好!我中了!”

    那成了什么?

    难不成用飞机将他的杀猪老丈人接来,来一个大耳瓜子,不然难办了,让天子如何接见他?试想一下,赵祯高兴的想看一看状元风范,人拉进来了,还在发颠疯呢,手舞足蹈地说,噫,我中了,好,我中了!

    不是他发疯,有可能赵祯会气得发疯。别说没有,至少类似的情况时常发生,连郑朗看到自己中了省元,还失了好一大会儿神,这是正常人的心理反应。

    先在尚书省门口放榜,中者引入殿内,有这个缓冲过程,中者心情渐渐平复,再传胪唱名,一系列仪式开始。就是这样,高中者心情jīdàng之下,又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天子,天子与自己说话,时常有失态者。但论最光彩的状元,还是宋朝,太隆重了,后来明清也不及之。

    张榜时间稍晚一点,要等赵祯进殿,拿着详定官的名单进来,吊开真卷,赵祯唱名,吏官记录,有时候也对名次进行一些改动,特别是前十名的名次。再与诸官核实两份试卷,将榜单递到尚书省。有些慢,因此郑朗虽起来早,可出去看榜时间并不早。

    梳洗准备了一番,太阳早就出来,雾气也散去,郑朗带着两个少女,这才坐在马车上,往尚书省不疾不忙地驰去。

    路过那个老卒的包子铺,看到居然有许多人在排队,郑朗对宋伯说道:“停下。”

    郑朗对四儿说道:“去,我赐他四个字,给他招来这么好的生意,替我要两个大包子过来,不能便宜了他。”

    又是冷笑话,江杏儿捂些小嘴巴一个劲的乐。

    四儿真去要了,挤到人群前道:“兵哥子,给我们家省元两个包子。”

    老卒用汗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看了看四儿,又看了看停在不远的马车,惊喜地跑过来,跪于地上说道:“谢过省元。”

    “勿谢,上次向你讨要了两个包子,考得很顺,再讨要两个包子,以图一个好兆头。”

    老卒这一回知道了,郑朗不是向他讨要包子,而是替自己宣传啊。jī动的不知说什么好,拿来两个包子,大声道:“省元,你一定会中状元的。”

    “谢你吉言。”但郑朗知道自己会中,不会省元连一个进士都中不了,状元这个难度还是很高。好在这一届“高人”不多,否则上一届或者下一届难度会更大。

    马车又开始行驶起来。

    江杏儿偎依在他怀中,媚声说道:“郑郎,奴才知道你的心有多善良。”

    “非是善良,唯求不要去害别人,在自保的情况下,多帮助一些人吧。”

    “奴突然感到郑郎中不中状元无所谓,只要这样一直偎依下去,奴比什么都开心。”

    “那怎么行呢?大郎一定要中状元,”四儿道。

    良好气氛生生地就让她破坏掉了,郑朗看着这个小mí糊,不由乐起来,大约她认为今天日子很重要,刻意打扮一下,梳了双螺髻,中间的青丝散披于双肩上,身上也穿了一条湖绿sè长裙,并且脸上抹了一些脂粉,随着晨风吹进马车,香味若有若无的飘进郑朗的鼻子里。郑朗嗅了嗅问道:“四儿,你搽的是什么香粉?”

    “是杏儿姐姐带奴去潘楼钟家铺子买的桂花脂。”

    “好脂,香而不浓,隽而不俗。”其实郑朗对脂粉也不懂,只觉得不刺人鼻子,就很好了。

    得到郑朗夸奖,四儿高兴地说:“谢过杏儿姐姐。”

    然后缩在郑朗怀中做了一只乖猫。

    到了尚书省,来了许多士子,不仅有进士科的,还有诸科士子,以及开恩科考特奏名制的老士子们。后者数量占了多数,有许多人白发苍苍,站在晨风中,脸上有些期待,有些担忧。

    郑朗心里说道,此时不能让小皇帝看到他们表情,否则前一段时间自己与张方平的努力有可能全白费了。正想着,张方平走了过来,道:“先恭贺省元。”

    “若是状元,我不敢受之,若是进士,当受之。”

    两人哈哈一乐,郑朗又说道:“我也先恭贺张兄台。”

    “唉,我连进士都不敢受之。”张方平担心地说。郑朗心中有数,这一届录取的进士不会少,张方平一定会高中的。可诸士子心中没有底,万一象前些年,来一个只录三分之一,自己未必能中的。因此,连张方平这样洒脱的人,此刻有些着了相。

    两个舅哥也走了过来。三舅哥春风得意,挽着一个满脸英气的小娘子,不过长得还蛮好看的。小姑娘施了一礼道:“见过省元。”

    “见过嫂嫂。”郑朗道,怎么办?王家这个小娘子岁数比自己小一岁,可嫁的是舅哥,乖乖喊嫂嫂。

    又说了一会儿话,两小口子躲在一边说悄悄话。王德用抢婿,仅是一个开始,更多的人从东华门到贡院这一段路上张棚结彩,开始磨刀霍霍,这才是真正的榜下捉婿。

    接着又有一些士子过来寒喧,说了一会儿,一些官员衙役在禁军的拱卫下到来。

    先是特奏名,榜单渐渐拉开,许多老年士子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上面,喜极而泣。但更多的人失望了。录的人比史上少了三分之二,只取了三百十二名,就是这样,张方平还叹息了一声:“人数太多。”

    录取了就要用的,至少会授一职官。养活三百多名官吏,国家一年又要多浪费多少钱帛?郑朗没有答话,实际很好了,史上一共录用了八百五十七人,那才叫恐惧。

    可随后喜悦被冲散,到了诸科,榜单慢慢揭开,原来是二百八十二人,让赵祯以为这一届士子德操好,名额松动,录取了三百十六人。但对大多数士子来说,这是好消息。人越多,自己录取的机率才越大,至于国家如何,自己能管得了吗?

    两份榜单贴完,最重要的一份榜单提了出来,进士榜!

    许多士子眼睛忽然转了方向,盯住了郑朗。

    郑朗看着无数道眼光盯着自己,不由mō了一下鼻子,这可是状元,当真那么好中的?

    可是四儿却很高兴,不知道说什么好,道:“大郎,今天天气好。”

    天气是好,万里无云,天蓝得象宝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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