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看了看城中。
城中此时十分混乱,安远城很小,若不是郑朗有了准备,稍做扩大,将原本东南城门一些坊户重新圈了一个外城,圈进去,那么此刻安远城就扎成堆了。
再加上交趾军队突然到来,百姓担心害怕,人喊猪叫孩子哭,乱成一团。
他喊来一名指使:“刘校尉,城头上先交给你。”
说着下了城池,得立即将百姓安顿好,土兵与维持秩序的衙役抽调出来,才能形成一些战斗力,否则此刻城头上仅有三百来名兵士,守城会十分困难。
带着张知县,迅速安抚百姓。
好几万人,安抚不起来,赵珣喝道:“用衙役强行将百姓开片安住。”
只好动用粗暴手段,不然这么多人,这么多牲畜,任赵珣喝破坏喉咙,都听不清楚,而交趾人却在渐渐接近。
一队队衙役与渐渐抽出来的土兵对百姓进行着驱赶,终于百姓陆续分派在城中各坊,但还是很乱,不过道路让了出来,土兵也全部抽调出来。勉强的凑足近四五百兵士,人手还是不够的。
赵珣从怀中掏出郑朗给他的锦囊,交趾出兵,早被郑朗得知。交趾国家小,想动用数万大军,必须全国(w)ìng的征调军队。动用水军,也必须征调全国的大型船只。
在交趾军队未发之前,不能将百姓安排到城中,那样会形成巨大的混乱,甚至有百姓产生怨言,私自出城,造成不必要的牺牲。财产可以损失,可百姓不能出现严重伤亡,那样,会使百姓对两广产生畏惧,不利于两广的开发。战争不是主要的手段。仅是打出一片和平天空的不得不为。两广开发才是主题。
郑朗又对赵珣做了嘱咐,若来的敌人多,拆开锦囊,不多。就不用拆。
来了多少敌人不得而知,但来安远城的敌船多达近百艘,不会少,于是赵珣将锦囊拆开。
看了看,对张知县说道:“去将各耆户长与峒主寨主一起集中。”
“喏,”张知县带着衙役下去,一会儿。一百多名耆户长与峒主寨主一起带来。
赵珣说道:“敌人来了,你们害不害怕?”
有的答不害怕,有的不答。答的人多是当地峒主寨主。赵珣此次很尽力,一为自己,二为回报郑朗的信任。对郑朗很感谢的,他不知道的是若没有郑朗,本来有着大好前途的他同样在定川寨一战中失败,被俘到西夏。从此再无消息。更不知道当地这些蛮人的强大,二十年后史上交趾入侵,钦廉二州仅有一万七千户。实际不止,但也不过两万余户。就是这两万余户,在少数汉人地主与各峒主寨主带领下,生生将两万自海上入侵的交趾正规军队击败,使得交趾不敢沿着海滨,自苏茂州进入如昔寨,再从如昔寨进入钦州,逼得将主力部队放在邕州地区。
他们配合郑朗工作,多少有些畏惧朝廷的大军,加上郑朗种种得人心的安抚手段。以及一个美好的前景,可骨子里依很强横的。
这也验证着郑朗的一句话,越落后越野蛮,如生女真人。越贫穷越狂野凶悍,若一些生蛮。
赵珣又说道:“对交趾人的侵犯,郑相公早就有了准备。包括安远城。你们不害怕,那就好办。现在交给你们两件事,第一配合官府将你们管辖的各户百姓安排好,不能敌人未来,自己就乱了。其次抽调勇士,郑相公在县库里早准备好充足的武器盔甲,凡是上城头守城池的勇士,每人奖励布帛两匹,钱币五缗,粮食五石。杀敌人一者此奖励番五倍,杀两名敌人者,奖励番十倍,以此类推。但你们记住了,虽是奖励,守卫的却是你们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家人安全。”
很丰厚的奖励。
“喏,”几乎所有峒主与寨主皆开心地大声回答。一些迁民推出来的耆户长迟疑片刻后,也回答了。
各个耆户长陆续退下,赵珣带着衙役打开县库,准备充分,有许多粮食,还有大量弓箭,其实一些蛮人自己手中也有弓箭,不过不及朝廷制造的弓箭犀利。一大批矛,节约成本,用当土木材制造的,将木头削尖,矛头装上铁尖,就成了简易矛,分成长矛与短矛两种,短矛抛投,长矛用来刺登上城头的敌兵。一大批盔甲,非是步人甲,没有办法,经费紧张,只好提前秘密制造了许多藤甲用来做保护,节约成本。
一会儿,各个耆户长与寨主峒主带着青壮年聚集过来,赵珣命人分放武器盔甲。
城外交趾船队驶到码头逐一泊好,从大大小小的船只上走下来一批批敌人,一名将领抬头看了看城头,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让兵士开始安营扎寨,将武器与攻城器械从船上搬下来。
战略上可以对交趾藐视,但在战术上必须慎重。交趾的军队与侬智高杂牌军有很大区别的,战斗力更强,也会攻城,曾经强行攻下佛誓城,将占城后宫的宫女妃子一起掳回升龙城。赵珣与周沆在城头上看到一副副高大的攻城梯抬下了船,脸上皆出现一些担忧,这些攻城梯不是宋朝的云梯,但会给安远城造成极大的压力。
太阳徐徐落下山去,交趾人在营里载歌载舞,认为安远城垂手可得。
赵珣却借着这难得的辰光,在城中编排民兵部队,做一些简单的教习,许多民兵虽拿起武器,特别是一些迁移过来的汉户,连弓箭都不会使用,只能临时抱佛脚对他们进行一些教导。
一夜过去,第二天交趾军队拨出营地,抬着攻城梯,拿着藤盾,弓箭,向安远城逼近了。
安远城与廉州城保卫战开始。
……
郑朗此时却在相思埭。
不但他在相思埭,月儿也在相思埭,余靖、程师孟、燕度、蔡挺一起来到相思埭。
灵渠难度之大,还在郑朗想像之中。主持灵渠维修过程中,郑朗不由再一次感慨古人的强大。又想到秦朝其他两项工程,一个都江堰。一直沿用到后世,还继续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它的寿命还会延长,有可能继续发挥一千五百年,两千年。甚至更久远。一个郑国渠,郑朗渠面目皆非了,可是三白渠也是在郑国渠基础上修建起来的。若不是陕西水土恶化,渐渐成为黄土高坡,它的寿命也不会短。最后是这个灵渠。
然而还是低估了相思埭。
在郑朗想法中,自己有了大量火药,又不惜成本往下砸。应当工程会很快结束。
实际不然,一些顽石开凿难度超过他的想像。
最高时动用劳力达到两万多人,自十月初就开始,但到了今年三月还没有竣工,不得不留下一些家中余力的熟蛮继续留在相思埭上,开凿尾部工程。
至于使用的火药都无法计算,两广的大开发,也导致硫磺使用量大增。仅是去年一年,从琉球就进口了两百多万斤硫磺,而非是原来的五十万斤。工程浩大。支出也在剧增。
其实梁适拨出款项倒不是有意刁难郑朗,也经过jīng心计算的。
一是广南东路有粮食,能节约几百万缗成本,二是去年广南东路收入也增加了三四百万缗钱,虽给了两千两百余万缗钱,里外一合,再加上安眠监与两个蔗糖监契股所得,等于给了三千万缗。
考虑到广南西路开发规模不及广南东路,这些钱帛足够郑朗挥霍。
就是这个长仅三十余里的相思埭,却让郑朗头痛了。不得不再三上书朝廷,最后又拨了四百万缗钱,才勉强使保持了开发费用。实际已经不比广南东路所用的费用少多少了。
站在陡门上,余靖感慨万千,说道:“非是相思埭,而是黄金埭啊。”
算它的用费。即便彼上一层黄金也足矣。
郑朗也苦笑。
这个钱用得他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
余靖又说道:“如果有这个钱帛,能不能将三门峡治理起来?”
不是讽刺的话,开元二十九年,唐朝国力最盛的时候,陕郡太守李齐物看到三门峡劳运之苦,许多舟船沉没,民夫淹死,于是尝试于人门半岛烧石沃醯凿了一条新河。若新河成,三门水势依然很急,不过船只从新开河而行,就不会直对砥柱撞去,沉船现象会减少一半。抱着这样的想法,组织数千民夫,花了数月时间凿出一条长三百多米,深度各六米的新开河。然而河成后黄河水大,运河河水湍急,船只更危险,黄河水小,运河河道干涸,船只仍要走三门中的人门。
如今这条新开河残迹仍在,但多为船夫所弃不行。
但不是没有办法的,若是将它开凿更深更宽呢,例深三丈,四丈,五丈,宽亦如此,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三门之险仍在,然而船只不需从人门经过,不从人门经过就不会有撞砥柱之险,对宋朝漕运也会产生巨大帮助。毕竟陕西虽不及唐朝,因西夏之害,也是边事之重。
“足矣。不过要等一等。”
“等一等?”余靖狐疑地问,虽他是两广人,也知道轻重,相比于两广,陕西更重要了。
“不会太长时间,我在等新火药,一旦它能量产,造价便宜,便可以扩修新开河。”郑朗顿了一顿又说道:“休要小看了相思埭,小看了两广。”
陕西只有军事价值,西夏是没有拿下来,一旦拿下西夏,失去这个军事价值后,三门渠作用就远远不及相思埭。不是说陕西不好,相反,陕西路是现在宋朝开发相对成熟地区之一。但与宋朝并没有多大关系,乃是前朝打下厚实的基础。
正因为开发过头,陕西必须进行一些保护,否则人口膨胀,反而加速这一地区的环境恶化。
在郑朗心中,未来宋朝最佳版图还是湘水,次之两广,有着巨大的成长空间。
走下了陡门,一个老者在担石,略有些吃重,差一点跄倒在地上。
郑朗走过去一把将他扶住。
老者受宠若惊,说:“谢过郑相公。”
“勿用,老翁翁。息一会儿吧。”让侍卫代替老者将这石担到岸上,将老者扶在路边休息。
也未多做停留,自然而然地离开,往前察看。
程师孟对燕度说道:“若是陈相公有郑相公这份心肠。今年chūn天就不会受到弹劾了。”
指的是陈执中家的婢女案。
先前广州司理参军陈仲约误入人罪死,魏瓘因功迁到京城纠察刑狱,以刘湜代替广州知州一职。对此郑朗没有排斥,刘湜虽贪酒,但执政清明,又懂水利,某些方面比魏瓘还强上一酬。因为陈仲约以前是自己下属。魏瓘便认为仲约是公罪,仅是误判之过,应赎。赵祯对审刑院张揆说道,死者不可复生,虽狱吏(指陈仲约)暂废,它rì复得叙官,可不可能重其罚也。
乃诏仲约虽赦,但不许叙用。
这就是人命的重要。人死不可复生,天大地大,人命最大。这两句话(w)ìng质差不多。
但没有多久,出了一桩让赵祯很为难的案子,陈执中虐杀婢女案。
梁适倒如后,陈执中家中出事,死了一个婢女,非正常死亡,人命案,开封府介入调查,调查结果发展这个叫迎儿的婢女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分明是活活打死的。
然而陈执中乃是堂堂首相,又是赵祯的半个老师,开封府官员有些犹豫不决,因此断得模模糊糊,导致两种说法,一是陈执中亲手将迎儿打死的。二是陈执中的宠妾将迎儿打死的。
但坊中又有一种传言,迎儿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童,不知犯了什么错,在陈执中宠妾张氏鼓动下,陈执中将迎儿衣服脱光,又打又抽,在寒冷的冬天里,打过后又关进黑屋子里,又是受伤,又是挨冻,迎儿死了。还不止迎儿一个,以前陈执中府上另一个婢女叫海棠的也被活活打死,只是没有惊动开封府,还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婢女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误,立剪头发,此时发乃肌肤,乃父母所赐,剪发是何等的羞侮,于是婢女上吊自杀。
这事儿就大条了。
许多官员不服,先是给事中崔峄受诏按治陈执中宠妾杀婢案,崔峄审了审,断陈执中因为迎儿不恭谨,笞误至死,非是宠妾有意杀婢。
赵祯很高兴,即便让陈执中罢相,也不能断一个刻意杀婢的罪名,那么陈执中将会再无东山再起之rì。可以罢之,但不能用这个罪名罢之,那怕是陈执中的宠妾杀婢。
但赵祯也疏忽一点,言臣与宰执的对立关系。
几乎每一个言臣皆以倒宰相为荣誉,赵抃来了,上奏说,臣尝说陈执中不学无术、措置颠倒、引用邪佞、招延卜祝、私仇嫌隙、排斥良善、很愎任情、家声狼籍八事。伏恐陛下犹以臣言为虚,至今未赐省纳。臣若不概举一二,明白条陈,即是负陛下耳目徵察之任,又得宪台鳏寡失职之罪,臣不忍为也。
开始数落陈执中之过错。
去年chūn天制度礼法,率多非宜(指陈执中不顾首相的身份读哀册),败坏国体,乃是求阿谀,让你高兴,好赐给他更多的荣华富贵。
赵祯:……
翰林学他素有定制,可是陈执中愚暗自用,使翰林学士达到七人。仅此两条,就可以罢免陈执中了。
陈执中赏罚在手,率意轻为,如刘湜并无过错,却从江宁府突然调到广州烟瘴之地,若是因错而贬又仍让其带着龙图阁直学士之名头,莫明其妙。吴充与鞫真卿因揭发礼院生代署文字等事,于是二人并降军垒,此陈执中缪戾也。可罢免的第二条理由。
馆阁清官,不容纤巧。陈执中树恩私党,如崔峄授给事中知郑州,故崔峄治执中之狱,依违中罢以酬私恩。陈执中曾寄小妾于周豫之家,遂举周豫召试馆阁。此乃罢免陈执中第三条理由。
执中一门,未尝待一俊档,礼一才能,所与语者苗达、刘祐、刘希叟之徒,所预坐者普元、李宁、程惟象之辈,且处台鼎之重,居然用占卜测候灾变,有这样治理国家的吗?此罢者四。
邵必知常州rì,误判人徒刑。后觉其冤判,立即郝宥,此乃知错必改君子之美也,陈执中素恶必。罢必开封府推官之职,降充邵武军监当。汀州百姓石民英诬蔑使者犯赃,将使臣杖背黠面配广南牢城,使臣诉雪,才知原来是虚枉,然只降石民英差遣处分。以邵必比之民英,民英所犯罪重而断之罪反轻。邵必犯轻断罪反重,此执中舞法也,宜罢免者五。
吕景初、马遵、吴中复弹奏梁适,既得罪,出知郑州,吕景初辈随又逐去,有行将及我之语。冯京疏言吴充、鞠真卿、刁约不当以无罪黜,充等寻押发出门。又落京修起居注,使朝廷有罪忠拒谏之恶名,此执中嫉贤也。宜免者六。
女奴迎儿才十三岁,既狠打痛笞,又听嬖人阿张之言,穷冬裸冻,封缚手腕,绝其饮食,遂致毙命。还有海棠,因阿张决打而死,又有一女使,髡发使之自杀。仅是一月之内。残忍事发者三,前后幽怨,想来更多,此执中酷虐宜罢免七。
陈执中帷薄丑秽,门阃混淆,放纵嬖人。信任胥吏,身贵家富,却视姻辈如路人,虽然贫窘,不赈济一文,此执中鄙恶宜罢免者八。
赵祯无语,诏邵必原职,知高邮军,吴充、鞠真卿、刁约、吕景初、马遵召还,冯京与吴中复也牵复故职。
再议陈执中,知谏院范镇出手了,可能与陈执中私交不错,可能知谏院与御史台向来不对头,开始与赵抃对掐。说是御史专治其大臣私事,舍大责细,不当。应以臣之奏章宣示执中,宣示御史,使天下之人知陛下退大臣,不会以家事而以其职事,后来执政,也就不敢恤其家事而尽心于陛下职事。臣闻执中状奏,说是女使有过,决杖因风致死,而外议则说阿张杀死。臣再三思虑,就阿张下狱,让她自己承认非执中指挥,有司亦可结案。若让执中证辨,乃是为一婢子而令宰相下狱,国体亦似不便,所以不敢雷同。
赵抃火了,上奏道,臣近rì累奏宰相陈执中之罪,朝廷还没判决呢,便听到知谏院范镇胡乱营救,这是什么道理。
两大言臣机构再次火拼。
以前是欧阳修对王拱臣,第二次是包拯对王举正,这是第三次大火拼。
吵着吵着,至于当事人陈执中本人,渐渐被两大言臣机构快要吵忘记了。
这一吵,使陈执中杀婢案轰动全国,不用邸报的,在南方就听到京城这一案件。
但就在两大言臣机构争吵时,赵祯下了一道旨书,让富弼为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实际赵祯也无奈,不用陈执中为首相,那么用谁来为首相呢?郑朗在南方抽不开身,难道用庞籍,或者用贾昌朝,那么郑朗在南方拼死拼活的,听到贾昌朝为首相,心中又怎么想?
所以先将富弼下放,看富弼的心态,若好,就用富弼替代陈执中。
当真如范镇所说的,三个婢女就不是人了,死了白了,为何郑朗在南方拼命地禁止奴隶买卖,为何一道捕奴令,还仅取奴隶止只五年部曲,给予一些待遇,却遭到许多言臣弹劾。
都是人。
陈执中这次的确做错了。
赵祯断定是错了,但不能让陈执中戴上这个罪名下放,因此为此案继续僵持不下。
听着两人的对话,郑朗扭过头说道:“若是我家中有人发生类似的事情,我早就将乌翅帽丢在中书,辞官回家,还有何脸面继续呆在中书。”
燕度吐了吐舌头。
然而郑朗也没有插手这件事,恶人自有恶人磨,很快一个恶人就要来到朝堂,折磨陈执中了。
忽然一行快马,飞奔而来,马扑到面前,让郑肃拦下,马上的人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说:“郑相公,大事不好了,交趾,交趾入侵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