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好办法?”曾公亮问道。湖州那个茶商案好解决,将沿途交纳的苛税退回,那个小民就会欢天喜地。但问题是不能整天到晚为这些小案子,让中书处理。这段时间不但郑朗忙碌,中书也忙得快喘不过气。
“有,我以前说过,为政之道乃是中庸之道,但想把握中,太难了,想到另一个字,简!简化政令,例如商税,进行新的举措,不征过税,只征出税与往税。出税就在出产地由商务征收,根据路程远近,制订往税比例,商户带着商品由当地商务核查,交纳出税,携商品到达交易地点后,再由商务核算路程,与朝廷核订的比例,征收往税,商品才能交易。沿途商务只有盘查商品种类与数量是否与出税报表上如一权,没有任何征税权,盘查时间不得超过半天,大宗交易不得超过一天。若过这个期限,商人有权利zì yóu携带商品过关过务。避免贪吏有意亢商品勒索。再者,为防到达交易地后逃漏出税,商人需带出税清单返回,交给出税商务存档。若半途出事者,必须请当地官吏做证明。仅在当地交易,只能征一次税务,出税与往税一起交纳。那么所有弊端会弱化。”
是弱化,不可能有完美无缺的政策。
政策越繁琐,下面的官吏就越容易钻空档子,巧立名目。
还有很多缺陷之处的,比如出税所在地与往税所在地非是以货比例纳税,而是进行沽价后纳税。沽价过程中就会有空子钻。不可能不沽价的,比如市上的鱼,难道称一称有多少鱼,一百斤,官吏征其二斤。再拿出去卖?就算征二斤。还有大鱼与小鱼的区别。
但是弊端肯定比原来小了很多。
首先各地商务征不到过税与翻税。一些商务成立也就没有多大意思,会自发地逐一减少,减少了商务,也就减少了小吏数量。
加快了商品流通时间。商税变成出税与往税,想要增加地区收入,只能鼓励当地商业扩大,有所出。才能有所得,要么鼓励当地交易量增加,只有增加交易量,才能得到往税,会进一步地利于商业发展。
还有许多不公平现象,可手续减少,不公平现象会进一步地下降。一些有远见官员为了长远打算,使其地有所出或有所交,会主动约束下面的小吏产生更多的不公平现象,以诱惑商人前来投资或者前来交易。
这便是简政之道。
郑朗这些年薰陶作用还是有一些的。许多官员低下头沉思,一连串地就想到许多好处。
好处不仅是这些。简便之后,监察司盘查起来也变得容易,进出商品价格有空子可钻,但不可能一斤黄金只值一缗钱,同样的,今天以一斤大米五文钱征了甲家,不可能明天会以一斤大米一文钱征乙家。虽有空子,空子并不大。
税务报表存档制也减少了豪强仗势欺人机会。
连带着还有其他一系列的便处。
富弼先是额首,然后是迷惑,问:“行知,难道这次清查,就没有好办法了吗?”
如今弄得天下汹汹,不是你郑行知的风格。
“繁就是简,天道幽远而无情,但若有心,还能追寻一二,诸位再看,”郑朗说完,递了一份手卷,先递给赵顼。古代没有气象具体温度的记载,若有心找,还能找出来的,比如说今年无雪,那必然是一场暖冬。
手卷上就是一些汉唐宋的天气与灾害记载,大家看过后,郑朗说道:“与前朝相比,我朝这几十年间气温皆比较温暖,并且温暖得颇不正常。诸位再看札子上的记载,无论过暖或者过寒,都会有大灾出现。这几年犹为突出,冬天时多次京城无雪,再看灾害,也频繁发生,今年看样子又是一个暖冬了。暖冬次数远胜于史上任何有记载之年,我担心未来会有更大的灾害发生。不仅有水灾,若是水灾到来,河工虽花费大量钱帛,还能抵消一二。我就怕更大的旱灾到来,是比嘉祐初更大规模的旱灾,降临到我朝大地上。”
郑朗说法在宋朝不妖异。
并且似乎他在天气上略有那么一点儿权威,多次成了先知。
仅一句,大家一起正sè。
本来财政就不健康,若如郑朗所说,会发生一次史无前例的大旱,会对宋朝会产生多大的冲击力。
“是否能度过未来难关,全在于眼下。此次盘查,下面波涛汹涌,诸位不想,我更不想。可不经过此次动荡,国家就无法脱离种种弊端,进入大治辰光。我建议官员分流,是官员专业化,不易出现差错,也是对官员数量的牵就,减少更多矛盾。诸位再看京官,以前四千名京官,政务冗沓。如今多事之秋,京官仅一千五百人,政务可出现了冗沓现象?”
一问,无一人回答。
也是郑朗刻意如此,用来做比较,既然一千五百官京官将政事就做好了,为什么要养四千名官员?多养两千五百京官,一年国家得多花多少钱帛下去?
“但牵就了,此次重振祖宗真正家法,政令会变得更通畅,因为重叠少,分工明确,冗政就会减少,冗政减少,就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浮费与浪费,远不止裁减官员那么简单。重症之下,不得不用虎狼之药。三年,大家只要支持我三年时间,若没有成效,不用诸位反对,我会自动辞职回家,以惩陛下对臣的重望。”
实际不止三年,一直吵了四五年,才渐渐平息下来。
不过两年后,争吵声变得越来越小。
又说道:“并且我也持着中之道的。”
大家一起感到怀疑。
弊端皆承认,可这次郑朗做事风格迥然不同,中之道也就是一个平衡调和之道,多数人喜欢,不过郑朗此次算是中之道吗?有聪明的人,看到更多的yīn谋利诱之道。权术之道。法家之道。杂家之道,唯独看不到这个中之道。
郑朗摇头,道:“我一直未点破,但诸公皆反对。诸公身为两府两制三司三衙台谏重臣,若诸位反对,下面反对声音更大。但我希望今天我所说的,最好大家勿要泄露出去。治病有两种方法。一是以温药慢慢调养,弊端太多,还有西夏,我还担心会有重灾,国家又困窘如此,若是用温和的调节之道,不要说十年,三十年也未必解决危机。相反的,旧的危机未解决,新的弊端又有可能生成。其次就是虎狼之药强行医治。虽痛,虽伤。可胜在效果快。时间等不及了,我只能用虎狼之药。不过这种方法我终是不喜,尽管最终使国家种种政策重新走上轨道,吏政简化畅通,实施过程里必会引起强烈的反对声。故我未出郑州时,便刊文于报纸,让陛下与天下臣民做好这个伤痛的准备。”
倒是不假的。
“可我在执行过程中,然不yù争执过多。故由范纯仁主持,有做为,(w)ìng格温和中平。不敢做为的不行,若是(w)ìng格激烈,固然对国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可必会生起更多的事端。下面递上来的纷争,到范纯仁手中是如何处理的?或者到了我手中如何处理的?”
这才是重点!
“我与纯仁皆用牵就方法判决,但不能张扬出去,一旦张扬,下面巡查官员皆不想作为,这一剂虎狼之药引起许多sāo动,又治不了病。故下面刻意让他们紧,我与范纯仁在上面松。这就是中之道。良苦用心,谁人知?”
还能说什么?
在这里,郑朗又使了一个小心眼子,戒告这些人不说,当真不说?但戒告过了,不敢公开说。只能引发一起难分真假的谣传下去,该执行的还会执行,因为有期盼,一起人必然上书朝廷。拖一拖,数月时光就下来了,巡查结束,大功告成。
“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为了后世的子孙,大家再苦一苦吧,不用多,熬三两年时间。”郑朗冲诸位大佬深深的鞠了一躬。不强势,强人太多了,即便郑朗强势,也会引起更多的反弹,十之五六会再次出现王安石那样悲催的下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一个个终于不作声。
赵顼松了一口气,种种利害关系,郑朗借侍讲之即,对他全部说了,最难的不是未来三两年,而是未来半年时间。熬过去,海阔天空,熬不过去,将会无人能阻止整个宋朝走向下坡路。
但还是不够的,郑朗又说道:“既然如此,大家不妨稍等一下。”
说着让太监到郑家去取一些东西过来。
也就是一些钢制品,包括生产用具与武器盔甲。
对于宋朝钢铁产量有多少,后世人眼中乃是一个谜面。倭国学者说五千吨到四万吨之间,居然只有五千吨?宋朝一年的铜产量与铅产量也不止五千吨!
美国学者则高估,说七万五千吨到十五万吨,也就是与十八世界整个欧洲的铁产量相当。
国内有的学者认为是在三万五千吨到七万吨之间。
究竟有多少,郑朗也不知道。但知道课税的情况,太宗时税课一年银子是十四万五千两,金只有一万两多一点,铜是四百多万斤,铅是七十九万斤,锡是二十万斤。
不是指产量,有一个二八抽或者三七抽,还有一部分无法统计的,因此实际产量应当最少乘以十。
治平年间国内金子在萎缩,只有五千几百两,银是三十一万两,铜是六百九十万斤,铅是二百一十万斤,锡是一百三十三万斤,铁是八百二十四万斤。
也就是此时国内铁产量大约四五万吨上下浮动,具体的即便身在宋朝也无法统计。
这才是宋朝真实的铁产量。
又有人说在宋朝造铁路,郑朗也想,但只是想,从来不去努力做,无他,一个种种技术难题不能攻克,第二个就是这个铁产量。后世大肆建设,乃是国家一年钢产量达到七八亿吨。是现在的一万倍。
一个京沪高速就用铁五百万吨。若打通沧州到岭南或者密州到渭州的十字铁路。对宋朝会产生无可拟代的作用,但那样,得用多少钢铁,一千万吨或者两千万吨?
整个宋朝不用铁了。慢慢等吧,等上一百年两百年后,铁够了才去修铁路。
这仅是指国内,因为平安监的开采。与国内不同,国内多是可怜巴巴的贫铁矿,海外去有许多富铁矿。海外的大约能统计出来,去年一年向宋朝提供了五千万斤铁,并且产量一直在上涨之中。不然钞行也不会将平安监的契股炒作那么高的天价。
现在整个宋朝铁产量包括平安监的大约有近七万吨。
再就是铁的价格与用途,价格不是那么稳定,正常相当于铜的价格十五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用途有几条,原来用来做铁钱,便宜,如今一一废去。还有用来作为生产铜胆的原料。
两项用途用铁量比较少,大头其一是用来做兵器与盔甲。特别是铁,容易氧化生锈,必须持续(w)ìng的生产。最后才留作民间用途。因此向吐蕃或者其他外国提供的铁制品并不多。
即便是有海外的铁矿补助,如今宋朝铁仍供不应求。
一吨铜价仅相当于六百缗到八百缗之间,一吨铁更少,仅相当于三十缗到五十缗之间。也就是整个宋朝一年出产的铁价仅在两百万到四百万缗钱。
铁是不值钱,但是铁制品值钱。一副盔甲用铁五十斤,包括锤炼的损耗在内,也不过三缗钱成本,可实际成本需四十缗钱。
这就是钢监的利润所在。
一旦大肆发展起来,因为铁的产量掣肘,肯定不及银行监利润,但最少能达到平安监利润的一半。
太监将一些刻意打造的武器盔甲带了上来,放在庭中,郑朗叫来几个侍卫,用它们与原来的宋朝盔甲武器比较。
仅是一会儿,便看到效果。
即便郑朗刻意从郑州选来的产品,质量肯定不及土办法的百炼钢。但有几个人奢侈地用百炼钢,况且那个百炼钢成本昂贵到什么地步?
皇宫侍卫所用武器盔甲算是好的,一比较,硬度相仿佛,有可能看上去略弱一些,但韧(w)ìng远远超过侍卫自己佩戴的武器与盔甲。这种钢也会生锈,但锈化的程度比铁制武器肯定要慢,也就是使用寿命会更长。
暂时大家未想到其他,李端愿久在军旅,对武器熟悉,看着它们问:“郑公,可否量产?”
一旦能量产,这种更锋利的武器,坚韧(w)ìng更好的盔甲,不但能进一步有效保护兵士,也能更有效的杀伤敌人,增加军队战斗力。并且郑朗还说了一个重要的事,若全部采用这种钢制盔甲,重量会减少十斤左右。这会使得兵士承负减轻,无论步兵或者骑兵,进一步地提高速度。
“带来了,肯定能量产,不仅能量产,比如这副盔甲,若大肆生产,成本会仅有二十五缗到三十缗之间。其他武器若用新方法生产,成本节约不了一半,但会节约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左右。”
仅一句,一起明白其意义,不要说民间使用,就是一年宋朝生产武器,若节约四分之一成本,也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赵顼深情的抚摸着这些盔甲道:“这些,原本是父皇能看到的。”
郑朗不作声,若你父亲活五年,五年看不到,活十年,十年看不到。
但有的郑朗未说,想要实现郑朗的话,必须将炼钢技术加速度,提高到清朝中期,才能实现。暂时还有一些难关未攻克,可也不急,从上马,到大规模的投入生产,最少还有几年时间。有几年时间,大肆投入研发,或者先前大肆生产带来的经验,足以将这些技术难关一一攻破。
曾公亮说道:“行知,将此消息放出去吧。”
利好消息,放出去,能松缓眼下的压力与争议声。
郑朗额首。
赵顼立即命王珪草下两道诏书,第一道就是商税的重新改制。第二道就是钢监。采纳了郑朗意见,于郑家庄旁边的蔡水河畔建造第一个钢厂,成功后还于滑州、杭州建造第二第三钢厂,第一次作契股五十,有些肉痛,不但郑朗肉痛,许多官员皆感到肉痛,为了平息争议声与反对声,不得不做出巨大的让步。朝廷出资源与技术、人力,商人仅出建造钢厂的成本,这个相比于收益来说,并不大。至于铁矿石的采购与产品销售,那属于流动成本,与固定成本无关。
契股不需向朝廷交纳购股金,但有一个前提,必须是善户,以前有过许多善举,或者配合此次朝廷清查,主动交出隐田漏税的大户人家,才能参加。
又派小吏请一些权贵与富贾于相国寺,亲自展示一些钢制武器与产品。
宋朝兼并还没有恶化崩溃之前,拥有十几万亩耕地与几万亩耕地的顶级大户终是很少的,一般拥有两三千亩耕地便是第一流的大户人家了。但若自己没有更好的方法经营,全部交给佃农,一年租子收入也不过六七百缗,象北方以麦粟为主,收益还会更少。
消息传出去,争议声稍稍小了一些。
明年chūn天会再度恶化,那么郑朗会抛出第二监。
累得半死不活,郑朗还在心中暗叫侥幸,若没有带着硬盘来穿,弄出许多产业进行牵就,凭借智慧,郑朗怀疑是否真的有办法,将宋朝这场困境化解。
冬天深了。
就在他暗喘一口气的时候,种谔大捷消息到来。
种谔击败了西夏军队,开始着手带着当地百姓重新修葺绥州城。
陆诜得知后气得跳脚,要派人抓捕种谔治罪。这是陆诜奏折上写的话,但他有没有这个胆量,让人怀疑。此次让陆诜很苦逼,功是有了,得到绥州,以及十几万降民。但这么大的事,没有诏书,种谔就善自行动,过错更大,连带着他也有过错。不过此时郭逵前来交接,来得有些晚,莫明其妙地上位,又莫明其妙地下去,又上位,再下去,先是贬放到郓州。刚到郓州还没交接,又贬到延州。
郭逵心口憋着气,在京城赖着不走,郑朗知道,此时无法为他分心,并且也不知道郭逵内心真实的想法,郑朗略有些忌惮与不高兴。拖了一段rì子,郭逵看到没有希望,只好去延州。所以来延州时间有些晚,看到郭逵到来,陆诜不知道朝廷对种谔发兵有何动向,立即与郭逵交接,然后将事情经过写了一封奏折,递向朝廷,自己去秦州赴任。
种谔做对做错不管他,但肯定与宋朝制度不合。
诸言臣听到此事后,眼睛一起红了。
赵顼用眼睛瞟着郑朗,种谔这事儿做得……想到郑朗说过的话,宋朝不缺士大夫,缺的是良将,庆历战争磨练出一些良将,皆先后凋零,如今良将皆青黄不接,拿不出手。
种谔似乎很不错,只有几千青涧城兵士,居然大败四万西夏铁骑。想到这里,赵顼说道:“此乃朕向种卿下的密旨。”
对种谔进行保护。
但大家相信不相信?
就是你下密旨也不对,改制是你与郑朗带头兴起,非是皇家私务,或者一些小事情,无所谓。此乃国家大事,政事必须交给中书审议后,再由两制诏书,军事必须由西府审议,两制诏书,才能称为圣旨。那怕是密旨,关系到两国交战,最起码的手续,西府一二首相得知,两制一二翰林批阅。不然连你做皇帝的,也犯了严重错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