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渐到了大业四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家家户户一早便开始忙碌起来,准备迎接明天元日到来,洛阳城内,每家的庭院里都立起了长长的竹竿,杆上挂上旗幡,祈求长命,主妇们准备屠苏酒,摆上芋郎君、鸡丝蜡口、燕粉荔枝,以及冰冻杨花粥,这是元日必须要吃的食物,家家户户都要准备。
男人们则摆上祖先灵位,奉上贡品,准备元日祭祀,杨元庆的府上也不例外,今年是他第一次和自己家人过新年,因此他也格外重视,婉拒了裴家和乐平公主的要求,一心一意在自己家里过新年。
在后花园的一间小院里,杨元庆正和几名铁卫收拾屋子,安放祖父杨素的灵位,这间只有四间屋的小院,便将正式成为杨元庆小小的家庙,除了祖父的灵位,另外他还把母亲李氏的灵位也安放在这里。
院子里,三名女尼也在收拾院子,女尼来自南城外的慈济庵,按照隋王朝的习俗,一般豪门巨富都会供养寺院,慈济庵是敏秋祖母崔老夫人所供养,敏秋和出尘商量了一下,她们也决定供养慈济庵,和裴家一样,每年送给慈济庵五千吊香油钱和三百石米,另外又请三名女尼长住府中,在家庙内念佛诵经,祈命守灵。
杨五郎盯着院子里几个年轻尼姑的光头,向身旁的杨八郎眨眨眼,低声笑问道:“你说公子怎么请了几个小尼姑来?”
他话音刚落,头便被后面杨三郎狠狠敲了一击,“你这个笨蛋,这是内宅,不请尼姑,难道请和尚吗?”
杨五郎捂着头道:“我当然知道不能请和尚,我是担心几个小尼姑的安全。”
“嘘!公子来了。”
只见杨元庆走进院子,对他们几个招手笑道:“你们来帮帮忙!”
几人连忙走出院子,只见院门外运来一尊白玉观世音菩萨,高足有一丈,用整块玉雕成,宝相庄严,雕工精湛。
杨五郎连忙问杨八郎,“这尊玉菩萨要值多少钱?”
杨八郎摇摇头,“我算不出,至少也要十几万吊钱。”
杨五郎不由一咋舌,惊叹道:“公子,这莫非也是乐平公主送的吗?”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快搬进去!”
杨元庆一声命令,几名铁卫连忙上前帮忙,将这尊近千斤重的玉菩萨慢慢搬进院子,三名女尼慌忙合掌施礼,众人一起用力,小心翼翼将玉菩萨搬进了早已收拾好的佛堂内。
这尊玉菩萨确实是乐平公主所送,也是原来北周皇宫之物,杨丽华亲自将玉菩萨送来,今年他的女儿女婿在长安夫家过年,只剩杨丽华孤零零一人,她索性也来杨元庆府上,和他们一起过年。
内宅主堂上笑声不断,裴敏秋和出尘正陪杨丽华说话,他们的目光却望着院子里,院子有两个孩子,一个自然是杨元庆一岁的女儿冰儿,另一个也是小姑娘,年约四五岁,拿着小铲子,在院子里忙碌地堆雪人,旁边还有两名宫女和冰儿的乳娘,提心吊胆地望着两个孩子。
小姑娘长得眉目如画,精致异常,她是杨丽华带来,名叫杨芳馨,小名阿蛮,是皇帝杨广的小女儿,仁寿四年出生,今年虚五岁,被封为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阿蛮也同样是杨广的宝贝女儿,极少出宫门,只偶然被杨丽华带去府上玩一玩,她本来是回宫路过杨元庆府,却看见了冰儿,便硬要和小妹妹再玩一会儿。
阿蛮已经堆了一个小雪人,冰儿聪明异常,她找了三颗小石子递给阿蛮,“给你!”
阿蛮抿嘴一笑,接过石子,石子便成了眼睛和鼻子。
杨丽华忍不住笑了起来:“冰儿很聪明啊!才一岁多一点就懂得和小姑姑一起堆雪人了。”
敏秋笑道:“这小家伙可调皮了,昨天我在院子埋了只旧鞋,不就是埋旧鞋,出印绶之意吗?被她偷偷看见,结果她也把自己的一只鞋埋在土里。”
杨丽华听得哈哈大笑,出尘也笑道:“说到鞋子,还有一件好玩之事,就在她满周岁时,孩子要抓周,结果她抓了一只老祖母送的小玉鞋,只有拇指大,她就告诉老祖母,鞋太小,她穿不了,要老祖母给她换一只。”
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时,杨元庆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两只红色的小袋子,冰儿见爹爹进来,便伸手要抱,杨元庆抱着她,见小雪人堆得像模像样,便笑着问小公主:“你觉得雪人还少了什么?”
阿蛮歪着头想了想,又看看杨元庆,忽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还少一顶帽子。”
她向杨元庆求道:“大哥哥,求你把帽子送我吧!”
杨元庆见她没有一点公主的骄横,天真可爱,不由也很喜欢她,便微微一笑,把自己头上的脱浑帽摘下来递给她,阿蛮笑嘻嘻地将帽子给雪人,雪人一下子生动起来。
阿蛮欢喜地直拍手,冰儿跟着胡乱蹦跳,咯咯直笑,这时,冰儿忽然看见爹爹手上拿着两个小红袋,顿时被吸引住了,伸手去抢。
阿蛮的好奇心也转到了杨元庆的手上,问道:“这是什么?”
杨元庆被女儿抢得无可奈何,只得把小红袋给她们一人一个,冰儿拿着红袋一抖,抖出几十粒芝麻,阿蛮的袋子里却是小豆,她心细,数了数,一共二十七粒。
“大哥哥,为什么有芝麻和豆子?”
“这是风俗,过年时,要把芝麻和豆子扔进井里,芝麻代表节节高,豆子代表五谷丰登。”
“那为什么是二十七粒,既然是五谷丰登,那又为什么只有豆子?”
阿蛮把杨元庆问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得苦笑道:“大哥哥也不知为什么?你可以去问问宫里的先生,问到了再告诉我。”
“好的!”阿蛮重重点头。
杨元庆站起身,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小公主,走进了内堂。
众人在火盆前坐下,杨丽华将阿蛮抱在怀中笑道:“元庆,我今天来,还有一件重要之事要告诉你,圣上已经决定再重新任命你为丰州总管,五原郡太守兼河套经略使,估计你赴任的时间就要到了。”
杨元庆轰然狂喜,他以为自己要参加对吐谷浑战役,却没有想到,在他最不经意的时刻,命运女神再次眷顾他。
“阿姑,什么时候赴任?”他急问道。
“正月二十出发,这也是圣上出发西巡河右的时间,京城百官将随行,包括我,我也要随行,而你却不能随行了,真的有点遗憾。”
杨丽华心中有些伤感,她感觉自己在一天天老去,生命开始衰退,这一别,也不知还没有和他再重逢的机会。
她看了一眼裴敏秋和张出尘,强颜笑道:“我再尽一次力吧!朝廷例制中虽然规定边将妻子质于京,但你还没有儿子,或许可以通融,我尽量说服圣上准你把妻子带在身边,元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就要靠你自己。”
杨元庆听杨丽华语气中带着一丝诀别的伤感,他心中也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
晚饭前,杨元庆开始了他的第一次除夕祭,房间正中是祖父杨素的灵位,供桌前摆满了各种贡品,侧面则是他母亲李氏的灵位,也同样摆满了香烛贡品,三名尼姑则坐在另一侧,敲木鱼低声诵经。
杨元庆身着黑色祭袍,站在最前面,神情庄严,他的两个妻子站在身后,也同样穿着黑着祭袍,稍微不同的是,敏秋的祭袍下方绣有金边,而出尘的祭袍则是银边,这就是她们地位上的差别。
杨丽华则担任了临时祭司,她一声低喝:“吉时到,行礼!”
杨元庆先给母亲的灵位磕头上香,手执三支香长躬施礼,将香插在香炉中,又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再转身取三支香,在祖父灵前跪倒,他心中也默默祈祷:“祖父大人,孙儿元庆深知天下即将大乱,元庆将以扶持天下之民为己任,谋定后动,伺机待发,逐鹿中原,问鼎九五,天下英雄虽众,元庆必将傲视群雄,望祖父在天之灵护佑孙儿。”
.......
就在杨元庆在小家庙进行拜祭之时,杨府的祠堂内同样也在进行着除夕之祭,这是大业五年的最后一祭,近百名杨家嫡庶子弟聚集在祠堂前,杨家的祭祀远远比杨元庆的祭祀规模盛大,祭品也更加丰富,祭司、执事、执铃人、执灯人,各种祭祀人员都配备齐全,规矩更加严格,只有男人,没有一个女人。
百名杨家子弟身着一色的黑色祭袍,在清脆的祭铃声中,在祭司高亢的喝喊声中,杨家子弟们跟着族长杨玄感躬身行礼。
“举香,鞠躬、再鞠躬,行礼!”
“礼毕,行跪拜大礼!”
杨玄感在先祖和父亲的灵前跪下,心中却默默祈祷:“父亲大人在上,孩儿玄感在此发誓,但凡天下大乱,儿必秉承父志,举兵中原,关陇杨灭,弘农杨兴,天下社稷必归我杨氏!”
.......
大业五年正月二十日,杨广亲率五十万大军,以及京城文武百官、皇族外戚数千人,浩浩荡荡向西行去,拉开了大隋王朝征服吐谷浑的战役序幕,但杨广却没有让杨元庆跟随,京城空虚,北方需要重臣镇守,他再次任命杨元庆为丰州总管、五原郡太守兼河套经略使,开赴河套戍边。
也在同一天,杨元庆带住妻女告别京城,再次向他梦萦魂牵的河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