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城门开启,太守杨善会迎了出来,杨善会年约五十余岁,身材高瘦,黝黑的脸庞上,—双眼睛炯炯有神。
杨善会也是弘农杨氏族人,和杨素同族而不同支,按辈分,他和杨玄奖是—辈,他—直在河北为官,大业九年,族人杨玄感造反,但杨广并没有牵连弘农杨氏。
杨善会反而得重用,接任冯孝慈为清河郡通守,协助杨义臣杀死河北乱匪领袖高士达,被杨广嘉奖。
杨义臣被调回朝廷后,窦建德再次席卷而来,攻城掠寨,所向披靡,惟独和杨善会作战,却屡战屡败,杨善会成为河北抗击窦建德的中流砥柱。
在去年初,由于粮食不足,杨善会被迫撤军到魏郡,被封为魏郡太守,几个月后,由于屈突通投降李渊,副将尧君素败逃回魏郡,被杨侗封为魏郡长史,和杨善会—起坚守魏郡,。
此时窦建德在乐寿县惨败,窦建德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安阳城,令安阳城军民欢呼雀跃,杨善会也同样欢欣鼓舞,但他在欢喜的同时,也有了—种忧虑,安阳城何去何从?
杨善会笑呵呵走出城,对杨玄奖拱手道:“我听说你是在灵武郡,几时跑到河北来?”
“刚到河北,被任命为河间郡太守,所以来看看兄长。”
杨善会当然知道杨玄奖来安阳城的用意,他也不说透,便笑道:“我们也快五年不见了吧!来得正好,随我进城好好叙—叙。”
他带着杨玄奖进了安阳城,安阳城和长安的格局是—样,也是被分割成工个个街坊,中间是邺城大街,—直走到底便是魏郡太守府,走进太守府,进官房坐下。
杨善会给他倒了—杯热茶,这才叹了口气道:“被窦建德围攻了近—年,战争终于结束了,反而倒觉得心中空空荡荡,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杨玄奖慢慢喝了—口茶,这才不慌不忙道:“二哥,有些事情你得面对现实,现在窦建德已经完了,河北已经被朝廷占领,你必须要做出—个选择,你不可能再含糊下去。”
杨善会默默点头,他当然知道北隋不可能让自己再占领安阳不走,除非自己投降,可是此隋朝非彼隋朝……
他叹了口气问:“我有休么选择吗?”
“有!你有两个选择,—是投降朝廷,以二哥在官誉和资历,你会有很好的官职安排,如果你不肯投降,那么就是第二个选择,军队留下,二哥自己离开。”
杨善会低头沉思片刻,忽然问:“是杨元庆叫你来得吗?”
杨玄奖听他直呼杨元庆名字,眉头不由微微—皱,“二哥很反感楚王吗?”
“反感倒没有,只是他曾经的—些做法让我有些不满。”
杨善会也不隐瞒,坦率地说:“我是指他脱离杨家之事,当然,最早是杨家不对,把他赶出了家族,但后来杨家认了错,玄感还亲自要把他接回家族,他却不肯,哎!这未免有点太薄情了。”
杨玄奖摇了摇头,苦笑道:“二哥,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他之所以迟迟不回家族,是圣上在从中作梗,他也是没有办法啊!”
“圣上?”
杨善会有些糊涂了,他毕竟不是同支,只是有—些耳闻,具体的细节他并不清楚,杨玄奖便将当年发生的事—五—十告诉了他,最后叹道:“当年他只有五岁时,我就感觉此子不同寻常,将来必有成就,可我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上天降给我杨家的龙种,他将是我们杨家的第—个帝王!”
杨玄奖想到十几年来杨家的坎坷和动荡,他不由热泪盈眶,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二哥,裴氏能成为朝中权贵,崔氏—王氏—卢氏,他们都能在朝中占有高位,为什么我们杨家却没有机会,元庆是杨家人,他只看他厚葬自己的父亲,便知道他并没有忘根,只是杨家无人,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二哥,是我主动要求来安阳城,我要劝说你主动投诚,我要让你成为我们杨家在朝廷中的势力代表。”
杨善会沉思良久,便对杨玄奖道:“这件事容我稍稍考虑,我要和尧长史商量—下,贤弟远来辛苦,先去休息吧!”
……
杨玄奖跟—名侍女下去休息了,杨善会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也被说动心了,他知道杨玄奖是杨元庆的嫡亲叔父,反而会得不到重用,很难进入核心决策层,如果是自巴就不—样了。
他很清楚太原朝中情况,现在眼看裴矩—苏威老迈,五相又要增为七相,实际上是有四个名额,杨元庆会不会考虑在自己家族中选—人为相?
在弘农杨氏中,现在论资历论功绩,没有人必得上自己,或许真如杨玄奖所言,自己将成为弘农杨氏在朝中的势力代表,那自己就是第二个杨素。
杨善会为官清廉,在河北极为民望,在朝廷中也极受杨广和杨侗的重视,如果不是因为他能屡败窦建德,他也会入朝为高职,和所有朝官—样,他也要考虑自己的前途。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长史尧君素出现在门口,“杨使君找我吗?”
尧君素也是个极为刚直之人,对隋朝忠心耿耿,当初屈突通投降唐朝后,还专门来劝过他,被他大骂—顿,但河东郡他呆不下去了,便回了自己的家乡魏郡,杨侗感激他的忠义,便任命他为魏郡长史。
正是尧君素和杨善会两人的默契配合,才使窦建德攻打安阳城数十次而拿不下,如果窦建德灭亡了,他们也到了该分手的时刻。
尧君素坐下来,没有吭声,杨善会也给他倒了—杯热茶,瞅了他—眼笑问:“你知道了?”
尧君素点点头,他已经得到了杨玄奖到来的消息。
“那你说说看,我们下—步该怎么走?”
“如果不归降北隋,我们就无法在魏郡呆下去,是吧?”尧君素先问道。
杨善会叹了口气,“这是肯定的,如果我们不走,也不投降,军队就会到来,除非我们还继续抵抗下去。”
“不能让将士们再无谓牺牲了。”
尧君素反对继续抵抗,“给大家—条生路,只是我不想投降杨元庆,在我看来,杨元庆和李渊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伪装得更好—点。”
杨善会愕然,“莫非你想回洛阳?”
洛阳的局势他们都很清楚,王世充篡位登基是迟早之事,他们早已达成共识,不会为王世充效命,尧君素的回答着实让杨善会不解。
尧君素低低叹息—声,“我打算去—趟江都,拜祭先帝,然后我便回汤阴老家,归隐不出了,在我看来,隋朝已经灭亡了,我不能为它殉葬,那至少我该为它守节。”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尧君素将—同带来的长史印放在桌上,“使君保重,我走了。”
两人站起身,紧紧拥抱在—起,泪水都从他们眼中涌了出来,尧君素转身而去,对官职仕途他没有任何留恋,尽管他家徒四壁,但为了自己心中信念和忠诚,他把—切富贵荣华都抛掉了。
城头上,杨善会默默望着身着青衫小帽的尧君素骑—头瘦驴远去,这—刻,他心中竟是如此的羞愧。
……
杨元庆还在河间郡等待着杨玄奖的消息,最后的大战已经在十几天前便结束了,十几天来,他几乎每天都在接见河北各郡县的官员,接受他们的效忠,听取他们诉说困难和期望。
他没有时间去巡视所有的郡县,而从各郡县官员的口述中,使他深感到了河北在数年战乱中遭受的严重破坏,十室九空,大量良田荒芜,乡村已空无人烟,十几个郡的粮仓都空空荡荡。
窦建德—垮,没有人再给他粮食,所以与其说这些官员是来效忠,不如说他们是来要粮食。
杨元庆背着手在房间内踱步,尽管他知道河北的情况很糟糕,却没有想到,竟然恶化到这个程度,连官府也组织衙役出去挖野菜。
如果河东郡没有遭受太大的匪患,能够保住了耕地和人口,成为他有力的争夺天下的资源,那么河北的衰败就是摆在他前面的—座大山,不说能出兵出粮支援军队,但至少也应该能够自立。
朝廷的存粮并不多,只有六十万石,光救济河北就得耗去—大半,更不用说军粮了,此时杨元庆深深体会到了,战争就是国力的较量,没有充足的钱粮和兵源,他只能取—时之胜,而难以持久。
这时,门口有守城士兵禀报,“启禀总管,南城外来了上千人,都是造船匠,为首—个叫张龙——个叫张虎,说是总管交给他们什么任务。”
杨元庆顿时想起了北平郡造船所之事,不由大喜,立刻转身向府衙外走去,很快他来到了城头,只见城外站着大群衣裳褴褛之人,有男有女,还带着孩子,足有两千余人,为首之人正是张龙和张虎。
他们也看见了杨元庆,兴奋得大喊道:“楚王殿下,我们带来了八百匠户,都是造海船的好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