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独孤家族通过各种商道向延安郡运送了十几万石粮食,最终引起了唐廷警惕,虽然独孤震以向唐军提供了二十万石军粮的代价,结束了李渊对这件事的猜忌,但独孤震很清楚,李渊的疑心没有消除,只是不再追究。
尽管已经有了风险,但独孤震依然做出一个更大的决定,让出独孤家族近六成的土地,向新隋朝进行投资,以获得在新隋朝中的话语权,独孤震眼光独到,他看出了将来隋朝夺取关陇后将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争取民心支持。
但争取民心就必须要有土地,土地问题才是解决关陇民心的关键,而独孤家族的最大优势就是拥有巨量土地,把六成的土地交给杨元庆,一定能换得丰厚的回报。
独孤震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今天是正月初一,独孤震哪里也没有去,坐在书房里看书,今天上午,独孤家族也祭了祖,各房独孤家人在中午聚餐后,便各自回了家,独孤震也得到片刻闲暇,好好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只听有人禀报:“家主,是我,独孤泰,有事向家主禀报。”
“进来!”
门开了,走进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此人名叫独孤云泰,是独孤震的侄子,精明能干,负责打理独孤家族的各项生意,他上前躬身施礼,“侄儿有事要禀报家主。”
“有什么事?”独孤震放下书笑眯眯问道。
“家主前几天让侄儿关注杨嵘一事,今天有了新情况。”
独孤震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他前几天看家族生意的报告,其中看到聚财赌馆的报告时,意外发现欠赌债最多的人竟然是杨嵘,足足欠了五万贯钱,而杨嵘是杨元庆之兄,同时也是东宫侍卫郎将,这两个特殊的身份使独孤震格外关注。
独孤震当然不是想替杨嵘免债。而是他觉得有些奇怪,太子怎么会重用杨嵘这种纨绔子弟,独孤震曾经是太子之人。他对李建成很了解。
李建成大智若愚,看似软弱宽仁,实则手腕高明。他也知道杨氏兄弟是因为太子妃的关系才得以留在东宫,可就算是这样,李建成最多也只是给杨嵘一个俸禄高的虚官,而不会让他做侍卫郎将这样的重要职务。
正因为心中疑惑,所以才对杨嵘格外关注,命独孤云泰随时报告杨嵘的消息,他连忙问道:“有什么新情况?”
“就在中午时,有人替杨嵘还了五千贯赌债,而这个还钱之人有点蹊跷,我让马管事去查了一下。好像就是借钱给杨嵘还嫖债那个人。”
“这个人是什么背景,查到了吗?”
独孤云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查到,不过可以肯定不是太子,也不是杨峻。更不是郑家,或许是杨元庆也说不定。”
“不可能!”独孤震毫不犹豫地否定这个想法,杨元庆要帮杨嵘,给自己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费劲,再说杨元庆也不会替杨嵘还钱。
其实。独孤震已经猜到是谁了,只能是李世民的人,这一定是李世民在打杨嵘的主意。
独孤震想了想,又嘱咐道:“暗中查探这个还钱人是谁,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侄儿明白了,一定会小心。”
独孤云泰施一礼,退了下去,独孤震无心看书了,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是旁观者清,反而把这件事看得格外清晰,他不相信李建成不知道杨嵘之事,但李建成却装糊涂。
作为一个太子储君,怎么能容忍这么一个品行低的人在自己身边,就算太子妃的关系也不可能,更何况像杨嵘这种容易被收买之人。
难道是……
独孤震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是这样,太子的心机也太深了……正月初一其实是家家户户最忙碌的时刻,一件祭祀先祖之事,便能让全家所有的人都累得半死,楚王府其实也是一样,从早上天亮时开始忙碌祭祀,临近中午了还没有结束。府中空空荡荡,全家人都集中去了位于东院的家庙里,但在空荡荡的府中,却传来一声声懒精无神的琴声,琴声是从丹朱院传来,丹朱院也就是三夫人江佩华的院子,此时江佩华也去了家庙。
在一幅竹帘后面,杨芳馨正无精打采地弹着瑶琴,连她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弹什么,信手而弹,无曲无调,咚咚的琴声从她手中传到了远处。
在她身后也摆着一张小桌台,上面放着几样祭品和香炉烛台,中间是她亡父杨广的灵位,今天是正月初一,她也祭祀了自己的父亲,只是她的祭礼很简单,磕三个头,默默念诵一遍经文便结束了。
杨芳馨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到了今天她便是十五岁了,她记得在八岁时,父亲让术士章仇太翼给她算了一命,章仇太翼说她十五而嫁,今天她已经步入十五岁,到了命中出嫁之年。
可她该嫁给谁?杨芳馨心中着实烦恼,她想嫁的人一直对她不冷不热,而不想嫁的人却找上门来,前两天她听到一个消息,说回纥使者前来太原求婚,恳娶宗室之女为可敦,她那该死的族兄杨师道便提议把她嫁给回纥,这件事是她听佩华说起,使她心中恨极。
她是不会嫁给回纥,谁敢逼她,她宁可上吊而死,但关键那个人的态度,到现在他居然没有半点表态,使她心中又急又恨,过年也没有了心情。
这时,琴声停止了,杨芳馨叹了口气,她摸着脖子上的一串海明珠项链,这是他从高丽带回来的礼物,名贵异常,可这会儿,她宁可这串海明珠是他送给自己的一支铜钗。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笑,“阿姑,你怎么不弹了?”
这是杨冰的声音,杨芳馨这才看见杨冰站在院子,不知她是几时来,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就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一般,她脸腾地红了,没好气道:“我自己无聊弹琴,你笑什么?”
“我在笑阿姑高山流水,却少一个钟子期,看阿姑怅然若失的样子,我没有说错吧!”
“你这个死丫头,看我拧你的嘴!”
杨芳馨又羞又气,跳起来向她奔去,杨冰吓得转头便跑,跑几步却喊道:“阿姑,别闹了,我有正事。”
“你有什么正事,你说!说不出来,我就告诉你爹爹,你喜欢秦家那个二小子。”
“阿姑,你胡说什么。”
杨冰变得扭捏起来,期期艾艾道:“是大娘让你去家庙,叫我来找你。”
杨芳馨一下子愣住了,她忽然一撇嘴道:“我又不是你们家人,叫我去你们家庙做什么?”
杨芳馨最害怕之事,就是杨元庆真的认她做妹妹,把她叫去家庙磕头,把她变成了弘农杨氏,她可不干。
“我不去!”
她转身向自己屋里走去,杨冰却一把拉住她,“阿姑,听大娘的意思,好像是缺个祭司,让你去帮忙。”
杨芳馨停住了脚步,当祭司,这个她还能接受,她转身笑道:“我还真做过祭司,在前年……”
“阿姑,你别啰嗦了,快跟走吧!”杨冰一把拉着她便向家庙跑去……杨元庆的家庙位于东院,占地约一亩,其实就一个小院,分为庙堂和灵堂,庙堂是陈列家谱历史,同时还挂有木雕家规,正北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杨素的全身画像,这是名画家郑法士所画,是杨素四十岁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容貌清雅而不失威仪。
旁边还有一幅稍小的画像,是他父亲杨玄感的画像,杨元庆把他的画像挂上,算是承认了杨玄感为父。
在庙堂前面便是灵堂,摆放着杨素和杨玄感的灵牌,供桌上摆满了各种祭品,几支香已点燃,青烟缭缭绕绕,在灵堂前站满了杨元庆一家人,每个人都身着黑衣祭袍,神情庄严肃穆。
祭司本来是由杨元庆的师娘担任,中元节祭祀时也是她担任祭祀,但今天她却意外病倒了,而婶娘是带发修行的居士,不宜担任祭司,裴敏秋便想到了杨芳馨,她和杨元庆是平辈,可以担任祭司。
祭祀其实就是司仪,也并不在意男女,只在意身份,比如管家下人之类就不能担任,而且主持也很简单,说几句话,引导众人行礼便可。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杨冰穿上祭袍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穿着祭司白袍、头戴紫金冠的杨芳馨,裴敏秋也在旁边跟着她,不时低声对她交代一些基本礼仪。
杨芳馨点点头,“王妃放心吧!我在江都也主持过家祭,应该没有问题。”
杨元庆看了一眼墙角钟漏,肃然道:“时辰已到了,开始吧!”
“咚!”坐在一旁的沈秋娘敲响了钟磬,杨元庆肃然而立,带着家人列队,杨芳馨清了清嗓音,朗声道:“继业三年元日,杨氏元庆携妻儿祭祀父祖,沐浴更衣,心怀虔诚追思先祖,已摆下四时供品,焚香以敬,其时良辰既至,当为礼拜!”
说到这里,她高声喊道:“拜祭先祖,一叩首!”
杨元庆带领家人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灵牌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