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景治五年二月中旬——
二月中旬,此时的谢安尚率领着冀州兵为了抵达历阳横江而在日以继夜的行军赶路中,而八贤王李贤亦在历阳横江附近即将遭遇他对阵原太平军牛渚军主帅的枯羊的首场战平败仗。
大周朝廷派往江南的两位大统帅级人物,依然还是被太平军牢牢拖死在江南,而此时在大周北方的冀州,北疆之兵陆陆续续展开了开春后真正意义上的猛攻。
继以秦王李慎为首的三王之乱后,大周终于迎来了新皇李寿登基后的第二场内战。而这次对手,正是北疆之主,大周皇族李氏中的第一勇士,“燕王”李茂!
提起四皇子、燕王李茂,大周举国上下百姓绝不至于陌生,无论是李茂在先帝李暨的撮合下拜师学武于世代虎将家门的东公府梁丘家,还是李茂曾携梁丘舞北上抗击外戎入侵,这些倍受瞩目的事迹,一直以来都是天下百姓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事。
因此,当李茂于年前突然昭告天下不服天子李寿统治时,整个天下的世人都不由地将双目盯紧了这场争夺帝位的战争。
或许有人会感觉纳闷,为何秦王李慎反叛时,天下世人无不唾骂,反而燕王李茂起兵谋反时,天下百姓却只是关注此事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李茂是大周的英雄,抗击外戎的国家英雄、民族英雄!
曾有人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无疑是北疆边境战乱的最合理写照。据史记载,大周传承至今的数百年中,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始终是大周的心腹大患,数百年中不知聚兵南下入寇过多少回。整个幽燕之地不知遭受过外戎多少次血腥的洗掠,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死于其中。
在大周国民眼中,草原部落的游牧民族简直就是恶瘤一般的存在,尤其是幽燕之地的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遗憾的是,大周对与草原的战争中。胜败却始终维持在四成。
或许有人会感觉纳闷,大周有梁丘家这历代频频出现绝世猛将的虎将一门,大周竟然还会在与草原的战争中落于下风?
要解释清这件事,却是多费一番口舌。
东公府梁丘家倍受瞩目不假,世代频频能培养出天下无双的绝世猛将也不假,但遗憾的是,出现在梁丘家族谱上的族人,那些青史留名的无双战将们,其实寿命大多止步于三四十岁而已。甚至于有些才能出众的,仅仅在二十余岁便暴毙而亡。
据史记载,至今已传承到十二世代的梁丘家,曾培养出七十余位将领,其中有二十七位论功勋可至官拜大将军的地步,而曾出征草原的,十八位。据幽燕之地的民间传说,但凡是有梁丘家将军领兵作战的战事。草原部落无不落败而逃,正因为如此。梁丘家在军方的地位数百年来如日中天。
但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为有着雾炎这门家族绝学,梁丘家的族人无可厚非逐一成为了大周备受瞩目的一位位名将,但也因此,甚少有人能活下来。
十几代人的心酸教训,使得梁丘家的子弟们再不敢频繁地施展雾炎。就好比梁丘公,尽管已年过六旬,但是施展雾炎的次数却寥寥无几,甚至比梁丘皓、梁丘舞堂兄妹二人还要少。而更糟糕的是,并不是说不施展雾炎就能安然无恙地活到寿终正寝。像梁丘公这样历代幸存下来的,除了甚少施展雾炎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身体素质明显强于其他的族人。
就好比梁丘公口中百年不遇奇才的梁丘皓,谢安的这位大舅子在施展雾炎时,身体就不曾出现过太严重的后遗症,梁丘舞也不会,这说明他们的身体强度能够承受、甚至是适应家门绝技雾炎所带来的沉重负担。
但遗憾的是,似梁丘皓、梁丘舞堂兄妹二人的强劲身体素质,梁丘家的族人并不是人人都具备,否则,梁丘恭那位当世的猛虎又岂会陨落?
一提到“北疆之虎”梁丘恭,幽燕之地的百姓们多半会双目含泪,因为正是这位当时年过弱冠的无双猛将,终结了大周近数十年对抗草原部落的积弱,开始着手训练骑兵反攻草原。
至于后来威望响彻天下的大太子李勇,其实只不过是继承了梁丘恭所创建的渔阳铁骑,这才屡屡在对战草原中的战事中打胜而已。
但李茂不同,当李茂入驻渔阳、接手北疆的时候,渔阳铁骑早已名存实亡,这位皇族的四皇子殿下,完全是靠着个人的勇武,再度打造出一支精锐铁骑。尽管李茂亦是学承于梁丘家,但是不可否认,李茂在战事后,拥有着比大太子李勇更杰出的才能。
坐拥北疆近十年,反攻草原二十余仗,非但收复了曾经北疆之虎梁丘恭所打下来的百里草原,更在这个程度上,再度向北,将北疆的虎旗插在距离大周边境有数百里之遥的土地上。
数百里之遥,这相当于一个半的大郡,甚至还要多,无论是草原部落还是幽燕之地的百姓,都认为燕王李茂是继北疆之虎梁丘恭后的大周第一猛将,无可厚非的国家英雄。
正因为这样,当燕王李茂毅然起兵攻打冀京时,幽燕之地的百姓率先站在了这位他们所簇拥的王者身边。
民心,这正是燕王李茂与秦王李慎最大不同所在:秦王李慎起兵时,汉中民心并未完全依附,然而燕王李茂起兵时,幽燕之地的百姓却全心全意地支持李茂,并且认为李茂比李寿更加出色,更有资格成为大周的帝王。
而这,才是燕王李茂与秦王李慎最大的区别,也是冀京朝廷最担忧的。
好在大周朝廷还有梁丘舞这位朝中第一战力镇守博陵,否则,就算是凭借冀京四镇,恐怕也难以阻挡北疆的渔阳铁骑。毕竟渔阳铁骑可是将草原游牧民族这个大周数百年的恶瘤都打地狼狈逃窜的精锐骑兵,论实力恐怕连东军神武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稳胜。
“不知安在江南情况怎么样了……”
在博陵城内临时征做将军府的宅邸中,梁丘舞结束了当年的习武训练后,一边用干毛巾擦拭着汗水,一边望着天空幽幽说道。
虽说开春时节,可博陵作为北方的城县。天气并不如江南回暖地那么快,迎面拂来的微风中,依旧是那般冷得冻彻心肺,然而梁丘舞却仅用布条裹着胸前,整个上身裸露在寒冷的空气当中。
她,竟丝毫也不觉得寒冷。
而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皮肤隐隐泛起一层淡红色,若是靠得近些,甚至还能感受到从梁丘舞身上传来的那股阵阵热气。
倘若梁丘皓尚在、并且看到了这一幕。他多半会感到吃惊,因为他的堂妹梁丘皓,此刻正平缓地维持着雾炎。
而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真正掌握雾炎的二式,激炎。
激炎,一种比雾炎更为强劲、代价也更为沉重的梁丘家最高绝学,施展出来时仿佛将整个人放在火炭上烤一般,剧烈的痛苦伴随着难以忍受的体内高温。虽说五感衰减,但是直觉与力量却是大幅度增强。
曾经梁丘舞在冀北之战时。曾因为一度无法控制这个招数而抓狂暴走,导致敌我不分。
据梁丘皓亲口所言,施展激炎刺激身体所带来的力量,是施展雾炎所获得的力量的三倍,而他也正是依靠着激炎同时打败了梁丘舞与金铃儿。要知道,当时的梁丘舞可正处于最佳状态。而金铃儿亦借助银针刺激穴位的医学禁忌手法,使得个人的身体状态能与梁丘舞并驾齐驱。
然而即便如此,梁丘舞与金铃儿二女依然还是毫无悬念地败给了梁丘皓,而当时梁丘皓还在漠飞那里消耗了百余息的力气,可想而知激炎的强劲。
若不是梁丘皓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多半会感到莫大的压力吧,毕竟他的堂妹梁丘舞,已极其接近他当初的境界,虽说尚有些瑕疵,但假以时日,也不难彻底掌握这门绝学。毕竟梁丘舞已在谢安的帮助下,终于克制住了那股施展雾炎二式激炎时所产生的痛苦与狂躁。
“啪啪啪!”那小小的演武场旁,传来一阵鼓掌声,随即,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走上前来,将一个水桶递给了梁丘舞。
此人,正是东军四将之首,被称为“遇严不开”的严开,是东军中最擅长守城的将领。
“嗤——”
梁丘舞接过那桶水,随即倾倒在自己头顶上,任那冰冷的水湿透全身。很不可思议的,冰冷的水触碰到梁丘舞的身体,非但发出一阵嗤嗤的声响,而且白气直冒,可想而知梁丘舞身体的温度。
被冷水一浇,梁丘舞体表的泛红色皮肤肤色这才逐渐恢复正常,她深深吸了口气,嘴里吐出一口热气,这才将空桶随手递还给严开。
“小姐已能长时间地维持雾炎,若是我梁丘家历代先祖得知,怕是在九泉之下亦要眉开眼笑……”接过空桶,严开忍不住称赞道。
要知道对于东军四将而言,从小他们看着长大的梁丘舞即是家主,亦是妹妹,如今梁丘舞能有这番成就,想来他们心中亦是倍感喜悦。
“还不够!”梁丘舞闻言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梁丘皓荒废了至少七八年时间,尚能比我更早将雾炎提升至激炎地步,我若是要超过此人,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十倍,百倍!”
严开闻言一愣,诧异说道,“可是大公子已经不在了呀……”
也难怪他心中愕然,毕竟姑爷谢安早在一月前就将梁丘皓逝世的消息并其临死前所穿的战袍一起派人送回给了冀京梁丘家。
“……”梁丘舞沉默了,默不作声地仰头望着天空,不知为何竟露出几分伤感之色。
深深望了一眼梁丘舞,严开心下暗暗叹息。在他看来,梁丘舞多半是将其堂兄梁丘皓当成了武道上追逐的对象,而如今梁丘皓亡故,尽管梁丘舞口口声声要杀梁丘皓。但她受到的打击,恐怕也是最大的。
毕竟据梁丘公所说,梁丘皓是梁丘舞穷尽这一生也难以赶上的武道奇才,而就当倔强不服输的梁丘舞打起十二分精神要追赶上那位堂兄时,那位堂兄却战死了。
谁能理解梁丘舞心中的伤感与泄气?
或许是想到了这一层,严开故意曲解了梁丘舞的沉默。调侃笑道,“小姐是在担心姑爷么?”
梁丘舞虽武艺精湛,心机城府却很浅,当即就给严开的话给带了过去,微微摇头道,“稍微有点吧……不过有刘晴妹妹与长孙湘雨那个女人在,安断然不至于吃亏就是了!”
“末将觉得也是如此!”严开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上一回捷报。就言姑爷已平定了三王动乱,算算日子,眼下姑爷多半正率兵攻打江南的太平军……或许下一份捷报到时,姑爷连江南也平定了呢!”
梁丘舞微微一笑,尽管没说话,但是美眸中那份喜悦却是丝毫也瞒不过严开的。
虽然嘴里从来不说,但不可否认,夫君谢安所得的一份功劳。比她梁丘舞所得的十份功劳还要让她感觉喜悦。所谓的望夫成龙,指的恐怕就是这个的。
“啊。安一定能够不负陛下与朝廷的期待,平定江南的太平军!”深深吸了口气,梁丘舞总结性地说道。
严开闻言一愣,旋即脸上微微一笑,他不由想起了谢安那位姑爷曾经被抓到东公府的前前后后诸事。
谁能想到,当年冀京得沸沸扬扬的。被谣传说是要入赘梁丘家的广陵男子,数年之后竟摇身一变成为了大周朝廷最具权柄的殿臣之一呢?甚至于,竟将他梁丘家的名声也比了下去。
谈笑了几句,梁丘舞终于将谈话的重点从自己的夫君谢安转移到了如今博陵这边的战事上。
“严大哥,眼下已开春。天气逐渐转暖,我想北疆之兵也快打过来了吧?”
“唔!”见梁丘舞谈论起正事,严开脸上的表情亦变得严肃起来,点点头附和道,“小姐所言极是,不过,李茂想要攻克这博陵,也不是那么容易!”
严开的话中,带着满满的自信。
倒不是说严开轻敌,他只是对自家小姐以及麾下东军有着强烈的信心而已。在这,之前与北疆之兵的战绩也足以令他自傲。
十三战全胜!
这等傲人的战绩无论是放在那里,都是足以令人震惊的。谁能想到,叫草原人畏之如虎的北疆兵,竟在博陵一连败了十三阵。尽管燕王李茂一次也未曾出面,尽管北疆的精锐渔阳铁骑至今未曾动用,但不可否认,十万北疆兵几乎被梁丘舞打成了筛子。
就连那所谓的北疆五虎,也难以抵挡炎虎姬的实力!
这便是梁丘舞,纵长孙湘雨亦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付的炎虎姬梁丘舞,大周朝廷第一战力。
或许正是因为有梁丘舞守着博陵这座城县,守着冀京北方的门户,冀京城内才能得以那般安泰吧。
“咔嚓咔擦——”
一阵马靴踏着积雪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
梁丘舞与严开转头一望,正好望见项青从远处走来。
项青,东军四将中与谢安关系最铁的将领,号称“小霸王”,至今为止除了败给了梁丘皓,从未败于任何一名敌将,甚至连冀州军中的第一猛将费国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击败项青,隐隐是东军中最强的将领。
只可惜此人浪荡不羁,外表看起来实在不如严开、陈纲二人靠得住,但是这一回,项青凝重的表情却给人一种相当可靠的错觉。
“怎么了?项三哥?”见项青表情有异常,梁丘舞疑惑问道。毕竟项青此前跟罗超一直在博陵外充当斥候,非但监视着北疆军的一举一动,还充当着伺机袭击敌营的奇兵角色,而此番突然回博陵,这倒是有些出乎梁丘舞以及严开的意料。
“出事了……”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项青望了望左右,见四下无人,他这才小声继续说道,“小罗发现北疆兵似乎有迹象要攀山绕过我博陵……”他口中的小罗,指的正是东军四将的罗超。
“攀山?我博陵附近的雪丘?”严开诧异问道。
“唔!”项青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不会是弄错了吧?”见此严开愣了愣。诧异说道,“我博陵东西两侧皆是数百丈高的雪丘,险峻难行,途中多陡崖峭壁,常人若是攀登,没几个能活得下来。北疆兵就算是活得不耐烦了,也不至于去那种地方送死吧?——一旦雪崩,那可就是全军覆没!”
项青闻言舔了舔嘴唇,正色说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没去理会,任由那一支三千左右的北疆兵朝雪丘而去,可昨日小罗忽然派人与我联系,说是那支三千左右的北疆兵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他仔细检查了雪丘附近,却发现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此事关系重大,因此我即刻回来禀报!”
“在雪丘附近消失踪迹?”严开闻言摸了摸下巴,沉思道,“确定是攀登上了雪丘么?还是说,仅仅只是北疆兵故布疑阵?”
“你怀疑是李茂的计谋?”项青愣了愣,好笑说道,“那个家伙我等不是不了解。就他那块料,会懂得用计么?”
严开摇头说道。“姑爷就曾说过,天底下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李茂曾经不用计谋,不代表他眼下也不用计谋!——倘若你始终抱着这个想法,便很有可能被其有机可乘!”
项青想了想,觉得严开的话倒是也有些道理。沉思道,“老严,你的意思是说,李茂这是故意要叫我等自乱阵脚?”
“怕是如此!”严开点点头,这时他想到了身旁沉默不语的梁丘舞。遂问道,“小姐,您怎么看?”
只见梁丘舞用凝重的目光望了一眼雪丘方向,沉声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别忘了,北疆之兵曾深入草原数百里,遭遇了不知多少险峻环境,或许对于我等而言雪丘乃是天险,可对北疆之兵而言,那肯能只是一座比较难以攀登的雪山罢了……”
严开与项青闻言对视一眼,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所面对的,可是身经百战的北疆兵,大周的边陲雄师,真正意义上的大周第一精锐!
虽说冀州兵也算是身经百战,但比起每日要与草原部落厮杀的北疆兵而言,恐怕还是逊色了一些,终归北疆兵是真正从残酷的战争中锻炼出来的,强者存活而弱者战死,与草原部落进行着无休止的互相厮杀。
“留下三千兵留博陵,其余全部派出去!”
沉吟了一番,梁丘舞沉声说道。
要知道东军号称天下第一骑兵,那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军中任何一名士卒都能充当斥候,懂得任何在残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懂得如何隐匿行踪,打探敌军的情报。
正如谢安后来所说的,东军两万兵骑兵,一旦散开到外野,就是两万名斥候,北疆兵若是想在梁丘舞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悄从雪丘迂回到博陵后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得令!”项青抱拳领命,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
望着项青离开的背影,梁丘舞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梁丘舞的预感成真了,北疆之主燕王李茂丝毫没有要使阴耍诈的意思,他是真的想在雪丘上开辟一条通道,好避开有梁丘舞镇守的险关博陵。
得知此事,梁丘舞两道秀眉顿时凝了起来,要知道她之所以能凭借两万东军堵死燕王李茂的十余万北疆兵,依靠的就是博陵这道险峻的关隘。
若是没有这道关隘,就算梁丘舞武艺能比肩梁丘皓,也难以阻挡数量如此众多的北疆兵。想想梁丘皓与阵雷那两位堪称天下无敌的大豪杰,在压倒性的士卒数量下,还不是被周军给耗死了?既然周军能耗死梁丘皓与阵雷,北疆兵又为何耗不死梁丘舞?
[不好……博陵要丢!]
当时梁丘舞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
平心而论,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位统帅,哪怕是谢安、李贤、长孙湘雨、刘晴,在见到博陵已不足以将十余万北疆兵都堵在安平国、即京畿之地外时,心中多半也会想到撤兵,撤到冀京。免得到时候局势糜烂无法抽身。
但是梁丘舞却舍不得,梁丘家的荣耀与尊严促使她不能就这样将博陵这道依然毫发无伤的关隘安然无恙的拱手让给燕王李茂。
正因为这样,东军与北疆兵展开了长达月余的拉锯战,大批的东军下了战马,登上雪山去阻挡攀山而来的北疆兵。
却不想,这恰恰便是燕王李茂所希望看到的……
“殿下雄才大略。那炎虎姬梁丘舞果然上当了!”
在北疆军百里连营的中军帅帐,北疆五虎之一的大将曹达一脸佩服地望着安泰坐在主位上的主公,燕王李茂。
话音刚落,身旁同属北疆五虎之一的大将佑斗亦冷笑说道,“不过那个女人的胆气确实叫人佩服,手中仅两万东军,竟想着要将我十余万大军尽皆挡在安平国外……”
“事实上她已经做到了,不是么?”主位上的燕王李茂闻言微微一笑,平静说道。
佑斗闻言一愣。旋即点点头,一脸感慨地说道,“正如殿下所言……十三战皆败,草原之上,我等可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
“呵呵呵!”李茂闻言哈哈一笑,竟带着几分自傲,说道,“那可是本王的师姐。一同在梁丘公门下学武、研习兵法的女中豪杰,岂是草原上那些只知杀烧抢掠的贼寇、宵小一流可比?就连本王。也不怎么敢正面与她交锋呐……”
见李茂竟说出这番话,帐内众将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好嘛,这还没怎么打呢,自家主公便说出了这番自灭威风的话,这还怎么打?
就在帐内众将哭笑不得时。却听燕王李茂轻笑一声,轻松说道,“既然明知不是对手,再傻傻地一头撞上去,这不叫英勇。而叫做愚蠢!——本王并非小舞对手,不,应该说,我北疆中无人是小舞对手,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攻博陵,直取冀京!”
“那位炎虎姬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等袭冀京……”大将曹达低声提醒道。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只有等她主动撤兵咯!”
“主动撤兵?”帐内众人对视一眼,均不解其中意思,只有像佑斗、曹达这样的大将,才隐隐露出几分恍然大悟之色。
几日后,梁丘舞将有关于博陵当地的战局情况派人送到冀京朝廷,请朝廷加以防范,毕竟她两万东军神武营士卒并不做到彻底地封锁博陵一下所有的雪丘,万一漏了一支北疆兵,而这支北疆兵趁机袭击了没有防备的冀京,那梁丘舞可就难辞其咎了。
在得到梁丘舞书信的次日,大周天子李寿便召集朝臣针对此事商讨起来。
北疆之兵有十余万,更何况据早前派往北疆的细作发回的消息,李茂在这几年中曾臣服了好些个草原上的部落,使得多达十余万甚至几十万的草原民族成为了北疆的附庸,这意味着李茂麾下除了北疆兵可动用外,还能驱使塞外草原民族的游牧骑兵。别的暂且不论,至少李茂麾下大将佑斗,便是苍狼部落的人,是那位曾经入寇大周的草原领袖呼图哈赤的弟弟。
[狼骑兵……]
但凡是详细了解那场冀北战役的朝臣,都清楚“狼骑兵”三字意味着什么。
倒不是从字面意思理解,狼骑兵就是一帮骑在草原狼背上的骑兵,毕竟狼这种动物根本不能作为坐骑骑乘。
狼骑兵,指的是苍狼部落、月狼部落、霜狼部落等几个草原上供奉狼神、将狼视为先祖的强大草原部落中的战士。
据说,部落中的男人个个在胸前纹有狼头,作战时也如狼一般勇猛凶残,绝非寻常军队可比。而当年被梁丘舞所杀的草原勇士呼图哈赤,便是苍狼部落的首领。
毫不客气的说,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东军神武营的骑兵才具有与狼骑兵一较高下的实力。毕竟,据说狼骑兵一个个弓马娴熟,在马背上吃饭、睡觉甚至是方便,一连数月不下马背好比是家常便饭,日行百里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这种机动力,才是狼骑兵最可怕的地方。
这一点。出身北地雁门的冀州军副帅马聃恐怕是最清楚不过,而正是因为曾经一直与那样的对手交战,这使得马聃极其擅长偷袭与反偷袭,连二连三地戏耍太平军。
原本就有近八万渔阳铁骑的燕王李茂,倘若当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手中还拽着几支曾经叫大周吃足了亏的狼骑兵。那究竟将会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陛下,臣以为需要即刻向博陵增派援军!”
谢安的老友之一,刑部侍郎、卫尉寺卿荀正出列谏言道。
此言一出,朝中群臣议论纷纷。
要知道,眼下冀京仅剩下西军“解烦”、南军“陷阵”、以及北军“背嵬”这三支各自人数为两万人的精锐之师,而其中南军尚未从三年前那次几乎全军覆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尽管这三年来从未中断对新兵的训练,但终归那些新兵经验不足,甚至于有的连战场都不曾踏足过。是实实在在的新兵菜鸟。
若是真打起来,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两月后剿灭了太平军的冀州军,从军中抽出两万兵,南军也不一定就能打得过。曾经令东军神武营都为之忌惮的南军,就像是如今的南公府吕家一样,已逐渐被剥落当年的辉煌。
不可否认,只要像林震、卫云那样的南军大将尚在。南军终有一日还是能恢复当初的全盛时期力量,但是。这却需要时间,像冀京四镇这样的精锐,短短三年是无法训练成的。除非像江南的冀州军或者北方的北疆军那样,通过残酷的战争淘汰弱者,逐步铸造一支强兵。
简单地说,眼下的南军守守城池尚可。若是要让他们前往博陵去支援东军,一个不好就会再度重蹈四年前函谷关下的惨败。终归南军是重步兵,比不过轻骑兵的东军,倘若战况不妙,东军自然能借助战马的速度撤退。而南军呢?南军士卒身上重达两百三斤的厚实铠甲注定这支精锐步兵若是不能力挽狂澜,就只能全军覆没。
而排除了南军,冀京的兵力就只剩下西军“解烦”与北军“背嵬”有支援东军的实力。但这其中,北军“背嵬”却充当着皇宫禁卫的角色,护卫着天子李寿以及后宫的安危,岂能轻离?
一番讨论过后,西军“解烦”成为了此次支援博陵所在东军的援兵。
当然了,事实上冀京除了冀京四镇外也不是说就没有别的可用兵力,比如卫尉寺,九门城防的守卫兵力加起来就有近万,只是这些士卒素来不曾参加过任何的战争,万一打起来,就好比费国、马聃、廖立眼中的太平军,轻易就会被北疆兵所击溃。
早朝过后,西公府韩家所掌的西军解烦当即运作忙碌起来,大批的粮草从阜成门运到城外,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支明显摆出誓要与北疆兵一决胜负的西军,竟然会在当夜反叛,强行攻打皇宫。
“博陵求援,看来燕王殿下已对博陵展开攻势,如此一来,我父子这边也得有所作为了……”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
在西公府上,韩裎与其父亲韩公一番商议后,准备对冀京展开奇袭。
原来,这西公府韩家早就与北疆之主燕王李茂牵上了线,之前依附皇五子安陵王李承,也只不过是虚与委蛇的权宜之计罢了,用来转移朝臣们的视线。
而如今见燕王李茂在开春后正式开始攻打博陵,韩家父子二人当即予以呼应、配合。
倘若以往梁丘舞在冀京时,就算给韩家父子俩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造次,可如今大周的顶尖战力梁丘舞远在博陵,兼之城内兵力不足,一旦反叛,冀京朝廷也没有把握能击败西军,毕竟西军一直以来都保存着实力,不像南军,三年前在函谷关下几乎丧失了多达八成的军中精英,一下子就变成了四镇中垫底的存在。
为了保证计划能够顺利实施,西乡侯韩裎在举兵前派人联系了北军背嵬的上将军,北池侯文钦,入夜后派人游说文钦与他一同举兵反叛。
毕竟在韩裎看来,文钦是前太子李炜的心腹,自李炜死后对上任为皇帝的李寿向来是不冷不热,应该算是比较好拉拢的对象。
可出乎韩裎意料的是。当文钦弄清楚那名说客的来意后,二话不说就将那人当场斩杀,旋即派人将此事告之卫尉寺卿荀正。
荀正得到消息后大惊失色,顾不得征求天子李寿,便当即征调他卫尉寺名下九门城防司卫兵,捉拿韩家父子。
西乡侯韩裎得知此事。心中大骂文钦不识抬举之余,当即举兵反叛,强攻皇宫。
在他看来,如今燕王李茂倾尽北疆之兵来攻,若能在此之前除掉李寿,朝廷必定大为动荡,群龙无首之下,如何挡得住燕王李茂的大军?
但遗憾的是,西乡侯韩裎最终也没能得偿所愿。明明对李寿从不加以颜色的北池侯文钦,竟率领着北军奋不顾身地守住了皇宫,以至于西公攻了大半个时辰,竟然一无所获。
而这时,在家养老的南公府吕公亦领着南军前来相助,见此,西乡侯韩裎只能善罢甘休,率领一万六七千左右的西军杀出城去。前往了博陵。
而后,就像八贤王李贤所猜测的那样。西乡侯韩裎堵死了博陵后方梁丘舞回归冀京的退路。虽然给他天大的胆子韩裎也不敢与梁丘舞对战,但是像谢安之前在湖口对付太平军那样建造营寨堵死梁丘舞,他还是办得上的。
而李茂得知此事后,微微皱了皱眉,本来他想借西军之手逼梁丘舞退回冀京,可没想到西乡侯韩裎却并未得逞。并未杀死李寿,逃出冀京后好死不死地堵住了梁丘舞退回冀京的后路。
不过转念一想,李茂却又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啊,将梁丘舞困死在博陵不好么?冀京若没有梁丘舞,能阻挡得住他燕王李茂几日?
想到这里。李茂一改之前的策略,派几万北疆兵围困博陵,继而令其余大军翻山。
终归是近十万的大军,遇山开山、遇水填桥,纵然博陵一带的雪丘也算是险峻之地,可又如何挡得住北疆兵?要知道曾经出征草原时,北疆兵什么危险没遇见过?
于是乎,十余万北疆兵绕过了险关博陵,朝着冀京进发。可怜梁丘舞虽然急切想要回援冀京,却奈何四周被北疆兵与西军团团围住,竟是被困死在博陵。
当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是,之前为了提防北疆从雪丘渗透到安平国境内,陈纲、项青、罗超分别率领东军骑兵在雪丘附近阻挡,使得博陵梁丘舞身旁仅仅只有三千左右的兵卒,实在不足以突围,要不然,以梁丘舞的勇武,岂是几万北疆可以抵挡的?
探查到燕王李茂弃了博陵,率数万北疆兵来攻冀京,冀京朝野震动,不少朝臣向李寿奏请迁都的建议,并且请李寿发布皇命,调回正在江南平定太平军的谢安与李贤二人,毕竟他二人手中兵马合计尚有近十万,是对付北疆兵马的不二人选。
但是李寿却回绝了朝臣的请柬,拒不发皇命召回谢安、李贤与冀州兵,甚至下令朝中大臣从即日起不得向江南透露任何有关于冀京的变故。毕竟在李寿看来,谢安与李贤二人此时多半在征剿太平军的关键时刻,岂能中途令其撤兵?
“此时若招回谢尚书与丞相大人,非但远水难解近火,恐怕还会导致两位大人被太平军乱党有机可乘!”再度出山的胤公坚定地站在了李寿这边。
不过话虽如此,胤公还是奏请李寿迁都,毕竟就眼下冀京的兵力而言,实在挡不住李茂麾下的北疆兵。
在一番苦劝下,李寿终于同意,下令从冀京迁都至古都城朝歌,叫朝中文臣以及城内百姓陆续迁移至朝歌城。
甚至于,为了替迁移的队伍争取时间,李寿这位自继位后被誉为是大周历代最软弱的皇帝,竟亲自披甲上阵,御驾亲征。
朝中大臣闻言大惊失色,在他们看来,李寿又不像其父亲、即先帝李暨那样是年少时颇为勇武的皇帝,只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罢了,岂能踏足沙场涉险?
就连胤公亦是连连摇头,但遗憾是,李寿虽然懦弱,但为人却颇为倔强,当即下令叫群臣遵从皇命。
无奈之下,胤公只好呆着一干朝臣往朝歌城去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无论冀州这边打得再是火热,朝政却不可荒废一日,否则,乱的就不止是北疆一地了。
而相比于胤公一系的文臣,梁丘公、吕公一系的武将倒是颇为支持天子李寿的决断,毕竟两位老人心中清楚,若没有人在此阻挡北疆之兵,李茂在拿下冀京后,下一个攻打的目标无疑就是朝歌城。
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本来阻挡北疆兵的最佳人选无疑就是东镇侯梁丘舞,可惜此女却被困死在博陵,而除她以外,还有谁会比李寿更适合呢?
御驾亲征,这是多么鼓舞将士士气的事啊!
值得一提的是,就连此前对李寿不假辞色的北池侯文钦,此番对李寿这位当今天子亦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主动请缨愿担任副将一职,随同李寿一同守卫安平国。
大周景治五年四月中旬,北方变故,国生倾国之祸,天子李寿御驾出征,死守国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