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仪桥街,景灵西宫畔。
这是一座占地面积大约有十五亩大小的宅院。
门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标志,从外面看去,和开封府那些华美的豪宅相比,没有任何可比性。不过进了门,便见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穿过小路之后,但见亭台楼榭,美轮美奂。
中堂是一座三层楼阁,总体面积大约在两千平方米。
一层是会客厅,二层是编辑室,三层是会议厅。玉尹、朱绚、李逸风、高尧卿、以及陈东徐揆李若虚等人,都聚在会议厅里,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沉默不语,在窗前欣赏外面景色。
玉尹,便是那欣赏景色的人。
楼下会客厅里,也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不泛有太学的学生,还有一些书院学子。
“小乙,直恁清闲?”
高尧卿走过来,在玉尹身旁站定,“大家都焦虑不安,你怎地也不说些安慰言语?”
“便说了,有用吗?”
“这个……”
玉尹呵呵一笑,复又把目光投注在窗外。
雨,已经停了!
但天空依旧满是阴霾,透着几分压抑气息。
玉尹大体上能理解大家心中的焦躁。很正常,之前开封邸报的失败,令所有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惶恐。这次大宋时代周刊虽然在玉尹的劝说下,进行了整体修改,勿论是从文章的来源和种类,还是版面的排比和设计,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大家都很有信心,却又极为慌张。
盖因为了这份大宋时代周刊,可以说所有人投注了无数心血。
包括朱绚,这个原本应该是逍遥快活的家伙,现在也显得非常紧张。
首期大宋时代周刊,共刊印三千份。单只是这工本费,就花了近八百贯,几乎占了而今整个报社资金的三分之一。如果这一次失败,必然会带来巨大的影响……别的不说,朱绚是否还愿意参与其中?
还有李若虚、徐揆、以及那些为了这份报纸,投入无数心血的太学生,书院学子,是否还能继续保持热情?这都是未知数,谁也弄不清楚。所以说,此刻的会议厅里,弥漫着一股子迷茫之气。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小乙,我便不明白,为何要免费发放?”
高尧卿忍不住道:“三千份,这可是整整三千份……耗费那许多心血,却血本无归。”
“是啊,哪怕是按照成本收回来也好啊。”
朱绚凑上来,轻声的嘀咕。
玉尹笑了,“一套报纸,了不起卖二十文。
三千份报纸,满打满算,你能收回几多?而且,你以为真个要收取费用,会有多少人愿意购买?或许这二十文不算什么,但是在没有成为习惯之前,却并非易事。”
“莫不成,便要这般亏下去吗?”
“亏?”
玉尹笑了,“依我看,未必会有亏损。”
“此话怎讲?”
“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在这次报纸上,着重推荐了千金一笑楼的歌舞和美食?
还有,你以为我让人编撰的那些个小道消息,便只是博人一笑?”
“难道……”
“我和千金一笑楼的张姑娘、戴掌柜说好。
从今天开始,三天之内,若千金一笑楼盈利增加三成,他们便要拿出三千贯来,此后每期刊载千金一笑楼的美食歌舞。正因为现在是免费,所以看得人才会多。
等到他们养成了习惯之后,再收费也不算晚。
别忘了,这花魁大赛,还有四个多月便要开始,从今天之后,各酒楼之间的争斗必然会越发激烈。他们斗得越激烈,于你我便越有好处。只要千金一笑楼那边出了效果,我便打算加印到五千份,而且免费派送到年底……嘿嘿,看情况如何。”
植入性广告!
大宋时代周刊中几篇有关于美食歌舞的文章,都源自于千金一笑楼。
最初,大家还以为玉尹这么做,是看在李逸风的面子上。却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在私底下,已经和千金一笑楼达成了协议。一个月四期,三千贯的广告费平摊下来,每期便可以有近八百贯的收益。有这笔钱,便足以维持报馆的日常经营。
至于三千份和五千份,说起来并无太大差异。
高尧卿听了玉尹的这番介绍之后,顿时眼前一亮……可不等他开口,却听朱绚道:“小乙此次,打算要买谁个花魁?”
“这个……”
“呵呵,我可是听人说,那潘楼力捧的徐婆惜,师从小乙门下。
今晚听说徐婆惜开唱小乙的《牡丹亭》,正好要去捧场。到时候便找那司马静,怎地也要敲他五千贯出来。嗯,下一期,咱们便作《牡丹亭》,小乙以为如何?”
人才,这厮简直就是人才啊!
玉尹知道后世娱乐圈那些报道真真假假,说穿了便是一种炒作的手段。
可没想到,朱绚居然能准确捕捉到,这借助媒体的炒作手段,并且有了生财之道。
殊不知,正是玉尹方才那一番话,让朱绚有了灵感。
既然千金一笑楼可以,那么作为开封府最大两家酒楼正店之一的潘楼,想必也不会拒绝。
至于丰乐楼?
如果他们愿意送钱来,也不是不成。
可若让朱绚他们主动去找过去,必然不能同意。
玉尹乔迁新居那天,白世明的所作所为,着实惹怒了朱绚和高尧卿。你把玉尹当成贩夫走卒,那我们这些和玉尹关系不错,交情甚好的人,又该算作是什么人?
虽说后来马娘子派人与高尧卿等人道歉,可高尧卿和朱绚,却不肯理睬。
高尧卿,是以朱绚为主。
而朱绚却要听从十八姊朱璇的话……十八姊说了,那丰乐楼真个有些恶心。
朱璇身为太子妃朱琏的妹妹,自然不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言语。这一个‘恶心’,便足以表达出她对丰乐楼的恶感。以至于朱绚和高尧卿,虽然有心去丰乐楼看那《梁祝》,却又不得不按耐住心思。幸好,玉尹另一篇《牡丹亭》,今日便要登场。
想来,必不会有差!
玉尹这才想起来,今晚是《牡丹亭》首演。
徐婆惜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学习,也将正式向上厅行首这一殊荣,发起凶猛攻击。
“三哥,要不咱们一同去看?”
“怎地,你没有预定雅间?”
“没有……”
高尧卿顿时乐了,“你没有预定,现在便去,也找不到位子。
今次虽非你登台献艺,可以小乙你今时今日的名气,加上这些时日流传于市井中的《牡丹亭》曲词,已经让无数人闻风而动。今晚,这潘楼决不可能有空闲之地。”
“那怎么办?”
高尧卿和朱绚相视一眼,不由得笑了。
“小乙平日聪明的紧,怎地此刻却如此木讷?
便随我们去,难不成潘楼还会不让你进去吗……”
“呃,说的也是!”
三人在窗边低声交谈,却忽然间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骚乱。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
几个青年从楼下跑上来,一进门便兴奋的叫嚷着:“成了,这次成了,真个成了!”
“怎样,究竟怎样?”
“今日早间,桑家楼、李家楼、还有其他几个早食茶楼中,都在讨论咱们的大宋时代周刊。方才在高阳正店里,更有人冲着店里的大宋时代周刊而去,甚至为了那大宋时代周刊,还争执起来……除一千二百份送至各家宅邸的报纸尚未得到消息之外,其余一千八百份茶楼酒肆中的报纸,已经全部分发出去。里瓦子和中瓦子几座茶楼的讲史先生,便是用咱们的大宋时代周刊说书,反响也极好。”
这几个青年话音刚落,边听楼梯口一个沉稳的声音“哥哥,这便说你们这些时日所做的种种努力,所费的心血都值得,坊巷之中对大宋时代周刊,也颇为认可。”
“若冰,你也来了!”
青年忙让开了路,却见楼梯口站着一个青年。
看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长的颇为清秀,带着儒雅之气。
他身高在172公分左右,体态略显有些纤细瘦弱。可是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子刚硬气息。站在那里,恍若一棵古松般挺拔,令人顿生敬佩之心。
“咦,怎地博士来了?”
高尧卿和朱绚,甚至包括李逸风徐揆等人在内,纷纷上前与那人行礼。
玉尹不认得来人,但是看他的眼眉间,和李若虚有几分相似。他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莫非,他便是那位历史上有‘南朝一人’之美誉的李若水,李若虚的弟弟?
李若水,广平曲周人,早年间就学于太学,上舍登第。
徽宗宣和四年,为元城尉,曾做《捕盗偶成》,也是历史上,第一个记载宋江等人故事的文章。后调平阳府司录,济南府教授。宣和六初,除太学博士之职。
换句话说,便是大学教授。
写到这,也许会有人问,李若虚还是太学生,怎地他弟弟成了太学博士?
这还真说不清楚,只能说李若水天资聪慧,也许有生而知之之能。而且这学问之说,达者为先,与年龄辈分无太大关系……同时,这李若水也是个坚定的主战派。
李若水笑道:“先前哥哥作文,自家还觉得不妥。
没想到……我今日一早便去了李家楼,见许多人都在讨论这大宋时代周刊。于是便看了一看,却在那副刊最后,见到那篇《西行记》,感触颇深。今日来,一是要恭喜哥哥,心血没有浪费;二来是想要见见那位设计出大宋时代周刊的玉小乙。
这其三,则想要与那文玉东,好生盘桓……但不知,文玉东究竟是何人?”
李若水这一番话出口,令众人一怔。
旋即,大家爆出一阵大笑,站在李若水身旁的陈东,更满脸通红。
忘了说一句,陈东便是李若水的学生。
玉尹听到李若水谈及自己,便走上前来。
不过听李若水说到了‘文玉东’时,也不禁笑了。
“你们笑甚?”
李若水一脸迷茫之色,想不明白大家为何会如此发笑。
却听陈东扭捏道:“回恩师话,那篇文章,出自学生之手……不过,整篇文章的构想,却是源自小乙。此前小乙曾在漠北,与女直人打过交道,所以了解颇深。
他书得好字,却不知这文章措辞,便让学生捉刀。
不过那文章里,有不少是出自小乙之口,学生并未出太多力。”
若换在后世,似这等出风头的事情,决不可能会退让出去,那厮陈东这般的老实?
李若水也知道玉尹,但说实话,了解并不算太多。
他对玉尹的认识,更多是源自于坊巷间,或是李若虚偶尔的介绍。
李若水知道,玉尹能使得好嵇琴,号称开封第一嵇琴;能操的好琴,据说技艺非凡,连太乐署那帮子心高气傲的太乐署博士,都不得不低头认输;他似乎博览群书,所以才能作《登岱》,更有那篇流传开封街头巷尾的精彩解词;他书法不错,大宋时代周刊的刊头,便出自他手笔,颇有自成一家的宗师风范……此外,玉尹能打。
曾打败过吕之士,前不久更跑去御拳馆踢馆,是一个高手。
他家里似乎颇有钱财,而且也有些见识,这大宋时代周刊便是他一手设计并投入巨资。
总之,玉尹在李若水的心目中,定为是一个多才多艺,白衣卿相似地人物。
可是听陈东这么一说,李若水对玉尹的认识,陡然又增加了一层:这绝对是位隐士!
一个隐藏于市井中的隐士。
别人或许看那篇《西行记》,会以为玉尹是夸大其词,荒诞不经。
但李若水却从那篇文章里,看出了玉尹对女直人的忧虑……女直人狡诈,毫无信义,更贪婪成性,凶残至极。加之女直人尚武之风甚重,极为好战!这样一个种族,怎可能与大宋和平共处,相安无事?自古以来,人和狼,始终都是敌人。
“若冰,这便是小乙!”
李若水顺着李若虚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玉尹正向他看来。
也不赘言,紧走几步,李若水来到玉尹身前,上下打量半晌,突然笑道:“久闻小乙之名,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某有不情之请,还请小乙能够成全则个。”
玉尹吓了一跳,忙回道:“若冰先生请讲。”
李若水道:“我想在这报馆中谋一差事,便如我家哥哥一般写些文章,却不知可否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