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战绩而言,牟驼岗一战,大宋绝对是输了。
哪怕是完颜宗望付出了大挞不野和完颜活女两个孛堇的性命,大宋朝也算是输了。
完颜宗望狮子大开口,在情理之中。而郭药师对赵桓性格的分析,总体上也没有错误。徽宗和钦宗两父子,的确不是那种强硬的君主,骨子里带着点文艺青年的范儿,性格偏于柔弱。不过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把文青给逼得狠了,也是一桩可怕的事。
完颜宗望也好,高庆裔也罢,包括郭药师在内,都不会想到种师道这些人竟然玩了一出欺上瞒下的戏码。以至于赵桓一直认为,牟驼岗一战,是大宋朝大获全胜。
正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偏差,却造成了与历史截然不同的结果。
历史上,牟驼岗失利,彻底压垮了赵桓。
最终,他不得不同意女真人的要求,甚至连割让太原三镇的诏书都发出来。幸好碰到了一个不怕死的李纲,硬生生把这份诏书给扣下来,才没有留下割让三镇的结果。
不过,李纲也因此而遭到赵桓的厌恶。
抗旨不尊!
这在其他朝代,便是杀头的大罪……后来李纲驰援太原失败,最终被罢免的官职。
甚至,还连累得宗泽一同被罢官。
这是历史,不需赘述。
而今玉尹斩杀大挞不野和完颜活女,给了种师道足够的胆子。
你说我失败了?
可是自大宋与女真人开战以来。可曾有过斩杀女真忒母孛堇和猛安孛堇的战役?
没有!
所以,这一战是大获全胜。
这种说法,其实破绽百出,偏偏就瞒过了赵桓。
便是赵桓的岳父也站在了种师道这一边,如此一来,给汪伯彦、梅执礼等人所造成的压力,何其巨大。反正都是议和。只要不破坏了议和的大前提,谎报战功也并非不可以。事实上,有宋以来。谎报战功的事情不在少数,也算不得大事。
政治,从来就是妥协和交换。
汪伯彦等人万万没有想到。正是他们这次看似不起眼的退让,却产生不寻常的结果。
赵桓,膨胀了!
我打赢了,便该是你们低头。
可你们这些蛮夷虏贼,输了还敢狮子大开口,真当我好欺负不成?
恼怒之下,赵桓便生出再僵持一下,给完颜宗望一些教训,然后象征性的给点钱,这事情便过去了。但赵桓却没想到。种师道竟然动了要全歼城外女真人的念头。
“让小乙去,合适吗?”
张叔夜在一旁坐下,显得有些不太放心。
种师道苦笑道:“此一计,为瓮中捉鳖。
这瓮口必须要堵死,而且要神不知。鬼不觉……问题是,你调动营中任何一支兵马,都无法有这个效果。我思来想去,也唯有小乙部曲,才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这开封城,如今就好像一个大漏斗。
女真人距离开封就那么近。任何大规模的兵马调动,都有可能被完颜宗望立刻察觉。
种师道并没有因为完颜宗望比他年轻,就小看了他。
相反,对于这个女真名将,种师道非常重视,甚至放到了一个几乎是平等的地位。
论经验,论兵法,种师道远比完颜宗望高明。
可这小子却有着敏锐的直觉,更重要的是,种师道用兵,要受到诸般节制,而完颜宗望却没有这个顾虑,所以在灵活性上,就不是种师道可以与之相提并论了。
张叔夜也不禁苦笑摇头,“可问题是,就算让小乙领兵,也要有个由头才是。”
“我已经想好了,而且和官家也谈过。
太上道君远在金陵,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小乙为太子亲军诸率府率,便以太子名义,迎太上道君还京。这样一来,名正言顺,斡离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张叔夜想了想,“似乎也只有如此。”
不过,他显然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道:“问题是,小乙三千兵马,真能挡住虏贼?”
“我不知道!”
种师道捻着胡须,叹了口气,“我不求小乙能钉死陈桥,只求他能在陈桥守住半天。
只要半天,便足以把虏贼困死在广济河以南。”
“如此,小乙可真个是危险了!”
张叔夜听罢,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玉尹从舆子茶楼离开,带着吴玠返回诸率府。
这也是玉尹向种师道要求的结果,因为他已经断定,吴玠正是那历史上的南宋名将。
“晋卿之父吴立礼,是平治年间御史,受命至陇干抵御夏人。
死后便葬在水洛县,晋卿及其家人,便一并迁居水洛。他从军于政和元年,因功而升进义校尉。后又讨伐方逆,累功至忠训郎。而今,任权泾原第十一正将……我此次勤王,见此人颇有胆略,便把他带来。
让他在我身边历练几年之后,再放出去便可独当一面……既然小乙有意要他过去,便让他随你同往。他麾下尚有千余秦凤军,便一并归于小乙麾下,听从调遣。”
玉尹手里,可没有三千人。
种师道颇为体贴的把吴玠送过来,正好为玉尹添足了兵马。
更不要说,吴玠从军多年,如果以资历和经验来说,便是董先,也无法与之相比。
这可是送上门的好帮手,玉尹怎么也不可能放过。
而在原有历史上。再过五个月,西夏人得女真人之命,与宋军开战。吴玠率部攻打怀德军,并取得大胜,因功迁泾原路十二副将,并由此踏上了他的名将征程。
不过现在,吴玠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正将。
从官阶上来说。也就是相当于三衙禁军的十将。
以玉尹的官职来统帅吴玠,倒也不算委屈了吴玠。再说了,吴玠也不知道。再过几个月,他便要成为真正的高级将领。更不要说,太子亲军隶属于太子赵谌……回到诸率府。玉尹便唤来董先等人。
他并没有说要去陈桥,而是道:“方得到军令,官家命太子亲军率部南下,迎还太上道君,明日一早出城。这位是枢密院派来的副将,暂领诸率府副率之职,随同前往。
高宠、何元庆、梁玉成、袁朝年、王兰、毕进随我通行。
三郎与少阳和衙内,留守诸率府……再过两日,凌威等人会前来报到,你们负责安排。”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安排。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好端端,便突然多了一个副率?
吴玠上前与众人见过之后,便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可是朱梦说与陈东两人,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古怪之色。嘴巴张了张,没有开口。
董先等人,自下去整备。
玉尹正打算回家,却被朱梦说和陈东拉到旁边。
“小乙,真是南下吗?”
玉尹一怔,道:“不是南下又如何?”
“你休要瞒我。晋卿的口音,应是来自关中,绝非不是从枢密院出来。
而且,官家对太上道君素来不满,太上道君自南下之后,屡屡衿肘,怎可能在这时候迎还回来?小乙,莫非是有什么行动,你却要瞒着我二人,莫不是想独占鳌头?”
“这个……”
独占鳌头的话,基本上不用考虑,那只是玩笑。
玉尹暗自感叹朱梦说两人敏锐的直觉,咽了口唾沫,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小乙,你休再赘言,我与你同往。”
“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朝阳门之战,我陈东虽不似小乙你那般悍勇,可也亲手斩杀了两个虏贼。”
“是啊,我也杀了一个。”
朱梦说和陈东笑呵呵看着玉尹,“你若不带我们去,日后便做不得兄弟。”
玉尹被两人逼得没办法了,无奈苦笑道:“非是自家不肯带你们,而是此行颇为凶险。”
“哈,我就知道!”
陈东一拍巴掌,脸上笑容更浓,“既然如此,那更要带上我们,至少能为你出谋划策。”
“是啊,小乙。”朱梦说拍了拍玉尹的肩膀,“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添乱。”
这两人死缠烂打,让玉尹也没有办法。
最后只得点头,“你二人想要送死,便和我一起走吧。”
想必,朱梦说和陈东两人,已经猜出了端倪。
不过他二人一定不会知道,此行的目的,竟然是陈桥。因为他们不会想到,种师道会这么大胆子,曲解赵桓的意思;更不会想到,种师道的目的,竟是全价女真人。
危险嘛,必然是有。
但对于经历过朝阳门血战的朱、陈二人来说,已算不得什么。
玉尹无奈回到家中,便找来了燕奴,“九儿姐,我刚领到枢密院差遣,要南下迎还太上道君,明日一早启程。”
燕奴一怔,“怎会这时候去迎还太上道君?”
“许是官家觉得,太上道君在外面久了,所以想要迎还回来。”
“却也真是……这边虏贼还没有退走,便有这许多差遣过来。”
玉尹不会告诉燕奴,他要去陈桥。
当然了,燕奴也不可能猜到,玉尹竟然要往陈桥和女真人死战。
她笑盈盈拉着玉尹,“小乙哥,奴有一桩喜事要和你说。”
“啊?”
“我。有了!”
“什么?”
玉尹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燕奴。
燕奴红着脸,轻声道:“安叔父为奴把过脉,说已经有两个月了……小乙哥,这一次,奴要你陪在身边。九姐出生时,你便不再奴身边。这一次可不能不在了。”
玉尹有点懵了!
上一次他听说燕奴怀了身子,是经由别人转述,而且相隔千里。
可这一次……玉尹怔怔看着燕奴。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乙哥,你真是怎地了?”
“啊,欢喜的狠了……九儿姐放心。这一次,我怎地也会在你身边。”
玉尹暗自下定了决心,定要活着回来,看着孩子出世。上一次,他错过了玉如的出生,这一次,怎么都不能再错过。
燕奴笑嘻嘻拉着玉尹,“还有一桩事……小乙哥昨天不是问奴,金莲娘子是怎么了?
嘻嘻,其实是奴与她商量。想让她做小乙哥的填房。”
玉尹正沉浸在又要做爸爸的喜悦中,听到燕奴这句话,再次大吃一惊。
“九儿姐,你这,这不是胡闹嘛。”
“哪里是胡闹!”燕奴的脸沉下来。“奴怀了身子,便伺候不得小乙哥。金莲娘子来咱家里也有不少时日,确是个会持家的人。再说了,是谁害的金莲娘子到这地步?
而今她便想要再嫁,也没有人愿意接纳。
奴问过她,她也愿意……再说了。小乙哥这官以后越做越大,家业也会越来越大,单靠奴一个人,也没办法操持过来。金莲娘子倒是个可心的人,你有何不高兴?”
三妻四妾,是每一个男人都梦想的事情。
这事情若发生的早一些,或者等战事告以段落都成。
偏偏……玉尹有心拒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燕奴说:“小乙哥,你家三代单传,到你只剩下你一个人。
金莲也是个能生养的,而且温柔贤淑,你有什么不乐意?再说了,她还是安叔父的干女儿,也算是自家人。这件事我还问过安叔父,你若是反对,便薄了安叔父的脸面。”
“这个,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玉尹想了想,只能采用拖字诀。
燕奴点点头,“等你回来也好,只是到时候你可别反悔……金莲娘子的面皮薄,若知道你拒绝,说不得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到时候,你后悔都没得地方……哼!”
玉尹又一次感觉着,脑袋有点发胀。
吃罢了晚饭,玉尹便准备上楼。
杨金莲和燕奴两人在饭厅忙活收拾……就在这时候,却见杨再兴一身戎装,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
一进门,杨再兴就问道:“小乙哥,你要上阵,怎地不带上我?”
玉尹吓了一跳,忙大声呵斥道:“大郎休要胡乱说,哪个告诉你我要上阵?我是要南下。”
“南下怎地这诸率府就倾巢而出?”
“这个……此官家敕令,我只是以令而行。”
却不知,燕奴听到这句话,身子微微一颤。她抬头向玉尹看了一眼,旋即便低下头。
玉尹没有留意到燕奴的这个反应,只不停与杨再兴使眼色。
“我不管,你这次出去,定要带我去。
整日呆在这开封府里,快要憋出个鸟来……上次哥哥去杭州,十三郎便随同前往,这一次轮也要轮到我。还有,呼延将军也让我转告哥哥,他也会随同前往……”
呼延灼,肯定也嗅出了味道。
这种老而成精主儿,往往能从一点很细微的事情,琢磨出不寻常的东西来。
玉尹抿着嘴,沉声道:“非是我不带你们去,你和呼延老将军而今还隶属三衙禁军,算不得太子亲军所属。”
“这还不简单,而今侍卫亲军马军司殿帅便是姚平仲。我与老将军已经与他说了,他也同意我们可以立刻退出三衙禁军。相关的手续,姚太尉说可以随后补上。”
姚平仲,这是在报答玉尹的恩情。
杨再兴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玉尹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他看着杨再兴,半晌后苦笑一声道:“你们都把事情办妥了,我便是不同意,怕也不成。”
杨再兴咧开嘴,笑了!
“如此说来,哥哥是同意了?”
“便是我不同意,你便不跟了吗?”
陈桥之战,必定会惨烈无比。
有杨再兴和呼延灼这么两个高手随行,倒也可以多出些胜算来。
只是这家伙咋咋呼呼,便不会与我私下里说吗?玉尹想到这里,偷偷朝燕奴看了一眼。
却见燕奴神色如常,和杨金莲有说有笑的端着餐具,正往外走。
燕奴是个很聪明的女子,万一被她听出了端倪,岂不是要让她担心?再说了,燕奴怀了身子,更不要静养才是。见燕奴没什么异常,玉尹这才算放了心,轻轻松了口气。
“那我便回去和老将军说明。”
杨再兴得偿所愿,高高兴兴的走了,“老将军还在家中,等我过去呢。”
这家伙……玉尹见燕奴已经出去,忙上前一步,拉住了杨再兴的胳膊。他压低声音道:“大郎,我可要与你说明白,此次行动,凶险万分……我还没有告诉九儿姐,你也别给我走漏了风声。
另外,和婆惜说一声,眼见着快成家了,却还是这般莽撞,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看着玉尹咬牙切齿的模样,杨再兴一缩脖子,连连点头。
“哥哥放心,我会有分寸。”
杨再兴走后不久,玉尹和女儿玩耍了一会儿,便进了书房。
坐在窗前,隔着高墙可以看到观音院里的灯火……李师师依旧住在观音院,据说过些日子,她便要准备出家。玉尹也劝说不得李师师,只能在心中感叹:红颜薄命。
正思忖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燕奴端着一盆水进来,“小乙哥,洗洗脚吧。”
“哦!”
玉尹有些受宠若惊,“这,这,这怎好劳烦九儿姐。”
“我家小乙哥是做大事的人,奴虽帮不得小乙哥什么,但洗个脚却总还是可以。”
这话一出口,玉尹顿时愣住了。
“九儿姐……”
“小乙哥不愿说,必是有苦衷。”
燕奴蹲下身子,为玉尹退了袜子,然后把他的双脚放进水盆里,低着头轻声道:“奴也知道,小乙哥是怕奴担心。所以,奴也不会问小乙哥你要去哪里,会在家乖乖的等你回来……奴只有一句话,不管小乙哥做什么事,莫忘记了家中还有奴和孩子等你回来。所以,小乙哥要记住,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奴等着你回来!”
说完,燕奴抬起头。
那双明眸中,闪动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