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以北三十里,太行山东麓,一支疲惫的大军正在休整。“韩”字大旗上沾染上血迹不仅不显肮脏,反而衬托出一种悲壮!“羽林”二字彰显着他们的身份——王宫禁卫军,这是韩国最精锐的士卒,没有之一!所谓骑兵第一属羽林,步卒第一推虎贲。为国羽翼,如林之盛,这是韩王对他们的期许。百战百胜,万岁羽林,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骄傲。
除了第一批羽林军的选拔稍微宽松,后面几批莫不严苛!非烈士遗孤子孙不要,非五郡良家子弟不取!弓马娴熟,武艺精湛,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要求。更多的是对品质的要求。因为战时代表着韩王征战天下,没有战事时又负责戍守王宫,能够入选羽林军的,尤其是其中重骑兵的,莫不是骑士准则的典范——正直、善良、忠诚、守信、怜悯,他们是这些美德的拥有者,也是捍卫者。他们是韩王手中的利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韩腾所选的临时休整处,恰好被一片灌木林覆盖,登高刚好可以俯瞰远处,远处的人不走到近前却发现不了林中的蹊跷。不过正如李牧所预料的,随着韩军向赵军行营发动攻势,赵军的斥候几乎全都游走在南线,严防韩军迂回,对自己的后方即北面不甚关心。只有十几个斥候应付公事般地出营二十里即折返。如果他们再深入十里,一定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足足接近六千韩国铁骑蛰伏在一处山谷,对赵军大营虎视眈眈。
月亮渐渐升高,夜色愈发深沉,整个天地间除了夏虫的鸣叫再无别的声响。李牧却碾转反侧,难以入眠。昨夜是计划中韩腾到达的时刻,按照计划。韩腾会率领羽林军突袭赵军大营,待火光一起,李牧也会集结主力猛攻赵营。但李牧昨晚苦等了一个夜晚,赵军大营却是一片安静。天亮后,李牧就知道韩腾多半是遇到麻烦了。
跋涉近千里,还是深入敌国境内。李牧自然知晓其中的难度。所以当初的计划中也有应急方案,若是韩腾逾期不到,李牧会再等三天。三天后,李牧将全面强攻赵军大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投入了巨大的兵力,实际却保留了许多战力。
所以今夜李牧还是在等,李牧是多么希望韩腾可以创造一个奇迹,一个只属于羽林军的奇迹。事实证明,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下半夜的时候。伴随着隆隆的铁骑声,赵军大营乱了。李牧也立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等候已久的时机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让赵军从容不迫地挡住了羽林军,自己所付出的心血就白费了。
两万枕戈待旦的韩军以最快的速度集合起来,直接杀向了最近的赵军西营。剩余的两万韩军也在各级长官的呵斥下开始集结,只等集结完毕就往南营而去。不过,速度最快的还是属三千羽林军重骑兵。他们一直得不到出战的机会早就按捺不住。同属羽林军的轻骑袍泽们大杀四方,纵横千里的时候。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洗涮着自己的战马。军人都是渴望荣耀的,何况是精锐中的精锐,重骑兵呢!
六千羽林轻骑自北面踏破赵军大营,风卷残云般遇人就杀,遇帐篷就点,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赵军登时大乱。谁也不知道多少敌军杀了过来,赵军士兵只知道,敌人如同地狱里走来的恶魔,无情地收割着己方的性命。在看着无数袍泽眼睁睁地死在自己面前,大部分赵军士卒的第一反应就是远离这片修罗地狱。逃命。逃命,逃得越远越好。他们将后背露给韩军,这更加快了他们灭亡的速度。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有急着穿衣服的,有忙着找武器的,有想要阻拦韩军的,有寻找长官的,整个赵军大营乱成一团!
韩腾自然知道自己的最大任务就是制造混乱,所以哪里聚拢的人多,韩腾就带领麾下的羽林轻骑往那里杀去,就是不给赵军集结成阵的时间。等冲杀了两个来回后,不远处的赵军一阵喧哗,腹背受敌,更加混乱。韩腾就知道,这一战己方赢定了!
平原君听着外面的杀喊声连绵不断,胆战心惊地颤声问道:“外面,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混乱?”
一个侍卫大汗淋漓地从外面冲进帐内,急急说道:“丞相!大事不好了!韩军杀进来了!乐将军正在指挥大军抵抗。”
“胡说!”平原君涨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地喘着粗气说道:“韩军怎么会杀进来呢?我们戒备那么森严!斥候一直死盯着韩军大营。何况,这杀喊声最开始分明是从北面传过来的!”
“真的!丞相!卑职不敢隐瞒!大营北面突然出现了好几千韩国铁骑,我军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韩军冲进来了。李牧的大军主力也从西面、南面强攻我们,外面是一片混乱啊!”侍卫用变了嗓音地声调大声回道。
平原君一下子跌落在座位上,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势已去。韩军兵力和己方相当,从这几日的战斗来看,战力丝毫不逊色己方。虽然自己屡屡口出狂言,嘲笑韩军,但那都是为了提升士气。现在整个大营一片混乱,赵军一时之间组织不了有效的防御。等组织好防御,怕是也会因为损失惨重敌不过人多势众的韩军。己方的败局已定啊!
再想想韩军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游走到己方大营守备最薄弱的北面,如果有人告诉自己这是天助韩国,打死平原君也不信。这从一开始就一定就是个阴谋!李牧故意麻痹自己,将己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然后来了一个声东击西!
恢复了冷静的平原君沉声对身旁的近卫说:“去找到乐将军,就说本相问他一句话,今晚还能不能善了?如果不能善了,还有多少时间。”
侍卫领命而去,平原君的话已经很明显了。今晚赵军肯定会是大败了,平原君只想知道,有没有全军覆灭的危险。如果全军覆灭,乐乘那里还能坚守多久给平原君争取逃跑的时间。
如果可以击溃韩军,平原君自然不会临阵脱逃。但兵战凶危,平原君是赵国的丞相。是赵王的弟弟,如果他被俘或者被杀,给赵国的震动无以复加。而且被杀也好被俘也罢,平原君最为看中的名声将毁之一旦,这会成为平原君一生抹不掉的污点。这是平原君所不允许的。
相比较而言,兵败逃回邯郸反而没那么难看,平原君完全可以把战败的责任推卸到乐乘身上嘛!稍加运作的话,一个杀出重围为给邯郸示警报信的名声说不定还能加在平原君身上!
很快,平原君的亲卫带着乐乘的回复回来了——兵战凶危。此战赵军已失先机,大势已去,请丞相为了赵国大计速退!乐乘愿断后掩护丞相!
平原君长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说道:“难道都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亲卫黯然,想到浴血奋战地乐乘,低声说道:“乐将军说,如果他能侥幸率军突围,一定亲自向赵王谢罪!如果不幸战死。请丞相代为照看他的家人。”
好人啊!好人啊!平原君暗暗想道。乐乘向赵王谢罪,那就说明自己没有大的责任。若是对方战死。自己承了对方的情,照顾下对方的家人也是应该的。
“走!”下定了决心的平原君当即宣布要撤。眼下是乐乘死死挡住了韩军,但能挡多久实在不好说。好在韩军没有从东面发动攻势,估计对方是忌惮邯郸的援军吧,平原君自信只需往东突围六十里,抵达邯郸就安全了。
“丞相!那我们带多少兵马?”
平原君一愣。这才恍然意识到周围只有自己五百人规模的亲卫营。单单这样突围,还真不一定安全。谁知道韩军有没有派出军队在前面伏击自己啊?!到时候自己一头撞进韩军的埋伏圈,可比现在身处大营还要危险得多。
“带上两千人!”平原君咬牙说道。
眼下东营驻守的赵军不断地被抽调到西营和南营支援,至于北营,那里早就没什么赵军存在了。身为主将的平原君说话自然好使。因此很轻易地硬生生抢去了两千原本要支援乐乘的赵军。
赵军的抵抗不可谓不顽强,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镇定下来的赵军结成了厚实的阵型应对韩军的轮番冲击。可惜这个时候,赵军的人数也只剩下堪堪三万。其中,原本的一万骑兵更是只剩下不到三千。虽然赵军的衣甲凌乱不堪,虽然大多数赵军手里只握着一把长枪或者长剑,但这并不影响赵军抵抗的意志。只要有了武器,只要身旁有可以信任的袍泽,赵军才不承认自己是待宰的羔羊。
韩军应对赵军的策略很简单,却也很奏效。重骑兵撞开赵军的方阵,轻骑兵将赵军分割,车步卒应对赵军的反扑。赵军为数不多的弓箭手和数量更少的盾牌兵在这一刻成为了最致命的的漏洞,伤亡急剧增加。
韩军袭营的时候,大部分赵军只来得及拿最具威胁的武器——长剑或者长枪、长戈,至于弩箭之类的,韩军都杀到面前了,还要远程武器做什么,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东营来的赵军倒是长枪兵、弓箭兵、盾牌手各种兵种齐全,但奈何不了巨大的消耗。所以整个战场上出现了很奇葩的一幕,占据优势的韩军稳住阵脚,放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衣甲不齐的赵军反而主动出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军站着不动的话就变成了韩军的活靶子,任何一支军队面对这样坐以待毙的局面都会崩溃。相反,冒险贴近韩军的话,韩军弓箭手反而有顾忌。
韩军的重骑兵就是趁着赵军行动阵脚松散的时候,硬生生撞开赵军的方阵,每一次冲锋都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少则数百人,多则上千人。乐乘只能无奈地接受自己被“指挥”的事实。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乐乘明白,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被李牧诱导的,不得不做出的。李牧知道怎么利用形势一步步打击赵军的士气,等赵军士气完全低落的时候。怕就是韩军全面反扑之时。
现在的形势对赵军来说,就是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过。在这里死扛的话只能是死路一条,还是憋屈地死掉;逃跑的话,死得更快。毕竟,从这里到邯郸有六十里的距离。即使邯郸守军出来接应。也意味着有四十里的距离。韩军的骑兵虎视眈眈,相信他们最喜欢和赵军步兵来一场追击战。
乐乘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最初突围的打算。赵军的骑兵数量太多了,足足七千人。己方的三千骑兵已经胆寒,绝对不可能为己方的撤离争取足够的时间。从武安到邯郸又是一马平川,最适合骑兵突击。一旦被韩军尾随,冲进邯郸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乐乘纯粹是自欺欺人。如果邯郸守军看到乐乘带领一大波韩军杀到邯郸城下。第一个反应绝对是紧闭四门而不是出门接应!
既然不能突围,至少现在不能突围,乐乘只能继续指挥大军和韩军玩命。乐乘心里面还有那么一丝侥幸,也许韩军顾忌伤亡或者担心邯郸的援军抵达会主动脱离战斗呢!到时候,己方岂不是就可以活命了嘛!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乐乘的祈祷,韩赵两军厮杀了两个多时辰后,韩军主动退却了。赵军还没高兴多久,整齐的声音响彻整个夜空——赵胜已死!投降不杀!
所有的赵军士兵全都愣住了。下意识地往乐乘所在的中军望去。那里虽然飘扬着中军大旗,但只有乐乘的身影。哪里有平原君赵胜的影子。刚才所有的人只顾着和韩军厮杀,压根就没有在意过指挥自己的是谁。乐乘为了稳定军心,传令都是以平原君、丞相赵胜的名义,眼下是自食苦果了。看着几名校尉、军侯以极其不安、不信的眼神看向自己,乐乘是有苦难言。自己总不能告诉大家,大家敬仰的平原君为了大军的安危主动跑回邯郸求援去了吧!这种话。就连普通士兵都不会相信,何况军官们!士兵们若是知道了,只会觉得,在最危险的时候,赵胜跑了。一干二净地跑了,抛弃了他们跑了!
如果这个时候,赵胜可以振臂出来高呼一下,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但问题是,赵胜根本无法出现在这里。乐乘想要隐瞒都隐瞒不住。对于韩军所说的赵胜已死,乐乘自然更无法去证实了。他只能沉默,毕竟说出真相赵军就会伤透了心。可乐乘的沉默在赵军看来,无疑是默认了韩军的说法。丞相居然战死了?!一时之间,赵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在任何一支军队,主将战死了都是一个天大的责任。哪怕这支军队立下再多的功劳也足以抹杀掉!何况,赵军已经损失了一半多的兵力,收获的是一场大败!所有的人更加难辞其咎。就算逃回邯郸,赵王的怒火也足以淹没自己吧!
几乎在一瞬间,赵军失去了再战的勇气。李牧的亲随打着白旗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宣布韩军的政策——只要放下武器,投降的赵军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虐待,愿意加入韩军的享受更高一级的待遇,不愿意的将由赵国赎回!
“战!战!战!”“杀!杀!杀!”威武雄壮的喊声此起彼伏,韩军的刀剑在火光的映射下折射出逼人的寒光,随着第一名赵军也许是失手也许是心累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越来越多的赵军低垂下头,将武器丢在地上。如同瘟疫般,整个战场上兵器掉地的声音不绝如缕。乐乘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赵军分批被押送回涉邑。失去了斗志的赵军温顺地如同羔羊,他们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败给同等兵力的韩军,而且还是一场大败。韩军付出了不过一万两千人的伤亡,换来的是超过三万赵军的死伤和接近两万人的被俘。
韩军如同他们所保证的那样,给予了赵军足够的尊重。尤其是被特意鉴别出来,放在一起的什长、伯长、属长们,他们是整个大军良好运作的基石,是军队的末端神经。一个军队的指挥怎么样,一场战事的进展如何,很大程度上依赖他们。韩国这些年扩张的厉害,严重需要这些军队的骨干。将这些人单独放在一起,不仅可以有效避免赵军的反抗(虽然赵军投降了,但也有可能反悔抵抗呢,韩军可是很谨慎的。士兵们在作战时都是听什长、伯长、属长们指挥,就好比大脑一般,没了这些出头的,想要挑事的威望也严重不足,不能成大器),还可以进一步宣传政策。
李牧可是清楚的很,普通赵军士卒目光短浅,基业在赵国,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拉拢。那些千人将以上的高级军官更是有了一定的名声地位,舍不得抛弃现在的一切。倒是这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军中基层军官,不但正值壮年,有丰富的经验,还多多少少会权衡。这些才是李牧看中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