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谁也不知道,防备森严的西山军镇是如何走水的,但当火光冲天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挽救。天干物燥,西北方刮的正是时候,风助火势,火凭风威,火舌顷刻间就将一排排的房子吞噬掉。
曲侯第一个反应就是那支不到二十人的商队有问题,往日里从没有走水的西山镇,商队一来就走了水,这种巧合也未免太大了。事情也正如曲侯所预料的,当曲侯的亲卫赶到商队驻扎的院子,根本没找到商队一个人的踪迹,只发现了已经变得僵硬的燕军尸体。而这些燕军,正是曲侯所派遣的看守商队的一行人。
一共二十名燕军,致命的伤口均是在心窝、颈动脉这样的要害,除了这些地方,死去的燕军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看来对方是几个精于伪装、潜行的高手,否则,断不能让这些人连求救的信号都发不出。”曲侯的亲卫首领暗暗沉思道。
但很快,曲侯亲卫首领的思绪被漫天扬起的杀喊声所打算。赵国的细作既然纵火扰乱了军镇,自然就有后招,而这后招,往往才是最致命的。赵军动用了两千步卒、五百骑兵,从细作悄悄打开的一道门中涌进了西山镇。漫天的火光中,谁也不知道涌进了多少敌人,燕军上下只知道,对方绝对不是过来友好串门的。毕竟,没有任何一个友好的客人会带着刀枪剑戟,狰狞地过来和自己打招呼。
这支燕军平日里反复训练的遇袭应对起了最关键的作用。分散在各处的燕军下意识地想要结阵反抗,但随即,赵军告诉燕军什么叫做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后。燕军意识到,对面的敌人不仅在数量上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在气势上也无法压倒。自然也就有了退缩之意。
呜呜的号角突然吹起,响彻了这方夜空,就连双方的杀喊声也掩盖了过去。这是燕军撤退的信号,发自于曲侯仅存的一名亲卫。
曲侯身负“重任”。自然不会轻易战死,在意识到今夜事不可违,失败已是必然后,曲侯明智地选择了悄悄突围。留下几名亲卫暂时代替自己指挥,让军镇里的戍卒为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后,曲侯也没忘了制造更大的混乱。按照曲侯的估计,现在军镇里残余的燕军应该还有百十人。他们的突围可以分散赵军的大多数注意力,相对应的,自己突围的成功性就更高一些。
不能不说。曲侯为了自己的安危可谓穷尽心血,不仅在一开始就果断突围,留下群龙无首的数百燕军作为自己的“肉盾”,而后还要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制造自己想要的混乱,分散赵军的注意力。更重要的,曲侯似乎很喜欢冒险。所有的人都清楚,赵军的主力在西面。东面是最安全的方向,但曲侯偏偏带领十来人的亲卫对径直插向西方。颇有自投罗网的嫌疑。
在行进了十里左右后,曲侯命令所有的人下马,蛰伏起来。身后的军镇在喧哗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安静了下来。曲侯一行人知道,军镇里面的燕军怕是全军覆灭了。但自己这一行人还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也不知道。自己一方可以不可以幸运地逃脱。
在向西突围的伊始,曲侯就分了七八个人往东突围,其中一人穿着自己的盔甲、盔帽,假扮成自己。如果他们遇到危险,是决计不会投降的。只会力战而死。所以,赵军一方应该会认为剿灭了所有的燕军。
赵军既然有备而来,兵力必定数十倍,甚至一百倍于己方,曲侯放弃自己训练已久的戍卒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亲卫,也是迫不得已。因为赵军完全有能力四面包围西山镇,不放走任何一名燕军。曲侯这一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赌的就是赵军会等下黑,忽略他们主力所在的巡视。现在,曲侯只希望,自己的牺牲没有白白付出。
在干草丛中蛰伏了近一个时辰后,夜色愈发黑暗。曲侯惊奇地发现,西山镇的南方和北方居然还有隐隐的杀喊声传来,随后有两股火烧红分别出现在南北两个方向的天际。曲侯很清楚,西山的南面乃是中山镇,北面乃是崇明镇,联想到西山军镇的遭遇,这两个军镇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将军,卑职往前探查了十几里,没有发现赵军的踪迹。不过,卑职倒是发现大量的马蹄痕迹,想必不久前曾经有大量赵军驻足。”一名被曲侯派去前面侦查的亲卫小声说道。
曲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倒是一旁的亲卫头领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会大亮了,我们赶紧出发吧!不然到时候暴露了踪迹引来赵军的追兵,麻烦就大了。”
曲侯没有立即作答,沉思片刻,一脸坚决地说道:“再过半个时辰出发!现在都给我好好休息!”
亲卫头领还欲再言,但看到曲侯不容置疑的神色,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曲侯表面上在闭目养神,心里面却是活泛开了。
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赵国这次动用了不少的兵力,想要突破燕国的防线,让河西的燕军腹背受敌,或者令燕国签订城下之盟。王氏商行的那名老者的话如果反过来听,也许会是真的。赵国确实起用了廉颇,但廉颇的用兵方向,绝对不是河西,而是蓟城方向。如此一来,蓟城就危险了。
如今最要紧的一件事不是向蓟城示警,而是追回自己昨天派出的使者。昨日自己有些轻信了,居然只凭借对方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了赵国要偷袭河西。如果自己的“父亲”将这个情报告诉了燕王,到头来发现是一个错误的情报,那自己全家都拖不了干系。虽然不至于失去高官厚禄,但失去了燕王的宠信将难求进步。
曲侯的心思活跃开来,想着如何在这场大混战中得利。首先。守住蓟城是很有必要的。只要蓟城不失,赵国维持不了多久的两面开战,很有可能的是赵国将默认燕、齐两国结盟的事实,不再诉诸武力,而是拉拢分化燕、齐两国。
魏国目前正在大肆地经略淮泗,齐国从河西的泥潭中抽身出来。将有更多的精力往南发展。如此说来,楚国的形势将是各国中最糟糕的。但这却是燕国可以利用的地方,楚国需要一个北方的强有力盟友,燕国需要向南向中原拓展,双方各取所需,完全可以敲打下齐、魏两国,不过这却是后话。
眼下还是突围出去,并帮助燕王守住蓟城要紧,否则。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赵国可是不会那么容易屈服的,而廉颇,可是赵国的第一名将。即使这些年领兵征战天下的多少赵奢,但谁也不能否认,无论是名声也好,实力也罢,赵奢可不是廉颇可以比拟的。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在曲侯各种思考中过去,仅存的十余名燕军在曲侯的带领下。悄悄往西前进了十几里,然后往南潜行。一路上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数股小规模赵军。待确定远离了赵军主力后,才掉头往东,直奔蓟城而去。
与此同时,沮阳以西七十里,一支连绵十几里的赵军军威严整地往东有条不紊地前行。当先的两面大旗,一面上书“赵”字。一面上书“廉”字。再想想赵国氏廉的,又能指挥数万大军的,却不是信平君廉颇还有谁?!
赵军的中军中,一名面色威严的将军不苟言笑地望着身前的舆图出身,但看他偶尔望向远方时露出的一抹一闪即逝的笑容。可知他心情不错。此人正是廉颇无疑。自从兵败关中后,廉颇就因罪出走云中,镇守云中、雁门、代郡三地,这一走就是两年。
对名震天下的廉颇来说,兵败关中后,自己的一切生活都变了。往日的光环和美酒歌舞已是云烟,自己在边塞的两年,整日面对的是塞外的寒风,面对的是衣甲不齐但凶狠异常的匈奴,是烈酒和膻腥的羊肉。
廉颇本来就是边将出身,熟悉边塞的辛苦,原本这些都难不倒自己,难的是心态的转变。赵国的朝廷大事和廉颇再无瓜葛,无论是联秦伐魏,还是讨伐齐国,这些重大的决策绝不会出现廉颇的声音。即使廉颇是封君,即使廉颇是统兵十几万的重将,对这些发生在数千里之外的邯郸里的大事,足以决定赵国兴衰的大事,廉颇已经失去了发言权。他所能做的就是服从,他所能做的就是亲自带着亲卫和匈奴厮杀,用一场场的激烈战斗来让自己滚烫的心冰冷下去。
逢年过节想要回邯郸朝见赵王、与家人团聚,不可;上书请求带兵征讨魏国,不行。来自邯郸的信件,除了老朋友蔺相如的,以及家人的,就再没有几个。关于赵王的动态,朝廷的动态,除了蔺相如在信件中向廉颇详述,就再无一个人会主动告知廉颇。廉颇算是体味了一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好在士卒们敬重自己,边境上的百姓爱戴自己,这些让廉颇聊以慰藉。匈奴的胆子越来越大,起先是数万人才敢袭扰边境,现在是数千人就敢叩边;匈奴活动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起先是大雪冰封草原的时候才南下,现在除了水草最丰美的时候,匈奴都会时不时来打打野食。似乎在匈奴人看来,南面的赵国已经成了匈奴圈养的羔羊,匈奴粮草不继或者有时间的时候,都来光棍一下“羊舍”!
廉颇着实调动了很多兵马,想要重创匈奴一下,把匈奴打怕。但匈奴人来去如风,俱是骑兵,又谨慎异常,往往是赵军的包围圈还没合拢,匈奴人就逃了出去。几次三番,赵军的收获其实不大,匈奴的损失自然不多。倒是培养的匈奴愈发谨慎,学会了用侦骑来刺探情报。
双方你来我往,各种计策层出不穷,让廉颇的边境上的生活着实“充实”了不少!此次燕周代替自己戍守边疆,廉颇反复交代了如何应对匈奴,如何团结军民,可谓面面俱到。盖因自己的好友蔺相如写信告诉自己。只要自己这次奇袭蓟城取得一定的战果,他就有很大的把握让自己留在邯郸。这两年,宗室的权力有些太大了,需要制衡一下了。赵王虽然任性,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廉颇也知道,这是自己难得的机会。如果不能抓住的话。继续回云中镇守边境是一定的事情。除非赵国发生了绝大的变故,需要自己出面稳定局势。否则,就等着在云中养老吧。廉颇当然想要重回邯郸,让那群小人知道,自己是不会那么轻易屈服的。曾经失去的圣宠自己要夺回来,自己要用无可辩驳的功绩堵住那些人的嘴脸,让他们知道,也让赵奢知道,自己才是赵国那个最强的男人。最强的将军!
“将军!赵校尉那边传来捷报,浴水以南一百里的燕国军镇都已经悉数捣毁,没走脱一名燕军!”副将的声音打断了廉颇的思考。
廉颇也不着恼,他自然知晓对方所说的赵校尉乃是赵茄。自己早先派他袭击了浴水以南的三座军镇,自己的大军才得以从容不迫地进入燕国境内。其实就算走脱了几名燕军也无妨,自己想要攻打蓟城就要将沿途的沮阳攻占了,否则,随时有后路被断绝的危险!
蓟城方面早晚都要知道。自己只需要以雷霆般的手段拿下沮阳,让燕国胆战心惊即可。谁说的让燕国屈服就一定要让蓟城面临城破的危险?廉颇自有妙计让燕国请和。
“传本将的命令。调赵茄的一营兵马北渡浴河,截断沮阳和蓟城方面的联系,本将要让蓟城失去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廉颇笑着说道,但脸上虽有笑容,语气里却透露着一股寒意。
副将当然不敢怠慢,道:“末将这就去吩咐!”
“等等!”廉颇叫住了想要转身离去的副将。开口道:“我们距离沮阳还有多远?”
“回禀将军,尚有七十余里的行程。”副将恭敬地回道。
廉颇抬头看了眼天色,又望了眼匀速前行的大军,说道:“告诉前面的赵勇,再前行二十里安营扎寨!”
赵勇乃是廉颇的心腹。手下有八千骑兵,自然当仁不让地充当起了先锋,同时负责大军两翼的守护。只要大军的先锋停了,整个大军也会停步。
“末将遵命!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副将拱手道。
廉颇挥了挥手,示意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闭目不语,副将见此,知道廉颇在思考战事,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如今山东的形势很是复杂,赵国兵分两路,一路是廉颇自己领兵六万,意欲攻打燕国都城蓟城;一路是赵奢指挥十万大军,在河西与燕、齐联军鏖战。齐国也是有南北两个战场,一方面协助燕国把守河西,一方面南下与楚国争淮泗之地。相比而言,魏国略微轻松,专心和楚国争抢领土。楚国则有些分心乏术,一方面要应付虎视眈眈的魏国,另一方面也要提防蠢蠢欲动的齐国。唯有韩国,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似乎只要各国不侵犯韩国的利益,韩国就无意插手各国的纷争。
但廉颇总觉得,这些都是假象。韩然还是太子的时候,自己曾经和他共过事,那个时候的韩国还是两郡之地。韩然彬彬有礼,屡出奇计,联合了赵国、魏国,一起利用义渠作乱的“天赐良机”,将秦国的势力从中原赶了回去。赵得河西,魏得河东,韩得三川,三晋都占到了便宜。如果只是这个样子,廉颇觉得,韩然也没多少好称道的。毕竟换一个人,有这么好的机遇,也能取得大概的成果。
但韩然登基后,展现了擅长借力打力的大智慧,当魏国、赵国忙着应付秦国反扑的时候,韩国奇袭了南阳。当山东五国联军讨伐秦国的时候,韩国冒险攻占了汉中全郡。后来更是诓骗楚国当了反秦的急先锋,然后假惺惺地援救楚国,拿下了巴蜀。
廉颇决计没有想到,六年前那个谈笑风生还有些稚气的太子,现在让韩国成为了可与秦、赵两国争霸的中原大国。要知道,六年前韩然对自己还是十分恭敬的很,原因就在当时的赵国是韩国的参天大树,是韩国绝对得罪不起的对象。可如今,风水轮流转,天下诸侯,再也不能漠视韩国的存在。
现在天下的格局越是混乱,韩国越是容易获利。所谓浑水摸鱼,韩国用这样的手段先后拿到了南阳、汉中,廉颇可不认为,有利可图的韩国会一直默默等待下去。不过,楚国和赵国有些同病相怜,自己上书赵王提议赵、楚联盟的消息,也不知道能不能获得赵王的同意。
廉颇望着车窗外,突然发现,外面,起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