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洪承畴向顺治恳请抽调天下汉人精兵征讨西南时,就对顺治详细分析过各方面的利弊——这些洪承畴挑选出来的精兵,其中固然有不少是张勇、赵良栋这样的忠心耿耿之辈,但也有很多都是各省的刺头、喂不饱的恶鹰。在洪承畴的计划里,这些人跟着吴三桂进入西南后就不要再回来了,他们要是能和李定国拼个同归于尽,那真是最好不过。
一开始看吴三桂进展太顺利时,洪承畴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替吴三桂着想的姿态,劝他欲要自保,就不可让云南一日无事。但吴三桂却不肯上当,坚持要把李定国彻底消灭不留后患,显然是不打算落入洪承畴两败俱伤的筹划中去。
根据洪承畴的备用计划,那就是要把这些人圈在云南不放回来,花上几十年的工夫等他们都和吴三桂一起老死了以绝后患。当时洪承畴和顺治对奏的时候,索尼、鳌拜都在边上,他们也都对这个方案非常赞同。可惜功亏一篑,突然蹦出来一个邓名,把洪承畴烧死了,吴三桂也退回了贵州。
当时鳌拜还盼着能坏事变好事,让吴三桂继续去血拼李定国,但吴三桂却说什么也不肯为了大清把老本都扔进去。虽然吴三桂对付水西之类的土司雷厉风行,但每次一听清廷要他去打李定国,就大喊粮秣不足,现在不但李定国没有剪除,吴三桂还被养得很肥。利用这几年的时间,吴三桂把洪承畴塞在他军队中的沙子都清除了,监督他的满洲八旗也喂得饱饱的,十万大军基本都成了他的党羽。
当初在山海关,吴三桂那一套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腕给多尔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自从入关后,清廷就一直把吴三桂放在粮秣无法自给自足的地区。军费和粮草始终是清廷用来套住吴三桂这头恶狼脖颈的一根有力的绳索,再加上满洲大兵的军事威慑,让这个家伙始终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由于邓名,满洲大兵的震慑力已经受到严重削弱,如果吴三桂的报告和分析属实的话,就是说连张长庚这样的家伙,都因为拥有两省而生出“鼎似可问”的心思来了;那么,如果把吴三桂集团放进湖广,让他粮草能够自给自足,会是什么后果?平西王手里有十万大军,几乎都是汉人军中的精兵猛将,比起势单力孤的张长庚,吴三桂绝对是可怕得多的祸害。绝不能让吴三桂拿到湖南的稻米,这是北京辅政大臣们的共识。
“我们该怎么回复平西王呢?”听索尼提到了鳌拜的名字,鳌拜问道。
此事让辅政大臣们感到非常棘手。
幸好明廷也不信任吴三桂,吴三桂报告说明廷企图唆使他去打两广和福建。这个报告索尼觉得非常可信,明廷的思路清晰可见,显然和清廷一样,对吴三桂异常警惕,所以指望他去血拼东江系的藩兵。不过索尼料定明廷的如意算盘不能成功,就好像清廷无法说服吴三桂去血拼李定国一样。
只是吴三桂既然开口了,也表示他依旧会坚定地站在清廷一边,那就必须要对他的忠诚给予嘉奖。就好像昆明大火一样,谁都可以罚,但手握十万大军的平西王不能受罚;谁表忠心都可以不赏,但手握十万大军的平西王不能不赏,不能把湖广赏给他,那就只能让湖广再多拨点粮草给他。
“写封信给张长庚吧,私下通知他,让他知道平西王已经弹劾他有通敌嫌疑了。朝廷知道武昌乃是前线,军费紧张,但像张长庚这样完全不顾友军需要还是不行的。朝廷的意思是,张长庚必须要增加给平西王的粮草,这也是他证明自己清白没有通敌的机会。”索尼的解决办法既是对张长庚的敲打和威胁,也是对吴三桂的安抚,同时还是对张长庚的提醒——提醒他不要被吴三桂偷袭了,那样清廷要头疼的就不止远在四川的邓名了,到时候他们还要担心吴三桂会打着援助两江的名义,跟在邓名身后一趟趟地往南京跑。
“再给郑经去封信,”随着军事威慑力的不断下降,索尼感到国事越来越艰难,每个决定都需要深思熟虑,在打击敌人的同时,还要走一步看三步,严防小弟借机壮大自己:“就说朝廷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台湾自古就不是天朝领土,他们父子自拓疆土,可以同朝鲜例,不剃头、不变换衣冠,问郑经愿意不愿意和朝廷议和。”
如果招安了郑经,福建、两广的力量就可以节省出来不少,东江系的藩兵也可以调往别处,既可以从背后监视吴三桂,也可以增援长江流域,还可以协助杭州镇压浙北那帮靖难的乱党。
……
紫禁城外的茶馆里,张明澄和朋友黄老皮、范通一边喝茶,一边议论着国家大事。以前他们在辽东是没有地位的包衣,但从龙入关后,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先是替主子管着圈来的大片土地,彻底告别了沉重的体力劳动,现在连管家的活儿都是其他包衣在做了,他们这些身份尊贵的大包衣住着漂亮的宅子,出入酒肆、茶馆的时候,伙计们也都是一口一个“爷”的伺候着。
“昨个儿宣布岳州大捷了,湖广绿营浴血奋战,把川贼赶回江陵那边去了。还斩杀了川贼一员大将,嘿,又是姓赵的。”
“又姓赵?”黄老皮眯起了眼睛:“难道又是赵海霸?”
“当然不是。”张明澄摇摇头,赵海霸在九江大捷和黄州大捷中被斩杀了两次,类似笑话有好几出,导致这两次大捷听上去都不那么可信了。不过北京的大包衣们还是宁可相信这只是大捷中的一个瑕疵,只是一个谁都可能不小心犯下的辨认失误:“是赵五郎、赵路霸。”
自打赵天霸在淮安之战中被康亲王杰书“击毙”后,他的家人就纷纷遭殃了。在朝廷嘉奖了杰书阵斩为首贼将的功绩后不久,梁化凤就声称他奋起追击退出运河的明军,击毙赵天霸的二弟赵地霸——在一次次汇报大捷后,江南这次的奏章上总算也出现了被杀敌将的姓名了。既然朝廷不追究杰书的欺瞒,那就说明关于赵天霸的虚报是在辅政大臣的容忍范围之内。
康亲王的功劳大家都不敢抢,要是别人又把赵天霸击毙一遍,那就等于指着杰书的鼻子骂他撒谎;但梁化凤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了,赵国祚给朝廷的的奏章上也把赵地霸击毙了一遍,称此人根本没有在扬州被杀,而是带着党羽流窜杭州湾试图抢劫一把,被英勇的杭州驻防八旗将军松奎格杀。之所以非要用这个名字,主要还是因为梁化凤在庄家发起的靖难中不但见死不救,更有落井下石之嫌,赵国祚肯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恶心江南提督的机会。
赵家二郎在扬州殒命,接着三哥赵山霸又在池州死于非命。但蒋国柱宣布的这桩功绩又受到张朝的质疑,张朝拿着董卫国的捷报称,赵家的老三赵山霸、老四赵海霸,明明是在九江被双双诛杀的。
就像江西和江南争抢功劳一样,湖广也严正指出,真正为朝廷除去赵海霸这个大患的功臣乃是湖广的黄州知府。赵海霸命丧黄泉后,不久,赵六郎也在武昌授首。
“赵家六郎叫什么来着?”范通插嘴问道。
“街霸。”张明澄和黄老皮异口同声地答道。
“哦,对、对。”范通连连点头。由于赵路霸和赵街霸的死亡地点没有争议,所以他们的名气远不如他们的二哥、三哥和四哥响亮,赵天霸的前三个弟弟因为浙江、江南、江西和湖北的激烈的笔墨官司而传遍全国。
“赵家的大哥,”回答完范通的疑问后,黄老皮迟疑了一会儿:“叫什么来着?”
刚才和黄老皮一起流利回答范通疑问的张明澄,也回忆了一会儿,不是很有把握地反问道:“是不是叫‘天霸’?”
康亲王的奏章非常低调,也没有大肆宣扬,所以赵天霸的名气远远没法和他五个虚拟的兄弟相比。
“好像是,”黄老皮皱眉头想了一下,点点头:“应该是吧,后面是地、山、海、路、街。那大郎应该是天了。嗯,就是赵天霸没错,有这么多出名的弟弟,他就是想不出名也难啊。”
川西明军从淮安退回江陵的一路上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北京人无从知晓,不过他们都对赵家六兄弟的印象深刻,除了大哥生死不明外,其他五兄弟肯定是死于非命,让大家都不禁同情起这六兄弟来。
“听说赵家兄弟的父亲是一个西贼。”张明澄说出了一个他刚听说的消息。
“果然是西贼!”
“竟然是西贼。”
黄老皮和范通有着截然不同的反应。
“赵家六霸,能给孩子起这种名字的,是个西贼有什么稀奇的?”黄老皮奇怪地问他的朋友。
“就是因为赵家六霸我才奇怪啊,”范通脸上是满是惊讶之色,掰着指头说道:“霸天霸地、霸山霸海,然后还要霸路霸街……六个儿子的名字起得这么霸气,我琢磨这肯定是个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威震江湖的一方大侠!没想到居然是个西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