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亮打通了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邵三河的电话。
邵三河告诉向天亮,破获蜜蜂帮走私团伙后,沒收了价值六百多万元的走私香烟,经县烟草专卖局处理出售后,获利六百二十三万元,除去奖金和提留,共有四百八十六万元上交给了县财政。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常务副县长姜建文的。
姜建文倒是很客气,他在电话里解释,县委县政府原來决定,把县公安局的罚沒所得上交县财政后,专款专用,划拨给县教委,用于解决全县教师拖欠的工资,后來是县委书记张衡、县长陈乐天和县委副书记李璋三人的书记碰头会,临时改变决定,将县公安局的罚沒所得转拨给县工业局,解决几家县属国营和集体企业拖欠的职工工资。
三个人的书记碰头会,能改变县委县府的正式决议,这不是岂有此理吗?
县财政局是县长陈乐天主管的部门,姜建文建议向天亮,此事可以直接去询问陈乐天县长。
向天亮明白,他被县委大院的三驾马车联手摆了一道,问也白问,县财政入不敷出,往往今天有了钱,明天就花光了,现在去追问县公安局的罚沒所得的去向,肯定是为时已晚,沒有任何意义.
放下电话,向天亮淡然的笑笑,有外人在场,他得保持镇定,反之,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老黎,全县教师拖欠的工资,包括退休教职工,包括拖欠的医疗费和福利补贴,大概需要多少钱?”
想了想,黎赤水道:“大概,大概需要两千万吧。”
“这么多啊?”向天亮大吃一惊,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力出了问題.
黎赤水道:“领导,咱们滨海县有中小学学生十六点五万人,现有教职员工七千五百人,退休教职工两千三百人,全部工资总额加一起,一年需要一点一亿元,我们前不久刚做过统计,大概拖欠了全年百分之十九的工资。”
向天亮心里一凉,这么多钱,离春节又沒有多少时间了,到哪里去弄钱啊。
“老黎,往年是怎么解决拖欠工资问題的?”向天亮问道。
黎赤水苦笑着道:“往年么,我们把问題抛给县里,县委县政府领导就找企业和有钱的部门要钱,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决的?”
“今年怕是县委领导不会帮忙喽。”向天亮也是一脸的苦相,“老黎,全县校舍危房部分的整修,这个方面大概需要多少钱?”
“这方面的欠帐就更多了。”
“更多?你说來听听,详细点。”
黎赤水说道:“咱们滨海县一百二十万人口,有完整中学十二所,另有初中三十三所,完整小学八十二所,另有村小三百七十九所,中小学学生十六点五万人,共有教室和其他校舍六千五百间,其中百分之六十属于危房范围,在三千九百间危房教室中,大概有两千间是高度危房,按规定不能再使用,而是应该马上拆除的,我们教委有个危房整修计划,每年都整修一部分危房,但因为县里沒钱,这几年基本上沒有整修过危房,所以累积下來,才有三千九百多间危房。”
向天亮不住的点头,心里拨凉拨凉的,滨海县地处沿海,所谓的危房,是按台风的标准确定的,只要列入危房的范畴,都是应该马上拆除的,全县的中小学有这么多危房,真要是台风正面來袭,后果不堪设想,完整中学,包括高中部和初中部,完整小学指的是六年制小学,而村小大都处于偏远乡镇,一般都只设小学一二三年级,向天亮估计,三千九百多间危房中,绝大部分都在这些村小里。
他看着黎赤水问道:“老黎,要翻修所有三千九百多间危房,大概需要多少钱?”
“每间危房的整修大约需要两万元的费用,这样一算,至小需要八千万元吧。”
向天亮轻声一叹,“教职工拖欠的工资,全县中小学校舍危房部分的整修,这两方面加起來,一共需要一个亿啊。”
“领导,这是按最低标准计算的。”
向天亮一时不吭声了,明摆着的事,一个亿,按滨海县的财政状况,一年只能额外追加一千万元,这么一算需要十年,难怪县长陈乐天把教育交给自己分管,这简直是个大窟窿,无底洞。
黎赤水看着向天亮,“领导,对不起,你刚來就给你添麻烦了。”
向天亮摆了摆手,“老黎,基本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送走黎赤水,向天亮闷闷不乐,夹着包,背着双手出了办公室。
外间新上任的秘书丁文通,因为向天亮绷着脸,他不敢开口发问,只默默的跟在后面。
在二楼的走廊走出不到十几米,向天亮改了出门的主意,把包交给丁文通,吩咐他回去,“我去一下罗主任那里。”
在县委大院里,串门是忌讳的事,何况向天亮不喜欢串门,领导之间有事,大都是电话來往,话不投机半句多,向天亮不想去看陈乐天的脸色,一出手就把陈县长的亲信高晋阳干掉了,他会有好脸色吗?
好消息还是有的。
看见向天亮,罗正信先请他坐下,然后冲他翘了翘大拇指。
“老罗,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正信微笑着说道:“我这个位置,最有意思的是消息灵通,至少县里的大事小情,还有市里有关咱们滨海县的事情,我不敢说是第一个知道,起码也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听话听音,向天亮问道:“清河那边有消息了?”
罗正信点头道:“你的招下得挺狠的,那么多举报信,几乎寄遍了所有部门和领导,而且有那么多事实,市委能不重视吗,冷來富先砸了你的办公室,又带着手下,用公款出入娱乐场所,和按摩女厮混,有照片为证,冷來富涉嫌嫖娼,作为一名有着近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老干部,性质太恶劣太严重了。”
“所以呢?”
“所以,今天上午九点半,市委常委会召开了紧急会议,清河市纪委决定对市审计局局长冷來富实行双规,勒令他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地点,交代他的问題,也就是说,冷來富基本上完蛋了,冷來富是高晋阳的主要保护伞,冷來富倒了,高晋阳笃定完了。”
向天亮轻声一叹,“沒办法,培养一个干部不易,毁掉一个干部,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啊。”
“你的第一刀砍得非同凡响,局面算是打开了。”罗正信微笑道。
摇了摇头,向天亮笑道:“我本來不需要这么艰难。”
“不错,张书记、陈县长和李副书记不该联手对付你。”
“让我分管教育,亏他们想得出來,用心良苦哟。”
“黎赤水和你说了?”罗正信问道。
向天亮嗯了一声,望着罗正信苦笑,“把县教委教给我分管,可县教育管理根本是个大窟窿,一亿元,我到哪里去弄一个亿啊。”
“一个亿,在咱们滨海确实是个天文数字。”罗正信笑道。
“他妈的,就是抢遍滨海县的所有银行,我看也弄不到一个亿。”
“那不是窟窿,而是一个陷井。”
“陷井?”
罗正信点头道:“对,是陷井,滨海县的教育工作既是个风光之处,又是个危险地带,稍有不慎,就会让你万劫不复。”
“比方说?”
“比方说,夏季一次台风來袭,校舍里的危房倒塌,造成师生伤亡,分管领导就会罪责难逃,上面可不管是什么客观原因。”
“还有呢?”
“还有,春节将至,都是教职员工讨要拖欠工资的时候,特别是那些已退休的,很容易酿成.,去年和前年,都有成千上百的人围堵县委大院,今年要是不解决欠薪问題,很可能会重演,你想想,真要有人围堵县委大院,你这个分管领导难道不首当其冲?”
向天亮楞了一下,念叨道:“陷井,果真是个陷井。”
罗正信说道:“县里的财政入不敷出,你指望不上,去银行借钱,县政府不出面,县教委是借不到一分钱的,可县政府为了让下面过好年,正设法向银行借钱,又怎么可能为县教委一家借钱呢,往年的老办法是由县政府出面,找其他部门或县属企业,千方百计的讨要一点,可你刚把高晋阳搞掉,陈县长正在气头上,他一定不会帮你,你刚來,由你出面,一定沒人买你的帐,所以这条路你也走不通。”
向天亮笑着问道:“除了这三条路,就沒有其他解决途径了?”
“我可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办法了?”
“这么说,我是无路可走了。”
“所以我说这是一个陷井。”
向天亮又点着头,“他妈的,公安局上次破了蜜蜂帮走私案,县财政因罚沒所得而获得了近五百万元的收入,说好是拨给县教委的,可现在却被截留,挪作他用了。”
罗正信道:“你记住一点,以后别把钱往财政局扔,那里可是有去无回。”
站起身來,向天亮耸肩,苦笑着道:
“我走了,我要去街上抢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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