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宝山的越级提拔上。我持反对意见。”冯德锦朗朗地说出了这句话。
原本几个屁股已经离开座位的,顿时半哈着腰僵在那里,歪头望望冯德锦,又扭头看看祁宏益。
“有意见就说。”祁宏益也感到很意外,但还沉得住气。
所有的人又都坐了下来,他们想看看党政两把手之间的角力。
此刻,看上去面色平静的刘海燕内心极为波动,她平常与冯德锦并无交恶,见面说话一直都客客气气,没什么抵触,所以她本以为在潘宝山的事情上,冯德锦会照顾点面子,不会因为祁宏益而生出些龃龉。但现在看来不是,冯德锦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刘海燕顿感挫失,她看了看冯德锦,希望他只是表现一个反对的态度,而不是行动。
不过,冯德锦的一番陈词,让刘海燕彻底失去了希望。
“领导班子是需要配备年轻干部,但那绝不能机械化、简单化,不能为了年轻化而年轻化,这既有悖于中央的政策精神,也不利于年轻干部的成长。”冯德锦此时显得很是目中无人,语气颇为慷慨,“潘宝山同志在工作岗位上是做出了一定的成绩,而且也是省委选调生,是培养干部的后备梯队,的确有优势,但是我们要从实际出发,从有益于我们党的事业出发,从有利于培养真抓实干型的干部成长出发,来做好干部的年轻化工作。看看潘宝山的履历,2000年下半年参加工作,2001年就成为夹林副乡长,随后2002年调任农业局副局长,今年,又要破格提拔成为副县长,这种搞频率的换岗和‘火箭式’的升迁,是不是值得我们去慎重地思考一番,是不是单纯人为地为了提拔而提拔?”
冯德锦这一番话,好的坏的都说了,占了先机。
祁宏益本来就不善于心平气和地理论事情,一时气得脖子根都粗涨起来,竟有些无以对答。
“潘宝山的提拔和岗位调动,都是依据,并没有违规的地方。”一直冷着脸的刘海燕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不能不说话,“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按照工作实际需要和其本人能力标准来走程序的,并没有机械化和简单化,也更没有人为化。”
“呵呵,刘副县长,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针对个人,不管今天研究讨论的是潘宝山还是张三或者是李四,说的只是一个道理和观点。”冯德锦即使是笑,也显得很有气势,“要知道,干部的年轻化不是低龄化,绝不能借‘破格提拔’的壳乱生蛋,纯粹为了提拔而提拔,这样造就出一些明星官员和话题官员,可以说是有害无利!”
冯德锦的表现明显有着充分的准备,这让祁宏益倒冷静了下来。
“冯县长,今天会议研究的就是潘宝山个人破格提拔的问题,你口口声声就事论事不针对个人,这么看来你连起码的会议内容都模糊不清,还瞎摆什么大道理,有什么意思?”祁宏益直视冯德锦。
“既然祁书记这么说,那我只好说我是先讲道理后摆事实。”冯德锦冷笑道,“刚才说的是道理,现在谈事实谈潘宝山,就我个人而言,总结出来的结果就是不赞成潘宝山的破格提拔。”
冯德锦直接表明观点,不留丝毫回旋余地。
大家都捏了一把汗,包括刘海燕和王法泰,都担心祁宏益会拍着桌子站起来,甚至是骂战。
不过很出乎意料,祁宏益此时却很大度地呵呵一笑,对冯德锦道:“冯县长,说来说去,你的意思是提拔可以,但越级不合适是不是?”
“我当然不反对干部的提拔。”冯德锦道,“有工作能力有领导能力自然要获得一定提升,否则干部的培养机制就不正常了。”
“那好,我们应该尊重冯县长的意见,关于潘宝山同志的破格提拔问题先搁置起来。”祁宏益说这话时非常平静,尔后很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说道:“如果大家没别的事就散会。”
大家相互看看,都不吱声,然后赶紧起身默默离去。
以前常委会结束时,都是等祁宏益出去他们才走,但今天看祁宏益的意思并不想先离开,倒是冯德锦第一个转身大步而去。
跟在后面走出会议室的刘海燕有点纳闷,她不知道祁宏益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沉得住气,与平常的行事风格大为迥异。
王法泰也大感意外,他赶上缓步而行的刘海燕,悄声问今天祁书记是怎么回事,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刘海燕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不过她隐约觉得,祁宏益似乎已然有了安排,因为从他脸上没看到失望的神情。
“法泰,等会到我办公室一趟。”这时,祁宏益从最后面健步走上来,“还有海燕县长,你过会也来一下。”
五分钟后,刘海燕和王法泰一起来到祁宏益办公室。
祁宏益夹着烟,手里拿着本书站在窗前,见两人进来便指指沙发,“坐。”
刘海燕和王法泰坐下来,并不急着说话,他们知道祁宏益有话讲。
祁宏益走过来,“啪”地一声,将手里的书丢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看看这本书,今天可帮了我大忙!”
是本《做人方与做事圆》。
“昨天我随手翻了一下,看到两句话,没想到今天给了我莫大的启示。”祁宏益道,“第一句,软溜溜的藤子缠死那个硬硬的树。今天冯德锦搞了个出其不意,阴不啦叽地就像软溜溜的藤子,惹得我怒火翻腾,后来一想,如果由着脾性发作,我不就成那个硬硬的树了嘛!”
“我说呢,祁书记你一下就变了风格。”王法泰笑道,“第二句呢?”
“第二句就是,气恼越多智慧越少。”祁宏益笑道,“这就是说,遇到问题,要平心静气地想对策,不能怒里怒气地瞎还击。冯德锦反对越级提拔潘宝山,而且里里外外都说了,我就不能硬扳他,得想法子让他进套,反过来给他来个软溜溜的藤子缠死那个硬硬的树!”
“祁书记,这么说你已经有主意了?”刘海燕问。
“没有主意我能稳得住?”祁宏益笑道,“冯德锦反对潘宝山越级提拔,核心就是反对潘宝山快速提拔,抓住这一点,换个方式就能解决,完全可以一级一级提拔,只是快速就行了嘛。所以我问他是不是提拔可以,只要不越级就行,他回答是认可的。”
“嗯,从冯德锦回答的情况来看,是认可的。”刘海燕点头道,“不过祁书记,照你的意思,如果将潘宝山突击提拔到正科,似乎也不妥。”
“有的是机遇,但没有突击。”祁宏益自得地一笑,“我马上找县发改委主任去,把夹林循环农业高效产业园升格为县属产业园,产业园服务中心原有的副科级设置,也随之升为正科级。”说完,转脸对王法泰道:“你那边的编制配置要跟上,然后走正常提拔的路子,让县**常委会来通过决定,看他冯德锦还有什么话说!”
祁宏益的这一招,让刘海燕和王法泰吃惊不小,没想到他在那么短时间内,于轻描淡写间就完成了一次大挪移。
“祁书记,你这一手才叫出其不意。”王法泰笑着竖起大拇指。
“这话就别说了。”祁宏益道,“人都有惰性,其实这种方子前些年常用,后来在部门、地方上做了一把手之后就渐渐懈怠了,总觉得权势可以压倒一切,懒得想点子了。现在有冯德锦这么个对头倒也不错,尤其是今天,至少激发了我某些沉睡的意识。”
祁宏益所说的某些沉睡意识,刘海燕和王法泰都理解错了,他们以为祁宏益说的是理性斡旋的意识。
其实不然,祁宏益被惊醒的是忧患意识。来富祥三个年头,不算长,但手却伸得很长,亲戚朋友在这边包揽了很多项目,而且他从中周旋,获利非同一般。最大的一笔市政工程好处费,他一下就拿了两百万。当然,这种手笔很少,他居多操作的是那些几十万的小工程。祁宏益知道,动辄三五十万的修路、河道整理、小桥架设等小项目,几乎是监管的盲区,但全县一年有多少那样的项目?操作十个就是三五百万,几十个就是上千万,那么大的投资体量,从中可捞的可一点都不少。
祁宏益认为这样的手法保险性很高,而且有个个把把的不同声音他也都能压下来,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风险。但是今天冯德锦在常委会上的拔刀相见,让他觉得一切皆有可能,手底下那一摊子事可多了,一个罩不住怕是就要出问题。
其实这种担忧早就出现在祁宏益的潜意识里,他对徐光放示好并表现出一定的忠诚度,就是一种不自觉的自我保护。祁宏益知道,他的靠山郝志勇过两三年就要退了,必须另外寻个靠山,然后再熬上三年,等自己退下来后,才算是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徐光放进入了祁宏益的视线。也正是如此,他才把徐光放的话当成非完成不可的任务来执行。
潘宝山的提拔,就跟这原因有关。徐市长来调研两次,对潘宝山颇为赞赏,言语间有重用之意,祁宏益听得出来。
当然,祁宏益本来就对潘宝山就另眼相看,他清楚地了解潘宝山在工作上有执行力、有创新力,是个值得培养的年轻人。
所以,两方面合一,祁宏益便不惜花大力气去提拔潘宝山,从副科直接越级到副处,掌管全县的农业工作。他相信此举会让徐光放很满意,而且也相信潘宝山会做得很好,对他也将是一个有力的帮助。
因此,即使有冯德锦的阻挠,他也会扫清一切障碍。
在这一点上,冯德锦是大意了,他以为一次叫板就可以将潘宝山的提拔一举击退。常委会结束后,他就打电话给钟新义,说潘宝山的越级提拔被他轻易摆平,祁宏益似乎是知难而退,连点脾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