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禅?”
“禅即真如。”
“何为真如?”
“真如即自姓。”
“于自姓,万法皆见,是否?”
“是。”
“是否?”
“不是。”
“是否?”
“……”
“夺”一声木鱼响过,两个老和尚退下。
“明心见姓,去妄除尘,应如是修。”
“尘除妄去,姓见心明,应如是修。”
“万法一法,八万四千法。”
“四大皆空,不过一场空。”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因果不空,何来因果?”
“因果不空,故来因果。”
“因果不空,循环不空。”
“循环不空,何来因果?”
“……”
“夺”一声木鱼响过,两个大和尚退下。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样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
“那你就是色!我是空!”
“你才是色!我才是空!”
“不是不一样么?”
“不是一样么?”
“一样么?”
“不一样么?”
“夺”一声木鱼响过,两个小和尚退下。
这是晚课,南山禅宗的传经论法,每一个人都要参加的。不以胜负而论,只求佛法相传,于南山禅宗而言这是必不可少的修行。当然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后来有一个和尚就不参加了。那个和尚是定海。定海谁也辩不过,一气之下就不参加了。还是一个和尚只负责敲木鱼,传法却不论法,那个和尚是空闻。谁也辩不过空闻,所以空闻不必再辩。后来又有一个和尚不参加了,那个和尚自然是灵秀。灵秀发疯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再后来有个和尚乐意来大家却也不乐意和他论法,那个和尚正是——
傻瓜无禅。
傻瓜无禅对于经文佛理一窍不通,来了也是个滥竽充数的。而且和他论法往往给他弄得五迷三道找不着北以至大败亏输!那是自寻死路抱着石头跳井的做法,除了傻子没有人愿意做的。话说万万不能和傻瓜对话,否则很容易就会智力直线下降从而变作一个傻子,然后彻底被傻瓜击败!
比如说,无禅和尚两年前的最后一场论法战役。对手是当时自称无字辈中第一辩手的无花和尚。此次论法因之过于怪诞,所以并未载入禅宗史册,但其后却口口相传成为了一个经典,那也是第一辩手无花和尚毕生的耻辱所在!
是这样的。
无花先说。
无花说什么并不重要,无花说了好几句,无禅每次都只说一个字:是。然后无花又问了几个问题,无禅还是只说那一个字:是。再后连无花也忘了说过什么话问过多少句,无禅依然只一个字:是。既然要辩,总有是非对错正方反方,无禅和尚一味依附对方使得对方没了对手,这又如何来辩?最后无字辈第一辩手终于怒了,当头棒喝一声:“不是!”
无禅见大师兄生气了,却又不明所以,当下跟着讨好说道:“不是。”
“不是?不是又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乱七八糟!”无花当即大怒喝道:“是不是!”
说是不成,说不是又不成,无禅和尚已经脑子迷糊了,只好支吾道:“哦。”
此字一出,神佛难挡。
话说这字是天下第一神秘字,无处可用却又无处不可用,语焉不详却是包罗万象,便是千百年后也无人可以破解。无花无话可说,只得愣在那里。一愣之下,便已输了。可是无花不服,无花要求加赛!好罢,那么由无禅先来发问,可惜还是一样的结果。当时无花等了好半天,无禅和尚才面红耳赤憋出一句:“无禅,要问什么?”
无禅要问什么,就连无禅自己也不知道,无花又怎知道无禅要问什么?
无花愣在那里,一时无话可说。
所以说万万不能和一个傻瓜争辩,否则变成傻子被傻瓜彻底击败以后,就会对自己的智商产生怀疑,从而变作一个白痴。
提到傻瓜无禅,就不能不提白痴无能。白痴无能是南山禅宗最后一个不用上晚课的和尚,因为白痴无能比傻瓜无禅还要可怕!一旦对上此人,那必定是被他胡搅蛮缠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缠得你是头晕脑涨烦不胜烦瞬间智力全无,加上此人一旦落了下风,必定是臭屁送上顶风三丈熏得你是死无葬身之地还连累大家一块儿陪葬!没有人能够压力山大的情况之下和无能论法,所以无能和尚才是真正的——
无冕之王!
无能悄悄放了一个屁,蹲在无禅屁股后面巴结道:“无禅师兄,还有几个红薯啊?”
无禅蹲着在灶膛里面扒拉了两个下:“五个。”
灶膛里面有五个半生不熟的红薯,两个大的,两个小的,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
“无禅师兄!给你半个!”
说是半个,掰下来就是一角儿了。
无禅高兴地吃着。
无能高兴地吃着。
大树高兴地看着。
月明风清,菩提树下两个小和尚坐着看星星,一边看一边数:“一,二,三,四……”无禅认真地数着:“五十,五十一,五十二……”师父过说,等无禅数到第一万颗星星的时候,无禅就长大了:“那么,什么是长大呢?五十,五十一,五十二……”无能数了几颗便不数了,无能很懒又很聪明,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无禅师兄,为什么无能是神仙下凡这件事情,别的师兄都不相信呢?”
这是无能面壁归来的第三天,用完晚饭以后发生的事情。别的师兄都在禅舍学法论禅,却也没有时间再去过问白痴无能是不是神仙下凡这件事情。没有一个好人呐,只有无禅师兄:“无禅师兄,为什么你是和尚生的这件事情,别的师兄也都不相信呢?”无禅师兄这,无禅师兄那,无禅师兄就是无能的一切,无能自打回来就整天跟在无禅师兄屁股后面,师兄师兄地叫着甘愿当他的一条尾巴。
或者说是一个影子,白痴无能总是和傻瓜无禅形影不离,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做,除了吃和睡。说他他不听,打他他又杀猪也似的嗷嗷大叫,谁也不能将他从无禅身边拉开。所以无能明天又要去面壁了。那也没什么,只要有师兄!白痴无能看着无禅怔怔的样子,心里有些奇怪:“无禅师兄为什么这次不说话?一般这样问他的时候他都会说——”
哈哈!
无禅没有回答,无禅没有听到,无禅呆呆地望着天边的一颗星,忽将嘴巴一咧,自顾自地乐了:“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啊!”无能奇怪地看着无禅师兄,心里是想着问问他在笑什么,可是无能忽然发觉自己困了!无能便在这如水的夜色中,靠在无禅师兄的山一般凝定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时光一如流水,冲淡所有离情。无禅在南山过着简单又快乐的生活,任时光如水般匆匆流走。无禅是个简单的和尚,无禅也是个快乐的和尚,所有点点滴滴的往事都在无禅心里流淌,有如静静星河。天上星星何其多,无禅总也数不完,呵!一万颗!无禅从来没有数到过!而无禅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师父也是这般说。
那么,那么,究竟究竟,什么是长大呢?
无禅看着天边那颗星,无禅想到天边那个人。无禅笑了:“那个人既是神仙,那个人也是女人,那个人还是无禅的大哥!”无禅望着天边那颗星,如是想着:“无禅这时在看星星,方殷大哥这时又在做什么?他是不是也在看星星?如果是,那么,他看到的星星是不是也是无禅看到的,这一颗呢?”
天空何其大,星星何其多,若以远隔万里的两个人来看,又怎会恰好看到同一颗?那无异于大海捞针,那只不过痴人说梦。无禅和尚眼望夜空摇了摇头,心说无禅又做梦了。菩提树长长的根须随风轻摆,拂在无禅脸上就像晚风一样温柔:“是了!是了!大树会知道,大树你说,无禅这是不是在做梦呢?”
风吹菩提,其声婆娑。
一片心形大叶缓缓飘落,轻轻覆在了无禅的脸上——
无禅看不见。
天黑了!
星星呢?
一叶障目,不见银河。
无禅看到了!
天亮了。
星星还在那里!
是了!是了!无禅明白了——
无禅忽然很想他。
是的,是的,我在看星星,你也在看星星,虽然相隔万里,可是我们同在一片天空下;是的,是的,你看到的那颗星,正是我看到的那颗星,我们看到的是同一颗星,恰好就是天边那一颗!为什么?为什么?痴人又梦语,大海有针么?没有针,只有真,这不是梦,这只是人与人之间最最奇妙的缘分,我们就那样同在夜空下同时仰望着同一颗星,就像于恒河之沙一样的万万千千的人中,一眼看到了你!
而你,也在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