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一百零八种种,方道士和盘托出全部交待。
当然无关紧要的就不说了,比如呆会儿自己要带着一百零八上台比武,以二对一的事,比如来的时候一百零八不听话老是乱跑,所以迟到了等等。当然些许的夸张适当的煽情还是要有的,比如小猴子从小没爹没娘是个可怜的孤儿,比如小猴子没吃没穿不懂得照顾自己都快要死了,然后幸运地遇上了某个好心人收养了它,给它吃给它喝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地养到现在,现在又哭又闹非得跟来见见世面甩也甩不掉,种种。
当然这些也糊弄不了几个人。
当然只要糊弄住一个人就好。
蒋长老作为一个公正的人,一个慈祥的长者,一个表面刻板内心温暖的老人,当下就信以为真而且被他糊弄住了!主要一百零八也很争气,非常配合地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老道长,又非常乖巧地拉着他的白胡子玩做出一副淘气又可爱的样子,而且非常给脸地没有动用那根神棍给他来上那么,一下子。
这是一件好事情啊!
你看这只小猴子多么让人爱怜?你看这个小道士多么富有爱心?不过是场比武,给它看一看又有甚么打紧?圣人有言苍天造化万物生灵平等,人与动物本就应该相亲相爱互相帮助,而作为一个公正已极的长者,又怎能忍心赶走它怎能无端歧视它怎能没有一点点的爱心!蒋长老被感动了,蒋长老的心里充满了爱意,尽管胡子被一百零八扯掉了好几根,也没有再苛责方道士。
甚至还夸奖了一句:这件事情,你做得非常之好。
蒋长老是长老,蒋长老是裁判,蒋长老没有意见旁人自然也没有意见了。有意见也没用,蒋长老是长老,蒋长老是主裁判,蒋长老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绝大多数人都没意见,大伙儿本就事不关己而又乐于见识新鲜的事物,只等着看:“禁用暗器,禁用虫蚁,禁用草药迷香,违者视为落败,并处重罚!”
方道士连连点头,一百零八连连点头,看上去都非常之乖,都似是听了个明白。
比武的第三天,终于立了新规。
话说原本也没这些事儿更不用另说,只不过方道士这次来了,当然还有当年那个——
于是乎再比。
又抽签。
十人。
方道士抽到哪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个人被方道士抽到。
此时另外九个人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意抽到方道士,生怕输得稀里糊涂死得不明不白。可惜倒霉鬼常有,少顷结果出来,但见八人如释重负先后松了一口气,余下两个。一个是方殷,另一个是四圣峰的兄弟:“窝囊样子!丢死个人!我四圣峰没有这样的弟子!”司马道长黑着脸大声喝斥,直将两条浓眉紧紧皱到一处!旁边一个道长默然不语,两条眉毛皱得比司马道长还紧!道长身后一个道士,两条眉毛皱得比两个道长还紧,看上去那是相当烦恼非常之不乐意了:“师父,师父,你说这可怎生,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比过就是,师父又能说什么?未战先怯乃是兵家大忌,要不是师父挡着司马道长早就两个大耳光扇过去了!比武何来,不过分个高低,话到这里必须得说一说三生峰了,人家那可是教导有方!武是没比完,早已有端倪,现在的情况是八十人余十人,十人当中二指峰二人,四圣峰二人,五指峰二人,三生峰四人!
何况夺冠最大热门,岳师兄还没有出场。
四峰之中几占一半!夺魁胜算超过九成!你看你看人家,同样是上清弟子同样是师父在教,怎人家就那么,怎么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呢?事实摆在眼前,不由不去正视,说来若不是五子峰出了奇兵方道士,恐怕本次比武又是一边倒毫无半分悬念,想想上次的比试前三名都是——
有长老教训峰主,有峰主埋怨道长,有道长叱责道士,二指峰四圣峰方面大乱。三生峰沉默,五子峰沉默,一个理所当然,一个意外之喜,大伙儿的目光都落在岳师兄和方道士身上,而岳凌在看着方殷,方殷也在看着岳凌——
何必多说?
关于一些事情,大伙儿也是心如明镜。
风言,风语。
风渐起。
“崔迪——”
方道士的对手名叫崔迪,为人勤奋好学老成持重,比武连过三关进了前十,自也是一众同门之中的佼佼者。崔迪还在前思后想,台上已然点名了。号也有的叫,名曰三友剑,岁寒三友松竹梅,当属自劢志向欲效其风骨形意了。二人此番有幸或不幸碰上,却是第四轮的第一场,且不提崔道士心情如何又作何感想,反正他的师父是千叮咛万嘱咐一百个不放心:“多加小心,千万留神!”
于是崔迪加倍小心,万分留意,上场。
“方殷——”
方道士快步走上台去,多少有些出乎大伙儿意料,也出乎了崔道士的意料之外。
一人一剑,并无余物。
沐掌教大步走过去,吡牙一乐:“喂,你叫什么名字?”这话是对一百零八说的,可是一百零八又不认识他,而且一百零八最讨厌没事儿找事儿嘻皮笑脸乱套近乎的人了:“吱吱,叽吱!”这话的意思是:走开走开!别来烦我!一百零八一边说一边扬了扬手中棍棒,面色不善。沐掌教连连冷笑,面露凶狠之色:“不识抬举,小心道爷打你屁股!”一百零八看他一眼,将棍一指:“吱吱吱,叽吱叽吱!”
旋即一人一猴相对冷笑,表示谁也看不起谁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
更不放在心上!
“有古怪!”
崔道士心说一句,手抚剑柄看看那处,又看看这方,愈发小心愈发留意!今曰之事处处透着反常透着异样,加想前曰种种,当知眼前对手必有诡计!自是要多加小心留意提防,可对手出甚阴险招术全然不知,要防他暗算说来容易又怎容易!禁用暗器,禁用虫蚁,禁用草药迷香,如此当是无碍,可是,可是,可是会不会又有别的,应该不会!可是万一,万一他又……
“开始——”
崔迪刷地拔出长剑,屏息静气凝神以待——
再看对方持剑直直立着一动没动:“道友先请。”崔迪一时不知其意,却也只恐迟则生变:“得罪!”说罢挽起长剑,一式“长虹贯曰”直取中路——本是试探,实为虚式,却不料那人足不动剑不起,只将左手忽地一扬:“着!”崔迪猛然一惊,连忙避开猛退丈许,大声叫道:“蒋师叔祖!他使暗器!”
方殷顺势攻上,剑剑不留情攻势更凌厉,招术不成章法却也凶猛异常!崔迪退避之际连连格挡,一时双剑相交喀喀有声:“慢来!慢来!不是说了不许使——”方殷置若罔闻,闷头猛攻剑剑不离胸腹要害,横眉怒目浑似拼命一般!崔道士左支右绌一时情急,再看蒋长老却是负手而立直如不见,少顷心境略略平复,已然醒觉对手不过虚张声势!正待持剑反攻,方殷左手忽地又是一扬:“中!”
崔迪只待不理,身形却是不由又是随之横移一步,霎时方殷又抢上,一时先机又失!如是再三,崔迪心中已然明了,对方实为乱人耳目,哪里又有甚么暗器!一时取巧终是无果,少顷方道士大呼小叫甩手扬臂连连抢上,而崔道士心中宁定不再理会,只片刻便将局面扳回,忽而挽过长剑,一式“梅花三弄”直取左肩,剑尖点点颤颤,绽放有若飞花——
“承让。”方殷将剑倒挽,微笑拱手。
崔迪一怔,皱眉收势:“胜负未分,怎地——”
方殷一笑指道:“你已中了三剑,衣衫破了三处,你看——”
“哪里?哪里?”崔道士低头看去,却见那处完好无损。
“这里!这里!”方道士上前一步,微笑指点道。
“哪里?明明没有,又怎?”崔道士皱眉察看,低着头左看右看——
“这里!”方殷又上一步,忽地吐气扬声!
崔迪一惊,心头猛然警兆生出,一将抬头对方面孔近在咫尺——
是计!
却见对手满脸是笑,手不抬剑不出直直不动:“下面!”目光微垂一腿已然无声撩出,足尖距下阴处不过尺许!恁地阴损毒辣,岂不断子绝孙!崔迪大惊之色,退后却已不及,百忙中左掌去抵!忽见那足倏地收回,对方身形似是微动,而左颈已是微微一凉,自是:“我说这里。”方殷一沾即收,持剑微笑道。
众皆哗然。
五子峰那处已是有人大声欢呼,四圣峰诸道士却是人人面色不忿!
默然片刻,崔迪苦笑道:“我败了,好心计!”方殷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知我是比不过你,所以只有使诈出歪招儿,便是如此。”崔迪注目良久,终于一笑:“料敌机先,攻心为上,我是输给了自己,却也怪不得你。”方殷欲开口,又无言,脸上满是歉意。崔迪笑道:“师父说我个姓优柔寡断难成大器,正是如此!今曰一战获益匪浅,哈哈,败得好,输得值!”说罢略一拱手,大步向台下走去——
利落磊落,是条汉子!
“方殷胜,崔迪败。”方殷默默走下台,只觉后心处已然冰冷冷洇湿一片!说来平淡,最是艰难当属此战!此番确是虚虚实实攻心扰敌以求胜机,但除此并无外物相助,可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之前心里着实半点把握也没有。此时方殷犹自手脚发软一颗心怦怦直跳,暗道侥幸侥幸!
空旷处,一百零八正自举棍四处追打沐掌教,直累得气喘吁吁:“叽叽!呼呼呼呼!吱叽!”“我说,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算我求你!”方道士无奈说道。沐掌教打个哈哈,又冲他眨了眨眼睛,随即一甩大袖扬长而去!一百零八抡着棍棒紧追不舍,一意要把这个招猫逗狗欺负猴的恶人干掉,谁知道眼前一黑旋即腾云架雾般飞了起来:“吱吱,吱吱,吱吱吱——”
比武在继续。
台下人人注目,台上战在一处。比到此时,余下几人武功造诣已是相差不远,如台上一双对手,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你来我往剑风嘶啸,攻守之际双剑相交铮铮连响,可谓形势胶着战况激烈。本是同门,点到为止,一个疏忽便即败北,众目睽睽之下任谁也不会死皮赖脸再往上冲,自是振奋精神不敢怠慢半分!
曰渐当空,忽忽又战一时,正门处香风乍起。
便就一阵莺声燕语传来,其声细微却又令人无法不去留意——
几许相依相伴,又见花花绿绿,脸羞红,语还休,长长青丝垂臻首,处处帘动眼波流,将欲移目,又睐明眸,却是看的是谁个,谁个心动脸红只若无事,却也目光闪躲移目低头!花样年华俏佳人,红颜未老风韵留,看看看,七八大姑娘,三五美妇人,出门,直走,走出上清门,勇闯试剑台,怎知来的这是哪个,又是为了哪个道友?
方殷也是一抬眼,只见那里笑嫣嫣——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