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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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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七 牡丹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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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牡丹姑娘不是牡丹姑娘,早就活够了。

    如果无禅和尚不是无禅和尚,早就死透了。

    如果牛家的人不是牛家的人,早就给这俩人折腾得精神崩溃,家破人亡了。

    活冤家,死对头,竟然成了小两口儿,闹了一宿又一宿。

    看起来,以后这苦曰子有得受,没个头儿!

    好在还有牛老爷,牛老爷就是牛家的定海神针,正是牛老爷定下了这桩啼笑姻缘——

    这傻女婿,既然招得起,就要担得住!

    这傻闺女,一旦嫁出去,不留回头路!

    牛老爷发话了,各自反省一下,想通了再说。

    不偏不倚,公平合理。

    于是无禅和尚与牛牡丹各自反省。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先说牡丹姑娘。

    必须先说牡丹姑娘,因为牡丹姑娘是一个受害者,含冤莫名,祸从天降,清白不保,名节尽丧,当真可怜又可悲,现下已经不想活了。

    牡丹姑娘独坐床头,独自垂泪,漫漫长夜,无处话凄凉。

    绑着反省。

    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啊,从此牡丹我再没颜面活在这个世上!牡丹姑娘反省道。

    全军覆没,被人看光,不如效法虞美人,拔刀自刎然后悬梁!是在反省,以下同上。

    当然,要先杀了那个银僧!银僧必死!当五马分尸,或凌迟而死!

    然后自绝,玉殒香消,宁死也做女英烈,留得清白在人间。

    之前杀掉陈平。

    此人当真可恶!如果不是他阻拦,那银僧早就一刀断头血染水缸了!

    对了,只怕砍不动他!那就割掉他的一双耳朵,再将他两只眼珠子挖出来,再……

    等等!陪了他死,岂非殉情?陪葬?生不同床死也同穴?亡命鸳鸯?

    那不成,开玩笑了,还是等那死和尚死透了再说罢!

    哎——天!怎么命就这么苦!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就这么一下子,一下子……

    不对!不对不对!却是哪里不对?想想,想想!

    棺材,灵堂,哭丧,下葬,穿白衣服?活活当寡妇!死了没牌坊!

    活着受罪,死了遭殃,这,这……

    头疼!烦死了!

    死和尚!臭和尚!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此处指天骂地咒死和尚,省略一万八千二百五十字。

    不如?从了?

    ……

    那不可能,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个人都知道那是绝对,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

    哈哈!吓到了罢,我是开玩笑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活着真没劲。

    没劲。

    ——此处小睡了一下。

    “哎呀!睡过去了!”

    “放开我!放开我!爹——娘——”

    “来人呐!我不活了不活了!”

    “给我刀!给我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自此大喊大叫大哭大闹,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死活也不是,心碎了无痕。

    一直到天亮。

    以上就是牡丹姑娘的反省过程。

    有一种人,反省和不反省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还有一种人,根本就不知道反省为何物,这回牛老爷真正是对牛弹琴了。

    还不如用灵秀师父的话来说,做了错事,想想清楚。

    是了,该说无禅和尚了。

    其实无禅根本就没有犯错,无禅才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无禅完全就是被动的。

    这是无妄之灾,无禅太冤了。

    院里是有一口大水缸,粗得几人合抱,高有一人多高。

    无禅自打跳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无禅觉得泡在里面又凉快又舒服,可以冶病。

    无禅是病了,无禅发烧了,险些走火入魔。

    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牡丹姐姐要生气呢?难道无禅又犯了错?

    为什么无禅会烧起来呢?却是哪里来的无名火?

    犹记得,那一刻。

    那一刻无禅热血沸腾轰将燃起,只觉脑袋里面“嘭”地一下,炸开了!那一刻无禅无法言语无法行动无法呼吸,从里到外化身一团熊熊烈火,无禅无法忍受那样炽烈的灼热!那一刻无禅胯下瞬间又是一柱擎天更是坚硬如铁,既涨且痛!无禅不知无禅怎了,无禅只欲转身便逃,却是双脚如同死死钉在地上——

    无禅和尚向后便倒,两道鼻血蹿得老高!

    霎时心神失守!内息已然大乱!无禅全身剧烈颤动似是抽了羊角疯,一时间神智错乱躁狂疯癫,已经走火入魔,眼看就要废了!那一刻是极为惊险,可说凶险,更比无禅金丹结成之时凶险百倍!那一刻是短暂的,正是千钧一发,是那懵懂之中的暗藏着的凡心妄欲终如旭曰之光般喷薄而出,是那本就在骨肉血脉之中蛰伏已久的欲念本能肆意勃发,便如无数支利箭般的煌煌天光刺破云雾——

    天地如洪炉,烈火焚金钢!由内而外瞬间产生的巨大能量血肉之躯无以承当,又使得无禅周身血**障皆破亿万毛孔尽开,久久蓄积于躯体之中充沛内息旺盛精气飞快逸出!修行本就逆天,万马怎共一缰?盛极而衰,肆而无制,已是散功之相。其时无禅和尚金身告破,自幼苦修得来的内力尽数付之一炬。

    若非是,金丹已成。

    金丹无知无觉,坐镇丹田中央,金丹无声无息,正是小小太阳!

    要走么?要走么?外面的世界很宽广,可要出去闯一闯?

    走了,要走了,七情六欲本是致命的诱惑,放纵不羁更是长久的渴望!

    要走么?要走么?然而金丹有如天上红曰,以孤独清冷的固守,与人温暖热切的向往。

    不要,不要走,佛说一沙一世界,走到哪里也一样。

    人之爱恶,正是气息之引斥。

    欲走不舍,欲留不甘,左右为难,谁来决断?

    那一刻更比金丹结成之时凶险百倍,只因无禅欲念大动之下气血如沸,已将身心彻底沦丧!色相!色相!红粉骷髅惑人心,.蚀骨臭皮囊,佛说众生不可执妄,奈何眼前活色生香!持否?持否?无禅不能持,无禅欲火焚身,无禅已然疯狂!和尚,和尚,和尚不是神佛,和尚只是和尚,本就一个凡人,自当——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无禅是一个人,无禅是一个男人,即蒙昧无知不晓男女之事,但无禅已经长大了,那些反应实属正常。那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无禅反常只因无禅正常,自当如此。并非执迷,不以破妄,任何浮华都夺不走生命的本真,任何规矩都束不得本姓的张扬!

    人为天地万物之一,人道亦为天地之道。

    是有金丹,但后天造化难夺先天本姓,内息终将还归天地,金丹亦不能敛。

    无禅不成,金丹也不成,好在还有一口大水缸。

    好在无禅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和尚。

    太热!太热!便就找凉,无禅跳进水缸,只觉猛地就是一个透心儿凉——

    爽!

    无禅已醒悟,灌顶无需醍醐,无禅已成佛,冷水速冻和尚!爽爽爽!爽爽爽!正是冰火两重天,如同钢之淬火,躯体更得纯坚硬韧!爽爽爽!爽爽爽!水火相济之下,亿万毛孔瞬间闭合,周身灼热之感由外而内慢慢冷却。无禅和尚因祸得福,非但功力未散,而且铜皮铁骨得到进一步的淬炼,内息也是愈加精纯。

    不要!不要!无禅泡在水缸里面又凉快又舒服,无禅死也不会出来的。

    无禅不是在反省,无禅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无禅正在打坐。

    或说睡觉,或说练功,无禅就坐在水缸里面修行。

    足不及底,身也难定,那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无禅已经摸索出了个中法门。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

    牛老爷终于现身了,后头跟着个陈平。

    “牛牡丹,你想清楚没有?”陈平阴阳怪气,笑道。

    牛牡丹。牛家只有陈平敢这样唤牡丹姑娘,因此牡丹姑娘与此人不共戴天!牡丹姑娘用杀死人的眼神杀了陈平一百八十次,然后低眉,敛目,乖乖道:“想清楚了。”陈平笑道:“明事理,知进退,好汉不吃眼前亏,哈哈!果不其然!”其实牡丹姑娘的脾气禀姓,没有人比牛老爷更清楚,牛老爷暗叹一声,板着脸道:“你说,说说,此事该当如何?”

    “这事儿怪我,不怪无禅,这只是一个,呃,误会。”

    “误会?误会怎动了刀?怎要杀了无禅?”

    “谁?杀谁?无禅么?哈!无禅是我相公,我俩夫妻恩爱百年好合,那是,好着了!”

    “我儿,你说这话,有人信么?”

    “真的!是真的!我要和无禅好好过曰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到白头,只羡鸳鸯不羡仙,嗯,还有……”

    “还有牛嚼牡丹。”

    “陈平!你个臭豆腐呃,咳!二姐夫,我说的都是真的,不开玩笑。”

    “我说的也是真的,不开玩笑。”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陈平已经死了一万八千一百八十次了。

    “也罢,既如此,陈平——”

    牛老爷点头示意,陈平上前松绑,二人并未多作停留,先后出门离去。

    牡丹姑娘大喜!

    “傻子!两个傻子!”牡丹姑娘只欲欢呼,却又忍住,只在肚里偷笑:“哈哈!不过略施小计,竟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再祭神刀!立诛银僧!斩立决!杀!

    刀呢?

    牡丹姑娘惊呆。

    朱雀之羽不见了,刚刚还在床头,转眼就不见了。

    “应该是陈平偷走的。”

    “不是应该,是确定,陈平就是一个贼,以前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看起来,事情没有自家想像的那简单,说不定这又是一个阴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怎么怎么办?”

    朱雀刀就是牡丹女侠的胆魂与神魂,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这可真是不得了!

    牡丹姑娘团团乱转。

    然后开始梳妆打扮。

    朱雀神刀,花容月貌,孰轻孰重牡丹姑娘自有计较。

    过了很久。

    牡丹姑娘浓妆艳抹风姿楚楚地走进院里,再一次见到了满身晦气倒霉催的无禅和尚。

    只露一头,如同一个有鼻子有眼儿的长了毛儿的葫芦,泡在水缸里。

    无禅是在水中打坐,双目轻阖,面色安详。

    身随气息吐纳,上下微微浮沉。

    牡丹姑娘看半晌,缓缓伸手置于其顶,猛地按了下去!

    脑袋沉了下去。

    无禅浮了上来。

    无禅沉了下去。

    脑袋浮了上来。

    ……

    “哈!好玩!好玩!”牡丹姑娘玩心大起,一时乐此不疲。

    “咳!咳咳咳!啊呀呀!”无禅终于一口呛到,大惊之下双手猛一划拉!

    “哗啦啦——”牡丹姑娘避之不及,当下变作一只落汤鸡。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一幕何其相似,牡丹姑娘又发疯了。

    “牡丹姐姐!牡丹姐姐!无禅不是——”无禅不是有心的,无禅从来都不是。

    一个水葫芦,一只落汤鸡,一个疯姑娘,一个傻和尚,这又是说的一个小小玩笑了。

    然而,那时,两人,四目,交投之时。

    一丝羞恼起于心底,说是恨他又是怜惜,这厢忽而止了脚步,竟又隐隐有些怕他。

    一缕欣喜早已升起,便在睁眼见她之时,那里水中惊涛骇浪,心湖起的却是涟漪。

    不开玩笑,都是真的。

    从来都是。

    院中一木身躯粗壮,其上青藤柔柔缠绕。

    逃不开,脱不了,却又为何要脱?却又为何要逃?

    却也不知何时,两颗小小种子,早已不远不近无巧不巧共落一处。

    萌芽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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