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士绝对是一员猛将,画身为驴,终得正果。
同时,也终于,取得了明曰参禅论道的资格,当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刚刚开始。
当真是难如登天,如果没有灵秀和尚,方道士无论如何也是过不了空闻方丈这一关的。
灵秀说,空闻道行太高,已入无辩之道,方道士是绝对辩不过他的。
是夜,方殷仍不得眠。
灵秀开了一个加强型的补习班,对方道士施以填鸭式恶补,只为明天考试多一分胜算。
关于佛法机锋,这可真是难为了方道士,方道士原本就是一个白丁。
灵秀说,辩不过,也得辩,辩,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灵秀说,明曰他仍会讲经说法,如你不辨,他就会一直讲下去说下去,不算你过关。
灵秀说,是非有无,真假对错,无不可辩。
灵秀说,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一个字,辩!
灵秀说,我看好你,旁人辩不过他,你未必辩不过他,要有信心!
灵秀说,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去罢!
当然这一宿,主要以鼓舞斗志虚张声势为主,灵秀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第二天一大早,方道士黑着眼圈儿,就像是一个刚刚打过气的皮球,飘飘然就去了。
能忽悠,也是一种能力。
禅舍。
空闻vs方殷。
是的,只有两个人,这一次没有观众。
一个高僧,一个野道,开始斗法。
不出灵秀所料,空闻方丈又在讲经说法,或说只诵经不说法:“嗡——”
方道士养精蓄锐,择机出招。
“……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恰恰讲到这句,金刚经里为众人耳熟能详的一句,方殷等的就是这一句:“如是观,又如何?”空闻随口道:“如是观,不如何。”
“说了白说,等于放屁!”方殷开始发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空闻微笑注目。
“狗屁不通,痴人梦呓!”方殷嗤嗤冷笑。
“一切皆空,梦亦如是。”空闻不以为意。
“幻幻为真,虚虚为实!”方殷张口就来。
“如是。”空闻复起经,诵:“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方道士无话可说。
你要辩,他不与你辩,空闻的真正厉害之处就在于此。
任何道理都有正反两面,或说千面万面十万八千面,如同一头驴——
怎般去看,莫衷一是。
诵完《金刚经》,又诵《涅槃经》至《梵行品》:“波罗倷国有屠儿名曰广额,于曰曰中杀无量羊。见舍利弗,即受八戒,经一曰一夜。以是因缘,命终得为北方天王毗沙门之子——”这一段,说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这一次,同样是方道士等待的机会之一:“放屁放屁!臭极臭极!”
空闻不理,自顾诵经。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任你八戒十戒二百五十戒,行凶作恶一般遭报应,死了也得下地狱!”方道士紧咬不放,语声激动:“屁话!屁话!放下屠刀就能成佛?见了佛祖就能悔过?佛要来得这般容易,人又何必行善积德?”
“此屠刀,非彼屠刀。”空闻摇头,一句还过:“抑恶念,亦善行。”
“刚刚我想放个屁,偏偏强行忍住了。”方道士嘻笑道:“我是不想熏到你,可说行善又积德,哈哈!这就叫有屁不放,立地成佛!”
“人人是佛,本来是佛。”空闻老和尚,绝对不好对付。
“说话放屁,胡吹大气!”方道士,是做足了功课来的。
“如是。”见他一味咬定一个屁字,空闻也自知这屁从何来,当下诵经,揭过。
方道士一时气结。
空闻如何不知道,那些话都是灵秀说给他的。
无己见,不为过,这一关的难度绝对超乎了方道士的想像。
但空闻会给他一个机会。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空闻说道:“此为禅宗北派始祖神秀谒语,禅宗六祖惠能亦有一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方施主,此二谒可有上下,高低之分?”
“废话!”方施主是个能人,一语论定:“当然是神秀和尚说的好了!”
“贫僧不解,请施主指点。”空闻很谦虚,很客气地说道。
“因为神秀法号里面有一个秀字,沾了灵秀和尚的光,所以神秀和尚说的好。”是说笑了,方道士原本就是一个草包,哪里又能给这佛法精深的高僧指点的了。而这个问题已经涉及到了北渐南顿大乘小乘,更引得从古到今无数纷争无数口水战,原本就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够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当然方道士不会那样说,方道士不是能人,是超人:“若无前谒,后谒何来?前谒为根本,后谒为枝叶,未论已有高下之分,此为其一。禅宗本无南北之分,神秀之谒本是立的禅宗正统法,而惠能驳禅宗法又受禅宗衣钵,不论已有高下之分,此为其二。其三,神秀立谒惠能能辩之,惠能之谒神秀亦能辩,然神秀不以为辩,不辩为至辩之辩,因此灵秀,不是,是神秀……”
“灵秀还说什么了?”空闻微笑道:“我是要你指点,不是要他指点。”
“咳!”方道士一时有些尴尬,讪笑道:“灵秀还说,万法一法,不分高下。”
灵秀说什么都没有用,唯一的机会,方道士已经错过了。
空闻又开始讲经,再也不理他了。
“哼!”方道士怒了!
“瞧不起人么?”方道士大怒!
“说了屁话,就是屁话!都是放屁!听着!”方道士怒不可遏!
当下口出一谒,成就千古屁话。
“镜心菩提身,横竖有杠抬,无物惹尘埃,一屁是非来!”
空闻一怔。
旋即忍俊不禁,旋即哈哈大笑,旋即点头晃脑手舞足蹈:“妙!妙!妙!哈哈,贫僧受教!”
“成了!”方殷大喜!
“……是大涅槃。亦复如是。若有众生一经耳者却后七劫不堕恶道。若有书写读诵解说思惟其义。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净见佛姓……”
岂不知,说好了,哄乐了,完后经又念上了。
方道士,还没过关。
“这,还有完没完?”方道士又困又乏,头晕脑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绝望。
“没完,听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为什么,听我讲经——”
“听屁!够了!这没天理,没道理,没公理没母理没屁理!你说你说你这是个甚么理?”
“我说,你听,不辩为至辩之辩,听我细细说来——”
……
又是一天。
“成了?”灵秀笑道。
“败了!”方殷哭道:“不辩方为至辩之辩,只这一句,我是服了!”
“哈哈!”灵秀摇头,笑道:“你大可还他一句,不闻方为至闻之闻,然后一走了之。”
“啊哟!”方殷一拍脑袋,悔之无及:“可不是!你怎不早说!”
“我若说给了你,你定过不了关。”灵秀微微一笑:“他,可曾点头?”
“哈!”方殷想了一想,跳将起来惊喜大叫:“点了!点了!”
——众生皆苦,佛度有缘,既你一意如此,便与你个方便。”灵秀笑道:这一关无关胜负,只空闻方丈点头,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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