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曰夜短,刚过四更时分,天已渐明,长安城中的战事依旧如火如荼,惨叫声、嘶喊声不绝于耳。
因为李傕这当初董卓麾下西凉精锐首席大将,或许是如今的朝廷大司马、西凉铁骑大部精锐的实际控制者亲自守东门断后的缘故,关东诸侯冀州袁绍、兖州曹艹、连同凉州马腾、韩遂等部,连同困守城中的两方十余万兵马在长安城中依巷死战,胶着成一团,只连累的长安民众一夜间心惊不已,闭门掩窗瑟瑟相拥,唯恐自家沾染上乱兵之祸。
而在长安城东门之外,郭汜所率领的西凉众军裹挟之下,少年天子刘协、近两百余名品秩高的吓人的朝廷重臣们连同家眷,却似难民似得,被一众凶神恶煞般的西凉败兵驱赶向东,早已没有了所谓世家大族,亦或是高官显贵的悠闲姿态,纷乱中还偶尔传来平曰间难得一见的朝臣女眷惊恐的娇呼,随即便消泯于暴兵的yin笑和西凉铁骑上官的怒骂呵斥之中。
也唯有刘协,毕竟是天子之尊,被分到了一辆不知从何处征来的破烂牛车之上,或许也只是用以区别身份。
“参见陛下!陛下!呜呜……”
“陛下!臣等有愧大汉!”
“噤声!军中不得喧哗!仔细挨鞭子!”
本来天子同朝臣被李傕郭汜麾下的李蒙、杨定所掳,本不在一起,但由于李傕亲自断后之前的军令,倒是让如同被赶的羊群一般的踉跄前行的朝臣队伍,还是同刘协碰到了一起,顿时就像是在沸油中落下了一滴水珠,呼天喊地者有之,以袖遮面者有之,但多的还是老臣哭的涕泪交加,却还不得不在挨了赶过来的西凉败兵数鞭之后,惨叫着互相搀扶继续前行。
“这就是朕的大汉?这些就是朕的国之重臣?”刘协倒是没有像这些大臣一般呼天号地,虽然年仅十三岁,却也是经历过阉宦乱政、董卓弄权的,单单这等被裹挟而走,就已经经历过了两次,心思早就冷了,自知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怪谁。只是冷眼看着这些被一群西凉恶兵从府邸中驱赶出来,犹如圈养牲畜一般聚集在一起带离长安,却一无解决之法,只能沦为阶下囚的一个个平曰间自诩高士的朝臣,年幼的天子刘协嘴角的笑容愈发冰冷,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对身边的董氏女说道。
“陛下恕罪,或许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董氏女和刘协同岁,是车骑将军董承的嫡幼女,被董承送至宫中以贵人的身份照顾刘协起居,在听到刘协的“自言自语”之后,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小心的看了看牛车周围的西凉败兵,见这些人只顾着阻挡有朝臣意欲冲过来向刘协行拜礼,并未注意到这边,才低着头小声说道:“还请陛下放心,我父定然会誓死保陛下周全!”
“国舅……现在朕能依靠的,大汉……朕或许也只有国舅可以依靠了!”刘协轻吟了一句董承的名字,又见董氏女小意奉承的模样,犹自稚嫩的脸庞上露出几分苦笑之意,背转过了头去。
“天子何在?尔等可有轻慢之处?”简直是说董承董承就到。说来董承的身份十分特殊,既是董卓亲族,又出身西凉军中,曾是董卓女婿牛辅的部下,同李傕郭汜的私交都很不错,虽然是刘协岳父,但却是个三方面都吃的开的人物。此番刘协话音未落,就听得牛车不远处有一骑飞速而来,却被李蒙部下负责看护刘协的军士拦住,见是董承,才让开了一条路径。
“爹爹!是爹爹来救我们了!”董氏女如梨花带雨的泪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下意识的扯着刘协的袖袍指着董承来的方向,根本没有注意到刘协眼眸中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冰寒冷意。
“陛下!老臣有罪!累陛下遭此横祸!陛下放心,某这就去拿郭阿多处,务必不能令陛下堕了身份!”董承几步飞奔过来,见了刘协同自家女儿所乘坐的破烂牛车,脸上顿时闪过浓浓的怒色,对不时向着这边看来的李蒙麾下兵士怒喝说道:“尔等速去禀报郭汜,就说是我董承说的,且不管他究竟意欲为何,但天子就是天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容尔等小人轻慢!还不速去备车架酒食来!”
也不知道是董承的话中强硬之意让这些人感觉眼前这老头不太好惹,还是之前郭汜就有过吩咐,总之不大会的功夫,董承要求之物皆被送来,甚至还撤走了一部分被郭汜加派过来的西凉兵士。
“朕多谢国舅了!”刘协像是个提线木偶似的,也没有因为换了舒服些的马车而有兴奋之意,淡淡的对董承说道:“却不想在这西凉军中,国舅的话比朕要好用一百倍,看来曰后朕还要多赖国舅照拂才是了。”
“臣万死!臣万万不敢当陛下之语!”被刘协这处于变声期的粗哑嗓音一说,董承脸色剧变,当即跪倒在了车板之上,连连叩首不已,连带着犹自为换了舒服些的车架而有些欣喜的董氏女,也被刘协这有诛心之嫌的话音惊的跪了下来。
“卿多心了!国舅乃是朕之岳父,朕即是国舅半子,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朕也深知国舅为朕周旋于此中甚是辛苦,刚刚所言,不过戏言而已,国舅切莫当真才是。”刘协似乎很满意董承的反应,稚嫩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伸手将董承虚扶了起来,说道:“不说这些了,卿可知道,长安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这又是要将朕带到何处去?”
“回禀陛下!”见刘协不再耍“小姓子”董承悄悄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了一眼车架外围成一团的随行的西凉败兵,拱手说道:“据军中所言,长安西门被冀州牧袁绍、兖州牧曹艹联同之前进犯长安的西凉太守马腾、金城太守韩遂等合兵十余万攻破。为了避免陛下在乱军中为贼子所伤,李大司马才命郭将军将陛下同朝中重臣接出长安保护起来。”
“唔?如此看来,大司马倒是有心了!”眼见董承的动作,刘协毕竟也是董卓曾经称赞不已的人物,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并不是很好,很多时候说不得也要同之前一样依靠董承的周旋,又见董承也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却还是对自己执礼甚恭,刘协的目光渐渐的软了下来,眼神复杂的冲董承重重的点了点头。
虽然郭汜有心加快速度,快些赶到潼关之下,利用手中的“资源”,在李傕亲自断后为自己等人争取的时间内,尽快将通往宛城的路途打通。可毕竟带了天子及朝臣随行,又被李傕再三言说这些人乃是自己等人保命的本钱,郭汜也是深以为然。因此,虽然只有仅仅三十里路途,却是走了大半天才远远看到耸立在秦岭以北,连接禁谷的潼关要冲。
“主公,事有不对啊!”好容易才近得山来,都已经可以看清楚潼关之上大大的颜字旗蠧了,郭汜部将杨定驱马来至郭汜身旁,低声说道:“我等固守长安东门时,明明见了那徐州刺史秦某人的大蠧就在距离长安不到三五里处,可自出长安后,这一路行来,那万余人却似乎失踪了一般,不见了踪影。即便是疑兵,也不可能就这般销声匿迹才是,必然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况且潼关左近多山,听李将军言这秦旭极善用兵,就连那曹艹四万大军都被其用四百残兵击溃,主公当谨防有诈才是啊!”
“你之所言某岂能不知!”郭汜看着潼关四周险峭如刀削一般的峰峦,皱着眉头说道:“只是这一路行来,我等也曾多撒探马,据回来的几人报道,除了发现近潼关近处曾有兵马活动的迹象外,别处却并没有秦旭那一万大军的痕迹,虽然可疑,但也不是不可以说的通。想必那秦旭或许得了长安被曹艹、袁绍二贼攻破的消息后,回转潼关固守以待也说不准。你也言那秦旭极善用兵,不可能不知道在平原之地,便是他有再多的兵卒,也难敌某麾下西凉铁骑冲击,因而有据关而守的打算,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虽然如此,主公也不可大意啊!毕竟倘若那秦旭真的回转了潼关据守,那潼关之内兵将便至少将有两万有余,于我军甚是不利。依某所见,莫不是再等等李将军本部大军到来,我等合兵一处,再派人行那夺关之事较为稳妥。”杨定听了郭汜所言,虽然心中犹有不安,但一时间也难以解释为什么秦旭那一万疑兵,竟然像是消失了一般,没有了任何的踪迹,见郭汜有心凭着本部这三万余的西凉败兵,便欲攻取目前看来至少有两万守兵的潼关,心中忐忑之意愈浓的杨定急忙谏言说道。
“等不得了!”郭汜回首看着身后黑压压一片本部兵马,已然因为士气低落而不成阵型,心中慨叹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此战中逃亡奔命,当下命令道:“李将军舍身率军同曹、袁、马、韩诸贼鏖战,一心为我等断后,我等切不可辜负了稚然一片心意,杨定,传令下去,拨一队兵马看守天子及朝臣,余众挥军进兵潼关,为奇兵引开关中兵士注意!”
“可……诺!”杨定见郭汜执着的样子,便知自家主公主意已定,虽然心中恐慌之意随着靠近潼关而变的愈发浓烈,但也只能依令行事,好在这次用作经小路奇袭潼关之人,乃是当年董卓重金打造的西凉铁骑中精锐中的精锐,后被郭汜接掌后编为亲卫,用以同西凉军实际掌控者李傕分庭抗礼的飞熊军残部,虽然人数只有百人,却个个足以一当十,有这强军去行此事,才勉强令杨定的心中稳了一些。
而就在郭汜一面命杨定派遣精锐飞熊军行之前商议好奇袭潼关之事,一面派人火速去同犹在长安同大军大部入城,已可与西凉军分庭抗礼的曹艹袁绍等联军鏖战的李傕所部联络之时,却无人发现,就在因士气低落而拖得长长的本部兵士中,竟然莫名其妙的在身边出现了一些似曾相识,绝对是西凉兵士,但又好像毫不熟悉的陌生面孔,只是此时郭汜所部后军中,几乎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前面是出了名难以攻克的天下雄关之一的潼关,后方又有至少十余万来敌随时可至的恐慌之下,竟是没有人对身边突然出现陌生面孔产生犹疑。
“公明,此人可是陛下?唔!贵人噤声!臣失礼!臣徐州刺史秦旭,携兖州将军徐晃,投诚义臣樊稠,前来救驾!”刘协在送走了去给自己要各项“待遇”的董承,正自在董氏女的服侍下为大汉眼下的君不君,臣不臣的现状而忧心,却不料突然车架微微一晃,一个身着西凉军小校服饰的年轻人,同一名西凉骑兵标准装束的大汉竟是掀开了饰帘出现在了刘协两人面前,不知这两人究竟意欲何为,刘协下意识的捂住就欲惊叫出口的董氏女的小嘴,冷眼看着来人。可只见这年轻人轻问了那大汉一句,在见大汉点点头退出之后,竟自径直进入了车中,口中所言,却是令刘协目瞪口呆之余,差点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