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寒眼中闪过一抹欣赏。对于李贵的底细,他自然是很清楚,之前不过是一个潦倒的墩堡老军而已。而现在,却是有权有势,可说是骤然发达了起来。他见过不少这种人,暴发之后,往往也会学着上等人的样子,装腔作势,吃个饭都要扭扭捏捏,自我感觉很是文雅,殊不知却是东施效颦,可笑之极。
东方贵族式的优雅,需要深厚的家族积淀,从小受到的严格培养,深厚的艺术修养,乃至于是满腹的诗书华彩做为底子,可不仅仅是拿腔作调就能学来的。
所谓富贵三代,才知穿衣吃饭,大致就是这个道理。
李贵的举止,粗俗豪爽,在张寒眼中却是不失真性情。
两人一边吃,一边扯着些闲话。
吃的差不多了,张寒才看似不经意道:“贾云溪,当初可是李大人手下的甲长?”
李贵点头道:“正是。”
“李大人真真是慧眼识珠。”张寒笑道:“这位是个几十年的老行家了,做起一应事宜来,很是顺手,才两日的功夫,砖窑已经初步有了些规模了。”
贾云溪要把女儿嫁给李贵做妾的事儿,不少人都知道,有的背地里骂,有的却也是心下羡慕——没瞧见人家跟对人了,这就去管砖窑《一》《本》《读》小说 ybdu..了?那可是独当一面的差事!只恨自己没个如花似玉的俊俏女儿。
他是李贵举荐的,张寒这般说,李贵也是面上有光,笑道:“还是张先生统筹用心的好,老贾这个人啊,我是知道的,没什么主见,但是给他的差事,他定然是用心做的。”
“正是。”张寒点头,又道:“只是,冬季土地冻得坚硬,挖土不易,可能这窑砖,得等一些时日了。”
“无妨。”李贵道:“大人之前已经想过了,还好现在城墙都已经建完,城内的坊墙等,只需要有六尺高就堪用了,可以以后再行扩建。至于道路,都是现成的,无需再行建造,只要在路边挖出排水沟来就可以。如此一来,就还能剩余一部分石料,足以用来构建营房和我等之住处了。”
“营房?”张寒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大人可是要在磐石堡练兵么?安乡墩那些兵丁,我瞧着已经是很精锐了。”
李贵沉吟了片刻,不过今日张寒这般示好,他觉得自己似乎也该表示一下,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大人手下的高层基本都知道。
“那是家丁,而大人欲要在磐石堡练得兵,乃是正兵。不一样的。”李贵看了看四周,道:“瞧这日子,可能也快了。”
张寒点头,若有所思。
他忽然注意到李贵的眼神看着南边儿有些发直,赶紧回头看去,却看见洢水河南的方向,一队人马卷起烟尘,正自向这边而来。
李贵豁然站起身来:“不知道是哪路人,我去瞧瞧。”
张寒没吭声儿,跟在他后面走去。
……
“这儿,就是磐石堡了?”
苏以墨掀开帘子,看着视线中那似乎是骤然出现,耸立在前方的巍巍城池,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
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是能够感觉得到,那城池的厚重高大。尤其是那高耸的南门城楼,怕不得五六丈高!在城池周围,是大片大片开垦出来的耕地农田,阡陌纵横,还有几道水渠在其中穿过。在这些田地中间,坐落着许多的房屋,柴门木篱,在这寒冷的冬日,却是一派安闲的风光。
远远看着,在城墙下面,有许多人聚在那儿,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磐石堡他曾经来过,不过那时候,这里还叫大石崮,还是一片荒草丛生,乱石遍布,渺无人烟的荒凉之地。当时苏以墨去阳和,途经此地,由于一个文人内心情怀的骚动,还专门下了车,在仆人的陪同搀扶下过了结冰的甘河,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了城下,登上城墙远望。他当时诗兴大发,只可惜搜肠刮肚的愣是一句都没想起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时这城墙内外,只是一片死寂荒凉,只有寒烟衰草伴着石山,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而现在,这里却是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荒原变成了良田,把土地刮得支离破碎的溪流变成了一道道灌溉的水渠,城墙高大而整齐,人烟繁茂。甚至那两条河上,都搭起了桥梁。
这里散发着蓬勃的生机和活力。
而这一切的改变,只是因为那一个人。
想到这里,苏以墨轻轻的叹了口气,把脑袋缩回了车厢里。车厢里面铺着锦被,有一个小小的茶几,上面摆放着一壶酒,一碟小吃。四角还放着香炉,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同时让车厢里面暖意融融。
苏以墨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有些惶然。
“惹上这么一个敌人,到底是对是错?”他暗暗沉吟着。
董策的厉害,早在许久之前的蓑衣渡他就已经领教了,不过当时的董策,虽然功劳不小,却只是个区区的总旗,小小的墩堡甲长而已。当时的苏以墨,根本没把董策放在眼里,只不过因为董策风头正劲,又占了大势,所以不方便动他而已!
他一直想等一个时机好生收拾一下董策,给他来个狠得,打得他一辈子也不能翻身!
却没想到,这个时机一直没来,而董策却是一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短短数月,已经是副千户了!等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发现,董策,已经不是他这个级别的乡绅能够想动就动的了。
如此短短的时间,这样的升官速度,除了其自身的能力,手腕之外,其背后定然是有着极为硬扎的跟脚和靠山!苏以墨没费多大力气就打听出来了,董策很得兵备道刘大人的赏识。
刘若宰可是这冀北道的最高主宰,自然是苏家惹不得的!苏以墨也只好把这口气给生生咽下,当日说的狠话儿,就当是放屁了。
若是有可能的话,他真真是一点儿都不想招惹董策的。可是人不找事儿事儿找人,蓑衣渡被劫了,自己家里给抢了个盆光碗儿净,而那些土匪又被董策的手下给几乎杀光,那些东西,可不都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可是数千两银子啊!而且更麻烦的是,被劫走的还有许多要上缴的税银,秋粮,若是要不回来,那就得苏家自己掏腰包交上!这是多大的赔钱买卖?
这些东西,是必须要讨回来的。苏以墨咬咬牙,便亲自带人来了这磐石堡。
十来个家丁簇拥着苏以墨的马车,马车外面看来颇为的陈旧,实则都是用上好的木头做成的,关键部位都包着铜。通往磐石堡的道路并没有修,不过赵大会经常带着大批商队来此,车碾人踩的,形成了一条道路。晋北雨水极少,这路况倒是保存的非常好。在车夫娴熟的驱赶下,马车平稳向前。
外面的十几个家丁里头,骑马的只有两个,剩下的都跟在旁边一溜小跑。毕竟在大明,能奔驰的好马是稀罕物,价格也很昂贵。除了苏二虎这个家丁头目之外,剩下的那个就是苏少游。他胖墩墩的身子坐在马上,给一颠一颠的,脸色很是难看。他不但屁股给磨得生疼,而且已经吐了两次了。
苏少游一开始想在马车里,结果让父亲给撵到外面骑马来了,说是要让他吃些苦,性子也好少些毛躁。对于父亲的话,他自然是没胆子反驳的,不过心里却是颇不以为然。对董策,就更是生了三分恨意,若不是他,也不会在这儿吃风受苦。
一行人缓缓停住了,这里距离洢水河大约有十几步远。在那条看上去颇为简单的石桥桥头,有两个身穿铠甲手持兵器的人守卫,正向这边走过来。
一个汉子喘了几口粗气儿,凑到苏以墨的车窗旁边儿,低声道:“苏老爷,当日那些人,打扮和这个一般无二。”
苏以墨缓缓点头。
苏少游打马上去,那马一加速,差点儿把他从马上给甩下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趾高气扬的一勒马,手里鞭子点着那两个家丁:“董策呢?”
开完表彰会的第二天,董策便是把那些不出去玩儿的家丁调了一部分到磐石堡,一来是看守俘虏,二来也是存了应付苏以墨的心思。却没想到,这一日就撞上了。
那两个家丁听他直呼自家大人的名字,脸上都是露出了恼怒的神色,不过他们刚从流民转化成家丁时间还不长,其它将官家丁身上那等跋扈飞扬的气质还没有。见这人鲜衣怒马,气势嚣张,心里也是胆怯,不敢发作。
“我家老爷不在。”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不在?”苏少游嗤笑一声:“怎么,听说爷们儿来了,就当缩头乌龟不成?”“你这腌臜厮,再敢说一遍?”董策在家丁们心目中直是如天人一般,岂能容他人一再侮辱?两个家丁都是眼中冒火,其中一人咔嚓一声,已经是将腰间的哥萨克骑兵刀拔出半截。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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