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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有亮,柳园里一片灯火通明,众人收拾停当整装待发。大门外的街道上鸦雀无声,紧张与凝重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仿佛连凌晨的凉风也变得沉重如铅。
“玲珑和婉儿去请刁总镖头,怎地还不来?”夏培恒坐在马上,焦灼地抬眼望了望东方的天际,说道:“再不走就要迟了。”
“再等等。”耿南翼沉声道:“我昨日去看过小四兄弟三回,他一直在屋里炼符。”
“希望有用吧,”易柏苦笑声道:“昨晚封盘时,照金楼的盘口是一赔五十五,天晓得四爷是怎么想的。”
说着话玉玲珑和婉儿陪着哈欠连天的刁小四慢吞吞走了过来。
他的双目红肿迎风流泪,头发乱糟糟地用簪子束起,一身衣衫皱巴巴地有了贼老道的风骨和神韵。
瞧着刁小四没精打采的模样,夏培恒和耿南翼对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小四叔,实在不行就算了吧。”耿夫人忍不住劝道:“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开什么玩笑?”刁小四一瞪眼道:“老子昨天刚让易骠帮我追加了一万九千两的赌注,要是认输,那岂不全部砸在锅里了?”
众人面面相《一〈本读《小说 .觑,不晓得刁小四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莫非,他果真以为就凭李靖、柴绍等人送的暗器和道符,就能在段震天的刀下撑过一柱香?倘使如此,段震天也就不是关洛正道的泰山北斗级人物了。
刁小四刚骑上马,园子里忽然传来黑竹杖敲击在地砖上发出的“咄咄”脆响。
卜算子缓步行来,刁小四眼睛一亮,望着神色憔悴的老瞎子道:“徒弟,你可是要陪师傅去十字坡?”
“这是一张‘九幽阵符’,能够持续运转大约半炷香的工夫。”卜算子将一片巴掌大小的黑色玉简交给刁小四,嗓音沙哑道:“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刁小四愣了愣,问道:“你不陪我去?”
卜算子摇摇头,手拄黑竹杖转身缓缓沿着来路走远。
刁小四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瘦削有点孤单,心情突然有点儿闷。
突然,他大叫一声道:“嘿,干什么都瞧不起老子?凭什么老子就一定会输!”猛力一甩鞭,胯下骏马唏律律长嘶划破黑夜的寂静,像箭一样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冲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又纷纷呼喝扬鞭,催动坐骑追了上去。
幽静沉睡的古城,在瞬间被零乱的蹄声踏破了晓梦。那远方巍峨高耸的城郭,浸染在黑沉沉的夜幕里,远天外点缀一二星光。
一行人来到启夏门前,就见红拂、李靖、柴绍、李秀宁、房明祖等人已然在此等候。两拨人马合成一股,浩浩荡荡出城而去,烟尘滚滚直奔城东十字坡。
约莫破晓时分,十字坡遥遥在望。只见两座小土丘相互交错,在灞河西岸形成了一片十字状的高地。四周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关洛一带的正魔两道高手,也有许多下注的赌民早早起床来看热闹。
高地之上,段震天已到了。在他身后,是数十名关洛镖局的镖头和镖师,还有一些亲朋故旧,全都是正道上叫得上字号的响当当人物。
果不出房玄龄所料,禁军右卫骠骑将军宇文成都作为此次决斗的公证人之一,受段震天之邀而来。而代表刁小四这一方的,则是右武卫大将军屈突通。
“老家伙到得挺早。”房明祖抬头遥望段震天,哼了声道:“小四兄弟,我在你身上押了点钱,是赚是赔可就全看你的啦!”
刁小四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段震天的头顶望到了东方天幕的尽头,那一抹破晓的鱼肚白。神思忽然间恍惚了一下,莫名地感觉全身星气流转仿佛在这一霎那和周围的天地自然息息相通交流往复。
这一瞬,他已触摸到了观微境界的门槛,全身上下已被调整到了最佳状态,不由暗道:“老瞎子的话好像有点门道,炼符即炼道。老子不眠不休炼了一天两夜的道符,现在的感觉的确有点不一样。”
可惜这是他心里的想法,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在夏培恒等人的眼里,就看到这家伙懒洋洋地在马上伸了个懒腰,双腿一夹马腹策动坐骑施施然上了十字坡。
“居然敢来,算你有骨气。”段震天缓缓从座椅里站起身,凝视着走近的刁小四。
刁小四径直将坐骑驱动到他的面前才勒住马缰绳,道:“让你久等了,谁让像我这样的高手必须到最后一刻才能在万众瞩目之下隆重出场呢?”
“嗯?!”段震天愕然察觉,自己尽管已经站直了身躯,但比起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刁小四,仍旧明显矮一截,不由暗怒道:“好刁滑的小子!”
这时就听屈突通说道:“段总镖头,刁总镖头,既然两位都已到了,就请过来将生死状签了。”
段震天昂首阔步走到早已准备好的桌案前,看也不看提笔唰唰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回过头来看着刁小四道:“怕死就赶紧认输!”
刁小四慢条斯理地从束龙腰带里拖出两根不晓得啥时候弄来的拐杖,然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从马背上滑落,脚刚踩到地上眉头便是猛地一拧。
宇文成都皱了皱眉,说道:“刁总镖头,你现在这样子还能参加比斗么?”
刁小四用双拐支撑身体微微喘息,趁机打量宇文成都,见他三十余岁身材挺拔神情冷峻,笔直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冰山。
“没办法,我是舍命陪小人。”刁小四深吸一口气,好似要将所有的痛感全都吞下去,而后撑着双拐步履蹒跚地走到桌案前。
四周的人群开始失去原有的寂静秩序,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猜测着刁小四的伤势。
生死状的上半部分是比斗规矩,虽然早已听夏培恒介绍过,但刁小四依旧仔仔细细从头到底默读了一遍,就这样一个过程便用了半盏茶的时间。
段震天心下冷笑道:“这小子想利用规则浑水摸鱼,那是打错了算盘!”
等看完了规则,刁小四又扫了眼下方有关本场比斗的各条赌约,最后满意地点点头歪歪扭扭签下名字。
屈突通此际的身份是公证人,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他将生死状收起,说道:“现在给两位一刻的辰光准备。”
说罢他又望向刁小四道:“在此期间如果感觉伤势过重无法坚持,有权向我和宇文将军提出,如若是真可以适当延后比斗的日期。”
刁小四从屈突通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温暖和关切,暗自一笑道:“老子的银子没白花,这个便宜大哥对我倒也不错。”
他撑拐回到会通镖局的阵营中,在易柏的搀扶下装模作样痛苦无比地席地坐下。
玉玲珑等人看得心里想笑道:“也就是小四兄弟这般古灵精怪,居然想到顺水推舟装伤麻痹段震天。只可惜两人的修为相差太悬殊,否则说不定能出其不意让段震天吃个大亏。”
心念未已,刁小四慢慢翻身趴下道:“夏总镖头,麻烦你帮我在腰背上捶两下,好放松经脉舒缓精血。”
夏培恒愣了愣,心道:“我是堂堂长安分局的总镖头,怎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做按摩?”
可一想到此战事关长安分局能否在京师立足,自己的面子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当下慨然答应,俯身在刁小四的后腰上运功推拿。
他一边发功一边叮嘱道:“刁总镖头,待会儿和段震天交手,你千万不要跟他硬扛。此人功力深厚招式老辣,你需得运用身法游斗周旋……刁总镖头?”
或许是他的手艺太精湛,刁小四听着听着竟鼾声大作入了梦乡。
夏培恒又气又急,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能够睡?到底是少不更事,只怕今日的比斗非输不可了!”
一刻的时间转眼过去,宇文成都朗声道:“段总镖头,刁总镖头,请登台!”
夏培恒忙推醒刁小四道:“刁总镖头,该你上场啦。”
刁小四懵懵懂懂地睁开眼,一缕晨曦正映照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手搭凉棚,就看到段震天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背插“度难刀”龙行虎步威风凛凛地登上位于十字坡正中央的高台。
刁小四拍拍夏培恒的肩膀道:“你的手艺不错,比贼老道强。”费力地撑起双拐走上高台,止步于段震天十丈之外。
所有的声音都在渐渐消失,场内外针落可闻。
蓦地,就听到婉儿在高台下不管不顾地大声呼喊道:“你不要死,你要活着回来——”
刁小四嘿嘿一笑,扬起脸眺望从云海山峦后喷薄而出的彤红旭日,万丈霞光铺面而来,清风过岗松涛如潮,一股从未有过的辽阔在他的眼前无限铺展。
他举起一根拐杖遥遥指向段震天,很想说两句铿锵有力豪气冲天的开场白,岂料倦意上涌忍不住张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由衷感慨道:“这么好的天气,不如早点回家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