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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冲突不了了之,但更大的暗流在长安城街头巷尾澎湃涌动。
没等到第二天,全城百姓都晓得了福埠肆里发生的事情。骠骑将军宇文成都去砸人家的盘子,手下却被打了,虽然双方的交手情形看上去平分秋色,但宇文将军何时跟人平分秋色过?
于是乎会通镖局的镖师们趟子手们扬眉吐气,争先恐后拽着李元霸上街吃饭,俨然要捧他为长安城第一吃货。
起初李元霸兴高采烈有求必应,但很快就发觉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从早点、晌午茶到午饭,从下午茶、晚饭到夜宵,还有接风宴、庆功酒、庆生会、流水席……自己除了吃还是吃,连半夜里都有人敲门问他饿不饿。
没几天,福埠肆老板迫不及待地贴出了本月最新名士榜单。
榜外人士李元霸竟一夜之间排名连升九十一位,名列第九。在他前头的那一位正是宇文成都大人。
兴许是朝中有爹好当官,又或是福埠肆一战令得李元霸声名鹊起惊动帝躬。这吃货一入禁军,就被杨广钦点为左卫直阁将军,实打实的正四品大员。
刁小四从这次事件里深刻认识到大隋朝已经进入了拼爹时代,可惜自己的爹是谁恐怕连老天爷也=一=本~读=小说=.弄不清楚。那天投军得了个六品官衔儿,还全靠走了后宫路线,沾着公主小娘皮的光。
所谓喝水不忘掘井人,这日刁小四带着赶工完成的破阵图前往皇城交差。
他来到金城公主的南书房外,守值的小太监躬身道:“刁公子,公主殿下有事离开,请你在书房里稍等片刻。”
等等就等等,自己还没仔细参观过公主书房,正好借机好好看看。刁小四迈步走进房中,屋里果然空无一人,书桌上摆放着一支半开半闭的卷轴,好像是幅仕女图。
刁小四看看左右无人,走到桌前慢慢展开了卷轴,想瞧一瞧画上的美人是谁。
这一打开,刁小四顿时浑身发汗寒毛倒竖,差点失手将卷轴掉到地上。
那画中一个美丽的宫装女子,看模样居然就是在蜀中荒坟不巧遇上的那个灌了自己一肚子冷气的女鬼!
再看画的左上角还写着两行诗句道:“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
他还来不及看到底是哪个瘟人写的酸诗,就听门外有人道:“你认得她?”
刁小四一惊回头,只见杨广正负手伫立在书房外,身旁伴着公主小娘皮。
霎那间,刁小四醒悟到自己中了杨广父女的圈套。什么公主有事离开,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是,只是,但是……杨广怎么晓得自己见过这女鬼?
刁小四脑筋飞转,双手收起卷轴高举过顶,叫道:“草民该死!”
杨广走入书房道:“不必惶恐,朕恕你无罪。你可知画上的女子是何人?”
刁小四恭恭敬敬将卷轴放回桌上,回答道:“莫非是陛下的一位故人?”
杨广不置可否,说道:“她是大陈炀帝的爱妃,张丽华。”
刁小四脑袋“嗡”地一声,真的蒙了,傻呆呆地望着杨广说不出话。
皇帝老儿开什么玩笑——老子居然跟二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大陈皇帝宠妃张丽华亲过了?
他忍不住鸡皮疙瘩暴起道:“可她……不是早死了么?”
杨广注视刁小四,徐徐道:“她没死,当日李渊处死的只是张丽华的一个替身。这些年,朕一直在找她!告诉朕,为何你方才看到画中人之时脸色剧变?”
刁小四手心里开始冒冷汗,脑海里不断飘过张丽华的绝世容颜,那眉目,那风情……慢着,怎么好像跟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儿——
他全身颗颗暴起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炸开了花,想到上回乍遇杨广,这皇帝老儿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老半天,最后就说了两个字:“真像”!
刁小四倒吸一口冷气,可苍天作证自己跟这女鬼八杆子都打不着!可倘若直说没关系,瞧杨广的脸色十有.可能把自己推出去直接砍了。
死老头曾经说过: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所以需要谎话扯蛋。
他稳了稳心神,说道:“陛下料事如神,草民确实见过她!”
杨广的眸中迸绽出两簇难以言喻的神光,沉声道:“说下去!”
“说什么,怎么说?”刁小四大骂杨广王八蛋,难不成非要老子告诉你,我刨过她的坟?
可当时的荒诞遭遇,别说杨广,就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老老实实说出来有谁会信?可万一,杨广信了,偏偏他跟张丽华有过一腿,那自己的小命……
念及与此刁小四横下一条心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老子豁出去了!”
他沉默须臾,拼命酝酿悲情,眼眶一红泪水无声无息地顺着面颊淌落下来。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要命时。
刁小四声音哽噎,深情凝视桌案上的卷轴道:“她……她是草民的娘亲。”
杨广没有说话,金城公主却寒声道:“你敢再说一遍!”
打什么岔!刁小四心里大骂,脸上无限凄楚悲痛道:“她是我娘亲,可我一直不晓得……我娘亲竟然是大陈皇妃。”
“娘啊,我苦命的娘啊——”他突然大叫一声扑倒在桌案上,双手死死抱住卷轴泪如雨下道:“你为什么要瞒着孩儿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爹到底是谁?”心里边想到自幼失孤,跟着不人不鬼的死老头吃苦受累坑蒙拐骗挖坟刨墓,不由得悲从中来哭得越加伤心。
金城公主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许,望向杨广问道:“父皇,可以了么?”
杨广十指握紧扶手,默默凝望哭得死去活来的刁小四,许久之后缓缓开口道:“你……不知道父亲是谁,那是否晓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刁小四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人生即将有大事发生,可天下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他迟疑了会儿,泣不成声地将生辰八字说了出来。
“十六年前十月二十一……”杨广微扬起脸,双目半睁半闭仿佛在仔细回忆什么,自言自语道:“再往前十个月,就是我和李渊冒险偷渡长江,潜入大陈刺探军情的时候。我们两人在当地细作的接应下化名改姓去到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止住,发现刁小四不知何时停下了哭声,正偷偷从胳膊里抬起眼睛瞅着自己。
两人的眼光一碰,刁小四猛地抹了把脸站起身道:“陛下,我是前朝余孽,要杀要刮任凭圣意决断。只求临死前,能让草民去到娘亲墓前再烧几张纸钱,权当最后尽一回孝道!”
杨广身躯一震,两只扶手砰然爆碎,低吼道:“丽华死了?!”
刁小四心头一寒,没想到杨广听着这消息竟会如此失态。他悲戚道:“若非如此,草民又何至于漂泊异乡流落长安?”
杨广深吸了口气,面色已然平静了下来,问道:“多久了?”
刁小四回答道:“不到一年。”
杨广脸色一沉道:“既然不到一年,你为何不结庐守孝服三年丧!”
“刁小四,你应该知道欺君是杀头之罪。”金城公主缓缓道:“想明白了再回话。”
刁小四恨不得将这小娘皮立刻推出去砍了,神情凄哀道:“陛下有所不知,娘亲临终前再三叮嘱草民将她安葬后不要停留,更不可立碑竖传,尽快前往长安谋生。”
杨广一怔道:“她不让你立碑?”
刁小四点点头道:“草民不敢对陛下说谎,我娘亲的坟只有个小土包,连标记都不曾做过。草民起初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现在才晓得娘亲的良苦用心……”
金城公主问道:“她埋在什么地方?”
刁小四心道:“这小娘皮难不成想开棺验尸?”只是棺中女鬼既然不是自己的真老娘,别说开棺就是开膛又干爷鸟事?
他老老实实回答道:“就在江州郊外的一座乱坟岗上。”
杨广若有所思道:“她要你来长安,又是为什么?”
刁小四摇头道:“草民问过,可娘亲至死不肯说。”
杨广静默须臾,徐徐道:“或许朕知道。”
金城公主微一蹙眉道:“父皇——”
杨广摆摆手道:“朕乃九五之尊,敢作敢当!”
他一字一顿重逾千钧,说道:“你若不姓陈,必应姓杨,是朕的儿子!”
“砰!”刁小四霍然有种被大饼砸中脑袋的感觉。无奈好像不是馅饼,而是铁饼。
暴君杨广的私生子?!
长安城,刁四爷爱死你了——这才来了多久,就有娘又有爹了,而且还有妹妹……
想到这里,刁小四情不自禁看向金城公主,只见那公主小娘皮也正望着自己,满脸漠然。
他登时一哆嗦,暗骂道:“他娘的晦气,这亲妹妹还不如个干妹妹来得亲切。”
悄悄再多看一眼金城公主的俏脸冷艳无双,星眸半睁半闭,刁小四心中又不禁暗叫可惜——如此绝代芳华如花似玉的小娘皮,果真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此一来啥事都做不成了。